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啊,这人还真是不知好歹!自己不忍心下重手,生怕伤了他,他不领情也就罢了,还反过来怪自己。赫连无夜心里大呼冤枉,脸上却还得陪着笑,道:“我这不是因为你身上伤刚好,所以才有所顾忌嘛。”
“哼,”洛未央白了他一眼,拉开架势道:“再来!”
“好了,”战英桐上来解围,道:“拳脚就先练到这儿,下面试试剑法吧。”
战英桐所传授给他们的“飘摇剑”走的是奇妙诡异的路数,动之如风,剑影相随,舞起来看着飘逸出尘,身姿曼妙,招式却诡奇狠辣,往往令人猝不及防。只听叮叮当当一阵脆响,宛如繁弦急管,速度之快难以形容,一青一蓝的身影裹在刀光剑影之中,不过片刻已走了二三十招。洛未央身体纤瘦轻灵,这套剑法使起来更加得心应手,只逼得赫连无夜节节后退,此时无夜纵然想要手下容情也是不能了。
只听一声轻喝,紧接着当的一声响,白光闪过,赫连无夜手中的长剑被洛未央挑脱了手,冰冷的剑尖指着他的脖子,距咽喉不过半寸,甚至肌肤上都能感觉到那森森寒意。
只见洛未央眼眸微动,脸上带了一抹浅笑,低声对道:“虽然你并非伤重初愈,我也还是有所顾忌啊。”
无夜气结。
赫连亦恒赶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
战英桐让三人从拳脚、剑法到轻功、内力甚至暗器都演练了一番,最后含笑说道:“从今天起,你们可以出师了。”
“出师?”三人听了不禁面面相觑。
“对,”战英桐点点头,“你们三人跟随我习武已有九年,我自问已将一身本领倾囊相授,绝无藏私,而你们因人而异也各有所长,比如未央的以剑法和轻功见长,无夜则内力浑厚,亦恒喜欢讨巧,暗器练得不错。不过,出师并不意味着你们现在就有多强,而是说需要教习的东西你们已学得差不多了,剩下的就是对敌经验和历练等等,这些东西是要靠你们自己一点点去掌握的。俗话说得好,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就是这个道理,明白吗?”
道理是明白的,只不过觉得有些突然罢了,三人互相看看,再望向战英桐,眼中都流露出一丝不舍。
“哈哈哈,你们这是怎么了?我说出师的意思,就是不用每日都来找我报道,一招一式跟着我学而已,以后遇到什么困难,尽管来找我,我每日在宫里当差,难道还能跑了不成?”一番话说得三人都笑了。
抬头看看天色,战英桐拍了拍三人的肩膀,“走吧,今天中午咱们师徒四人去外面大吃一顿,喝上两杯,你们如今都是男子汉了,如果我没记错,再过几个月四殿下也该出宫建府了吧?”
说到这个话题,赫连亦恒明显兴奋了许多,四个人一边聊着,一边出宫去了。
他们去了离皇宫不远的碧云楼。
碧云搂是京城数得着的大酒楼,以淮扬菜最为拿手,几人上了二楼,拣了一个靠窗的雅间坐了,点了枇杷虾、三丝燕菜、荷叶罐焖鸡、白烧四宝等几个这里的招牌菜,又要了一坛上好的竹叶青,边吃边聊起来。
“师父,父皇说你年轻的时候也曾闯荡江湖,不如给我们讲讲江湖上的见闻吧,也免得将来我们出去什么都不懂,丢了您老人家的脸面。”酒过三巡,赫连无夜笑道。
闻言,未央和亦恒的眼中也露出一丝期许。江湖,对于他们这种人来说总是带着神秘的诱惑力,一旦有机会,总想多了解一些。
战英桐端起酒杯抿了一口,笑道:“呵呵,江湖?什么叫江湖?所谓一人一剑一江湖,江湖里的人快意恩仇,总喜欢说生亦何欢死何惧,听上去是何等的英雄气概,可实际上江湖里不仅有英雄,也有小人,除了快意恩仇,更多的是血雨腥风,除了仗剑天涯,更多的是身不由己的无奈,其中的复杂恐怕不是你们这些王侯公子所能够想象的!”
“师父乃大内第一高手,当年人在江湖必是意气风发,令恶人闻风丧胆吧?”赫连亦恒一脸仰慕地看着战英桐。
“哈哈,”战英桐又笑了,“四殿下,没有人初入江湖便能意气风发,行走江湖靠得更多的是人的头脑、品行,还有三分运气,否则即使武功再高,也容易碰壁,更何况恶人也有武功高强的啊!”停了一下,他又道:“其实我倒觉得,江湖中真正意义上的恶人并不多,人都有其善恶两面,很多事情,也并非用简单的好坏二字能分得清的。”
赫连无夜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道:“听父皇说,师父你也是出身将门,为什么会一个人跑到江湖上闯荡呢?”
“因为我和你们现在一样,对江湖两个字充满了好奇,还有向往,这大概是男人的一种本能吧,尤其是习武的男人。”喝一口酒,吃一口菜,战英桐眯起双眼,好像被这个话题勾起了往昔的记忆,“那会儿我也不过像你们这般年纪,父亲常年驻守边关,母亲又去世得早,家中无人管我,于是闲来无事我便喜欢走南闯北。记得初时凭着手底下的功夫,我也曾颇风光了一阵,尤其是打败了素有‘神指’之称的陈金飞之后,更有些飘飘然起来!结果很快便在微雨楼的手下吃了一次大亏,才让我真正懂得了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道理!”战英桐从回忆中抽出思绪,看着无夜等人,“你们以后若是出门在外,第一切记不可目空无人,招摇过市,凡事行个低调,才是做人的根本。”
“师父,你所说的微雨楼,可是昔年所谓‘小楼弹微雨,高台舞细花’里面的微雨楼?”未央停住筷子,忽然问了一句。
情之未央 上卷 第10章 江湖
战英桐点点头,“不错,四十多年前,突然崛起的微雨楼迅速成为江湖第一大帮派,下设三阁、五榭、十二亭,势利遍及大江南北。微雨楼楼主竟是一位才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名叫谭微雨,他出手狠辣,行事独断,以一手‘危楼细雨’剑法和‘飞雨’暗器名动江湖。”
“那么‘高台舞细花’呢?”赫连亦恒问道。
“‘高台舞细花’指的是素有武林第一世家之称的武家,和创立伊始就扬名江湖的微雨楼不同,武家有着过百年的基业,当年的家主名叫武丰碑,他的长子武细花据说武功比其父亲还要高,手中的一杆花锄就是他的兵刃,招式诡异莫测,还擅长用毒。武家所住的地方本叫高台山庄,因为他,江湖上又称之为细花台,原本的高台山庄反而没人叫了。
“武细花和谭微雨年纪相仿,又都是当年武林公认的顶尖高手,因为某件事俩人不打不相识,进而惺惺相惜,结拜为兄弟,微雨楼和细花台也因此关系交好,久而久之,便在江湖上留下了‘小楼弹微雨,高台舞细花’这句话。”
“后来呢?”桌上的三个年轻人渐渐听得入了迷。
“后来……后来两人最终却都未落得个好下场!微雨楼行事亦正亦邪,在黑白两道都得罪了不少人,导致后来谭微雨在铜铃山一役遭仇家暗算,生死不明。至于武细花的死就更为奇特,有人说他误服了自己配置的毒药,也有人说他是死于亲生弟弟之手……总之一场大火把所有痕迹都烧了个干干净净,任凭旁人去猜测罢了。”
“亲生弟弟毒死了哥哥?”洛未央喃喃喟叹,“难道这世上真的有人能置血肉亲情于不顾,下此狠手吗?为什么……会这样?”
赫连无夜听了这话心里一动,抬眼看了看未央,果然见他神色落寞,已不复来时的欢喜,正想换个话题,战英桐却不知,自顾说了下去。
“这原因嘛,也是说法不一,不过到底都围绕着……”说到这里,战英桐突然住了口,似是下意识地看了看赫连无夜和洛未央,才又继续说道:“总之,谭微雨和武细花死了之后,微雨楼和细花台都人才寥落,也渐渐没了消息。”说到这儿,他又有些奇怪地问道:“未央,你乃堂堂博远侯世子,怎么倒知道这些江湖上的旧事?”
洛未央淡淡一笑,道:“我没事喜欢去酒楼茶肆里闲坐,听那些贩夫走卒胡乱聊侃,其中也有一些江湖人士,听得多了,自然就知道些。”说着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所谓堂堂博远侯世子,在家中的地位却还不如母亲身旁有头脸的亲随,与其在家中看那些势利下人的白眼和脸色,还不如躲出去来得清净。他给自己的酒杯再倒满了,仰头又干了。
无夜觉察有异,忙按住他的手劝道:“未央,你慢点儿喝,小心醉了!”
“没事!”未央推开他,又倒了一杯酒,端起来对战英桐道:“师父说了,今天我们出师,不醉不归,师父,我敬您老人家!”
几杯酒下肚,未央面色酡红,眼神也变得虚幻迷离,他一手搭上无夜的肩,凑到他耳根问道:“无夜,我们是好兄弟,如果有一天我做了错事,你会……杀了我吗?”
“你胡说什么呢!”无夜扭头看着这张因为距离太近而放大的俊颜,带着浓浓酒气的呼吸喷薄而出,微红而湿润的唇几乎触到他的耳朵上,撩拨着他脆弱的神经。想到未央生病时自己给他喂药的情形,无夜只觉心头一荡,几乎无法自持。他赶紧推开未央靠过来的身子,夺下他手里的酒杯,“别再喝了,你醉了!”
一顿饭吃得七七八八,战英桐先站起身来,说自己晚上还要当值,这会儿喝了酒,要回去养养精神,又说自己还有东西送给他们三人,让他们过两日来自己府上小聚。
战英桐走后,亦恒也打算回宫去找母亲商量出宫建府的事宜。无夜挥挥手道:“你先走吧,我送未央回去。”
半拖半抱地将未央弄下楼,正想往侯府那边走,却见不远处有人急匆匆跑过来,喘着粗气站在他面前:“爷,可找着您了,赶紧随小的回府吧,圣驾到了!”
“什么?父皇来了?”赫连无夜一脸不相信地看着自己的贴身侍从高德,心想自己最近也没闯祸啊,父皇到他府上做什么?
“圣上听说爷今日出师,龙心大悦,特意到咱府上,说是要看看王爷您这几年都学了些什么本事。”
一番话听得无夜哭笑不得,心道这不是跟着瞎起哄嘛!
无夜产生怨气是有原因的。上次一起去莽岩山,他就想找机会试着向未央透露自己的心意,可是亦恒和未凡不离左右,后来又迷了路,只好不了了之;等到未央受伤他前去探望,虽然他半开玩笑地试探了几句,但旁边仍有外人在,也不好多说;眼下好容易等来了这个二人独处的机会,再借着几分酒意,他本来已经开始在心里盘算说辞了,偏偏父皇又跳出来搅局!照这样下去,他什么时候才能让未央明白自己的心意啊!
“阿德你先回去,告诉皇上本王随后就到,我得先把小侯爷送回家,你没看他喝成这样!”无夜找借口,不想半途而废。
“这……圣上都等了半天了……”高德很是为难。这时只听未央说道:“无夜你还是赶紧回去吧,哪有让老子等儿子的,我没事,自己回去就行了。”
“就是,就是,”高德立刻随声附和,“小侯爷海量,怎么能就醉了,王爷您还是……”
“未央,你真的没事?要不我给你雇辆车?”赫连无夜四下看看,这里离侯府说远不远,说近却也不近。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婆婆妈妈的,像个女人似的,赶紧回去吧。”未央把他推到高德一边,冲他挥挥手,“行了,明日有空我再去找你。”说着转身径自走了。
打发了无夜,洛未央摇摇晃晃走在回家的路上,毕竟有了几分酒意,他略低着头,一手抚额,竟没看见迎面来了一群人,好巧不巧地正和当中一位撞了个满怀。
“你这醉鬼找死吗?走路不看道?竟敢冲撞……”
“小福子!”一声轻斥,阻止了之前的骂骂咧咧,对面撞上的这人一把拽住未央的胳膊,将他拉到近前,待看到那张俊美的容颜,不由得笑了,“果然是你!”
洛未央闻声抬眼看去,不禁吓了一跳,酒立刻醒了大半,曲膝便要跪倒,“未央见过太子殿下!”
太子赫连若朝伸出双手扶住洛未央,慵懒的声音里含着笑:“洛小侯不必多礼。”他扶起未央之后却不肯松手,一手握着他胳膊,另一手则揽在他腰间向里一带。
未央一来喝了酒,脚下虚浮,二来也没想到太子会做出这般举动,一不留神,竟被他牢牢搂进怀里。他挣了两下没挣开,心中便带了气,声音也沉了下来,“太子殿下请自重!”
情之未央 上卷 第11章 太子
心心念念的人儿一朝在怀,被酒意侵染的脸庞更增妩媚之色,就连那略带薄怒的眼神都如此动人心魄,赫连若朝怎么舍得放手,不仅不放,还伸手捏住了未央的下巴,调笑道:“小侯爷醉了,不如让孤王送你回去可好?”
这人以为他是太子就可以当街为所欲为,羞辱自己吗?借着酒意,洛未央怒火上冲,挥手格开赫连若朝捏着自己下巴的手,高声道:“殿下若再不放手,休怪未央冒犯了!”一拆一挡,已用上了小擒拿手的招数。
赫连若朝“咦”了一声,不怒反笑,道:“好啊,孤还差点儿忘了,小侯爷乃是战都尉的高足,既然如此,我们就来比划比划,你若输了,就随孤回去如何?”
赫连若朝比赫连无夜大三岁,乃是袁皇后所出、当今皇上的嫡长子,从小却由太后抚养长大,深得太后欢心。他也曾自小拜师学武,但他人虽聪明机灵,怎奈缺少长性,因此所学技艺涉猎甚广,却都不够火候,也就仗着自家身份特殊,身边无人敢认真同他交手,反而让他沾沾自喜,以为自己武功高强。
洛未央原本也不敢把赫连若朝怎么样,可是之前喝酒的时候心里已有些憋闷,又带了七分酒意,再被他这么一撩拨,头脑发热,怒火攻心,下手便有些不管不顾起来。
没过几招,赫连若朝便落了下风,他恼羞成怒,对手下的一群人一挥手,“一起上,注意别伤了他!”
见对方人多,洛未央也不敢恋战,他一脚踢飞某个侍卫砍过来的大刀,身子忽地拔起,就向圈外掠去。没想到那侍卫大刀脱手飞出,不偏不倚地从赫连若朝脸前擦过,刀柄撞上他的额角,立刻青紫了一片!
太子受了伤,对方的人也乱了阵脚,此时洛未央的酒早已醒了大半,知道这下自己又闯了祸,可眼下也没办法,还是脚底抹油,先溜回家再说吧。
一群人也顾不得跑了“元凶”,陪着小心将太子殿下劝回了府中。
太子府。
冯姑姑把手里的紫黑色药盒交给婢女,连声催着赶紧去帮太子上药,一面又骂小福子等人,说他们这么多人跟在旁边,居然还能让殿下受伤,真是越来越不长进。冯姑姑本名冯蓉,是袁皇后当年的陪嫁丫鬟,一直没有嫁人,赫连若朝十六岁出宫,袁皇后指派她跟了出来,成为太子府的管家人,就连太子都要尊她一声“姑姑”。
奢华宽敞的寝室里,赫连若朝仰靠在椅子上,一把夺过婢女举着的铜镜,骂道:“都滚出去,笨手笨脚的,连上个药都弄不好,白吃饭的东西!把药放下孤自己来,没有孤的吩咐,谁也不许进来!”
几名婢女连大气也不敢出,放下手里的药膏退了出去,轻轻掩上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