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的舞室足有一百五十平方米,学员很多,都在认真地学着动作,教练是哲麟。
原来他们在上课。
我一下子就看到了韩昱。
与其它学员相比略微显小的个子,穿著上次见他穿过的那件黑T恤,蓝色的HIPHOP裤子,还有白色的NIKE
球鞋。简单,但是清爽。他的头发汗湿了,有儿缕贴在额头上,金棕色的发丝很漂亮。脸是红扑扑的,因
为刚刚结束了一个段落的练习正扶着膝微微喘息着。从落地窗里射进来的午后阳光,把他的身影衬得很漂
亮。
"楠平?"哲麟看到我了,很高兴地跑过来,顺手把擦汗的毛巾搭在脖子上。"来得正好啊!"
"怎么?又要请我吃饭?"我开玩笑。
"今天要学Wind mill,所以我正伤脑筋啊!"他抓头。"倒是有个人会,可是哪有你做得好?"
"你说的人就是他啊?"一个声音插进来。
我循声看去,一个三分头的少年拽拽地斜睨着我,满脸的不以为然。
"是!"哲麟搭着我肩膀对他说。"要不要见识下什么是真正的Wind mill??"
"好啊!"少年不屑地哼一声。"我倒不相信这么老的男人能做出什么完美的Wind mill。"
我哑然失笑,原来我已经被归为很老的男人那类了。
"等等,到底怎么回事?"我问哲鳞。
"本来下午要教Wind mill啊,可是我不会嘛!所以就想到你,正和他们说改天教。"
"可是我会啊!"少年不服气地瞪我。
"楠平,你示范一下!"哲麟根本不理他。
我只好脱掉外套,做几下热身。
地板是枫木的,很平滑。我蹲下来试一下地板。已经很久没有跳舞了,感觉骨头都硬了。我尽力舒展一下
肢体,然后开始跟随着音乐轻轻跳动起来。揣度着时机,我让双手手掌先着地,然后是肩背。接着借着惯
性和肩背的力量来让自己旋转。开始有些僵硬,慢慢的,当初的感觉又回来了。我尽情地回旋。从眼角余
光里,我看到那个少年张大嘴的吃惊表情。有点想笑。旁边围观的学员开始为我鼓掌喝彩,我再做一个大
回旋,然后停下来,站起身。
"Windmill最重要的是起旋时手掌的力量和肩背部的运用。"我解说。
"这是我朋友,以前在美国一起跳舞的。"哲麟笑得很骄傲。
"你的Wind mill做的很好。"那个少年心诚悦服地走过来。
"三十岁的老男人啦,你们才是将来。"我笑着转身,然后少年羞红了脸。
这样的年纪,最是年轻气盛。
"文大哥。"韩昱远远喊着。
我对他招手,他轻快地走过来,像只小猫似的。
"没想到做医生的也会跳这种舞啊!"他弯起眼睛。
我忽然感觉心脏跳乱了一拍。
有一滴汗从他额角滴落,我伸手出去帮他擦掉。
"很累吧?"
"嗯!不过很开心!"他把额前的头发全部拨到后面去,现出光洁的额头。
哲麟一直在看着我的动作,忽然哼了一声,眼神复杂地走开了。
我缩回了手,有些不自在,韩昱也是。支吾了一会,他才问我来做什么。
"来看你!"我几乎是冲口而出。
他顿时呆住。
"啊,因为昨天靳景毅来过,所以就想起你......"我自己都觉得这个解释牵强。
但韩昱显然接受了。"我很好啊,身体已经复原了。"
我知道刚才的回话,才是我最真实的反应,我已经很久没这么直接过了。这是不是表示,我有些喜欢他?
这样轻易地就说喜欢,对吗?
他又笑起来,睫毛上洒满了夕阳的金黄。
我忽然觉得全身冰凉,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那么被他所迷惑。
他笑起来,很像那个人--那个比森还要漂亮的男人。
"我要走了哦。"韩昱走到更衣室去,我也跟着他。
他从自己的柜子里拿出鞋子换上,那种猫咪似的动作,略略带着点优雅,的确很像那个人。
"文大哥你没事吧?"他伸了张开五指的手在我跟前晃晃,我才回了神。
"没事......"
"我要回去了。"他拎着NIKE就往外走。
"你是不是还要去Myth?"我问。
他的背僵了僵。"今天不。"他回头的时候,眼睛还是很清澈。"今天是我姐姐生日。我请假了。"
"和我一起回去?"我要求。
"好。"他沉默了会才点头答应。
本来是要叫出租车,可韩昱说要坐公车。天知道,这种投币的公车我已经好多年不坐了,而韩昱居然有公
车Ic卡,结果我上车之后发现自己找不到十块钱的硬币。
"我来吧。"韩昱从背包的小口袋里摸出零钱袋来,找出一枚硬币投到投币箱里。
我有生以来第一次有了丢脸的感觉。"你是不是从来没坐过公车啊?"他轻笑着抓好扶手,一边腾个地方
给我站。
"偶尔坐......"其实就是那偶尔坐,也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公车很颠簸,他的身子随着车子的晃动摇晃着,有淡淡的汗味飘过来,很好闻。
我开始迷惑。
公车站离小区大门还有几百米,以前我都是让出租车直接停到大门口的,今天只有陪着韩昱走回去。
"是不是觉得很累?"他坏坏地笑。"坐公车不习惯吧?"
"我不是那么菜的啊。"我没辙地望他。
"是啊,能做Wind mill的男人还不算老啊。"他笑弯了腰。
"快回家吧!"我揉乱他的头发。"不是说你姐姐生日?"
"啊!"他忽然惨叫。
"怎么了?"我吓住。
"忘记买蛋糕......"他苦着脸看我。我绝倒。"元祖还是莎利文?"我看看表,时间还早。"莎利文好了!
"他说。小区附近正好有家莎利文糕点店,我们要了纯奶油的水果蛋糕,十二寸。"今天阿靳说不能来了
。"韩昱看着糕点师细心的给蛋糕裱花。"哦。会有很多人去吗?"我随口问。"就我和姐姐两个啊。"
"我可以去吗?""好呀广韩昱高兴起来。我总觉得是因为靳景毅不来了我才有机会去的,真不是滋味。
"好了,四百五十块。"店员把蛋糕包装好。韩昱要付钱的时候,我已经先他一步把一张五百递了过去。
"第一次去你家,又是参加生日宴会,空手总不好意思吧?"我把他拿钱的手栏回去。他鼓起腮看了我一
会,终于不情不愿地接受了我的说法。
"下次我请你吃饭吧。"他说。"好啊,我记住了。"我笑。六幢二O一,韩昱的家。我看着他找钥匙。
"帮我拿着。"他不客气地把背包塞到我空着的手里,然后一阵乱翻。
"怎么不带在身上?"我好笑地看着他。
"多麻烦呀!放裤子口袋里我老是弄掉。"他嘟囔。"找到了!"他摸出一把钥匙,正要开门,门打开了。
"今天很早啊,昱昱......"前些天听到过的温柔的女声再次响起,我看到开门人黑色柔顺的长发。
然后她抬头。
我的心跳一瞬间停止。
她的笑容也一瞬间停止。
"姐姐,这是文楠平文医生。文大哥,这是我姐虮韩羽。"
她的笑容重新出现。"你好啊,文医生。"白皙的手伸出来,我被动地握上去。
冰凉的,而且好瘦,瘦骨嶙峋。
"你好......"
怎样的女人啊?居然可以这么从容若无其事地和我寒喧。还装做从来不认识。
"文大哥买了蛋糕呀!我让蛋糕店的人放了草莓,姐姐你最喜欢吃草莓吧。"韩昱小孩子一样姐姐长姐姐
短的。可以看出他很依赖她。
"别吵啦,还不快让客人进来。"她把韩昱的外套脱下来,又接过我的外套,然后挂好。"换鞋吧。"她
从玄关的壁橱里找出一双拖鞋来让我换。她蹲下来,把拖鞋放到我脚边。我慢慢脱鞋,她一直低着头,睫
毛微微颇动着。
"我真是没记性。"我轻声说。"今天确实是你的生日。"
还有,我真是傻了。都姓韩,她说过有个弟弟,她说过最喜欢昱字。
我的联想力真的是退步了。
"好了好了!"韩昱嚷嚷。"来点蜡烛!"
"昱昱,先把厨房的莱端出来啊。"她被韩昱的声音惊动了。
"好啊!"韩昱听话地住手。"姐姐做了什么菜?"
"松鼠鳜鱼,乌骨鸡汤,银鱼炒蛋,还有野生菇煲。"她走到桌边,开始动手插腊烛。"小心烫。还有,
端完了记得洗手。"
"知道!"韩昱大声答应。
"我来帮忙吧。"我也走到饭桌边,一起插蜡烛。
她的手颤抖了下,一支腊烛歪了,我把它扶正。
"我没想到会是你。"她小声说。"昱昱只说是文医生,我不知道是你......"
我不吭声。
"咧,好香!"韩昱一阵风地跑过来把两盘莱放下,又一阵风地冲回厨房去。
"你也洗手准备吃饭吧。"她忽然抬头对我笑了笑,眼睛里有泪珠滚来滚去。
"我去洗手。"我叹了口气。
"哎呀,先吹腊烛许愿吧!"韩昱冲到门边按掉电灯开关。
烛光摇曳,我盯着眼前的饭菜,毫无食欲。韩羽静默了一会,然后吹掉腊烛。我忽然发现她眼睛周围有淡
黑的影子。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很不祥的感觉。
"我吃啦!"韩昱接过她夹到他碗里的一大块蛋糕开始吃。
"小心点,别吃得满脸奶油。"她宠溺地摸摸他的头。
我默默看着他们。
"吃吧,文医生。"韩羽把第二块蛋糕夹给我。
我用力咬下一口,再一口。应该是很美味的蛋糕,可是我没感觉。
"哎呀,姐姐,你应该先让文大哥吃菜!不然吃了蛋糕怎么吃得下菜叼!"韩昱已经放下了蛋糕在吃鱼了。
"文大哥你吃菜啊,我姐姐手艺很好的。"
"很好吃。"我夹了块鸡蛋。
她的手艺一直是好的。
"怎么不吃蛋糕?"我见她压根就不动蛋糕,不由有些奇怪,她从前是最喜欢吃这些的。
".........姐姐不能吃油腻的东西。"韩昱说。
"减肥吗?"我了解了。她以前也常常会叫着要减肥的。
"你看我还需要减肥吗?"她忽然笑了,惨惨的。
持起了袖子来,她让我看她的手臂,细得只有我的二分之一。她从前不是这样的,一直是很匀称的体型。
我很吃惊。她不但不吃蛋糕,连鸡蛋都不吃,只拣了点素的吃了,饭也吃得很少。
"怎么吃这么少?营养怎么够?"我忍不住说。"高脂高胆固醇都不能吃。"她说。
"你现在在哪里?哪家医院?"我问。
"我已经,没有办法工作了。"她说。
"姐姐......"韩昱停下了筷子,不安地望她。
"怎么了?"我转而问他。
"姐姐的肾......"
"昱昱!"她很严厉地打断了他。韩昱低了头,继续吃东西。
"什么病?"我平静地问。
"你用不着知道。"她的口气变得很冷淡。
是的,我用不着知道。可是对于那天晚上我看到的,我耿耿于怀。那天晚上,她和ZERO,那个叫我心动不
已的男人拥抱在一起。我同时接受了两份背叛。
"随便你。"她不想说的东西,谁也无法强迫她说。只有无辜的韩昱,根本不知道我们在争辩什么。
第七章
这次的夜班,是我主动和吴萍萍换的,当时吴萍萍喜不自胜地说"文医生真谢了!我老公正说要庆祝结婚
纪念日"。
他人的甜蜜。
还是听着MD。里面那首歌是森硬要我听的。而且我发现他根本就是设置了Replay。里面的女歌手一遍遍低
吟着我听不懂的异国语言。手里捧着的是森塞给我的漫画书。
"《棋灵王》新出了呀!我刚看了一半,先给你看吧!"森很慷慨地这么说。
事实上我根本看不懂漫画,我只是盯着那些画丽,然后无意识地点起了支烟。
下午去买的Dunhill。
深吸一口,然后被呛得咳嗽起来。再吸一口。
十八岁预备科毕业,考上加州大学医学系。医学院不是自己的志愿,是母亲的。
死党有哲麟和Oliver,也是一起进的加大,考同一所大学只因为说好了要一起跳舞的。课余时间我们常常
三个人一起在大学里的广场跳舞,那里常常有很多黑人学生集聚着,说着流利的RAP,跳着正点的HIPI-IO
P舞。每到周末时人更多,我们往往会在这个时候加入他们。
然后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美国的女孩子很开放,经常有许多女孩于被我的舞折服而来示好,我一般是礼貌拒绝。虽然让女孩子失望
是件失礼的事情,可是我牢牢记着母亲说的找媳妇一定要找华裔的话。毕竟,我骨子里是有那么点传统的
。
"喂!你还不交女朋友啊!"当Oliver、哲麟都有了对象的时候他们开始催我。
好吧,我当时无奈地想,接下来哪个女生先对我求爱我就答应谁。
然后来的是韩羽。看到她的时候,我才忽然想起,她似乎是一直来看我们跳舞并且一直喝采的那个。
"我喜欢你。"她说得含蓄,正是中国人的惯例。
我很仔细地打量了她。身高够高,符合我母亲说的起码要一七0的标准。皮肤够白,我母亲说一白遮三丑
。身材够好,骨肉匀称。相貌够端正,虽然不是绝世美女,至少也是中人之姿。最重要的一点:我不是在
挑老婆。所以,可以了。
"那就在一起罗。"我耸肩说。
她很吃惊地看了我一会才接受了这个事实,然后脸涨得通红,倒也有种妩媚的风情。
"不过,互相不干预各自的私生活可以吗?"我说得暖昧且无礼。
她接受了。
有女朋友的事情,我根本没有跟母亲提过,只淡淡和姐姐们说过一次。
韩羽是结束了在国内的学业后来进修的,她学得很刻苦。
"我有个弟弟在读中学,很可爱。"她偶尔会和我提起的家人,也只有个弟弟。每次她说到他的时候,眼
睛就会不由自主地发亮,然后整个人都好看起来,简直让我有点嫉妒她弟弟。
我从来不和她提家人,因为那段时间,父母忽然开始吵架,之后是冷战。所以我开始不喜欢回家,常常窝
到韩羽的住处去。她住的地方不大,可是小得很温暖,很居家。
"我要快点修满学分,早点中请去实习。"她这样,然后整夜抱着图书馆借来的厚厚的书啃着,我半夜醒
来的时候还能看到她刻苦的样子。
她每天一定按时上课,翘课的我每天早晨吃着她准备的早餐,一边无所事事。这种鸽子笼似的小公寓,从
窗口看出去都看不到天,只有灰灰的街道。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看着下面的街道发呆。
然后,某天,我看到了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