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白是被一股热气喷醒的,他睁开眼睛,金毛犬的黑眼珠大鼻子近在咫尺,将他震了个正着,“你再趁我睡觉的时候偷袭我,我就割掉你的舌头把你丢出去。”他恶狠狠的教训,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呜——”对方明显感觉委屈,可怜兮兮的耷拉着耳朵。
抬头看一眼是时钟,到了午饭时间,这狗没饭吃就来折磨他了。他起身先给金毛准备了狗粮,然后飘进浴室里洗澡,昨天晚上终于截稿,今天可以放松一下。他擦干头发,换上衣服,又给金毛拴上链子往外走。
天气转暖,走不一会儿就感觉背上热气腾腾,汗湿了衬衫。金毛一路走一路闻,好像在寻找路线一样,他起先还有点好奇,结果未等他开拓想象空间,金毛停在一根电线杆旁边,抬起后腿。
他黑了脸色,心里盘算还是扔了这丢人的狗吧。
闲着逛到了荷风,李美薇摆出热烈欢迎的驾驶欢迎的却是他手中的狗。她蹲在地上将无辜的大型犬蹂躏一番,抬头问夏白,“你什么时候这么有爱心,还养宠物?”
“我一直很有爱心好不好?”他坐在窗边,打开笔记本电脑准备上网,“我坐一会儿,你帮我看着它吧。”
李美薇起身,解下金毛脖子上的项圈,问:“你喝点什么?咖啡还是牛奶还是茶?”
电脑传出开机音乐,夏白头也没抬,“牛奶吧还是,这两天咖啡喝得恶心了。”
“又赶稿子吧?我听子潇也说了,晓冉姐一住院编辑部里都乱套了,这要是晓冉姐不干了他们还不得倒闭啊?”李美薇承认岳晓冉工作能力强,一帮或者懒散或者年轻的编辑都依附着她,面上看着谦卑,说到底不也是欺负人么。
夏白抬头看看她,问:“她说不想干了?”
李美薇从一个女孩手上接过牛奶放在他的手边,说:“这大病一场怎么也得修养一段日子吧,小马哥也不想她像以前那么操劳,而且还得准备结婚,结婚之后还要生儿育女。她的意思是想让子潇接她的工作,等她回来了就做点轻松的活。当然你这边还是她负责,你逃不掉。”她说着调皮的眨下眼睛,嘻嘻的笑。
夏白也笑了一声,“这样也好。”女强人转行做家庭主妇,不知道行不行,但一定比现在好。
他们在这边聊,店的另一边突然传出惊叫,循声望去,原来是进门的两个女顾客被门口的金毛犬吓到,一时慌乱。金毛犬坐在地上晃晃尾巴,然后叫一声,起身带着她们往店内空位走。
女顾客愣在原地,惊讶的眨眨眼,然后难以置信的笑笑,跟着走了过去。
李美薇惊呆了,转向夏白问:“你训的?”
“我捡的,”谁知道谁训的,夏白也才发现这狗还有这个能耐,“要不让它搁你这打工吧,改天给它定套工装,工资打我卡里就行。”
李美薇拍桌子,“夏白,连狗你都压迫你还有没有人性!”
夏白不乐意听,这话怎么说的?“如果说我连狗也压,那才叫没有人性好吧?”
邻桌传来闷闷的笑声,李美薇第一次觉得没脸再在这店里待着了。将客人带到座位上的金毛犬又咬着一个男店员的裤脚,让他去给客人点餐,之后摇着尾巴晃到夏白跟李美薇桌边邀功。
李美薇喜欢的揉一把它的脑袋,“这狗也太神了吧?”又转头问夏白,“它叫什么名字啊?”
夏白一上网就是入定的状态,问什么都心不在焉的回答,“叫瓜就行。”
“瓜?”
“汪!”居然还答应。
李美薇诧异的看一眼神犬,又问夏白,“你怎么想的啊,怎么叫这个名字?”多难听。
夏白说:“因为它大名叫伊莉莎白。”
“噗——”邻桌喝咖啡的姑娘终于挺不住喷了。
本来以为能清闲一段时间,没想到怪事接连发生,夏白在给瓜买粮食的时候被一个高大的男人请进一间餐厅,说是有人想见他。且不说大马路上被人拦下,单是这个想见他的女人就令事件从诡异上升到灵异的程度。
餐厅很高雅,二楼用花草装点,不仅将座位与座位之间隔绝,还净化空气美化环境。坐在角落的女人戴着大墨镜将小脸遮挡起来,蓬松的中短发更削减了脸部面积,夏白内心冷笑一声,腹诽道:跟毛怪一样。
席嫣是典型的娇小女人,手腕都细得像藕似的,一把就能盈握。夏白刚上楼她就放下咖啡杯高高的挥手,生怕别人看不到似的。
夏白坐到她的面前,“你要见我?”
“嗯。”
“干嘛?”
“好奇啊。”茶色的镜片后席嫣睁大了眼睛,好像要将夏白吸进去一样,“我问老鬼他们十八是谁,他们都不告诉我,我可得看看他们背着我藏了什么个宝贝。”
夏白扯扯嘴角,他从没遇见过第一句话就能让他觉得讨厌的人,席嫣永载史册了,“用我给你转个圈儿么?全方位多角度毫无保留供你观赏。”
席嫣讶然,“你要这么配合我没意见。”
“……”夏白完成使命,起身欲走。
“哎你别走啊!”这女人看着瘦小力气还挺大,她横身越过桌子一把拽住夏白,两方角力夏白猝不及防摔坐回来,没脸见人了都,“我特意请人查你资料,你就给我这么几秒钟时间,比歌神还大牌啊!”
夏白拨掉她的手,转过来看着她说:“你不就是要看看我,看完我还不可以走?”
“当然不可以,我还有话没说呢。”她一副霸道的样子,夏白记得有人用小家碧玉形容她,这词儿算是糟蹋了,“网上都说夏白怎么谦逊温和幽默风趣的,怎么到我面前你就这个态度啊?我招你惹你了?”
她居然还挺委屈,夏白都不知道跟谁诉冤去了,“网上的话你也信,你几岁啊?”未成年少女吧?
“你也知道网上的话不能信啊?”
夏白一愣,最后结论是这女人是慕容家的,他甘拜下风,“你要说什么快说吧,我家狗等着我回去吃饭呢。”
席嫣白他一眼,招招手,又给夏白点了一杯咖啡,“我想你也看过照片了,那种东西一百八十个角度能拍出一百八十个样。我只是刚巧也去西安宣传,休息的时候大家出来聚一聚,不像他们说的是约好的。但是你得知道做艺人有新闻好过没新闻,这一行就是这么折腾,你知道真相就行。我要跟你说的就是这些,我跟十七没什么。”
夏白问:“你这是在向我解释?”
“我很少这么给人面子的。”
“谢谢,但我觉得没什么意义。”
席嫣的好脾气到头,放下咖啡杯身体靠后,双手抱在胸前,“那你到底想怎么样,新闻又不是我写的,我也是受害者。我今天特意推了通告过来跟你解释,你不给好脸就算了,怎么还说不听啊。”
夏白无力的揉太阳穴,他怎么感觉他跟这女人不在一个次元,“你说的照片我根本没看过,我不知道你想要我怎样,不如你直接告诉我吧,不然我真听不懂。”
席嫣瞪了他一会儿,哼了一声,“果然是个人物,怪不得把许十七抓得这么紧。”
“说人物可真是过奖了,我就一小市民,连贼都抓不住,更何况大明星。”这女人不是找他来吵架的吧?
服务员将咖啡送上来,又退出去,三米范围内再无他人。席嫣看他一眼,讥笑说道:“呵,你是长了一张乖乖的脸,看不出来脾气这么大,杀人都不见血。这几天十七跟我们做宣传都魂不守舍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吸毒呢。”
夏白皱起眉,他厌恶席嫣用的这个比喻。
“瞪什么瞪,还不是因为你?贪上你比吸毒还严重,我不知道他怎么跟你说的,但你好歹表个态,不然他老这么不在状态也拖累别人不是?上个电台他都能睡着,这日子还有没有得过了!”一想前几天十七在电台做节目的时候竟然睡着席嫣就生气,当时的主持人都傻眼了——也太不把人家当一回事了——丢人丢到家了。
沉默了一会儿,两边都没有说话,夏白看着席嫣问:“你说完了?”
“没说完我不就接着说了?”
“那我走了。”他再一次起身,不出意外的又被席嫣拽住,虽然他有所提防但没想到席嫣使的力气更大,打击他男性自尊的情景再一次上演。
席嫣跨身过来,捏着他的胳膊恼羞成怒:“什么就你走了!我都亲自来跟你解释了你就不给我个说法?”
不可理喻的要求,“我和十七的事,你要什么说法?”夏白回头看她,自己把自己摘干净还在这里混个什么劲儿,他心里没说出来的话就是:您赶快该干嘛就干嘛去吧。
墨镜上映出夏白紧皱的眉宇,席嫣纤长的睫毛将双眼装点得毛茸茸的,她冷漠的盯着夏白,许久松开手,坐回原位喝一口咖啡,淡淡的说:“夏白,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这人挺讨厌的。”
“……”夏白坐回身,直视女人挑衅的眼神,“我今天的态度确实很差,不好意思,因为我对今天的见面实在很失望。”
墨镜挡住了更多的表情,只能见到席嫣挑了一下嘴角,语调冷漠,“怎么说?”
她能来找夏白解释,就说明她对他与十七之间的关系有所了解,不知道是谁说的,或者仅靠女人直觉的分析,也可能是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反正她知道了,没什么好隐瞒的了,“我以为我二十六年枯燥的同性恋生涯终于上演一出要跟女人抢男人的戏码,结果你什么都不是。”
对方显然诧异,整个身体都僵硬了一下,但这种窘迫很快被掩饰住。
夏白瞟她一眼,说:“说我杀人不见血实在太抬举我,我最近没见到十七,他什么都没跟我说,我也没什么态度好表示。我不欠你说法,你要是觉得因为我他工作不在状态,只能说你不了解他。他摸爬滚打这么多年才有今天的成绩,换成是你,你会因为一个误会而乱了阵脚么?”
席嫣暗自思量,若说夏白因为误会而耽误工作尚有情可原,而作为当事人,十七有什么好想不开的至于这样?
“所以说,不管你是担心他还是担心你的工作,最好还是去找他,我恐怕爱莫能助。”夏白嗤笑一声,端起咖啡喝一口,不得不说这手艺跟李美薇比差远了,“我要说的说完了,谢谢你的咖啡,告辞了。”
“等等。”席嫣扬声阻拦,抬眼看过来,“我还觉得你讨厌。”
夏白点点头,“无所谓,我也不喜欢你。”
安静了一下,席嫣突然趴在桌子上捧腹大笑,肩膀好像起伏的海浪,弄得夏白一时不知所措。她笑够了,抬起头撑着额说:“但你这人有意思,比起十七我更喜欢你。”
“……您还真是喜怒无常。”又讨厌又喜欢的,她转换得还能不能更快一点?
席嫣又笑嘻嘻的凑过来,“让该死的八卦见鬼去吧,我从今天开始追你怎么样?”
“没戏,你省省吧。”
又是放肆的笑声,让夏白怀疑她根本没有认真听别人讲话,明知道自己是同性恋而且有交往对象,她是不是自信过头了?只是一个空隙,席嫣突然拉过他的衣领,在他的脸颊上贴了个口红印子。
夏白惊呆了,除了白女王之外还没有女人亲过他,岳晓冉都没有,今天居然就这么让狼啃了。看席嫣笑得心花怒放,他只得自己擦擦脸,嘟囔一句:“怪女人。”
[Chapter 041]
这个意外让他郁闷了半天,晚上觉都气得睡不着。姑且不说他平时不喜欢跟陌生人身体接触,就是真让人亲也不能让这个怪女人亲啊!什么乐坛才女,什么实力偶像,就不信让广大群众看到她这么疯癫还能有人喜欢她——不得不承认,夏白从第一眼看见她就带着偏见,换成是谁都一样。
但就是这样的女人,她不讨好,不在意她在你心中的形象,却又让你无法真正的从心理上讨厌她。她肆无忌惮的颠覆了自己,又不将一切都不演绎得逼真,好像真是别人说的那样人生如戏,而在戏剧下她还有另一个率真而隐秘的自己。
夏白也愿意相信真相就是席嫣说所说的,他们只是朋友,所谓秘密恋情只是一张照片制造的错觉。然而在这个时候十七的沉默却让他无法释然,这是他的无理取闹么?即便全世界都在说十七跟一个女人缠绵悱恻的爱情,他也应该无所谓的笑笑,表示理解么?
那样的话,他真是太高估夏白的度量了。这样的夏白,其实非常小气,他可以不在意绯闻,不在意女主角,不在意外人的嘴,可是他在意十七的态度,十分,非常,特别的在意。
谁也猜不出十七在想什么,他的脑袋里总是想很多事情,可是他总也不跟任何人说。有时候夏白会想他跟十七真像,可是在另一些时候,他也觉得他们根本是两个世界的人。十七有他自己的坚持,骄傲,他不是真正漂泊的人,他的灵魂早已经给了他的乐队,他的音乐。他所需要的只是在感觉厌倦的时候有个可以去的地方,而到底是个怎样的地方,其实并不是那么重要。
所以作为他的世外桃源的夏白现在能做的,就只有等,等十七在什么时候想起来这边有一个人是他不能失去的,等他来亲手结束这一场无趣的默剧。这一种自觉是必须具备的,如果他始终想不起来,那么现在在一起的他们,其实是没有明天的。
七十年是多少个黑夜走向白天的过程,那么长那么长的路,他怕走偏了,走偏了他就不能回来了。
睡不着便无所事事的上网,他关掉游戏的时候已经快十二点,金毛蜷在他的脚边早已经入睡。
十七坐在车里望着还亮着的房间皱眉,不知道里面的人在干什么。春天的夜里风大,呜呜的吹过车外,好像谁的哭声,凄惨而悲凉。他这几天休息得不好,安静的坐在车里,搭配着舒缓的音乐,丝丝困意席卷上来,他慢慢的闭上眼睛,有点想念别墅里舒适的大床。
眼睛没合多一会儿,好像有什么预感,他慢慢睁开眼睛,感觉到车窗边有个白影——这不是撞见鬼了吧?他移目望去,夏白领着他的瓜在外面盯着他。
他吓一跳,摇下车窗问:“你怎么在这?”
“……遛狗。”到底在干什么,只有他自己清楚,“我还没问你呢,在这干什么?”
十七看一眼夏白,睡衣外面就披了一件外衣站在寒风之中瑟瑟发抖,再看一眼时间,十二点二十三,好个遛狗的时间,“没什么,想见你。”他慢悠悠的说,无精打采的样子。
夏白抿一下唇,问“待很久了?”
“四天,刚好是上次的一倍。”
忽然吹过冷风,刚刚睡醒的人打了个激灵,夏白说:“你在车里睡觉,着凉了可没人心疼你。”
“……”十七没答,疲惫的眯起眼睛揉了揉额头。
“回家睡吧,明天不用工作么?”
夏白看他不说话,觉得自己急着跑下来还真是莫名其妙,心下置气,转身就要走。这个时候他的衣角忽然被拉住,十七趴在车窗上喃喃如呓语:“跟我回家吧。”
他想要的本不是这五个字,但是这一句话的力量,是没有人能抗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