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被他的话震动,沙暮辰沈默盯着虞晓,好一会儿,才苦笑道:「原来,在你心中,我只是个会欺负你的恶人。」
「难道你不是?」虞晓反问道。
「我哪有?」沙暮辰摸着下巴,沈吟道:「难道就因为现在我不时跑到你家蹭饭把你当我的免费小厨兼佣人,一有事就拿你出来当挡箭
牌黑锅你来背好康我独享?又或者因为我小时候笑话你是小笨鱼结巴鱼,领一群恶霸小男生堵在你上学的路上害你经常迟到被老师狠批
?还是国中时我处处压你一头害你一直生活在我的阴影下,後来又抢了好几位对你有好感的女生……」
「你居然抢过对我有好感的女生?什麽时候?我怎麽一点也不知道?!」虞晓不由倒抽一口凉气。
「啊?你还不知道?」沙暮辰发现自己说漏了嘴,脸色一百八十度大转变,奸笑着向外挪动脚步,「小鱼儿,别生气,那不是真的,只
是游戏而已,PLAY GAME……」
「PLAY你个头!」一向好脾气的虞晓,破天荒爆粗口了,扬手将抹布砸过去,可这条鲨鱼倒溜得快,抹布重重砸到被他掩上的门後……
Ⅳ 一条在岸上游泳的鱼
就这样,虞晓正式加盟王梓一手创建的「天河通讯有限公司」。加入第一天,王梓就郑重其事召开公司会议,向员工们介绍。
「这是虞晓先生,我特地聘请的私人助理,希望大家好好配合他的工作。」王梓工作的样子十分严肃,威信力十足,说话时,地下静得
连针掉下都能听见。
「我我……是……虞晓,很高兴……能加……加入天河通讯,请大家多多……关照。」被王梓像大人物般介绍,真是始料未及。虞晓无
法适应这种场面,磕磕巴巴说完,後背已渗出一层冷汗,不由暗骂自己没用。不过才刚开始,就已胆怯成这个样子,以後可怎麽帮王梓
?
「小鱼,你还好吧?额头上好多汗。」会议结束後,王梓关心地问他。
「我没事,只是有点紧张。大家看起来都很和善,我可能需要一点时间适应。」虞晓强笑道,打起精神。
「小鱼,我知道你不习惯新环境,没关系,我们慢慢来。我相信你,一定能做好这份工作。」
「嗯,我会努力的!」在如此温柔目光期待下,他能做的,只有拼命点头。无论如何,他不愿令他失望,更不想辜负他的拳拳心意。
虞晓暗暗决定,必须彻底改变自己!从这一刻,再不能做以前那个孤僻沈默、只会缩在家里的小宅鱼,而必须察言观色、机警伶俐,成
为他合格的左右手!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这话很正确,改变一个人的性格,是基本不可能、且极端痛苦的一件事。强迫自己的後果,便是经历比常人多十倍的煎熬,尤其对有轻
度自闭症的虞晓而言。从一名安静孤僻的救生员,到八面玲珑的商业助理,他所跨越的,不咎是天与地的距离。
太难了!就像一条原本在海里惬意悠游的鱼儿,被人瞬间扔到岸上,那种从未经历的窒息感,顿时掐紧他的喉咙,令他呼吸困难!
以前虞晓喜欢待在家里,现在却要勉强自己,和同事或客户外出吃饭喝酒;明明不擅长与陌生人交谈,却偏要强迫自己制造话题、谈笑
风生;明明有人群恐惧症,却硬是挤出笑容,表现出融入的样子。
不过几天下来,虞晓便大汗淋漓,活像暴晒几日的小乾鱼。有时拖着疲惫的脚步回家,看着镜中西装革履、头发!亮的自己,会露出疑
惑的表情,彷佛根本不认识眼前之人。
公司中,人际交往远比虞晓想像中复杂。沙暮辰虽然尖刻,却说得很对,社会是个大染缸,根本不适合他。
王梓的公司节奏很快,人员来来往往,琐事一堆。无论公私,皆是虞晓的职责范围,肩上的担子十分沈重。再加上他毫无经验,以前一
直呆在相对单纯的环境──学校与游泳馆,除了游泳救生外,什麽都不会,甚至连影印机、传真机都不知道该怎麽用,事事要请教别人
,免不了状况频出,惹出不少笑话。
公司毕竟不比游泳馆,大熊和虾米虽然经常对他吐槽,却毫无心机,纯粹是为了他好;公司却有太多利害冲突,任何小事,稍一变动便
会触及某些人的利益,无形中得罪一大批人。
虽然王梓是虞晓最坚强的後盾,但也正因为是他亲自挖来的,不少人眼红嫉妒,暗中给虞晓下套;或趁王梓不在时,对他冷嘲热讽。这
些虞晓都默默忍受,从未告诉王梓。
因为他不想让他担心,更不愿造成王梓及别人的困扰。他是王梓的私人助理、工作上的万能保姆,从某种意义而言,受些闲气,也是他
的「职业范围」,虞晓毫无怨言。
上班後整整一个月,虞晓基本没有睡过好觉,因白天的过分紧张,而导致晚上经常失眠,体重急剧下降。王子不是没注意,但每次他都
笑着说没关系,只是有些适应不良而已。
有时候,在公司受了委屈,无处诉说。虞晓会在下班後跑到游泳馆,一游就是一、二个小时。
海底世界是他家,水是他最亲密的朋友。天大的烦恼,只要一换上泳衣,沈入水底,便在瞬间不翼而飞。
虞晓喜欢幽闭安静的水底,喜欢感受水流在全身微微涌动,彷佛一种无言的抚慰,尤其喜欢阳光明媚的日子,在水中慢慢畅游……
那时,灿烂光线折射入水面,波光粼峋、晶莹剔透,彷佛进入童话世界。
尽管他那麽喜欢游泳,可脱下救生衣的他,再也不是这里的一份子。虞晓经常以羡慕的目光,看着身穿救生服的大熊他们。他拿的工资
是他们的三倍,福利资金也比他们丰厚得多,可他,从来没像现在这样,强烈感受到对救生员这份工作的热爱。只是,他已选择了一条
完全不同的道路,再没有回头路。
「小鱼,你都成为职场精英了,怎麽还经常来这里混?」虾米第一次看到虞晓,便打趣道。
「什麽精英,你就别取笑我了。」虞晓苦笑道。
「小鱼,你好像有些变了。」大熊仔细看着他。
「哪里变了?」
「说不出来,总觉得你有些不同……」大熊摸着後脑勺。
「废话,人家现在是通讯公司总裁的私人助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出入宝马豪宅,工资是你的一个零头。」虾米瞪了大熊一眼。
「哪有这麽夸张?王梓的公司并不大。」虞晓笑道。
「哎,就是这样,你会笑了,说话也流利多了!」大熊似发现新大陆。
「可是小鱼笑起来说不出的假,我还是喜欢他以前的样子。」虾米嘟囔道。
「不跟你们聊,我得走了。」虞晓从水中一跃而起,匆匆披上浴巾。
「已经晚上八点,你还要去哪里?」虾米奇怪地问。
「我报了几个补习班,课程排得很紧,我要赶快去。」
为了能胜任,虞晓在业馀时间报了好几个培训班,英文班、职业助理班、口才交流班及OFFICE软体应用班。为此他整天忙得马不停蹄,
疲於奔命。从宅男成为职场达人,并非朝夕可成。
「可你还没吃晚饭吧?」
「来不及了,路上买个面包吃。」虞晓向他们挥挥手,小步跑向更衣室。
「小鱼,别太拼哦,你可只有一条命。」虾米在他身後喊。
「知道了。」
冲到游泳馆外,已是深秋。彻寒的空气让虞晓深深呼吸,搓了搓冰冷的手。回望一眼耸立的大楼,心里空荡荡的。每当这时候,他便努
力想王梓,想他温暖的笑容,内心便踏实多了。
王梓带他到另一个世界,尽管到现在,他仍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度日如年,他却一点也不後悔!
平常员工,下班便可以休息,可作为总经理,反而没这个权利。今天是周六,王梓的行程表排得满满的,要与不同的客户会面。虞晓中
午便赶到他的公寓,与他随行。
拿王梓给的备用钥匙打开门,一片沈寂,卧房门口紧闭。虞晓轻轻推开,不出所料,床上被子高高耸起,王梓蜷成一团,呼呼大睡。有
时候,虞晓忍不住怀疑,与其说他需要一名助理,倒不如说他更需要一位管家,可以照料他的日常起居。
「王梓,起床了。」虞晓推他肩膀,对方睡得像个孩子,嘴巴微微开着,看上去有点好笑。
好眠被人吵醒,王梓含糊发出抗议,一翻身,更深地缩进被子。虞晓无奈叹气,继续推他。大概过了五分钟左右,王梓总算睁开惺松双
眼,问:「几点了?」
「已经快正午,不早了,再不起来,和林先生的会见就迟了。」虞晓拖他起来,王梓打了个长长的哈欠,一脸哀怨地说:「我还没睡饱
。」
这段时间,在公司见到他,都是标准的精英模样,很少像现在这麽孩子气,虞晓忍不住笑了,「王总,您真的该起来,都已经日上三竿
了。」
王梓眯着眼睛从床上爬起来,东倒西歪、摇摇欲坠,令虞晓暗暗替他捏把冷汗。当他伸了七八次手,都套不住白衬衫後,虞晓无奈道:
「我来帮你吧。」然後,替他穿戴起来。
一个月形影不离,他与王梓的距离飞速缩短。若说公事上,王梓已由一开始的事事确认,到逐渐放手,那麽私事上,他更是日益依赖,
俨然把虞晓当成他的私人管家。
当虞晓开始打西装领带时,仍处睡眠状态的王梓终於清醒,抬起下巴配合他的动作。咫尺之距,对方身上散发着温暖气息,虞晓屏住呼
吸,怕惊动什麽。
空中,涌动着异样的暧昧……
每次能像现在这样接近他,虞晓便觉得,一切辛苦都值得。
「小鱼,别人都说你是我的小媳妇呢。」王梓调笑道。
虞晓的手一颤,差点打错结,「谁在说?」
「大家都在说,谁让你看上去就一脸贤慧的乖媳妇模样。」
「我可是男的。」虞晓囧着脸道。
「是啊,真可惜。」王梓长叹一声,「为什麽你是男的?如果你是女的,我一定马上娶你回家!」
虞晓正好打完领结,抬起眼睑,霎时掉入他饱含笑意的明亮眼眸。
「小鱼,如果能一直这样就好了。没有别人,只有我们两个。」
「说什麽傻话,你总要结婚的。」虞晓涩然道。他何尝不如此希望,然,怎麽可能?
「是啊,为什麽人要结婚?唉,如果我要娶的老婆,有你十分之一贤慧就好了。」王梓惋惜地说:「不如来生吧,来生不知道我们有没
有缘份在一起?但来生你一定要看准,投胎做女人才行。」
明知只是调侃或无心之语,但虞晓内心却被什麽刺中,隐隐作痛,他低头掩饰自己,「系好了,我们走吧。」
相对公司复杂的人际关系,虞晓更不擅长的,是与客户的交往。好在大多数情况,他只需要跟在王梓身边即可,但他毕竟是助理,不可
能整天像根木头般杵着,要尽量配合与客户谈笑。
王梓这次请的客人,是欧陆国际商厦的後期工程负责人——林磊东。林磊东的公司实力雄厚,一向投资规模较大的建筑工程,在本市及
外地,甚至海外都有项目。而每开发一个大型专案,都免不了构建通讯平台,若能和他长期合作,根本不愁业务量。他对王梓而言,十
分重要。
林磊东外表普通,身形略为发福,手上戴着一枚硕大钻戒,脖颈处金光闪闪,品味令人不敢恭维。双方寒暄过後,纷纷坐下。
「这位是?」林磊东注意到王梓身边清秀的的年轻男子,浑浊的眼神顿时一亮,虞晓不由心头一凛。
「我的助理,虞晓。」王梓笑着介绍。
「林先生,您好。」虞晓礼貌地向他打招呼。
「好,好,虞先生莫非刚从大学毕业?看上去气质特别单纯,完全不像生意场上的人。」林磊东摩挲着下巴对他笑。
「我已经毕业两年了。」
「两年?这麽久?」林磊东吃了一惊。
「我以前就读体校,毕业後,在市游泳馆做救生员。」虞晓照实回答。
「哦?那你怎麽会到王总的公司?」虞晓一番经历,显然勾起林磊东极大兴趣,入座後一直与他攀谈,完全不提半点合作的事。王梓也
不着急,含笑插一两句,不时给林磊东倒酒挟菜。
虞晓想把话题拉到专案上,「林先生,关於国际商厦後期工程的通讯铺设,我知道你们正在寻找合作对象。而我们公司专长於通讯构建
,比其他公司,我们能提供更优质的报务、更低廉的价格,不知您……」
林磊东一扬手,中断他的说明,「今天,我们只交朋友,不谈公事,好不好?」
虞晓一怔,看了看王梓,後者朗声笑道:「承蒙林总赏光,自然要玩得尽兴。公事这麽乏味,不谈也罢,时间还长着呢。来,我先敬林
总一杯。」
「呵呵,王总果然豪爽,来,我也敬你!」林磊东笑道,举起酒杯,眼睛却盯着虞晓。虞晓连忙起身,也凑过自己的杯子,和他们一干
为尽。
一时喝得急了,不小心被呛到,虞晓剧烈咳嗽起来,脸涨得通红。王梓连忙过来给他顺背,并倒了白开水给他喝。喝完後,虞晓擦擦嘴
,抬起头,又撞到林磊东慑人的目光,内心一紧。
刚才他一直盯着他看?
那抹强烈的视线,与其说交友,不如更像丛林中盯上猎物的毒蛇,令人不寒而栗。虞晓的脸颊有些僵硬,林磊东微微一笑,收回视线,
若无其事地挟了一口菜。
这一餐饭吃得食不甘味。气氛虽然热络,但虞晓就是浑身不对劲。林磊东一直向两人敬酒,王梓替他挡了一些,但虞晓也被灌下去不少
。他不会喝酒,一喝就晕,後果便是呆呆坐着,冲人傻笑。
「我去一下洗手间。」不想在众人面前失态,虞晓头重脚轻地站起来,来到洗手间,像失水的鱼儿将脸凑到水笼头下,任凉水冲刷过滚
烫面颊。
觉得清醒多了,虞晓抬头拿过纸巾擦脸,不经意在镜中看到一道黑暗人影,吓了一跳,「林先生?」
「小虞是不是喝多了,你的脸看上去很红。」林磊东呵呵笑着,凑近他。对方嘴里喷出阵阵酒气,第一次见面就如此亲腻叫他的名字,
虞晓皱皱眉。
「还好,现在清醒多了。抱歉,我先回席。」虞晓本能地侧身避开他。
「别急嘛,来陪我说说话吧?」林磊东又一步逼近,虞晓不由连连後退,抵在门口墙上。
「林先生想聊什麽,不妨回去再说,这里不是说话的好地方。」 虞晓想挤出笑意,却觉脸颊僵硬。林磊东看他的眼神,犹如冰冷的眼
镜蛇在皮肤爬行……
「小虞,我是真心想交你这个朋友,虽然我们年龄相差一大截,但见到你的第一眼,我就很喜欢。你这孩子就像未出校门的大学生,让
我情不自禁想起自己年轻的时候。」
「林先生,我真的要回去了。」 虞晓的手心冒出细汗,林磊东说话的腔调及隐含邪意的眼神,都令他阵阵反胃。
「你就这麽急着回到王梓身边?看来,你和他关系非同一般啊……」
「我和他只是上下属……」
「小虞,我们是同一类人,又何必掩耳盗铃?」
「我不是!」
「哼哼,难道你和王梓真的只是上下级关系?小虞,别骗自己了。我在这个圈子混了这麽久,同类人的气息,一眼就看得出!」林磊东
笑道,突然握住虞晓的手……
「林先生,请自重!」
什麽叫圈子?什麽叫同类人?
难道他身上真的散发类似气息?那王梓呢?他有没有意识到?若被他得知,又会对他露出怎样鄙视的目光?一想到被王梓察觉的情景,
虞晓便全身发冷,恨不得钻入地洞,就此人间蒸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