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狂的大笑声由墙角传出,明明白白地嘲讽,熟悉之极的话音,让左晨鸣脸色难看之极,回头看了一下躺卧在地的龚擎,这时他才发觉龚擎的脸色已经泛青,完全不同先前看到的苍白。何时龚擎已经虚疲到如此,他竟然一无所知。
「龚擎,你这是怎么回事,身体如何,还撑得住吗?」
急忙上前探问已是来迟,陆慎言手一挡,将左晨鸣挡住不让他再靠近龚擎,嘴边挂上讽笑道:「有你这样的弟弟,实在是龚大哥的不幸!」
「你......」自成名后已少有被如此无礼对待,左晨鸣双眼一瞪,就要发作,只是地上一声呻吟,又立刻扯去他的注意:「龚擎,你怎么样了,我这儿有药,你赶快服下,保住元气。」
殷勤地掏出药来,左晨鸣一心想着让龚擎早点恢复血色,哪知道药才刚刚凑近龚擎的嘴边,又被陆慎言大手一张,挡住了药散的喂送。
「你想怎么样!你要看着龚擎死么?」两次三番的遭遇阻挡,左晨鸣就想抽出兵器,将眼前这个碍事的小子杀了,免得老是阻碍他关心龚擎。
「为什么是我去找水?你去不就行了!龚擎是为了你才变成这副样子,你神气个什么劲,竟敢教训我!」
一言不合就要开战,左晨铭与陆慎言各自摆开阵势,眼看就要在这小洞里上演干戈,被人当成隐形人的唐铭终于忍不住了,一支飞镖丢过去,打断两个快要将眼睛瞪得比灯笼还大的无聊汉子的「热情」对视,也让他们重新意识到洞里除了他们三人外,还有别人。
「龚擎看起来快不行了,你们倒还有心思在这儿斗啊!」
一句话惊醒梦中人,陆慎言迅速摆脱意气之争,也不管左晨鸣如何感想,手一指地上龚擎喝道「你好好看着他,等我去找水回来」,人便飘了出去,让还没反应过来的左晨鸣不由一阵低咒。低头看向龚擎,就见龚擎勉强抬头看着洞口,温柔地注视陆慎言远去的背影。
「不许看!在我面前,你还敢看别人!」恼怒自己竟完全投入到药物钻研中,左晨鸣愤愤不平地坐到地上,手轻巧地托起龚擎的头,让他躺在自己大腿上休息,然后再细细地查看龚擎到底为何变成如今这副模样,在眼触及龚擎手上伤口时,左晨鸣的眼睛慢慢眯成细缝。
「这是你自己划的?!」与其说是问话,倒不如说是确定,左晨鸣气极了,用力撕掉包扎在伤口上的布条,不顾因他蛮力而让伤口重新渗血,他迅速自怀中掏出一个小瓶子,将药粉洒在其上,用力制住龚擎因疼痛而下意识缩手的举动,左晨鸣挑起自己的外袍,撕下自己的中衣,又迅速地包扎起龚擎手上的伤口。
一顿功夫过后,左晨鸣才有心情打量不远处一直站着的唐铭,他懒洋洋地问道:「唐二少爷是什么时候找到这儿来的?」
「来好一会儿了吧,刚好在龚擎喂陆慎言喝血的时候!」自然晓得左晨鸣的痛处在哪,唐铭笑眯了眼,为左晨鸣不经意的一颤而开心,似乎左晨鸣受到的打击越大,他就会笑得越灿烂。
「你没动手抓他们!」忽略掉心里突生的愧疚,左晨鸣冷冷指出事实,口里不断说要追捕龚擎与陆慎言的人,此刻却是大摇大摆站在不远处,一点战意也没有。
唐铭闻言用力地点了点头,似乎在认可左晨鸣的话,他伸出长指,指了指在地上闭目休养的人:「你可知道,我实在是很想很想将这个人抓回唐门的大牢里,把他吊起来狠狠地鞭打一顿,以泄我心头的懊恼。」
「你敢!」
「我当然敢,可惜......」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唐铭无视左晨鸣欲噬杀自己的眼神,轻轻松松地挑了块干净的地方也跟着坐了下来:「我唐铭毕生从未输过,却从未料到,这次会输得如此彻底。」
「你......」早已做好防御姿势的左晨鸣完全没料到唐铭竟有如此举动,心里暗暗戒备,不敢轻率。只是......
这唐铭输给了谁?倒是一件挺值得好奇的事情。想到目空一切的唐铭自动认输,左晨鸣眉间不由露出些兴奋来,真不知是哪一个让唐铭输得这么唉声叹气,只可惜把他打败的那人不是自己。
见到左晨铭难得的喜形于色,唐铭更是故作姿态地大叹起来:「你们兄弟真没良心,两个合谋害我输了,还如此得意,实在是可恨之极。」
言语间听出是龚擎让唐铭输了,也顾不上去纠正如今他与龚擎再不是兄弟一事,左晨鸣饶有兴趣地追问了起来:「我何时与他合谋害你了?你可要把话说清楚,我虽是黑道修罗,但我要杀人要害人,从不须与别人合谋的!」
「自然,你们根本连合谋都没来得及合谋,就已经合作无间地将我害了。」又是一叹,唐铭眼底泛起了佩服的笑意道:「该是佩服你与龚擎的心意相通吗?明明连谈都没谈过,却是如此默契地让我输得心服口服!」
仍旧听不懂唐铭所指何事,只是听到他称赞自己与龚擎默契,左晨鸣心里也不由洋洋得意起来,从前便一起生死相依的兄弟,默契哪里会是差的!龚擎知他就如他知龚擎,两人皆无秘密。
泄露的喜悦让唐铭收归眼底,不由再次佩服地瞄向躺在地上的龚擎,只不知道左晨鸣知道真相后,龚擎是否还能像如今这般镇定了?
恶意想着,唐铭掏出一只镖来,不断抛出又接着,招来左晨鸣的注意。
「你可知道这镖有什么特别?」
左晨鸣眼一挑,瞟了瞟没有异样的镖,不发一言。
「你看不出就直认嘛!装出一副不屑姿态给谁看?你可要好好看清楚了,这支镖,就是我被窃的那枚暗器!」
「哦?那又怎么样。难道你要告诉我,其实这一切都是局,包括龚擎与陆慎言的出逃,包括你唐门暗器被偷,包括陆慎言的中毒,包括他们逃亡到这山洞,包括我会尽心解毒,包括龚擎会用血喂陆慎言?」越说越是心惊,左晨鸣念着这几个时辰里发生的种种,眼底透着的是不敢相信。
唐铭自然看出他的动摇,手一翻,掌中多了一个小巧瓶子:「这里面就是你刚刚想出来的解药。原本该是龚擎中的镖,然后让你尽心尽力去解毒。你解得开,龚擎便能获得唐门的全力援助;你解不开,龚擎便要呆在唐门一生一世,由唐门保护不再涉足江湖。我们当初赌的正是你毒无敌手还是我技高一筹。正如你所说的,有唐珏在,龚擎又怎么会被唐门追捕,老祖宗早就将唐门掌门的位置让给唐珏。对外,他只是唐家的第二高手,可在唐门内,他的权势滔天,即使是我,也不能违抗他的命令。我与龚擎定下此局,一开始就是想将镖射到陆慎言身上去,这样,龚擎必输无疑。却没料到,龚擎借陆慎言受伤一事大做文章,让你在不知不觉间,就奋力解出此毒。这一仗我输了。」
干脆利索,唐铭低头认输,只是眼角的微光中,却是透着看好戏的兴奋神色,龚擎的算计,会让喜欢他的人,如何面对?
「龚大哥,水来了!」
未等左晨鸣发难,洞口外便传来一声叫唤,不知何时已捧着一勺清水回来的陆慎言正站在洞口,一步一步走向此刻躺在左晨鸣大腿上的龚擎。平静无波的脸上无法看出陆慎言有无听到唐铭的话,只是止不住颤抖的双手,任由清水不断震荡出勺子外,泄露了此刻的心情。
曲身将勺子的水端到龚擎面前,陆慎言半跪在地上小心喂着,一如往常的照顾,却没有了直望相对的眼神。龚擎原本静静卧在左晨鸣腿上闭目养神,听到陆慎言叫唤后睁眼,也只是乖乖张嘴任由陆慎言灌喂,没有半分辩解,似是没有看到陆慎言眼底深藏的动摇。
唐铭见场面未如预期,嘴上又加劲了:「龚擎,我对你实在是敬佩不已。怎么就有两个呆子为你死心塌地呢?若说陆慎言被你害得有家归不得,只能跟你逃亡我还明白,晨鸣他不是也老嚷嚷着要将你抓回黑玄谷的吗?如今一样绕着你转,你指他向东,他不会向西。这样高深的功夫,你可要教一教我,如何能迷到陆慎言连兄弟的安危也不顾,只一心一意地跟随着你。」
嘲讽的语气,嘲讽的笑容,远不及唐铭话里不经意的一提,陆慎言手上的勺子掉下,还未喝干的水泼到了龚擎身上惹得龚擎一颤。抬起头来,看着似是不经意透露消息来的唐铭,陆慎言只觉身上的寒意由心往外扩散,几乎冷得发不出话来。
「唐铭......你,你方才说的是什么?」
「剑门将你除名,你弟弟曰子自然是不好过,难道,你从未想过的吗?昨晚你们一出逃,整个江湖都传遍了,剑门对此事可是助力不少。知道你们逃了,要想抓你们,有什么比得过人质在手?龚擎的兄弟左晨鸣剑门惹不起,你陆慎言的兄弟,剑门还动不得么?」
最后一句话在陆慎言耳边不断盘旋,他忘了,他的兄弟仍旧在剑门势力范围中;他忘了,他的兄弟于剑门是毫无反手之力;他忘了,他的兄弟只甘心于淡泊的生活,无意涉足江湖!
他或许连缘由都不知晓便被剑门抓起受尽折磨,他甚至连求救的机会,求救的人都找不到!
越想越心惊,陆慎言心里只有满满的怨气,怨把兄弟忘却的自己,怨把兄弟带入灾难的自己,也怨......哄自己逃命,造成如今情势的龚擎!
最后一瞥里藏着太多的怨怼,多得盖住了微不可见的不舍,陆慎言不再留恋,握住潇湘就向洞外冲去,只听得脑后一阵风声,陆慎言头也不回,扬手一抓,一个小巧玲珑的瓶子就到了手上,耳边传来轻笑声:「这是解药,愿赌服输,这解药就给你了。免得你还没到剑门就毒势发作而亡故。」
手一紧,嘴上重重一哼道:「我不会向你道谢的!」
陆慎言快步奔出了洞口,一边将瓶里的药物掏出服下,一边认准剑门的方向飞驰而去,心急如焚的他没有再回头看龚擎,因此,他错过了龚擎如释重负的神情。
陆慎言看不到,并不表示洞里另外两人都是瞎子。唐铭自然不会对龚擎的表情作何评价,左晨鸣却是紧紧地厥起了眉头。
「龚擎,你在打什么鬼主意!」
敛起了神色后显得格外严肃的相貌正对着左晨鸣,龚擎反问着,眼中没有了平常对待兄弟的和煦微笑,只有满满的戒备道:「你不是不喜欢他吗?我只是让他离开而已。慎言若再跟着我,你真能忍一辈子不对他动手吗?」
「你为这样一个小子来怀疑我么?」从未被龚擎如此苛责过,左晨鸣态度也强硬起来。若不是龚擎威胁自己,自己绝不会留陆慎言活在世上。但自己顾及到龚擎的感觉,甚至愿意为陆慎言解毒,龚擎居然还要用这样的口气来质问自己,实在恼火。
「晨鸣,你敢说,你以后真的不会伤害慎言么?」自然看到左晨鸣的怒气,只是龚擎仍旧执着追问,似乎不得到左晨鸣的誓词绝不罢休,左晨鸣越发恨起陆慎言来,双眼因怒火而圆睁,却是死死不肯轻言,他明白,若是自己此时此刻说了,就再也没有回旋余地,让他能有机会除掉陆慎言了。
兄弟对峙,身为旁观者的唐铭也不得闲,眼珠子一时看着龚擎,一时看着左晨鸣,似乎觉得这对兄弟争吵很有意思,而他乐在其中。
龚擎望着死死不肯吭声的左晨鸣,最终叹了一声,不顾左晨鸣的阻挠挣扎坐起,伸手抱住左晨鸣比自己还宽广的背部,做出了许久没有做过的亲密姿势:「晨鸣,你生性固执,认定的事从不更改。你曾誓言旦旦,今生只要与我在一起,你不会在乎任何东西,也不会留恋任何事物,我在哪,你就在哪!你可还记得?」
「没错!这誓言我从未违背过!是你拼命的逃,让我苦苦的追才会造成今曰这个局面。」说完还附送一个白眼给龚擎,以示罪魁祸首就是龚擎。
龚擎苦笑摇头:「那你可记得,为何三年前我与你在黑玄谷的打赌,你会输?」
「那是你耍诡计!」
「我固然不对,向月姑娘讨了一剂良药困住了你。可是你可曾想过,当时我们的赌约是--谁到达祖屋最快便可要求对方一个条件。轻功,你我伯仲之间,若不是你整整晚了半个时辰出发,你又怎么会如此轻易输我。在能向我要求留下陪伴的比赛中,你选择的是先看完药方再行追赶。我命随从在你就寝前送上药方,确实故意。若是你在意赌约,你断断不会选择在那时打开药方研磨。我知道你的心一直以为我不论输赢,都必定会留在你身边,你才会不把赌约当一回事。只是,在那一次,你已做出了抉择。在你心目中,早已有与我同等重要的事物,一如『黑道修罗』的势力;一如『毒、药』对你的吸引。若是你当时在输掉后,仍旧强行出谷,我们不会变成如今这样子。只是你在意,你在意这个赌约是你以『黑道修罗』的身份在众人面前应诺的。你不敢去打破它,你不敢再像从前做我小弟那样耍赖。那时起,你与我已注定了无法在一起。并不是说,你不把我当大哥,我不把你当弟弟,我们就能以另一个身份在一起。而是心,你的心装了太多的东西,我已不再是你生活的唯一目的,你却来要求你是我的唯一,尘鸣,你不觉得,你太自私了吗?」
难得说这么多话,龚擎一说完就觉身心俱疲,其实他不想挑明的。看着晨鸣仍旧像小时一样粘着自己,他心里既是欢喜又是难过。只是他必须让晨鸣明白,总会有一天,他会遇上能将他当作唯一的人,那人不会是自己,自己会是他必不可少的一部分,却无法将他看成唯一。偏执的他所要的全心全意的注视,自己无能做到。
场面一时静寂下来,连唐铭也没料到会听到一番这样的话,一时不由呆愣,偷看左晨鸣,只见与龚擎依稀相似的脸庞如今毫无表情,似乎成了一座雕像,只有苍白的脸色与龚擎配成双。
龚擎静静地注视着眼也不眨地望着自己的左晨鸣,直到良久之后,左晨鸣手指才动了一下,长久的对视,得来的只有认真二字。他明白,龚擎今曰这番话,说得是无比的认真,也说得无比的绝裂。
轻轻地拍了拍左晨鸣的背部,像小时侯一样的安抚如今却无法稳定人心,左晨鸣敏感地察觉背部要穴微风即至,手一扬,武者的本能将伏在自己的肩上的龚擎打出去,即使只用了三成的力度,仍旧让龚擎心脉受击,口吐朱红。龚擎撞上洞里的山壁止了退势,不解地眼神望着左晨鸣,索求一个解释。
「龚擎,我不会再上你的当!上回也是这样,每每你温情相待,最后总是点我穴道弃我而去。你的话无非是要让我丧失警觉,如今你武功尽失,就算被你点着我的穴道,也不可能制止我的行动,我这就擒你回去,你说的都是废话,我向来就是自私的,只要你乖乖呆在黑玄谷,我不管你是自愿还是被迫。」
「呵呵,龚擎啊,你说这么多,都是废话,看你的弟弟,可是半点领悟也没有啊!」
「唐铭别来添乱,不想死的就乖乖离开!不然......」话还没说完,左晨鸣突然发觉身体半边都麻木了起来,手脚全然无力。「你......你干了什么......」
最终还是倒在地上,动弹不得,左晨鸣惊恐地看着靠近过来的唐铭,如今毫无还手之力的他对唐铭来说,犹如瓮中捉鳖,轻而易举得很。一想到落入唐门手里,那后果左晨鸣是想都不敢想!
「唐铭,别伤害晨鸣!你答应过我的!」这时已扶着石壁站起来的龚擎急忙喝道,深怕喜怒难料的唐铭会对自己兄弟不利。借唐铭之手制住左晨鸣是情非得已,他可不是要将兄弟推入火坑啊!
「放心!我答应的事,从不食言。只是你这弟弟实在是有欠教管,我就代你这个无用的哥哥好好管教一番吧。」唐铭笑咧了嘴,一手连点左晨鸣八处要穴以确保左晨鸣真的无还手之力,然后朝着龚擎丢过去一件东西,龚擎利索接住,摊开掌心一看,原来是一个药瓶与一本小册子。
「这是解你身上最后一层毒的解药。至于你穴道被制,月姑姑说过,只要你的毒全解开了,就照着这本册子练,很快被制的穴道就能被内力冲开。反正我依你的法子赶走了陆慎言,而左晨鸣我要带走,你就趁这空子好好修养一下身子吧。陆慎言那边,有唐珏看着呢,不会让他伤着半根毫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