瞥了他一眼,史官凉凉的笑了起来:“在我撕的同时……我把《通天宝鉴》给背了下来。”
“你?!什么!”不敢置信的大叫,许亭欢的感动立刻打了折扣!还以为他为了自己真的不要书了呢!害他赋罪了那么久!有些酸酸的,许亭欢开口:“那就赶快默写出来吧!”
“是啊,你准备一下。”坏坏一笑,史官接道。背脊泛凉的许亭欢警戒的反问:“你什么意思?!”
“你是不是也有责任?当然是我口述你写了。”说完,史官坏心眼的补充:“不多,也就五百六十八页而已。”
“什么!你——”脸色惨白的哀号,许亭欢为自己争取福利:“我还是病人吔!”
“没关系,慢慢来。”
“你——唉——说你什么好呢?!”
“……”轻轻地,不含任何不屑的浅笑出口,史官重复着许亭欢曾说过的话:“你和书……我两个都要……”
一个月后,很偶尔的,许亭欢看到史官的史册,顺手翻开,在跳过一串熟悉的乌龙后,不幸发现他们出发寻书前,史官写的一串小字:“……得书后,许护卫禁不起诱惑,终于按照期待,顺理成章……”
沉默……
还是沉默……
继续沉默……
“怎么回事?!你那天是故意诱惑我的对不对?!一切早就被你设计好了对不对?!你、你究竟预谋了多久了?!”许亭欢青劲爆起的咆哮!而史官则是早有所料的掏掏耳朵,不做回答,也就是默认。拿他没办法的许亭欢,只好无可奈何的苦笑。
但……猛地他又想起了什么……
“既然你是共犯!那又为什么第二天那么郑重其事的砍我?!别告诉我那是你与众不同的害羞方式?!”
“……”接过被他蹂躏的史册,史官提笔写了什么,然后回头,给了许亭欢许亭欢一个干干净净的和煦的微笑……一个仿佛可以溢出幸福的微笑……
“太史公曰:‘钦定君心,是我的终究跑不掉……’”
*完*
特典之——花好月圆
宣祥八年,阳春某日……
“亭欢,你这就要出发了吗?”一身素服的应天逸,纤手里还纂着批改到一半的公文,轻轻颦着柳叶秀眉,对门口整装待发的许亭欢淡淡的询问。大概是因为又熬了整夜未睡吧,他那有些蓬松的乌发贴着体线柔柔的垂下来,勾勒着本就弱不胜衣的躯体,而春衫则挂在那窄削的香肩上,舞着晨风,飘逸间透出几缕疲惫。
“是啊,相爷你这段时间自己要多保重,不要累坏了身子。”忍住想要伸手扶住那摇摇欲坠的身体的冲动,许亭欢紧了紧背上的包袱,把已经探出一半的手收回来,略微尴尬的摸了摸鼻子,挤出一个笑容:“好歹也把皇上废物利用一下嘛,总不能让那个不要脸的米虫每次都把圣旨推给您啊!”
“亭欢!”眯起慵懒的眸子,似笑似嗔的责怪了一句,应天逸皱起眉头,深深的长叹了口气,白了属下一眼:“你怎么可以如此诽谤皇上!”顿了一下,仿佛是心里早就赞同了对方的意见,他悠悠接口道:“况且……你也不想省亲回来就正好赶上亡国吧。”
“……确实,不是没有那个可能……”很认真的在脑中构想了一下由高景郁批改公文的人间地狱奇景,许亭欢抬手,擦去额上被自己的念头吓出来的冷汗,郑重的点了点头!可是,目光扫过应天逸日见清癯的身子,他还是忍不住怜惜的劝道:“那相爷……您真的要注意休息啊……”
“知道了。”笑骂着轻推了还恋恋不舍的许亭欢一下,应天逸似乎也怕突然和相处近十年的护卫分别而失了沉稳的常态,别开头去,目光追随天边笼着朝霞的浮云,轻轻的开口,不知该算是叮嘱还是祝福的话,淡地,仿佛可以融化在风中……
“……你去吧……”
“相爷……”那茕茕孑立的孤傲身形,映在许亭欢的眼中有说不出的萧瑟,猛地,他甩下打理了一个晚上的行囊,冲前几步,激动的抓住应天逸那随风摇曳的袍袖,沙哑着嗓子吼道:“我还是不能放心留您一个人应付那个‘全天下第一大麻烦’!这种不仁不义的事情我许亭欢做不到!这种临危弃友的卑鄙行径我许亭欢也不屑与做!我、我不走了!我哪也不去了!相爷——”
“亭欢……”呆呆的望着瞬间爆发的属下,应天逸还没有消化完这太过突然的表白,就被对方身后的一道熟悉的影子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尽管他很努力的使眼色给沉浸在悲剧气氛中的属下,可太过投入的许亭欢满脑子都是自己的“伟大牺牲”思想,根本没有发现越来越近的纤丽倩影:“只要一想到留相爷您孤身应付那个花痴,我就放不下心来啊……”
就在应天逸无可奈何的朝天翻了个白眼之际,一串珍珠砸落翡翠盘般的精致笑声突然由慷慨激昂的许大护卫身后响起,成功的让人在暖春窜升起一抹凉意……
“真是感人肺腑的友情啊……朕记得只不过是准了你一个月的省亲假吧?看样子是太短了点……”口气酸溜溜的瞪了一眼还抓在应天逸云袖上的“狼”爪,高景郁莲步轻移的蹭上去,很不巧的横在了两个人中间,并不经意的将刚折来的桃花枝狠狠戳在了许亭欢的手背上!
“哇呀!”尖叫着抽回手,含恨的瞪了凤眸闪烁其辞的高景郁一眼,许亭欢敢怒不敢言的凉声讽刺道:“皇上许久不见,还真是面如桃花分外娇啊……不过,属下不记得皇宫里有栽桃树啊?”
经他提点,立刻从看见高景郁出现的惊呀中醒悟过来的应天逸,瞬间寒下俊颜,扯过面色未变,想要开溜的高景郁,沉声喝问:“你是不是又偷偷跑出去了?!”
“朕、朕哪有?朕可是直接过到你这里来的!再说……堂堂皇宫怎么可能连株桃树都没有啊……”俏皮的咬了咬粉嫩欲滴的朱唇,高景郁恨恨的扫了悠然抱臂而立的许亭欢一眼,转向应天逸时又连忙换上童叟无欺的真挚笑容,那人面桃花相映红的媚态,仿佛是要把人的心都搅乱了似的,哪里还有人忍心责怪他呢?
但是,那是在知道他本性之前……
毫不动摇的出手,牢牢把想跑的高景郁桎梏在自己怀中,不知是不是一夜没睡后脾气变坏,应天逸的口气里透着浓重的威胁意味:“皇上真是贵人多忘事啊……您该不会不记得,大前年游春赛诗的时候,是谁因为我一句‘佳人伤春岁岁老,不及桃花年年新’而暗自下令把全皇宫的桃树一夜刨干净的?!”
“那、那个嘛……”干笑了两声,发现自己挣扎掉的机会不大,高景郁拧起月眉,无限哀怨挤出两滴晶莹的泪水,喃喃的反驳:“还不都是怪你……那桃花怎比得上朕的美貌!”
“……”寒下脸,对这梨花带雨的撒娇方式免疫的应天逸还没等回答,就被早就培养成惊弓之鸟的高景郁一阵抢白:“而、而且天逸啊……那笔帐你大前年不是已经和朕算过了吗?!”
“……好,那么我们来算今天的这笔帐!你又乱跑到哪里去了?!”
“没有乱跑……是朕听人说,今春青云观的桃花开得漂亮,特地赶过去看看有多美的!”顿了一下,他仿佛忆起了什么,献宝似的将手中已蹂躏到残花凋零的秃枝递到了应天逸眼前,媚笑着追问:“你看,是不是赶不上朕的娇艳啊!”
“……青云观那种鱼龙混杂的地方你也敢去?!”根本无法和他那异于常人的思维同步,应天逸很有经验的选择了直奔主题:“我和你说过多、少、次、了!您是皇帝!是天下之主!你知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要你的命……”
“相爷……”被晒在一边的许亭欢,此时总算找到可以插嘴的话题了,虽然应天逸的面色不善,但他还是觉得有必要把实情上禀一下:“那个……根据调查,没有人会想要皇上的命的……”
“哦?!你确定?!”
“那还用说?像朕这么英明神武,又美艳绝伦的皇帝自然民心所向了!”捧着自己白皙精美如瓷的娇颜,高景郁不怕死的接口,但很快被两道杀气腾腾的目光瞪得不敢再多话。
深吸了一口气,压抑住喉咙间即将颤抖而出的笑声,许亭欢故作严肃的郑重点了点头:“是的,据说是乱党们一致认为,如果干掉了现任的国君,换上来个能干的皇帝那可就得不偿失了!到不如花瓶皇帝既无害有具观赏价值……”
“……”扯扯唇角,应天逸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而他怀里的高景郁在安静的思考了一阵子后,满意的点了点头,习惯成自然的转头对墙根处吩咐:“连逆贼都要承认朕的美貌啊!史官,还不快记下来,这是朕众望所归的又一铁证……”
“……”不知不觉已经兀立在许亭欢背后的史官,寒着一张万年不化的寒冰脸,绕过僵硬在自己前方的障碍物,冷冷的对高景郁答非所问的应声道:“请假。”
“谁要请假?”被他那没有语气的答案弄糊涂,饶是应天逸也忍不住好奇的开口追问。
“我。”史官挑眉,好像是责怪他们多此一举似的耸了耸肩上朴素的小包袱。
“为什么?”这回是高景郁抢到了发言权。
“回家。”瞥向前者的眼神有了一丝不同,但隐没在那双太过深沉的漆黑海洋里,让人看不真切,似乎那缥缈的感情的流露,就是史官对从小一起长大的帝王唯一的优待了!
“回家?我还以为哪里有‘历史’哪里就是你家呢!”好不容易从石化状态恢复过来,许亭欢就近乎条件反射的回讽道,并准备在临走之前享受一次与对手斗嘴的快乐,前提是他已经忘记了每次输的人都是自己……
漠然的扫了自以为占上风的对方一眼,史官平静的在唇间划开一抹阴冷的凉笑,不急不缓的吐出答案来:“回你家。”
“……”
“你家是指……”咽了口口水,生死攸关,许亭欢决心在石化之前自己有必要确定一下问题是出在自己的耳朵上还是对方的脑袋里!
“就是你家。”简单明了的答案,连自我欺骗的机会都不留给其它人。
“……”
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大脑停工了半晌之后,许亭欢惨叫了一声,抓狂的扑上前去,抓住躲闪不及的高景郁用力猛晃起来:“皇上!你不可以这么做!这可是我盼了多少年才等到的归省啊!求求你,一定不可以准假啊!大不了……你上次偷偷把给西域使者回礼用的珍珠磨粉敷脸,上上次把东三省进贡的千年何首乌拿去洗头,再上上次把御绣仿裁好的宫装私扣了五件,再上上山次……反正那些我都不告诉相爷了还不行吗?!”
“……史官。”承受着身后应天逸压迫来的超冷空气,高景郁悲壮的抽动了一下唇角,机械地把脸转向置身事外,闲笔漫书的史官,淡淡的吩咐:“朕准假了……”
“不要啊——!”自掘坟墓的许亭欢还想做些许无畏的挣扎,但结束了最后一笔记录的史官却不给他机会,不容反抗的揪起他的衣领,对方冷若冰霜的呼吸扑打在他的颈间,瞬间连他的心脏都起了被凝固的错觉。
“……上次孔诞时贡奉的黑猪少了一只耳朵。”
“那又如何?”拍开那苍白有力的手,许亭欢的眼神不自然的挪开了一寸。
“……宫里佛堂上的寿桃内侧被个咬了一口。”
“菩萨都不计较,你管那么多干什么!”
“……老王爷一直很想知道,自己养了八年的锦鲤怎么会忽然消失。”
“你、你想做什么?!”
“……七公主藏起来养颜用的玉蜂蜜酿少了大半。”
“谁、谁会偷那种一点都不好吃,全是胭脂味的东西啊!”
“……曹公公还在奇怪为什么皇上用膳时的菜总像被夹了几筷子的样子。”
“你……卑鄙!”
“……上个月送给波斯特使的百年沉酒里涚了三分之一的水。”
“那、那个……我个人是不介意带个朋友回家的啦……”
“……前天似乎有人把两斤比珍珠还贵重的天脉龙涎茶拿去煮茶叶蛋。”
“我家里人也不会介意的!我们可以出发了……”
“哦?”看着许亭欢满脸堆笑,谨慎胆怯的扫了注意力不在这边的应天逸一眼并夸张的输了口气,史官扬眉,玩味的勾起凉笑:“确定吗?……不想知道昨天是谁把丞相重要的一批档案资料堆在园子里烤番薯的吗……”
“求求你一定要和我回去!这是我们许家几世修来的福气啊!请一定给小人这个机会!好好招待您的大驾光临……”咬牙切齿的从牙缝里挤出谄笑,许亭欢不等史官再开口,一把揽住他的腰,纵身蹿向马厩,连和剩下的人说再见的步骤都省略掉了……
“……他们俩的感情什么时候这么好了?”
“……朕也很奇怪吔,不过那次派他们一起去找《通天宝鉴》后就明显不同了……”
目送那两道熟悉的身影消失在街角后,高景郁心虚的笑了笑,乖巧的准备迈步离开……
“站住。”冷冷的喝叱,淡漠,却又清晰到可以听见磨牙的配乐声……
“天逸……朕、朕考虑了一下下,觉得爱卿所言甚是,朕还是不应该独自出宫,容易遭遇危险。所以结论是……朕现在立刻回宫反省!”心知该来的躲不过,但高景郁还是能退则退的被逼到了墙角的荫影中!
“……这段时间我焦头烂额的算不清楚,为什么帐目和贡品总有出入,现在终于明白我最近的繁忙是为了什么了!原来是内贼难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