林朝阳其实不过是江越的玩具,终有一天会失去兴趣,他心里的人是谁,也只有他自己知道。那天我在众人面前给他难看,以他的性格,决不可能受了委屈而不报复,哪怕只是一点点。
云舟然微微一笑,“你要想离开,我便帮你。”说罢,他躺回我的床,闭上眼睛。
帮我?他不知道我其实不想离开。
因为我已经习惯江越的背叛,无所谓太多的痛与恨。即是没有尊严,即是失去了自尊,我依然要不惜代价的呆在他身边。因为我爱他。
就这样,一夜不眠。
第六章:死亡的距离(3)
第二日,云舟然趁着黎明前的夜色匆匆走了,我则在自己的房间里睡到下午才起床。
下了楼,江越还坐在沙发里看报纸,侧面温柔而美丽,我慢慢踱到他对面的沙发坐下,冲他笑,“气色不错。”
他从报纸后面丢给我一个目光,“你也是。”
我要了一杯咖啡,慢慢抿,缓解作息时间被打乱的疲劳。他皱了眉毛,“不要空腹喝咖啡。”
我想这就足够了,至少他还记得关心我的身体。就这样便可以无所求了。
听话的放下咖啡,仆人端来可颂面包和炼乳,这是江越对我为数不多了解中的一样。慢腾腾抹上炼乳,慢腾腾吃掉面包,仆人把盘子端下去,我重新拿起咖啡,他把报纸从面前放下一点来,慢斯条理的对我说,“小召昨天请我放他出去。”
我听了放下咖啡,问他,“你把他关起来了?”
他点点头,笑得有些不明所以,“那个胡灿是什么样的人,至于他这样不顾头脸的追随么?”
我沉默,他想做的事情谁也改变不要,不,是除了云舟然,谁也改变不了他的决定。
他又说,“我把江蓝要回来住几天,过完年就送回去。”
抬头看他一眼,眼睛再垂下来,“今天是年初一,给他压岁钱了么?”
他啪的把报纸排在面前的茶几上,“别这样对我说话,朝阳哥,我不过让你陪了云舟然一晚上,更何况他那种性子,绝对不会对你做什么。”
这不是贞操以否的问题,他根本就不在乎我真正的想法,不抱任何愧疚之心,正如同他不断强调要我放低自尊去爱他,他又何尝放低自己的姿态,对我真正和蔼一些。
他表达歉意的唯一方式就是弥补或者讨好,然而这并不是我所需要的。我要的是自由和人格。
笑了下,对他说,“别太激动了,我并没有什么。不过是陪陪你的信仰聊聊他心爱的保镖先生。能有什么损失呢,如果真要说有的话,不过是再沙发上坐了一晚打乱了我的生活作息罢了。”
他张开嘴想辩解什么,管家插进来说该是祭祖的时候,要上香。
他无奈的接过香来,放弃辩解,走到列祖列宗的牌位前点上,叩拜。接着是烧钱,祈求保佑之类。我在一旁站着冷眼看,我相信,他并不愿意做这些表面功夫,只不过列祖列宗前应该有后辈们的姿态。
管家颇有意见的小声责备我,“朝阳啊,你也算是葛家的人,该去拜拜才对。”我笑嘻嘻的去拽他下巴上花白的山羊胡,“老头,你说我哪点儿长的像葛家的人?”
他叹息着摇头,“你这孩子,从小就没个正经。”
一切祭礼搞完,该是各位叔伯在一起吃团圆饭的时候。这也是葛家不变的规矩,谁都不能打破。我讨厌那帮老家伙,非常讨厌,他们喜欢规矩,喜欢盛气凌人,喜欢刑罚,嘴上说着禁止乱伦禁止贿赂禁止私自洗钱,实际上私下来他们喜欢SM,尤其喜欢纤细少年的惨叫。我讨厌人面兽心,更不想同江越大眼瞪小眼,于是偷偷溜了出来。
在街上百无聊赖的转,终于觉得没有意思,大部分的店面都关了,生意人也是需要过年的。也就是说,我没有地方去。突然想起胡灿来,于是带了电话给他,他也是无聊的发霉,也是在外面瞎逛。与我不同,他有地方呆,是某个街的一家面馆,老板因为是独身就住在店里面,他与老板关系不错,所以还有个人聊天。
相比之下,我确实有够形单影只。
七拐八拐找到他说的面馆,环境还行,就是店面偏僻了些,估计生意也好不到哪里去。
“你吃饭没?”他倚在桌子上看电视,各个电视台是烂俗到极点的文艺汇演,人民生活越来越好,对文艺要求越来越严,所以尽管精彩纷呈却难得讨好,不知道他为什么能看的津津有味。
“还没。”他把遥控器按的噼啪作响,其实是没看进去什么,不过是想做些什么来掩饰自己的烦躁,“我给老板说让他做点火锅来,这会儿快好了吧。”
陪他看了一会儿文艺汇演,老板把火锅端上来,我这才算正正经经吃了一顿年饭。
胡灿只顾着喝酒,话很少说,气氛就有些尴尬。半天我才找到话头问他,“小召被关起来了。”
他苦笑点头,“我猜也是,本来说好今天他要打电话来的……他对我倒没有食言过。”
“好事多磨啊。”我挑起一片牛肉丢进嘴里,“好事多磨,否则你俩长久不了。”
他突然抬起头来问我,“你说,我们俩能在一起么?”他的表情很奇怪,带点让人不安的神经质,手在衣袋里有些微微的发抖,不知道是因为什么这么紧张。
我懒洋洋的敷衍他,“当然能,只要你有信心。”
他奇怪的笑了一下,手突然不抖了,像是真的受到我的鼓舞似的,“我自然有信心。”
下面他就健谈多了,同我说和小召之间的事情还有欣赏组无关机密的琐事。
老板的火锅做的确实不错,慢慢吃下去,竟然将锅底都吃完了,粉条糊成一团沉在锅底,胃里撑涨起来,我推推已经醉倒在桌子上的胡灿,“诶,我要走了。”他没理我,他当然没法理我了。
我摇摇晃晃站起来到柜台上给老板说付账。老板很不好意思的说,不用不用,小胡是熟人,不好意思收钱的,我也不好再坚持。于是交待老板把胡灿照顾好,就要出门。摇摇晃晃的走到门口,我想自己酒是喝的太多了些,下次要注意。
但当我想起自己戒酒多时的时候,黑暗已经笼罩下来,只剩下那张桌子上胡灿突然的抬头一笑成为最后的影像。
第六章:死亡的距离(4)
清醒过来时,胡灿已经把我结结实实拷好。他没有防备我开锁或者强行脱拷——他给我打了针。其实人真的是很脆弱的生物呢,再强悍也敌不过一滴药剂。有些自嘲的笑一下,扭扭沉重的脑袋,竟然是连保持抬头的姿势都很困难了。
终于搞清楚现在的处境是被绑架,我依旧多此一举的问他:“你这是什么意思。”
胡灿笑,仍然是神经质的桀桀的味道,倚在大堆的货物袋上,“你不是说我和小召能在一起么,只要我有信心?”他那表情很奇怪,痉挛似地半张脸在跳动,“这交易,我们彼此都不吃亏。”
我冷笑道,“是么?我可觉不出好来。”
他狠狠看过来,同样是冷笑,“林朝阳,你这样闷骚的人,什么时候能说句真心话来听听。江越对你怎样我们彼此心里有数,这次我们就来看看他到底把你看成什么,来不来救你。”
我沉默下去,他要的确实不多,更何况我确实有意成全他和小召。至于江越……我自嘲的勾下嘴角,他,即使他来救我,我也没有信心确定他作何想法。只是他若来,我必定还能有幻想。
他见我不吭声,只是在一旁暗自笑,突然觉出自己的处境之凄凉比我好不到哪里去,气焰渐渐低下来,哪有我从来见到的飞扬跋扈,成了个末路人似地,绝望而悲哀,“林朝阳,我现在是欠你两个交情了。”
将脑袋困难的抬起来,向后仰放在背后高出一些的箱子上好让自己舒服些——他还是很会找地方的,这是个仓库,外面安静,地形也应该比较偏僻,我说,“你有心无力,我怪不得你,但愿有情人终成眷属,我这牺牲也还算值得。”
胡灿看我一眼,“即使换不来小召还可让你认识江越的真面目,你也并不亏。”说罢他掏出手机来拨号,要把手机按碎了似地,手微微都起来,不知道是害怕还是激动,电话接通,他只对里面说了一句话,“林朝阳在我这里,我要你用小召来换。三个小时候你等我电话。”
然后他果断地挂断电话并将电话卡抽出来折断。做完这一些他看看表,对我说,“现在是凌晨两点,三个小时以后,世界就不同了。”
我感到些什么,立刻问他:“捅了这么大个篓子你不准备在新上组干了?”
他嘿嘿笑起来,倒有几分开心的样子,“干,为什么不干?我主子是能人,竹井那老家伙都要敬上三分,别看我主子年龄小,啧啧,”他的几分得意毫不掩饰,“可是和江越是一路人呢。”
我由得他去笑,由得他径自发疯,无论他的未来光明还是黑暗,我都是要回去的,哪怕只是一具尸体。他疯了,我却不可能也疯掉,即使江越不来,我照样能开开心心在青金活下去,照样能忘记江越的残忍,照样能安然呆在他身边。
我冲自己笑,这身体,这灵魂,早就逃不掉了。
眯起眼睛,我放松神经慢慢睡过去,心态出奇的好,竟没有被绑架的感觉,倒有几分外出旅游因事耽搁,等江越来接我的样子。
他必然会来,我知道。至少林朝阳在青金里也算二把手,即使不算二把手也是有头有脸的人,他何等聪明,若真不来,便是不仁不义冷酷无情,道上的人最怕这顶帽子,为了自己的未来,为了权利,他也不可能不来。我打定主意,回去后,绝对不问他为什么来。
凌晨四点半钟,胡灿把我弄醒,又给我推了一针,边推边笑,“你放心,无毒无副作用,新上组的新配方。”由他去了,我就要回去,不在乎多一个针眼。他将我拖到仓库的空地上,然后转身去后面,听着声响,估计是在熟悉脱身的路线,哼哼,看来还是熟手,不枉费他主子对他而悉心栽培。
悉悉索索听他走回来,插上新电话卡,拨电话给江越,将手机上的扩音器打开,“现在是四点五十五分,我给你十五分钟到刑家路十二号的旧仓库。十五分钟,晚一分钟林朝阳就残废。”
江越清清淡淡的声音通过扩音器在仓库空旷的空间里想起来,引起叠叠回声,他说,“朝阳哥若少一根头发,我都要你好看。”
“情深义重呢。”胡灿冷笑,啪的一声关上手机,眼睛看过来,把我打量一番,说出的话却没有刚才那几分狠毒,“林朝阳,你是幸福的人,也是容易幸福的人。曾经若有人也对我这么好,我也不会成了这个样子。”
“小召回来了,你自己也说了,世界便会不一样。”
“哼哼,那是不一样的。我对他,是……”他欲言又止,捡了离我远的地方席地而坐,“我与他,纠缠了这么久,他其实是没有知觉的,我还在这里等。”他不再言语。默默坐着。我只是奇怪明明小召爱他爱的要死,又怎么能毫无知觉,许是胡灿想到幸福来得太快,还没有规划将来,还没有摆脱虚幻感,于是混乱起来。
现在要做的就是等待,胡灿等待小召,我等待江越,异常漫长的等待。
想起昨天同江越的争吵,忽然觉得自己竭斯里底。江越就是在那种冷漠而又硝烟的环境下生长,又有云舟然那样的同伴,所以不能指望他能理解或者能让步。活着就应该庆幸吧,至少他在乎这,即使他给予的占有欲远远大于在乎和尊重。
但不能体谅他人的人,就有理由将人像物品一样践踏么?
我自嘲,林朝阳啊,林朝阳,你看看你,为了江越竟变成个这样子,像女人似地优柔寡断。
时间一点点艰难前行,像高等残废的病患。五点零六分,仓库的门被推开。外面仍是黑的,没有太阳,江越的白衣在黎明前沉墨似地黑夜与仓库中晕暗灯中慢慢显出身形来。身后慢慢分出四个黑色的人影,是保镖,然后是一抹白的纤细慢慢踱过来,是江蓝,似笑非笑,白色的防寒服,倒是个万分纯洁的少年模样。接着是再两个保镖,拖着小召走到旁边来。
看来江越真是只把他关起来,除去脸上的疲惫之色——这是被关禁闭的人必有的反应——并没有受伤的样子,神色虽然憔悴,但眉宇见似乎有喜悦的神色,是想到尽在眼前的幸福吧。如果他幸福,我确实不算白白挨了两针。
交换人质的场面,我其实第一次看见,并还是亲身体会,我林朝阳其实还是见过大场面的人呢。
胡灿呵呵笑了两声,把我拽起来,也拖到前面一些,用枪指着我说,“江少爷,这交易于谁其实都没有损失,谁也别难为谁,谁也别耍诈,成不?”
江越抬头笑起来,风轻云淡优雅慵懒,“胡先生还真有头脑,这可是无本万利的大生意呢。”
“不敢,不过是跟江少爷学了些皮毛。”
江越轻轻挥手,让人把小召带到前面来,“人,我是带来了,好好的,既没饿也没伤。”
胡灿把我向前拽了拽,“你的人也一样,我还请他吃了一顿火锅呢。”
江越将我上下打量,眯起眼睛笑笑,竟有说不出的温柔,“朝阳哥,你有没有受伤。”
我摇摇头,胡灿刚刚注射的药已经产生作用,我渐渐有些听不清楚声音,身体也越来越软,勉强吐出两个字,“没有。”
他轻轻舒了一口气,轻轻的说,“对不起,昨天的事是我不对,你原谅我了么?”
我笑出来,似乎有点开心的样子,事实上,我也很难为他笑得这样开心,“其实没有什么。”
他点点头,然后伸出后来,手上不知道什么时候竟多出一把枪指向小召,啪的一声,枪响了。
“不!”不知道是谁发出了尖叫,我?还是胡灿。
小召的身体震动了一下,然后软软的倒在地上,血慢慢的流出来,身体轻微抽搐最后寂然不动,成了毫无意义的尸体。
枪是加了消音器的,他连死都不能轰轰烈烈。真真是个无足重轻的小小棋子,死了也就死了,没有太多的人去可惜。
因为药剂而萎顿的精神突然觉醒过来,有什么东西在血液里扩展开来,慢慢的又急切的,一点一点,最后终于感知那是一种冷。
第六章:死亡的距离(5)
胡灿将我从地上拽起来,用手臂勒住我的脖子,很强硬的力量,我却感到他在发抖,抖的厉害,但他也就只抖了那么一下而已,声音却是平静无波,他说,“看来我选错了筹码。”他低声道,却好像是说给我听的,还带着点笑的味道,看不到他的表情,但能感觉到他低下头,头发垂在我的脖子上,死寂的动作。他疯了,我以为。
同样看不见江越的表情,他平常一丝不苟的刘海垂下来,挡住大半个脸,同平常斯文优雅的装扮完全不一样,有几分云舟然的气质。如果他是云舟染我必然不可能是维加利夫,林朝阳没有资格能长久占据他的实现。
我果然永远看不到真正的他,他果然有无数的面目,不存在真假的疑问题,也不存在伪装,因为全是真,他变化无常长袖善舞——是我错了,我永远不能成为追随者,顶多是一个臣服者。
“我要杀了你。我绝对会杀了你!!”胡灿将我勒的更紧,他疯了了,这次我确定。
江越的眼睛看过来,似笑非笑,看着胡灿,亦或看着我,那点笑仍是有几分温柔,像是很久以前他听到我第一次说爱他那种笑容,但那点非笑却是多了一点不明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