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多么该死,那幅幸福美好的画面对他而言太椎心。他甚至不愿意承认自己的感情比小瀚更失败。
「再见......」小瀚本期望阿富愿意和他说最后一声再见,阿富却不发一语地直接挂断电话。
泪一会儿就流干了,小瀚拭干脸颊上的泪痕。走回自己的房间,也没有任何心情读书,趴上床试图忘记一切。
高中三年的生涯即将结束,这是第二次流泪。第一次是因为赖升平和那些痛苦的回忆而流泪,而这次则是因为阿富和「那个人」而流。
原先如果不打这通电话,也许还有挽回的余地。
他觉得阿富也是,「那个人」也是,不必任何理由,说来就来,说走就走。而他总被蒙在鼓里,什么也不知情,直到最后无可挽回。不
知是自己太过在意他们的存在,或者他们从不在意自己的存在,无论哪一个结果,都是痛苦。
是不是赖升平也一样?
倘若赖升平现在在他身边,也许能稍微消弭一丁点痛苦,然而赖升平却始终没有出现,蒸发在空气里似的。这次的祸由他肇始,却丝毫
未见他忏悔之意。他知道赖升平从不在意别人的感受,此刻不禁对他产生些憎恶。
小瀚的泪干了,这一拧干,便再也挤不出来。
好不容易,他以为自己已经寻得梦寐以求的情感,他以为一切风雨过后将会换得平息,没想到却在最后关头一次落空。
他想办法催眠自己用更宽容的心来看待这一切,告诉自己礼拜四考完期末考,他便可以逃离这些错综复杂的关系,到时候什么都烟消云
散。只是这一连串对话萦绕不去,终于在浑沌里入眠。
◇◇◇
「今天跟你换一下位置。」阿富走到教室第四排后方,向那位同学问道。
「哦,好。」
第一节课的钟声响起,这节课国文老师给全班自习,班长走上讲台管理秩序,同时叫班上睡觉的同学起床,全班同学在隔天期末考的压
力加上联考已近在眉睫,整个教室只剩下书本翻阅的声音。
「教我近代物理那边好吗?光电效应那边我有一些题目不太会。」阿富转向隔壁,并且翻阅手中的物理课本。
阿富的声音在鸦雀无声的教室里显得格外突兀,小瀚转向左后方,他不敢直视,用眼角的余光斜睨。
阿富将手搭在「那个人」的肩上。
小瀚深深地吸了口气,幸好他的位置在第一排,能够不直视那画面。他正在为期末考的内容做最后的统整与记诵,只是在这几天的心劳
意冗下,读书的效果大打折扣。
曾经他也是那个搭上「那个人」的肩,向他询问物理的朋友。「那个人」的物理头脑很不错,他的肩既厚实又柔软,那时候的小瀚心底
小鹿乱撞,深怕被对方发现自己喜欢他的事实。小瀚对他的情感扑朔迷离,欲擒故纵,没想到这一去便不回。
下课铃声响起,小瀚累得趴上桌。
现在的教室被界线划分,小瀚不敢踰越那条界线,由阿富和「那个人」所划的界线。小瀚听他们嘻笑,他们彼此调侃对方,那声音不断
地挑动小瀚神经的感官。这两个人曾经都是小瀚的朋友,尽管在同一间教室里,却遥远得永不可及。
中午时间,阿富和「那个人」一伙的朋友,一群人浩浩汤汤地往大合作社方向走去,小瀚探出窗外,他不知道阿富什么时候跟「那个人
」变得这么要好,但他可以确定,他别妄想靠近阿富。
小瀚赶紧跑向小合作社,随便选个猪肉烩饭,再狼狈地逃回教室。他害怕会在买午餐的途中和阿富以及「那个人」不期而遇,会再度创
伤他溃烂的疮疤。忽然觉得这些日子以来他不断重复着逃亡、流放,除了逃避现实,什么也不会。
然后借着书本,伪装的用功上进,彷佛在千斤重的书本下,什么孤寂都被解释为合理。
这一天,他说不到十句话。
◇◇◇
期末考只有两天,第二天中午,二类组已经考完,而小瀚就读的三类组仍有一科生物。从二楼传来一片学生欢呼,甚至有的班级已经准
备好鞭炮,庆祝在学校的最后一天。
小瀚走出教室,灰蒙蒙的天空,微微有点儿寒意,楼下疯狂的学生甚至有人将课本撕碎,往地面散撒。
班上的几个朋友见小瀚闷闷不乐地,约他一同吃午餐,趁二类组已经考完,直接出校门至成功高中一旁的麦当劳。学校先前是规定不得
任意走出校门。
既然已经放弃生物,准备生物对他而言已经失去意义。留在教室里无趣透了,便一同行动。
这顿午餐是他在成功高中吃的最后一顿,几个人谈到了联考未来的志向,以及这两天来的考试内容。小瀚庆幸还有其它的朋友愿意和他
分享感情以外的事物,只是心头微微有种不自在的悸动。
几个人走回教室的途中,班上一些同学和二类组的同学已经在篮球场上较劲,和小瀚同行的几个同学,坚持留在球场上报队。
然而小瀚看到阿富和「那个人」正谈笑风生地坐在一旁,便怯生生地往楼上走去。
教室里只剩寥寥几个人仍坐在位置上读书,执意读三类组的人一个接着一个放弃生物,而小瀚也是放弃生物的其中一人。
他拿起生物课本,走向蝴蝶馆的方向。从那狭小的窗口往篮球场望去,熟悉的孤寂感。
开始飘起了毛毛细雨,篮球场即将变得湿滑,这一点雨浇不熄这群高中生的盛情,他们正享受高中时代最后一刻的汗水。
小瀚翻开生物课本,有一句没一句地背诵着,消磨时间。也不过放弃了几个月的生物,那些课文遥远得好像自己从来不是三类组的学生
。镰形血球性贫血、染色体联会、遗传与演化,什么课文读起来都异常陌生。
记得下定决心放弃生物时,正值下定决心放弃「那个人」的时期。也不过几个月的时间,球场上「那个人」看起来也异常陌生。
小瀚拿起手机,打给赖升平。从周日以来,他试着联络赖升平,不下百次,这次手机再度传回「您所拨的号码没有响应」后,他终于兴
起放弃赖升平的念头,就如同放弃生物、放弃「那个人」、放弃阿富。
钟声响起,一群人顶着湿漉的发跑回教室。「那个人」的衣服全湿透了,男校里换衣服从不遮掩,脱下汗衫当毛巾擦拭淋漓的汗水及雨
水,再套上制服。
监考老师好一会儿才赶来教室,发下最后一科生物考卷。小瀚没有几题会的,看到考卷只能胡乱猜。洒吞与巴福来的染色体学说、门德
尔的自由分配律,天晓得摩根和果蝇有什么关系。
陌生,什么都好陌生。
不到二十分钟便将考卷猜完,有人缴卷以后,小瀚也马上缴卷,他只想赶快逃,即使不知目的地。他拎着书包,沿着厕所再过去的楼梯
往下走,那里的人烟稀少,不用担心任何人发现他的狼狈。
经过小合作社,操场的地上仍有些课本的碎屑,湿湿地瘫在地面。不知怎地,他不想要从走廊走到校门口,他选择小合作社旁那条小径
,绿意盎然的花圃和一池绿色的池塘。一抬头,瞻望位于四楼的教室,然后,越走越远。
晦暗的天空停了一阵子雨,阴霾却堆栈得更厚,马上又泼溅出雨滴。雨水滑到小瀚的眼里,他揉揉自己的眼睛,流泪似的。
走出校门口,回头望向那片米黄色的墙。三年,毕业了。
他忽然觉得连学校也很陌生,逝去的记忆已不堪回首,枯黄的昨日成过往云烟。「那个人」离去了,阿富也离去了。
他沿着济南路,独自走向台北火车站的方向。他明白段考的结束并不值得庆贺,有如赖升平,昙花一现后伴随的是凋零。
雨势渐渐变大,济南路上落叶将人行道铺陈得一片狼藉,雨水淅零零地打在叶上,再融成晶莹的颗粒,纷纷争先恐后地钻入他的衣襟。
雨水彷佛饱蘸着寂寞,渗透他的毛细孔,灵魂随之萎缩。
他没有挡雨,任凭雨水洗刷他的双颊,沿着他的发丝溜滑到他的眼睛,再抹去。他相当明白这不可能是自己的泪水,曾经的脆弱,曾经
的憧憬,堆砌成虚伪的高墙,灰黄而残破,耸立在远离人群的孤岛。
〈倘若记忆也能洗刷?〉
时间将散落的墙垣沉淀至底端,没来由的一阵漩涡,再度泥泞不堪,窅不可测。就这么一无所有了,离去罢,高中生涯。
【第十五章】
随着开课日期六月一日逼近,冲刺班渐渐愈来愈人满为患,一排排坐满了自习的学生。开课前几天,拥塞的自习教室,成为台北市的缩
影。
萱萱已经结束了招生事宜,每日坐在狭小的办公室里找人聊天,她不缺人,直接从隔壁教室挖掘便有现成的聊天对象。无庸置疑,小瀚
时常中标。
在同时失去很多精神支柱后,萱萱的聒噪竟显得有点儿可爱。她喜欢分析补习班市场的脉动,尖酸的词汇配上她滑稽的表情。
而小瀚也时常告诉他一些高中时代的趣事,唯尽量避免痛苦的回忆,倒庆幸这时候还有个忠实听众。
遗憾的是赖升平确确实实失去了踪影,再也没有办法联络。
经过几天的谈心过后,小瀚的情绪总算是平息了不少,心情也随之调适,即将面临七月的大考,不能再胡思乱想。绝不能在这次的挫折
后一蹶不振,他这么催眠自己,相反的,风雨后该生信心,愈挫愈勇。此刻失去挚友、喜欢的人,换个角度想,不正好也了却无端的瓜
葛?
他现在觉得这里很像他的家,曾经他也希冀过自己的班级对他而言会是个家。
这种信念令他悲哀地感到,倘若家失去了所能提供温柔的慰藉,失去仅有一丝对周遭的宽容,家便成为无形的梦魇。他不断地逃避,除
了逃避别无选择。他明白自己无法负荷异样的眼光,却又无力的,在每个夜入眠以前惶恐着翌日,他会不会被发现隐
藏已久的身份?「那个人」会如何形容自己对他的情感,恶心、恐惧,抑或愤怒?人终究得回家,将成为最不堪的事实。
也正因为曾经盼望,曾经相信,心痛难免。
他准备回去读书,离开前向善婷要了一份六月冲刺计划表,他拿回自己的座位,仔细地安排接下来的读书行程。
而在六月开始冲刺前,他规定自己,每天八点起床后通车来这儿,至少读到九点以后才可以回家。虽然家位于板桥,通车来台北市也须
耗上半个小时以上,于是决定,每次通车的时间必须背完那本「联考高频率单字」。
他暗中思量,一般而言早上总是精神不济,来思考数学提振精神并激发脑袋的活性,而中午晚上冲刺班都有安排睡眠时间,
刚睡醒精神饱满正好拿来应付同时需要大量记忆和计算的物理化学。
看到满满都是考科的排程表,也许这正是考生悲哀之处。然而却也因为如此,这次背水一战的冲劲全都凝聚在这一张计划表上,小瀚笃
定地告诉自己,这一次,他不会再输。
◇◇◇
阿富打开自己的Outlook Express,仍然没有任何音讯。他连续写了两封信向男朋友道歉,没有下文,心情显得相当浮躁,手机则是永
远无人接听。
他上去当初作为他们认识媒介的网站,留言板冷清了好一阵子,似乎网站的人潮已逐渐流失,就更不用提发现昔日男朋友的踪迹。
他终于下定决心报复。他开始在留言板上面写上所有自己对男朋友曾经付出的种种,包括男友如何地欺骗他、他如何地背弃家人而跟随
着他,而男友却在外面拈花惹草、以及最后他看到帅哥便忽略他感受的一切始末。
他一字一句敲着,想起过往的欢愉,一切的变化椎着心,蚀着骨,倍受煎熬。明明是男友忽略了他,他不亢不卑地道歉,却仍旧得不到
任何理由。他好想报复,滴在计算机键盘上的泪水,将借着这些文字来控诉:
......我再也不相信圈内感情了。为什么我们感情的获得过程已经比别人更加努力,我不断地付出,却什么也没有得到?我是人,我会
累,我要回报啊!
我不知道承诺代表什么,厮守一辈子我也会说,可是他不顾一切地就抛弃了我,他甚至不接受我的道歉,我不想恨他,他却不断地逼我
恨他。为什么我们的感情这么薄弱呢?为什么一个更好看的人,能替代我不断不断付出的爱?
我不想爱了,我这几天放着梁静茹的分手快乐,我一直在祝我快乐,我好不快乐。我恨他,我竟然天真的以为我们可以这样过一辈子。
但我更恨那个愚蠢的自己。
写完了以后,竟有如释重负的快感,他报复了。他看看时间,已过了十点,于是从书柜上选了几本数学和物理放入书包,并且拣些零钱
上街买早餐。他换了件T恤,拭干颊上的泪痕,出家门后往捷运方向走去。
高三已经停课,这时候早上搭乘捷运的人,已不再如昔日通勤时段的人满为患。他忽然想到手中拥有男朋友的钥匙,也许能转搭木栅线
,亲自到他家等他,将最后的话说清楚,讲明白再分手。
但心底又一阵声音吶喊着,他和WeWe 已经延续自己原有的幸福,又何必继续缠得双方筋疲力尽,两败俱伤?
走进教室,推开紧闭的门,每个人正埋首于自己手上的书。有几个人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又随即继续焚膏继晷。有的人则是提早阵亡,
已经卧在桌上奄奄一息。
现在的教室由于没有任何老师管制,因此桌椅排成马蹄形,将讲桌以外的三边围起来,所有读书的人一律面壁。教室的中央则用多余的
椅子排成方形,供有问题的同学在中间轻声讨论。当然,也有的同学是将问题累积起来,再一伙人成群结队地到教师办公室向老师询问
。
教室的玻璃窗全贴上了报纸,以防对外面的花花世界动心,班上约有十几个人留在班上读书。偶尔生物老师或班导师会进来向同学们打
声招呼。
阿富走到「那个人」旁边,坐下。
「今天中午我们去吃华国便当好不好?」
他点点头,哦一声。
阿富这几天已经将数学算得更加熟练,但他讨厌英文,他决定放弃英文,并且预定未来的志愿选项有采计英文一科分数的科系尽量都不
填。
班上几个同学作了份协议,每天下午三点开始是运动时间,到五点吃完饭以后再继续埋头苦读。阿富理所当然在这行列里。
午餐后,阿富热得头昏脑胀,想开冷气,却被班长制止。阿富白他一眼:「又不是上课时间省什么电费啊。」
时间不过一点半,阿富这一不悦,毫无情绪念书,找「那个人」一同到楼下打球。于是从教室后方拿篮球到楼下球场。
这个时段高二和高一都仍在上课,球场上的人不多,两个人选择正对教室楼下的那个球场。
阿富的弹跳力很好,运动神经也很不错,虽然他运球的姿势不太标准,但速度却快得出奇,黑猫似地穿梭,两个人却在往来间玩得不亦
乐乎。而「那个人」球技也不含糊,他拿手三分球,彷佛球能从他的臂膀间以最美丽的弧线腾空。
半小时过后,两个人挥汗已如雨,「那个人」累得坐上旁边的蓝色座椅,并抓起自己衣角来拭汗。
阿富一个人投篮感到无趣,便将双手并拢,将篮球当作排球来打。他的手臂呈平板,搭配肩与膝之间适当的移动,厚重的篮
球在天空规律地起落,相当听话。
「干嘛折磨自己的手,不会痛哪?」
「还好。」藉由手上的痛,似乎微微能忘却心底的伤。
阿富除了篮球以外,对排球也颇有涉猎。他的好弹力让他在杀球方面得心应手,国中时代亦曾经担任过举球员。
「我觉得排球是一种很怪的运动,没事拿球来砸自己的手,我打过几次都打不好就没兴趣了,而且痛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