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叶卿的目光在朱濂之脸上停了片刻,然后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一样开口问道,“你对荆夫人似乎很有兴趣,莫非她——”他话说了一半
,却在一眼瞥见荆云长夫妇朝他们这边走来时停了下来,稍稍侧身凑到朱濂之耳畔笑着低语道,“我想他们一定是冲着你来的。”
朱濂之看了他一眼,正想说什么,可忽然间狂风大作起来,同时只听“嗖嗖”几声,大厅内所有的烛火在一瞬间全部熄灭,所有人皆陷
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之中。
然后,也不知是哪一桌打碎了碗碟,乒乓的声音杂乱无章地响了起来,一时间,大厅内显得十分的混乱。
“是谁?”朱濂之听到荆云长低沉的声音夹杂在其中。
很少人能在突如其来的黑暗之中沉住气,不过混乱也只是须臾,毕竟在座的人都是江湖名宿,可即便是再短暂的嘈杂,也足够让武功高
强的人混入其中。
不过来人显然也没有丝毫要隐藏的样子,伴随着嘶嘶作响的风声,一人低沉暗哑却字字铿锵的低吟缓缓传来。
“生死梦,风云灭。鼙鼓响,惊华歇。神州毕竟,几番离合?不见天涯,几度飞花。”
那一字一句,听来竟是字字透骨,铭入心肺。
“唐、陵。”黑暗中,分辨不出是谁的声音,只觉得那个声音里带有几分颤抖,也有着一丝情仇。
恋字宴之卷三
唐陵——曾是唐门天赋最高、武功最好,也是唐奶奶最宝贝最值得自傲的小孙子,却不知何故在十几年前被逐出唐门,唐门的人从此不
许任何人在他们面前再提及此人,而唐陵在漠漠谷一役之后也悄然失迹,杳无音讯。
大厅的十六盏灯此刻已再度燃起,只是风仍未消歇,火光一明一灭,映照上一人的脸。
那张脸傲然、孤绝、冷戚,仿佛遗世半生,又如同幽冥乍现,如今重返人间。
“唐陵。”
是唐陵。
此时叫出这个名字的人,正是唐陵的大哥,如今唐门的当家——唐轩。
唐陵的眼眸微转,仅用眼角瞥向唐轩,他脸上的表情不见丝毫变化,在淡淡一瞥之后便回眸,仿佛根本不识得此人。
唐轩一怔,盯着唐陵的侧脸,忽觉陌生而又冷寂。
“你来,可是为他?”唐轩问,声音微颤。
唐陵依然没有作声,他的视线只是牢牢盯着眼前的人。
“荆夫人。”他启唇,缓缓吐出三个字,声音森然。
“……”荆夫人微微张了张已无血色的嘴唇,却没能发出任何声音,她此时看着唐陵的样子,宛如瞪着一个鬼魂。
“阿弥陀佛——”智空忽然长叹一声,他起身看着唐陵缓缓说道,“唐施主,往事已已,为何还要苦苦纠缠呢?”
唐陵对于他的话充耳不闻,他只是缓缓将视线从荆夫人的脸上落到了她跟荆云长十指紧扣的手。
“十年——”唐陵缓缓道,他看向了荆云长,复又开口,“十年的时间……是否已改变了一切?”
荆云长目不转睛地望着他,良久,他低语,“你来,究竟想怎么样?”
“你说呢?”唐陵忽地一弯嘴角,那是略带讥讽的笑,却又有一丝自嘲的味道。
荆云长看着唐陵,他的眼明亮透彻,却带着一丝凉意。“我,绝不允许你伤害她,除非我死。”他缓缓说着,语意坚定、绝决。
“好、很好——”唐陵拖长了最后一个音,他狠狠闭目,遂又睁开瞪着荆云长道,“既是如此,我也无话可说。”说罢他冷眼扫视大厅
中的人,然后又回眸对荆云长说道,“今日是你荆堡主的生日,我既然来了自然应该送上一份贺礼……你说是么,荆堡主?”
“唐陵。”荆云长叫了他的名字。他不知道唐陵要送他什么,可他却知道唐陵此行绝非善意。
唐陵只是看着他,眼神中有一种说不出的飘忽。
“唐陵,若你敢轻举妄动,别怪我对你出手。”荆云长拧眉又道。
唐陵望着荆云长笑了,笑的无心无肺。
“你可以试试看——”他话音未落人却已平地飞起,手中一柄玄铁剑脱鞘而出,剑指屋顶横梁。
在座的人没有一个人清楚唐陵突如其来的举动究竟是为何,却见荆云长的脸色在一瞬间变了,他忽地旋身纵起,一掌拍向唐陵。
两人的身影霎时合在了一起,在眨眼的时间内交换了数招,众人还没有明白是怎么回事,便听“啪”的一声,两个人影皆被各自的掌力
震飞跌回了地面。可是这时跟随着他们一起落下的,却还有十来个卷轴。
卷轴落势不一,只见一幅又一幅唯美细致却深藏气势的画卷在半空中展现开来,荆云长站直身体面无表情默默盯着那些画,不由抿紧了
嘴唇。
“云长!你怎么样?”荆夫人却没有理会那些画,她只是快步上前扶住了荆云长,脸上的表情担忧无比。
荆云长转头看向她,然后微笑着摇了摇头道,“我没事,只是——”他深深凝视荆夫人片刻才又回眸,隔着画卷,他望着唐陵的眼神已
是冰封一片。
“你……功力未复?”唐陵的眸惊疑不定,他的语气中有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颤。他怔怔地看着荆云长,连自己唇角渗出了血迹也浑然
未觉。
“是当年那个女魔头李师师所描摹的华灯侍宴图。”忽然有一个人惊叫出声道。
“这副是凤凰卷。”紧跟着另一个人也说道。
“还有古楼松月……”
“……”
一时间声音此起彼落,众人的脸上都露出了程度不一的惊讶之色,有些人甚至还带着一丝欣喜之情——这些画本就隐藏着武林中流传已
久的秘籍和绝技,也难怪有些人会感到莫名的兴奋跟惊喜了。
“荆堡主,为什么这些画会藏在天下第一堡中?”首先问话的人是飞鹰门的武秋仁,他是飞鹰门六大护法当中的元老级人物,当年飞鹰
门其中的三大护法皆在漠漠谷一役中身亡,他那时年龄虽小,可武功却早已超过了其它五人。
“没错,当年李师师的画不是皆已被毁的一干二净,怎么仍会有残留?”坐在武秋仁对面的嵩山派长老狄松劲也抬首问荆云长。
“荆堡主,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时,所有的疑问也随着画卷的出现纷拥而来。
叶卿不由转眼看了看朱濂之,只见他随手拈起盘中一片糕点放入口中细细品尝,又端起了茶轻啜上一口,优美的唇瓣似笑非笑,神态好
不悠闲自在。
“看来我想的是不错,对吧?”叶卿笑着低语。
朱濂之不置可否地笑,然后微一抬眉道,“既然你已猜到……那就再帮我做一件事,如何?”
“哦?”叶卿挑起眉看着朱濂之问,“是何事?”
朱濂之淡淡一笑便侧首在他耳畔低声轻语了几句。
叶卿的神情在听了朱濂之的话之后多了一丝玩味,他轻笑着道,“你向来都知道如何勾起我的好奇心……”
朱濂之不由低低笑了起来,他凝眸瞅着叶卿道,“不好么?”
“当然好。”叶卿笑道。
“唐陵,这——就是你的目的?”荆云长从刚才起就没有开口,这时他也不回答那些人的问题,而是一味盯着唐陵缓缓说道。
唐陵没有理会他的话,却瞪着荆云长执意问道,“你告诉我,你的功力……是不是没有恢复?”
荆云长的眼神闪烁了一下,然后直视唐陵道,“我不想再亏欠你。”
“是么……”唐陵低喃,“……你不想亏欠我……”他喃喃重复着这句话,忽地抬眸盯着荆云长一字一句道,“荆堡主,你真是这么想
的……”
荆云长垂眸不语,他的神情中带有一种痛苦,像是在极力隐忍着什么。
唐陵见他默认,忽然放声大笑起来,那笑声凄厉异常,仿佛泣着血。他的手指嵌进了掌心,咬牙道,“原来一切都是白费——”
“唐陵——”荆云长看着他,欲言又止。
“荆堡主,你跟唐陵的恩怨是否跟这些画有关?”这时又有一个人站了起来问道。
“原来是你,袁三爷。”唐陵目光一瞥,冷声道。
“唐四少,别来无恙啊。”袁三爷的口吻中尽是嘲讽之意。
唐陵只是面无表情地望了他片刻,随后移开了视线淡淡道,“你叫的人早已跟我没有任何关系了……”说着他不屑地勾起嘴角,眼角瞥
向了坐在另一边的唐轩道,“难道袁三爷是故意想让坐在这里的某人难堪吗?”
唐轩的表情一僵,神色复杂地看着唐陵,却没有说话。
袁三爷话已出口,只好硬着头皮继续道,“你跟唐门之间既已没有瓜葛,他们自然也管不着了。”
唐陵垂眸不响,片刻之后才道,“你很想知道这些画的来历?”他说着有意无意地看了荆云长一眼。
荆云长只是面无表情地注视唐陵。
“当年要不是这些暗藏玄机的画使得整个江湖翻云覆雨,也不会有众多英雄丧命漠漠谷,李师师的画今日重现,不知是否又带有什么阴
谋,身为名门正派岂有不问之理?”袁三爷的神色正经,一番话说的头头是道。
唐陵的嘴角带着讥讽,淡淡道,“既然是这样,那你何不去问问藏匿这些画的主人荆堡主?”
“荆堡主行事一向光明磊落,我想堡主一定也有不得已的苦衷才会将这些画卷藏在横梁之上。”袁三爷却道。
“苦衷……”唐陵的声调微扬几分,转向荆云长道,“好个苦衷……既然他有苦衷,那就由我替他说吧——”
“唐陵。”
唐陵的话忽然被荆夫人的声音打断,她这时脸色苍白,盯着唐陵道,“云长跟你的恩怨早已两清,你恨我没有关系,可你不能再害他一
次。”
“恨你?”唐陵冷冷瞥着她反问,“你有什么资格让我恨?”
荆夫人身子微微一震,她露出惨笑道,“你说得不错,我的确没有什么资格,可是你已经毁了他一次,难道还不够么?”她质问。
唐陵抿紧了唇看着一旁扶住了荆夫人的荆云长。
他闭了闭眼,缓缓吐出一口气来。
“的确。是我毁了他,一切的错都在我。”唐陵抬眸仔细凝视荆云长的脸缓缓开口低语着。
他这话仿佛字字伴随着疼痛,荆云长忍不住闭上了眼。
怔怔注视良久,唐陵终于转身。
“慢着——”武秋仁起身拦住了他,“你想走?”
唐陵的眸死寂一片,深幽得见不着一丝光的存在,他冷淡扫视了武秋仁一眼道,“凭你……也想留我?”
“呵……”袁三爷这时冷冷一笑便道,“谁不知道十年前唐四少年纪轻轻武功便已卓绝,十年之后想必早到达出臻入化之境,若唐四少
觉得以武秋仁一人之力抵挡不了,那我袁三也可以算上一个。而且我想这里在座的各位凡是想知道画卷来历的人都不会轻易让你离开的
。”
“袁三爷,我武秋仁即便不是他唐陵的对手也绝对不需要你的帮忙。武某在此谢过你的一番好意了。”武秋仁冷冷道。他又怎会不了解
袁三爷打的是什么主意,江湖上谁不知道袁三爷一向喜欢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只是他如今的身份不同凡响,说出来的话也有人听罢
了,可他武秋仁却不爱听。
袁三爷扯起了嘴角,嘿嘿笑道,“那倒是我袁三说的不是了,不过想知道原因的不只你一个,而且现在目的并不在比武,所以根本不用
在乎江湖规矩,武护法你说呢?”
“武护法,袁三爷说得不错,若这些画卷的背后真藏有阴谋,被唐陵逃脱岂不是已经太迟了?”坐在狄松劲边上恒山派的掌门池丘一也
插进来道。
“让他走。”
这时忽然响起荆云长低沉的声音,众人不由回头看他。
“让他走。”荆云长盯着唐陵又说了一遍,然后才将目光移向其它人身上道,“你们想知道的事,由我来说。”
唐陵背对着荆云长,他没有回头也不言语,在荆云长说出这番话之后仍然径自往前走去。
“既然荆堡主愿意将实情告诉我们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了。”袁三爷见风驶舵嘻嘻笑道。
唐陵的脚步没有停,纵使他知道自己只要一跨出这里的门坎就会跟那人天涯永隔,从此再无相见之期——可是他仍然别无选择,就如同
十年前一样,他只有离开,只能离开。
厅外夜色深沉,唐陵微微仰首,只觉天际黑得如同一片无边苦海,可恨他依然义无反顾,依然心甘情愿。
——荆云长。
心下默念的只有这三个字。
大厅里很静,没有人先开口说话。
即使再不了解当年的事,从唐陵跟荆云长的对话中也能听出一丝端倪。
而当唐陵的背影终于消失在外时,荆云长只是转首对荆夫人温和地说了一句话。
“师师,我……始终没有办法怪他。”他的眼神平静,表情温柔。
荆夫人微笑,她的眼中似乎有泪光。“我也一样,云长。”她握紧了他的手轻轻说道。
一切,已昭然。
李师师。
当年那个才气纵横的女子,早已脱胎换骨成了荆云长的妻子。
隐藏了十年的不是秘密,而是不为人知的两段感情。而牵扯进入的三人,皆放不得手,却皆已放手。
恋字宴之卷四
“芳草既无情,却酒也仓皇……惊波余万顷,月流过烟赭……”
低低的声音隐隐传入了耳畔。
唐陵还没有走远,他的一颗心此时便像在油锅里煎熬,熬到滚烫,化成了虚无。他一步一步远离,心也随之一寸一寸的生疼。
然后他听到了这个声音。
倦倦的,乏乏的,离他很近,以至于他一抬眸便看见了那人,也是疏懒着眼眉,嘴角依稀的笑容。
“你是谁?”唐陵问。e
“一个故人。”那双眼墨如暗夜,迷离中闪烁着星辰。
唐陵觉得熟悉,因他曾见过这样的一双眼眸。
是了,在那琉璃瓦红砖墙围着的宫里。
于是不由一怔,恍惚中,时间就像在指缝间流淌的细沙,一晃眼就消逝的没了痕迹,回过神,竟是转眼十载。
“里面已经打起来了,不去帮你的心上人?”他随意地问。
唐陵不禁皱皱眉头,冷冷道,“王爷究竟有何吩咐?”
“原来你还认得我。”朱濂之轻笑道。
“当然认得。”唐陵盯着朱濂之,脸色不知为何暗了几许,似是心有忌惮。
“你想不到我会在这里?”朱濂之看着他,又问。
“王爷此来究竟是何意?”唐陵不答却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