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互相看着,对方的身影,在彼此的眼里,都变的模糊而真实。
赵睿点下头,转身出去了。
纸钱,得不间断的烧。
幼宁是独子,他守在火盆的前面,一张接一张的往里面投放着纸钱。每来一个拜祭的人,随着对方三鞠躬的结束,幼宁便重重的弯下腰,对着祭拜的人磕头,表示对来者的浓重谢意。
张妈妈在家里,由姨妈和其他亲戚陪着。没敢让她来灵场,她的血压高,这种场合和气氛,怕她受不了也跟着出事。
灵场里除了幼宁,还有他同辈分堂兄妹们帮着张罗后事。但幼宁的事是没人能够代替的,磕头烧纸钱是子女必须做的。
张爸爸一生刚正,洒下桃李芬芳,不少学生得到他去世的消息,都赶来灵场祭拜。
这几天里,幼宁便不停的,对着祭拜的人磕头谢恩,有时候磕的快了急了,起身的时候,眼前便一阵阵发黑。
赵睿一直在边上的小房间里躲着,幼宁和他的事情,亲戚们并不知道,赵睿并没有太多的在人前露面。每天,也只在人少的时候,他会从小休息室里出来,拿着食物和水,强迫幼宁吃一点。
他口袋里总揣着巧克力,有时候捏的久了,那巧克力都有些融化了,染得裤子上,一小块深褐色的痕迹。幼宁不停的磕头,赵睿心里很疼,但这些事情,幼宁是不肯让别人来做的。他也只能在幼宁坚持不住的时候,跑出去强迫他咽块巧克力。
火盆一直都烧的很旺,有时候纸灰积的多了,幼宁便小心的将灰烬挑拨紧实,从没让那火苗灭过。
堂兄弟们要替他守火盆,都被幼宁拒绝了,他憔悴的厉害,脸色变的蜡黄。
深夜里,周围都安静下来了,只有偶尔从隔壁灵堂里传出来的哭声。
这个时候,幼宁的脸上,有种说不出的悲凉。
他的表情,是伤心的。
还有一种难以言语的伤怀,赵睿知道,那是幼宁对父亲的愧疚。
凌晨,当堂兄弟们都耐不住困倦逐一睡去的时候,赵睿便从小屋里跑了出来,强拉着幼宁到休息室里,把他按在长椅上躺下。
赵睿说:“我去守着,我也得给爸爸烧些钱。”
幼宁直直的睁着大眼睛,喃喃的说:“我怕他,看见你会生气!”
赵睿轻轻吻他额头,然后说:“相信我,他更不愿看你这样憔悴下去。睡一会吧,就算睡不着,躺一会也好。”
将衣服盖过去,盖住他的脸和上身,赵睿轻叹,“睡吧!”
回到灵堂里,赵睿跪在垫子上,一张张的,往盆里放着纸钱,他看着照片上笑容可掬的张家爸爸,认真的对他说:“我们很相爱,从上学就在一起,算下来,也有很多年了。您的儿子,您肯定也挺了解的,幼宁这人,看起来脾气好,其实又倔又拧,真找个女孩,非得把人家气死。说实话,就是我,有时候都觉得受不了他。他也不太会做家务,做饭更是难吃,周末我得自己下厨,平时我要是回来晚了,我们就只能吃外卖。不过,他在生活上还是很体贴人的,知道天冷了给加个衣服,也知道我腰痛了给揉揉。但挺多事情,要是我不挑明了说,他就不知道。他每到周末早上都要做热干面,但说实话,我一点都不喜欢吃那个,这么多年了,他一直都不知道,还隔三差五的做。他这个人,说起来还是个闷葫芦,喜欢把话憋在心里,感情上……也不太主动。您也别怪他,其实,也都是我上赶子非要缠着他的,他还真的想过要甩我,但是……这感情上的事,真的不是说断就能断的,到现在,我们俩就这样了,只能一辈子在一起了,断是怎么都断不了的了。反正,您放心吧,我喊您一声爸爸,就是一家子人了,您也认我当个儿子,以后我和幼宁一起照顾妈妈。这么多年,我们在一起,一直都很幸福,以后也会……幸福下去的……”
赵睿絮絮叨叨的,从大学起,把幼宁的故事一点点的,讲给张爸爸听,那纸灰被风卷着吹起来,飞到了横幅的前面。
赵睿抬头,看着空中那不断飞舞着上升的纸灰,楞一下说:“这事,我就当您同意了。”
刚躺下那会,精神处于亢奋中,但毕竟是熬了这么久的人了,幼宁还是睡着了。
远处传来鸡叫声,记不清做了什么梦,幼宁是伤心着醒了。
他把头上的衣服拉下来,看了看外面的灰白的天色,这会天亮的早,这才刚五点来钟,他只睡了三个多小时。
坐起身的时候,毛毯滑落到地上,他低头,看看这张深红色的毛毯,认出那是家里的老毯子,那角上还留着早年被老鼠啃过的痕迹,即使这样,妈妈也一直没舍得丢,缝缝补补的,一年一年用下去。幼宁摸摸那柔软的毯子,将它叠了起来。
赵睿还跪在那里絮絮叨叨的,听见幼宁的脚步声,这才停下声,回过头看着他。
“怎么不多睡一会,现在还早,再睡会吧,一会过八点叫你,有人来祭拜你就不能睡了。”
“睡不着,就起来了,你也去睡一会了。”
赵睿拧不过幼宁,被拉着站起身了,腿都麻了,针扎一样疼。幼宁往火盆里多撒了几张黄纸,这才把一瘸一拐的赵睿扶到小房间的长椅上躺下。
替他盖好毯子,转身要走的时候,却被赵睿拉住了手。
“别都憋在心里,难过的时候,有我呢!”
幼宁回头,恩了一声,赵睿这才松开手。
“去吧!”
…………
拜祭的人很多,大厅的两边一层层的摆满花圈,空气里充斥着百合花的香气,再也闻不到那腐朽湿霉的味道。
每天晚上,赵睿都替幼宁守上几个小时,若被幼宁的亲戚看见了,他便借口说是张老师生前最照顾的学生,无论如何都要来守灵的。
连着几天下来,两个人都蜡黄着脸,也都明显的瘦了不少,幼宁的脸,深深的凹了进去,原先只是削瘦的身体,现在看起来,有点瘦骨嶙峋的味道,整个人像缩水一样窄了一圈。新买的那几件黑色衣服,看起来都大了,松垮着挂在他的身上。
赵睿觉得心疼,但这种时候,他能做的,也只是跟着他,一直跟着他。
7天过后的那个清晨,放过了鞭炮,幼宁正跪在父亲的棺前,将那满是灰烬的盆,高高的举起来,再重重的摔在地上,瓦盆裂成碎片,厚厚的灰烬四下扬起,周围哭声一片。
起棺,殡仪馆的工作人员将父亲的遗体取出,送到了尸炉前。
张妈妈爬在老伴冰冷的身体前,痛哭失声。
幼宁上前扶住妈妈,却再也压抑不住悲伤,流下了泪水。他手抖的厉害,使了几次力,都没能把母亲拉开,一群哭泣的亲戚也围上前不停的劝着安慰着。
看着仰起头抑制眼泪的幼宁,赵睿再也忍不住了,他挤进人群中,在大家没能看见的角度里,握住幼宁的手,低声和他说:“扶妈妈起来,别让她再哭了!”
幼宁使劲的擦了下眼睛,红着眼眶猛的使力,与赵睿一左一右,把张妈妈拉开了。
尸体推进去的时候,幼宁猛的跪了下去,一直盯着父亲,直到他的面孔消失。
戴着口罩的工作人员把他们这些家属都赶了出去。
很快的,便有人喊,“亲属进来。”
幼宁进去了,又过了片刻,他捧着汉白玉的方盒子,慢慢的走了出来。
接下来,是去公墓安葬。
张妈妈回头,看见了躲在队伍最后面的赵睿,她忽然停住了脚步,冲着赵睿招了招手。
赵睿一愣,左后看了看,又扭头看了回去。
张妈妈的眼光,一直落在他的身上,赵睿确定,她看的是自己,有点忐忑的走了过去,听见她说:“到前面,去把照片拿着吧!”
张妈妈主动的牵起了赵睿的手,拉着他往前走。
幼宁将父亲的遗照放在盒子上,小心的捧着,正默默的走在队伍的最前面。
张妈妈拉着赵睿走过去,将照片拿下来,伸手抚了抚老伴的脸,然后将照片,郑重的放在了赵睿的手里。
那一瞬,赵睿与幼宁,心里都强烈的,有种想要哭泣的感觉。
两人对望一眼,又一起的,看向了张妈妈。
“你们以后,好好过日子吧!”张妈妈说完话,慢慢的走回了队伍的后面。
……
车队,开往公墓的方向。
赵睿与幼宁,坐在最前面的黑色轿车里,两个人并排坐着,将照片与骨灰盒放在膝头,十指相握,谁也没有说话。
安葬父亲之后,幼宁决定留下来几天,他想让母亲跟他一起去北京。赵睿被幼宁打发着先回去了,他没办法住在幼宁家里,毕竟他们的关系刚被妈妈接受,现在这种时候,不方便留在张家。
一个星期后,幼宁也回来了,张妈妈还是不肯跟他走,好在姨妈愿意搬过来陪她,免得她一个人会胡思乱想。
走的时候,张妈妈送幼宁出了厂区,上车前,她忽然拉着幼宁的手说:“你们两个,好好过吧!其实,赵睿也是个好孩子,你爸爸一直都喜欢他,但你们俩个……,这、这到底是为什么呀!…他要是真对你好…你们,就踏踏实实过日子吧!”
…………
赵睿的假,已经超时间了,好在他平时工作很出色,加上他的样子,实在是非常憔悴,老板也没有多责备他什么,关心的问了几句,留下句“好好工作”,便扭头走了。
幼宁是周六回京的,晚上7点的飞机,9点才到,赵睿开车去接了。
在机场一见面,两人就久久的拥抱在一起。
回到家里,赵睿放了水,让幼宁先洗。等了很久,却不见他洗完,推门进去,幼宁已经睡着了。他坐在浴缸里,双手抱着膝,头低低的垂着,像是受尽委屈的孩子。
赵睿轻轻的拍他,把他弄醒,开莲蓬头,帮他冲洗干净,自己也匆忙洗了澡。幼宁一直呆呆的,任赵睿揉搓水渍吹干了头发。
赵睿说,我好多年都没背你了,看看老胳膊腿还背的动么。
幼宁说好,伏在赵睿背上,让他背着,从洗手间挪到了卧室。
两人倒在床上,赵睿喘气说,你瘦的厉害,不过我老了,背不动了。
“你不老,是你瘦了!没力气了。”
“瘦了好,年青时候的衣服都可以拿出来穿了。”
………………
关了灯,拉紧窗帘,屋子里黑的,没有一丝光线。
睡吧,赵睿说。
伸手揽过身边那具瘦瘦的身体,紧紧的抱着,真的太瘦了,瘦的每一根骨头与他相撞,都觉得疼痛。
亲吻……
从发梢,到额头,再到嘴唇。
幼宁喘息的厉害,他忽然翻身骑到赵睿身上。
黑暗中,谁也看不见谁。
只是摸索着亲吻,摸索着拥抱。
幼宁很疯狂,他需要一个出口,发泄所有的悲伤。
灼热的水滴,烫在赵睿的心上。
低低的,压抑着的哭声……
赵睿拉低幼宁的头,轻轻的吻在他的眉心,他重复着咒语,不停的说“别怕,还有我,都会过去的……”
黑暗中,那哭声越来越大……
赵睿也越来越疼,只觉得整个人要被折断,身体要被撕裂。
泪水,或冷或热,从无间断,滴在他的胸前。
“赵睿”
幼宁停下来,喊了赵睿的名字,然后哽咽着问:“他会原谅我吗?”
“会的!”
“你知道吗,他走前,还睁眼看过我,还跟我说话了。”
“说了什么?”
“不知道!”黑暗中,赵睿不知他是不是在摇头,接着,又听他说:“只看见他动了嘴,说了一句话……”
十几秒的静止不动,十几秒的屏住呼吸。
……“然后,他就走了,我永远,都不会知道他说了什么!”
赵睿伸出双臂,紧紧的抱住这个脆弱的爱人,“他一定是在说,你们要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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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水晶棺材不是水晶做的,其实就是可以调温度的玻璃盖子棺材,外面可以看到里面的人,温度适合保持尸体在短时间内不坏,一般在火葬场可以租用的。
【番外】得瑟是条狗(上)
赵睿与幼宁,住在这栋楼的顶层,一开电梯,就是一个小小的院落式平台,侧面和顶面都是落地的玻璃,小院里放了张躺椅,放了几盆些花草,讲究情调的赵睿,还找人铺了草坪鹅卵石,搭了葡萄架子,夏天的时候,偶尔会邀请三两好友来家里烧烤。
唐加就是这样被招来的,他一见赵张家的小平台,就喜欢上了,还死乞白赖的非要把家里那只老狗寄养在他们这里,说是有院子方便照顾。
唐加第一次把得瑟送来的时候,可把幼宁和赵睿高兴坏了,高兴的对着老得瑟又摸又搂,把家里的红烧肉都喂给了老得瑟。
唐加嘿嘿笑着,露出一脸古怪的表情,语重心长的对这对儿兴奋的夫夫说:“我这狗幼年时经常被别个狗排挤,也被人追着打过,心灵脆弱。”
黎訜说:“幼宁,赵睿,你们得小心点,得瑟有点……”
唐加拐了他一胳膊肘子,咳了一声抢了他的话说:“你看,得瑟多可怜啊,少条腿,年纪还大,你们要多多付出爱心,特别是赵睿,你脾气太大,别吓着我家得瑟。”
赵睿乐呵呵的拿着排骨逗老得瑟:“我是那种人吗!我最喜欢动物了,是不是幼宁?”
幼宁眯着眼扬起头,点头符合赵睿的话:“他早说要买狗,早就想养狗了,就是忙,一直没顾上去买。”
幼宁与赵睿相视一笑,彼此心里都想起年青时曾许下的诺言。
很早前,两个人就说过,等变成一对老头的时候,要一起在看的见海的地方买个小房子养老,再养只狗每天在海边散步。
得瑟,本是一条老狗,他是一条只有三条腿的天生残疾的拉布拉多,今年都七八岁了,若按照人的年龄算,得瑟已经年过半百了。
按理说,这年过半百的人,身体机能多少都有点退化,有那什么的心,也没那什么的胆了吧!
可谁来解释解释,为什么这条三腿老狗,会这么的……色情。
周末的时候,吃晚饭,赵睿买了碟,手里搂着幼宁,脚下踩着得瑟,偶尔张嘴,等着幼宁给他喂草莓。
多惬意的生活!
片子有点老,还走的文艺路线!
男主角深情的说:“哦,我的爱,阿德里亚娜,我用生命发誓,哦!!我爱你,我为你疯狂,我想亲吻你的唇,拥抱你,爱你……”
赵睿噌的踢走得瑟,把幼宁按在怀里说:“哦,幼宁,我爱你,我要亲吻你的唇!”
深深的亲一下,幼宁喘气。
赵睿看着他的眼睛,接着声情并茂:“哦,我用生命发誓,我爱你!”
扑倒,剥睡衣,准备开工。
幼宁反扑,反剥睡衣,准备反攻。
两人在沙发上纠缠来,纠缠去~~
滚着来,滚着去!!
赵张家沙发真大!!
拥抱着,闭着眼睛深吻。
今天的幼宁,格外热情,喘息声很大,还不停的舔着他的脸。
哦!!宝贝!!!我想亲吻你的唇,拥抱你,爱你……
咦,不对!!
幼宁正和自己吻着呢,哪来的多一张嘴多一条舌头来舔脸蛋。
赵睿猛的睁眼……
差点大骂出声。
这……
真是好大一张热呼呼,湿润润,红通通的狗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