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香师 第一部 台湾篇（出书版）下 BY 左翎

要是能继续下去不知该有多好呢……

缓缓地张开眼睛，平时会看到的人不晓得到哪去了，大槊低哑地喊后藤的名字，空荡荡的屋内没有半点声音传来，本来该绑着的手脚也

松开了，那是方才欢爱时他恳求后藤解开的，幸好他还没有绑着自己。

吞了吞口水，大槊想下床，岂料脚才刚踩着地板，人就这么跌了下去，太久没有走动，他的双腿已经有些不听话了。

浴室里，厨房里，就连客厅也不见后藤的人，他猜测他应该是出门了。

虽然……虽然这样很对不起他，但是他好想好想再见到外面的世界，他想在阳光下走路！

圆实的泪珠不停地掉落在地上，大槊激动到说不出话来，他硬撑起身体，换了件衣服，逃离了这间满是恐怖回忆的屋子。

一个小时后，后藤回来了。

看着光亮的屋子，他生气的将手上提着的果菜给摔出去。

找遍屋内，他遍寻不着大槊的身影，一定是大槊醒来逃掉了！

可恶！他失算了，本来以为激烈性爱后的疲累能多撑些时候，没想到大槊还是醒了，为什么？

莫非这几天来他所看到的大槊是装出来的？难道真的是他欺骗他，让他以为这样的疲劳足以让他躺上半天？

后藤跪坐在地，将头枕在双掌里。

没多久，邪恶的笑声传来，后藤的脸已经变得与往常不同，整个人也陷入了疯狂里。

「大槊……你真傻……真的要逼我吗……」

「不是跟你说了，不可以再骗我吗？」

拉开抽屉，后藤拿着几样物品，邪佞地笑着。

骗我的人，不会有好下场的，想试试看的话，我随时奉陪，大槊。

一个人漫步在街上，大槊不停地看到路人对他投以异样的眼光。

尽管身上穿戴整齐，但是散发在自己四周、那交杂着数种味道的气息让人不禁捂鼻而逃。

他好累。体力透支的他根本无法再撑住自己的体重了，放眼望去的景色也开始模糊起来，这样的他还不时要观察四周，害怕后藤有追上

来的可能。

从家里逃出来，后藤知道了一定很生气。

他不是有意这么做的，他只是想看看外面的世界，如此而已。然而到了外头，看到的不是阳光，而是月光与闪烁的霓虹灯，街上行人个

个或相互交谈，或冷漠走过，就跟后藤形容得一模一样。

广大世界里，何处才是他容身的地方？

霎时，他想到了曾经与岳文桦、孟鹏翰一同共事的公司，他第二个家，当下便迈开步伐，走往菲蒂亚。

从下午见到高尾后，孟鹏翰就一直和高尾在公司内商议着事情。

他们想了很多办法，其中也包括了报警，这个方法最为管用，也属最慢，不单是警方处理程序的缓慢，也因为后藤并不是什么十恶不赦

的要犯，再加上他们并没有直接证据证明后藤绑架了大槊，所以在寻人上，势必会花上很长的时间。

真要等到警方找出大槊，那时的大槊恐怕也不知成了什么样了。

晚上九点，孟鹏翰终于打算先停手，明日再继续。

搬不出什么好法子的高尾除了点头还是点头，拎着提包，与孟鹏翰一同走了出来，一出大门，走在孟鹏翰前头的高尾转身，笑着跟他道

别。「我们在这里分手吧，我想我们应该不同路才是。」

「嗯，」孟鹏翰似乎是想起了什么，赶忙从西装外套的暗袋内掏出张名片。「这上头有我的联络电话，一有消息，请务必跟我联络。」

「好，」高尾说着，伸手要去接过名片，却在孟鹏翰身后不远处的草丛看到了可疑的迹象，便马上对他使了个眼色。循着高尾的视线，

孟鹏翰往后看去，应该是有人坐在草丛里才是，因为有半颗头露出，相当明显。

胆大的孟鹏翰率先走了过去，见他拨开草丛，赫然发现那人竟是昏迷中的大槊，他和高尾对看了一下，两人的心境不言而喻。

这实在是太凑巧了。

「大槊、大槊！」在孟鹏翰的印象里，大槊一直是个肉肉胖胖的小子，上次结婚，他看到大槊还好好的。想不到隔了几天再见，大槊已

是满脸苍白、削瘦虚弱的样子。

脱下自己的外套，孟鹏翰将外套盖在大槊身上，赶紧抱着他到医院去挂急诊。

张开双眼，映入眼底的是一片光亮的世界。

过去从不觉得这有什么可贵的，然而今日却不同，打从心底，大槊感激着老天爷还能让他看到这么光明的世界。

被后藤关起来的时候，他从不开灯，两人不管做什么都在黑暗中，被禁锢在深暗的房子里，是种难以形容的可怕，许多邪恶不可饶恕的

思想都会一滴滴的渗入心里，他抵抗好几次，也失败好几次。

初时还没那种感觉，慢慢地，大槊想，或许那就是后藤的内心世界，后藤最真实的想法。愈是抱着这个想法去体验后藤的世界，他愈是

胆怯。

在爱情之前，逃字优先。于是他逃出那间屋子，逃离曾是两人以爱筑起的房子……

「大槊？你醒了吗？」

缓缓将头朝着声音来源，大槊难以置信地张大了眼，心中那份激动与诧异透过清澈的双眼散布着，他不是不能言，而是咽喉突然哽着，

一切想说的都只能借由瞳孔的剧烈颤动表示。

是经理……救了我吗？

泪水不知何时滑落脸颊，糊了视线，为了看清楚，他拼命的眨眼，泪水狂掉，滑进了张开的嘴巴，品尝到了欢喜的泪水的滋味。「经理

……」

握着大槊的手，孟鹏翰点头说：「这里是我家，你不用怕，不会有事的。」

大槊激动的点头，手也紧握着来自掌心的温暖，他的一切，孟鹏翰看在眼底：「你好好休息，我和亭雅会轮流来照顾你的，如果有问题

随时打给我，知道吗？」

上司的温柔，大槊感到怀念与惭愧。

他又被救了，生命垂危之际……他又再一次将他从鬼门关拉回，真的……他亏欠这个男人太多太多了，这辈子，或许还不清了。

在葛亭雅与孟鹏翰的坚持下，大槊在医生诊断完全康复前都不得擅自下床，拗不过上司，他除了如厕外都必须在床上乖乖待着，这段期

间里，他看着拜托葛亭雅帮他买来的香精书籍，一边努力回想当初岳文桦的指导，他多日旷职，不希望复职后能力退步，造成他人的困

扰。

昨天高尾店长来看他，送了好多水果过来，不断地逗他笑，不停地和他聊着专柜内的趣事，借由笑声，他稍稍微远离了后藤的世界。

只是，当关心的人离去后，黑暗就会袭上。

每当黑夜来临，他的身体就会不自觉的打颤，认为自己还待在那个家，自己还得提防着后藤的接近，担心后藤是不是又会半夜吵醒自己

、拉着他看惊悚片，幸亏是细心的葛亭雅发觉到他不对劲，帮他开了灯，握着他的手，一面温柔地安慰，让他在灯光照射的情形下入睡

。

不会有事的，一切都过去了……葛亭雅轻声的说着，握着他的手，不停地给他鼓励。

是该幸福的……有这么多人关心他，鼓励他，天底下还有比这更幸福的吗？

只是心中总会有某个声音告诉自己：你的幸福是骗人的！舍弃了后藤，你还谈什么幸福！

当他笑得越是开怀，下一刻，他越是会想起在黑暗中等待自己的后藤，内心的谴责让他的胸口郁闷难受，疼得直要捶心解痛。

欢笑与阴霾袭上的日子交替过了三天，这一晚，许久没露面的后藤终于出现在大槊面前，他来到孟鹏翰的家，虽然并不清楚他是如何取

得资料的，但是，他还是知道了孟鹏翰的家，还是出现了……

晚上，正当三人和乐地用餐，葛亭雅听到门铃声，从餐桌离去去开门，后藤还未表明来意，就先踏入屋子，站在大槊与孟鹏翰面前。

喀当一声，大槊捧在手里的碗与握住的筷子滑落，发出碰触到地面时的声音，整个人也处在猛然袭来的黑暗潮流里。

后藤……

「好久不见了，大槊，怎么离家前也不通知我一声呢？」挂在后藤脸上的，是让大槊既熟悉又恐惧的笑脸。

「你就是后藤吗？」孟鹏翰站起身，挺身护住大槊。「亭雅，赶快过来！」

「哎呀，看来孟经理对我的印象很糟糕呢。不过没关系，因为我也讨厌你！」

不理会后藤的话，孟鹏翰反问：「这么晚了还登门造访，你到底是何居心？」

「还用问吗，当然是来要回大槊的。」

「哼，你认为你要得回吗？」挡在妻子与昔日下属前，孟鹏翰并不排除和后藤硬拼。

站在丈夫身后，葛亭雅也做好了打电话报警的准备。

后藤并没有感受到威胁，他笔直地盯着大槊瞧，冷笑一番。「大槊，过来。」

始终不敢直视后藤的大槊被他吓得全身冷颤，脸上血色也完全退去。「我……我……」

「大槊！」孟鹏翰喊着，对他说道：「不要过去，我会保护你的！」

刹那间，后藤出声笑着，还高举着手鼓掌。「有勇气、有勇气，好个孟鹏翰，想做英雄了吗？」

「我不会让你要回大槊的！」

「是吗？」后藤心不在焉地说：「可是，我有把握，大槊会自己过来我这里喔。」

「那是你痴人说梦话。」

没有多加理会孟鹏翰，后藤一直把视线锁定在大槊身上。「哪，大槊，被保护的滋味如何呢？不错吧，被自己曾经暗恋过的人这么呵护

。」

身体明显地颤了一下，大槊缓缓地转头看着后藤，他被后藤冰冷的眼神给吓呆了，感觉上，他还在过以前的日子。

抱着大槊，葛亭雅也被后藤的话给惊吓住。

「大槊，不要理会他，他是在挑衅你。」孟鹏翰这么对大槊说着，但却传不入大槊心底。

「我并没有挑衅，」后藤自信地说着，「相反地，我是来告诉你事实的，孟经理。」

孟鹏翰冷哼：「呵，还真委屈你了，不过免了，我不需要坏人来跟我说什么事实。」

「大槊，」后藤喊着，又让大槊震了一下。「需不需要我再说下去呢？」

空洞的双眼留下热泪，大槊哽咽着爬起身。「我……我跟你走……」

「大槊！」孟鹏翰转身，与妻子同时喊着。「你疯了吗？你忘了他怎么对待你了吗？」

推开孟鹏翰灼热的掌温，大槊哭得更厉害了。

然后，他又重回了这个男人的怀抱。

满意地看着大槊的表情，后藤将大槊反抱，让他对着孟鹏翰，自己则在他身后，一手反折大槊的手，一手掐住他的咽喉。

「你在做什么，后藤！」

「大槊，你怎么可以这么没规矩，打扰人家新婚夫妻这么久，得好好说声再见哪。」贴在大槊的耳边，后藤细语着，而当大槊要说话时

，他又抢先一步地说：「最后，让我后藤送你们一个新婚贺礼吧！大槊其实从很久以前就暗恋你了，孟经理。可惜你一直没发现他的心

意呢，哈哈，不过现在知道也不算太晚就是了。」

被点名的大槊一直想低头，只是后藤扣住了他的喉咙，逼得他正视孟鹏翰，看清楚这个对他有着莫大人生意义的男人错愕的神情。

——要是真的被破坏了，我想我就没有勇气继续待在菲蒂亚了。

回想起自己曾对岳文桦说过的话，大槊的心坠入了谷底。

已经毁了……站在自己身后的男人已经毁了自己的路了……

闭上双眼，大槊佯装着笑，说道：「我……一直……一直很庆幸当初救了我的人是经理……你是我……在这世上……最尊敬的人……经

理你知道吗？你救了我两次……很重要的两次……所以……第三次…这一次……就让我一个人面对吧……」

再见了，经理。

木然的孟鹏翰脑海里一直出现着大槊绝望的神情，听到后藤这么说，他真的无言以对，一直以来，他从未发现过大槊的心意。

『经理……』

如果能够早点发现，或许这就不足以构成后藤用来威胁大槊的理由了。

「阿翰，你还在那里做什么啊？」跪坐在地的葛亭雅突然喊着，唤回了孟鹏翰的注意力。

亭雅……

葛亭雅站起身，对丈夫说着：「现在最重要的事是什么，你应该很清楚吧。」

妻子的话如当头棒喝，敲醒了孟鹏翰，他二话不说，立刻拿起车钥匙，打算去追后藤和大槊。

焦急地在路上寻找人影，孟鹏翰悔恨自己当时没有立刻追出去，错失良机。

「到底跑哪里去了？」趁着红灯之际，孟鹏翰不停地左右观看。

叭叭！

后方来车按着喇叭，不断地催促孟鹏翰，火气正上头的他也气得探出头骂：「别吵了，安静点行不行！」

后面那辆大红色的法拉利跑车车主似乎也很火大，正伸出头要回骂时，倒先被惊吓到，而这样的感觉，孟鹏翰也有。

「鹏翰？」

「文桦！」

将车停在路旁，岳文桦瞠目结舌地听孟鹏翰说完这几个月以来大槊所受到的遭遇，以及方才在自家发生的事。

这些波折，只能用离奇来形容。

「所以，你现在就是要找出大槊和那个王八后藤啰？」岳文桦做出个结论。

「没错。」

思忖了一下子，岳文桦说道：「好，那你的车就先放在这儿，开我的车一起去找吧。你呢，就专心开车，找人这事交给我。」

「文桦？」

「放心吧，我一定会找到胖子槊的。」打开车门，岳文桦露出自信笑容。

按下防盗锁，孟鹏翰心里半是庆幸昔日搭档的出现，半是忧虑大槊的事。「我……该怎么面对大槊呢？」

愣了一下，岳文桦说道：「这有什么好烦恼的？当初你怎么甩了我，就怎么甩了胖子槊吧。」

昔日伙伴的当头棒喝让孟鹏翰突然顿悟，笑着：「呵，不愧是文桦啊……」

半个钟头后，岳文桦的手机响起，只见她听着电话那头的人说话，自己什么都没说，几分钟后就挂掉电话。

「鹏翰，有大槊的下落了，往右弯！」

「知道地址了吗？」孟鹏翰一面照着做一面问。

岳文桦自满地说：「哼，光地址还不够，我知道的还更多呢！」

「文桦？」

「快点哪！剩下的等会儿再说！接着往左弯！」

站在公寓门口前十多分钟，等得不耐烦的岳文桦不停地喊着大槊的名字，却不见屋内有任何反应，耐心本就不足的她青筋爆跳地踹着门

，大吼：「胖子槊，我警告你，再不开门，当心你会受到严厉的处罚啊！」

「文桦，你确定是这里吗？」

岳文桦正要回答，便看到一个五、六岁的小孩在别人家门口望着，心血来潮，她便走过去问道：「弟弟，你有没有看过住在这家的人啊

？」

天真的小孩点点头，还说了个「有」字。

「那刚才有没有看到？」心中充斥着希望的岳文桦再问，小孩拿起自己的手指咬着，口水则从微张的嘴角流下，他还是只说了「有」字

。

不死心的岳文桦再问：「弟弟你看到谁？」

小孩侧头思忖：「胖胖哥哥……瘦瘦哥哥……」

胖的应该是指大槊，瘦的话……就是后藤了。岳文桦如此推敲着。胖的瘦的都在，嗯……她可要好好关照后藤一下了。

正当岳文桦计划着如何进入屋子时，小孩看着岳文桦，笑得很开心，说着：「瘦瘦哥哥……走了……胖胖哥哥……没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