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鹰难以置信的张大嘴巴,自己会是仰慕已久的长公子的亲弟弟?
"难怪你不认识我,我十岁随师傅修行云游时你还没有出生,等我十四岁回来你已经住到亲戚家了。而后家里发生了一场变故,皆因我
而起,"天阳的声音暗了暗,神色凄然,"从此就与你分别,如今看到你都长成这般大人的样子,爹娘有知也可安心了。"
"长公子,"小鹰对长公子打心眼里喜欢敬佩,他可不希望自己崇拜多年的大英雄妄自菲薄,"狄家的变故怎么会与你有关,"他清澈的眸
子瞬时收紧,"都是那个卑鄙的狄天阳!他非说自己已遇到了命定之人,是什么乘云而来,随风而去的仙人,无论如何也不肯领皇亲。
这话根本就是敷衍,他倒是逍遥了,老爷夫人却替他以死谢罪。"小鹰收紧拳头,转过头对天阳说道:"一个自私得不顾双亲性命之人,
才不会是长公子您。"
方才还欣喜与家人久别重逢的天阳,闻听此言,却是身形一顿,脸色霎时惨白。
蓝山听得脑袋有些乱,"等一下,小鹰,"他把狄鹰拉到身边问道:"你说他不是狄天阳?"
小鹰点头,"不是。"
"你说的那个连累亲人的狄天阳,你见过?"
"对,不只见过,他还是我的堂兄。"
"他的命定之人是乘云而来,随风而去的?"蓝山紧紧地盯着小鹰。
"我也不大明白他的话,他说那人就像月中的仙子,飘渺而来,又匆匆离去,一曲奇怪却悱恻缠绵的笛音,让他永远都忘不掉,他腕上
还一直缠着一条黑色的丝带,我从没见过那样的东西,不过,这两三年我都没有再看到那条黑丝绦。"
蓝山愣愣地,眼睛一眨不眨,慢慢的消化刚刚听到的不可思议的内容。
哀伤的舒曼《梦幻曲》,黑色的束发丝带......
突然发生的时空穿越......
乘云来,随风去......
"有一个人在十年前遇到了他的命运之子,而那个人不是你面前的长公子?"
"嗯,不是,那人是狄天阳。"
蓝山心里一阵发飘,"另一个人......"他喃喃,目光不自觉地移到了天阳身上,"另一个狄天阳?"
"蓝公子,你也见过他的。"还未等众人从惊诧中清醒过来,小鹰的一句话再次让蓝山震惊当场。
"我也见过?"
"嗯,"小鹰点点头,不甘不愿地说道:"他也算我的救命恩人,公子和他在寒良山庄里见过的,是他告诉公子救人的方法。"
蓝山得脑袋里跑火车一样的空响,回忆全部涌到眼前,深山中的寒良山庄,痴情偏执的独孤龙,无声无息死去的女人,发疯的自己,差
点错手殒命的狄鹰......
"教我救人方法......"一抹红影突然充斥脑海,曾被袖镖刺破的指尖一阵针扎的跳痛,一如早已紊乱的心跳。
一个熟悉的名字,三个熟悉的字,在心中不断翻滚。
狄、子、佑。
......
"公子?公子?"见众人半天都不出声,小鹰禁不住小声唤道:"长公子,蓝公子,你们都怎么了?"
狄鹰的轻唤,让蓝山回过神来,他一眼看到了静静坐在不远处的君竹,仿佛看到了奇迹般,他两步并作一步的冲到那人身边,焦急的恳
求道:"君竹,帮我想一想,你那天也在的,你一直没变化,我认得的,我第一次穿越那天,"蓝山语无伦次,"那天,有你、有天阳、
还有几个家仆打扮的人,子佑也在其中吗?"
君竹垂首坐着,手中的衣边已经被揉皱了,眉头紧蹙,心中似是在极力挣扎。
"快点告诉我,小鹰说的到底是怎么回事?"蓝山已顾不得什么,他只想知道真相。
君竹缓缓抬起头,"蓝山,小鹰他认错人了,天阳还是天阳,子佑自然是子佑。"
"真的吗?"蓝山面露喜色,吁了一口气,"我就说嘛。"
"不过......"未等小鹰反驳,君竹突然又开口道:"他也不算说错。"
"什么不算说错,这话是什么意思,君竹,你把话说明白!"蓝山有些急恼,李钰急忙起身想要劝住他,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他没说错,子佑的确在十年前见到了他的命定之人,也就是蓝公子你。"
"是蓝公子!"小鹰跳出来打岔,"原来那个仙人是蓝公子,这我便信了。"未等他说完,已被李钰捂住了口鼻拉到一边。
君竹继续道:"十年前的那一天,发生了太多的事情,而你所见到的那个白衣少年......"
"不要说了!"蓝山突然打断了君竹的话,而那人立时便抿紧了嘴唇。
蓝山呼吸急促,胸口起伏不停,急急闭了眼睛,须臾,复又睁开看向天阳。
天阳的脸色难看得吓人,默坐在上首位置,却讽刺得像坐在罪人席上的要犯,他的头稍稍偏向一侧,半合着眼,一言不发。
素惯着白衣的狄天阳,那晚的白衣少年......
总是一身血红魅惑刺目的狄子佑,那晚令人惊艳的白衣少年......
蓝山望着天阳,嘴唇翕合,满腹的疑问却不知如何启口。
沉默了许久的君竹突然又开口,声线平平的,不带任何感情:"蓝山,来时子佑让我告诉你,他今晚在你们初次邂逅的地方等你。"
74 千年错情
他在等着我,在我们第一次邂逅的地方,那个美丽的像御花园一样的地方。
蓝山茫茫然的跌了几步,被天阳牵住了手,"你不认识路,我带你去。"
李钰自然要跟着蓝山,而李虎跟着李钰,狄鹰要看看这个子佑是不是他口中的天阳,君竹也一起前往。
天阳拖着蓝山的手,脸上表情莫测,没有一丝血色,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
而蓝山的脑袋里乱得像非洲大草原上迁徙过境的牛铃,一路烟尘腾腾,不辨方向,只凭着本能直觉,明知前途叵测,却仍向往着水草肥
美的地方。那么属于自己的天堂呢?蓝山凄然地想,那个曾经深藏于心的秘密花园,就要被揭开残酷的真相了吗?成为他可怜爱情的坟
场。想至此时,脚下一顿,天阳的手握得更紧,却头也不回。
无法相信,怎肯相信,那个呼之欲出的真相。
那人的手真的很温暖,很坚实,自己舍得放开吗?
几人穿过大小院落回廊,九曲十八弯,就像蓝山的心情。每过一个拐角他都惊恐忐忑着,他不知那转绕迎面而来的又一天地是否就是爱
情的尽头。越走越拖慢了脚步,天阳却大力拉着他前行。
天阳,不要走那么快。自己的心声谁可以听到。
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月牙儿挂在天边,俯瞰着大地,独善其身,冷眼旁观,却笑弯了眼角唇边,笑尽天下可笑之事,可悲之人。
行至一个月亮拱门时,天阳停了下来,分神的蓝山险险撞在那人身上,熨贴的大手习惯性的扶住了自己的肩头,却似触电一般又急急闪
了去。
蓝山的心快要脱缰而出,如果永远也走不到该有多好,他垂着头,尽量克制着自己的不安,可轻颤的身体早已暴露了一切。
"就是这里了,子佑他......在里面等你,快去吧。"记忆中熟悉温柔的低沉声音,此刻含混了无尽的沧桑。
"你不许走!"蓝山低低的说了一句,抬眼看向天阳,眼中眸光流转,眼底神色凄然。
他脱开天阳握住的手,瞬时的热度骤降,让他呼吸一滞,定了定心神,毅然地走进了小院中。
一进院蓝山就觉得四周的环境如此熟悉,似曾相识的感觉扑面而来,那种强烈到可怕的归属感让他清晰地意识到就是这里,自己第一次
穿越时空来到的地方。无论此前他如何想象自己再见时那一瞬间的感受,也无法料想竟是在这样迫不得已的情况下重逢,猛然一击的钝
痛暴虐的袭遍全身。
这里的景色和十年前完全一样,就算大宅的其他地方已荒废杂乱,这里依然是那个秀丽灵动的江南小院,月华如水,轻柔的弥散在空气
中,徐徐流动的微风带起一阵草低树高,沙沙敲击在心头,曲径通幽,山石叠嶂,芳草清香,一切如梦似幻。
月下,园中,蓝山漫步其间,依稀寻找着自己初来时所站的位置,蓦然一撇,一丛入画竹林间,负手修身的青年沉静的背月而立,一身
白衣悠然,明暗间完美的融在月色里,又恰到好处的从墨竹中跳脱出来,背光的五官只勾勒出了轮廓,发丝曼扬,静若处子。
是了,没错,蓝山苦笑了一下,无力地闭上眼,就是他,那晚的白衣少年,如今的白衣青年,就是在这样的月色里,在这样的景物中,
自己的心连同那条黑色的丝带一起留在了唐朝,留给了一见钟情的人,而那人却是......
白衣的青年缓缓走到蓝山面前,五官渐渐清晰,那是一张美得让人不忍直视的面孔,柔和,宁谧,收敛了一身的桀骜乖张,令人疼惜。
他轻轻的抚上蓝山的面颊,悄声问道:"为什么不睁开眼睛,不想看到我吗?"
蓝山的睫毛颤了颤,缓缓启开,点漆的眸中映出了白色的身影,水气氤氲。修眉微蹙,咸涩的清泪无声的滑落,唇微微翕合,却发不出
一声。
子佑淡淡地笑了,轻柔地为他拭去眼泪,望着指尖无色的液体,喃喃道:"流泪是不是说明你已经明白了一切?"
蓝山的唇轻抖,泪无法抑制的涌出。是的,一切,一切的一切。
子佑慢慢地将他圈在怀中,动作轻缓,生怕重了一点点就把怀中的玻璃人儿打碎,"我以为你的眼中再也映不出我了......"
蓝山无言地跌坐在子佑的怀中,双手死命地揪着那人的衣襟,任凭泪水倾心而出,打湿了浓重的夜色,夏日的蝉噪也没了声音,只剩下
喉咙中克制的呜咽。
天阳远远的看着他们,爱人的哭泣,自己却再没有立场去劝慰,他的眼中一片死寂。
许久,怀中传出了闷闷的鼻音:"你为什么不穿红衣?"
子佑捧起蓝山的面颊,定定地看着他,月辉下两个美丽的不可方物的人儿,其中一人面上濡湿的泪痕,牵动了在场每一个人的心,君竹
不禁回首看向天阳,灰暗的面孔,黑洞洞的眼睛。他不由自主地握住那人的手,冰凉刺骨。
"我本就不穿红衣的。"子佑擦去了蓝山脸上的泪痕,却立时有新的泪滴留下了轨迹,"不要再哭了,你忍心让他看见你的伤心吗?"
伤心?是了,自己的心已经伤了。
揉了揉模糊的泪眼,人群中蓝山寻找着自己曾经无比熟悉的身影,目光定格,在小院的门口,已然陌生的爱人。
他清晰地记得,那日,沛王府西厢的梨树芳菲正艳,洁白的蕊花若霜雪压枝,梨树下,他轻拥着他,在耳边许下承诺,他不会伤害他,
满树的花瓣飘摇落下,难道将誓言一并埋葬了吗?
泪又模糊了双眼,赤红的血丝满布,蓝山脱开子佑,摇晃地起身,一步一步向天阳走去,在那人面前停住了身形。
天阳,你现在在想些什么?
两人默默地对望,似是已如此千年之久。
"天阳,"蓝山的声音无法抑制的颤抖,"记得治灾之前,你说有话要在这里告诉我,现在可以说了吗?"
天阳的脸色更加的惨白,身子晃了晃,嘴唇紧紧地抿着。
蓝山安静地等着,心中再痛,他也不希望事情的原委由别人讲出。
"你都已经猜到了,"狄天阳的声音沙哑冷漠,"十年前你见到的人是子佑,你留下来的信物也一直是他保存着,是我冒充了他的身份,
是我骗了你。"
"天阳,"子佑出声道:"你何必再伤他的心,为什么不说出......"
"这就是事实!"未等子佑说完,天阳粗暴的打断,"一切已成定局,多说无益。"
"狄天阳!"蓝山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你知道吗,如果不是第一次到来时的一见倾心,我不会盼着再次来到这里,那样的话,就不会
遇到你,不会发生之后的许许多多,更不会......爱上你......"蓝山转头看了看子佑,又定定地望向天阳,"我是为他而来......你让
我,情何以堪。"
蓝山眼中的愤怒与不甘,直刺狄天阳的心,那个人像被抽去了整个的灵魂,木偶般呆滞,忽然就觉得自己是不是有些残忍,蓝山心想,
天阳他应该是从一开始就预料到了这样的结局,等待着这一天的到来,这该是怎样的折磨,难怪他有时会失态,会莫名的哀伤,会变得
格外脆弱,会小心翼翼的斟酌词汇、挑选时机,想在这里告诉自己一切,希望对自己的伤害降到最低,希望可以被原谅。
真的可以原谅吗?
他复又望向天阳,"我以后,是不是再也不能,喊你天阳了?"这个名字从现在起就成了自己心中的禁忌。E71181CD4还漂门如:)授权转
载 惘然【ann77.xilubbs.com】
"是我的错,"蓝山继续道:"我穿越千年来到这里却寻错了爱人,扬州的郊外果然是我们初次相遇的地方,我爱错了人。"他笑了,带着
浅浅的泪痕,笑得惊心。
那个连续两次都遇到的天阳原来从来没有存在过,而这个给了自己全部美好记忆的天阳,却再也不知该如何面对。
蓝山望着天阳,一步一步退出了他的视线,退出了夜色下的花园。
远远离开,或是逃避。
天阳踉跄了一步,却不敢追去,只是攥紧了拳头,生生把指甲刺进了掌心。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西风悲画扇。
75 月下葬笛
夜已深,蓝山依旧漫无目的的在夜色中游走,走到双腿木然,也不知该到哪里去歇歇脚,有可以让自己停靠的地方吗?
不知不觉中,竟进到了一座别致的院落,蓝山回过神,忽觉这里的景物如此熟悉,仔细分辨竟是狄天阳在别院的卧房,自己曾经和他欢
爱的地方,怎么会走到这里了......
夜凉如水,紧闭的房门窗格中透出暗暗的昏黄,那人已经回到了这里,就在这扇门的那一边,却觉得隔了天涯海角一般。蓝山站在房外
,痴愣的望着,蜡烛燃着,他还没有睡下吗,在这样的夜晚,又有多少人难以入眠。
烛光渐渐落下,院中越来越暗,火苗忽的蹿了一下,彻底熄灭,门却吱扭一声打开了,狄天阳走了出来。
毫无准备突然见面的两个人顿时呆立当场。
"蓝......山......"狄天阳难以置信的语气,露出抑制不住的惊喜。
他两步走上前去,迟疑了一下,摒住呼吸,抬起手抚向蓝山的面庞。
蓝山下意识的后退一步,那手便僵在了半空。
"我,我是来取东西的。"蓝山胡乱的找着理由。
天阳收回手,不发一声地看着他,侧过身子,给他让出了道路。
蓝山有些尴尬的走进了屋内,他在屋里不知所措的站着,那人随手关门的声音让他更加的不自然。
天阳默默地点燃了一根新的蜡烛,房间里顿时明亮起来,暖暖的橘色光芒,一切仿佛回到了从前,天阳把蓝山拉到椅子上坐着,倒了一
杯温热的茶递给他,动作自然默契,似成了习惯。他从衣柜里将摆放得整整齐齐的衣物取了出来,一样一样放在蓝山身边的桌子上,每
取出一件,心就空了一块,每在桌子上摞高一件,堵在胸口的沉闷就多了一份。
蓝山实在受不了了,"别拿了!"他有些失控,深吸了口,"这些本都是你的,我,只要那支长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