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山更气,心想你只说后面那一句多好,干吗还要问前面的话。也不答话,起身又要走。
狄天阳哪里肯放,双臂将蓝山圈在椅子上,只定定地看着他。眼中竟带着温怒,不知道的还以为蓝山做了什么错事。
蓝山被盯得心里发毛,偏开头不去看天阳的目光,却又不甘心的喃喃道:"我被烫到就这么好笑,你要是不在乎,我就去找李钰。"
"你去找他做什么?"天阳只觉得自己面对蓝山除了疼惜,真是什么怨气也发不出来了,而那家伙一开口就是让人哭笑不得的话。
瞥了天阳一眼,"我看那李家人到挺有情有义的,比某些人强多了。"蓝山扯了扯嘴角,继续道:"其实,那李钰也是一表人才,而且读
过书有教养,挺不错的。看他柔柔弱弱的样子,我很想自己能保护他。"说到最后蓝山的眼光缥缈起来,像是看到了茅草屋前一直微笑
着等待他的李钰。
天阳眼中光芒一闪,眼色突然变得幽深,蓝山看到了,但不知为什么,他突然很想任性地说些不负责任的话,两人温吞水似的关系,他
竟然越来越害怕。
"你在考验我吗?"狄天阳沉沉地咬出一句话,握着椅子扶手的指骨已经开始泛白,"你是不是对我从来没有过信心?"
谁也没想到,本是斗气玩笑的话,两个人竟然僵在了这里,蓝山闭上了眼睛,他觉得心里隐隐作痛。
一旁的王勃突然发话:"蓝山,有件事我犹豫了很久,我想是时候告诉你了。"
蓝山猛地睁开眼睛,不好的预感慢慢攀上心头。狄天阳没吭声,松了手走出了房间。
看着王勃半响没有发话,想是在斟酌怎么说出来,蓝山起身走到王勃面前,轻轻地问了一句:"子安,你想告诉我什么?"
王勃的眼神慢慢凝聚在蓝山脸上,他看到那少年眼中映出的自己,竟是一脸苦笑。
话没有说,蓝山整个人已经被拥入了王勃的怀里,满足的叹息在耳边轻响,他感觉到那人微微颤抖地身体。
蓝山乖巧地回抱着他,心中隐隐猜到了王勃想要说的话。
"我的一生都在漂泊......"王勃不舍地扶开蓝山,他不想拥抱的只是一份同情少许歉意。"从十几岁开始,天地之间就成了我的家,可
家虽大,却没有我的立足之地。"王勃慢慢踱到窗边,看着远处大片杂乱的稻田,心中同样纷乱,"遇到你的这段时间,是我最轻松却也
最忐忑的日子,"他回首看着蓝山笑了一下,"你来自未来,你知道雍王的结局,想必也知道我的。不对,我这种碌碌无为之人,在历史
上根本留不下半个名字。"
"子安......"蓝山没见过这样悲伤的王勃,那个一向痛快喝酒,不屑利禄的爽朗诗人,如今却让人看着心酸。
"子安,你是现世最好的诗人,‘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多漂亮的句子!我那个年代的人都赞不绝口......"
蓝山的话卡在了口中,王勃摆了摆手,"没想到,这句诗竟然映照了我的一生。"
他静静地看了蓝山许久,忽而一笑,惊得蓝山像是看到了诀别,"我爱你。"平平淡淡的语气,"你爱的却是狄天阳......"
蓝山根本不知该说些什么,他哪里经过这样的场面,刚刚那句话已把他的脑子轰得嗡嗡乱响,此刻除了发呆还是发呆。
"你们彼此相爱,为什么我却总觉得像是隔了一层什么。算了,我已经放弃了,这段时间很快乐也很累,我出了那件事,父亲也被连累
,贬到交趾,现在我想去看看他,想回家。"王勃的语调有些微的不稳,"我虽然不喜欢狄天阳,但是我知道他爱得比我深,你们何必争
执呢。蓝山,有人如此爱你我也放心了。不过,以后要是狄天阳欺负你,你一定要找我来啊,我这肩头随时都给你备着。"王勃的笑容
在蓝山眼里也是苦涩的。
"别这样看着我,我也该尽尽孝,做些人子该做的事情。"
蓝山依然不知该怎样回答,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
"你好好照顾自己,我这时候撇下你们,别怨我。我已经收拾好了,吃完午饭就上路。"
"......你一路小心。"蓝山不喜欢离别,潜意识里他悲观地总怕这一别就是永诀。"我们九月的时候在洪州见面好吗?滕王阁那时候就
建成了,我们去那里见面?"他真的不愿就此再也见不到这个人了。
王勃沉吟了一会儿,抬起头眼睛闪烁:"好啊,九月,洪州,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我一定在那里等着你。"
第 47 章
送走了王勃,天也快要黑了,两个人一路聊一路送,说了许多以往从未深谈过的话,以至于送别的过程延续了一个下午,而天阳始终没
有露面。
两个人发现彼此不了解的地方是如此之多,蓝山才知道原来在扬州郊外初遇的那个热情侠义的王勃,心中却是愤懑郁结,那个和自己对
诗,大加赞赏顶替使用的李白名句的子安,竟耻于世人只识文才不识人才。
而王勃也才意识到,那个嬉笑怒骂喜欢把所有事情揽在自己身上的蓝山,那个总是有着奇怪想法让人永远猜不透的家伙,在这个全新的
世界里是多么的辛苦而孤单。王勃有一瞬间的冲动,想要留下来,他在想若是哪天没有了自己和狄天阳,这个少年身边还会剩下谁?他
还能依靠和相信谁。而有些话王勃没敢再深谈下去,一直留在蓝山身边的人都是因为爱他,或许不只是爱情,但是谁能搞得清呢,无法
想象如果有一天爱情消失了,这个少年将会体验怎样的一种孤独,一份遗世绝立孑然一身的凄清。
但最终,他还是打消了留下的念头,自己裹在那二人中间,看着他们越来越默契,对他来说实在太残忍了,就让他自私一次,爱护自己
一回吧。
所以蓝山看到的是子安无力无奈而又忧心忡忡地眼神,他突然很想把这个人带走,既然因了那玉自己可以穿越时空来到这里,那他也可
以用那玉再回到原本属于他的时空,这样王勃也用不着再一年后独自一人沉了琼海,与龙王作伴。只是他还需要寻找到另外一块血玉,
而蓝山实在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找到,又要到哪里去找。
送到最后,两人只剩下沉默,送得再远终须一别,在王勃再三劝阻下,蓝山终于停了下来,望着马车远去的方向,直到天地间只剩下一
片肃穆,天色也全暗了下来,什么都看不见了。
回到馆驿,已经掌灯许久了,蓝山觉得这一天过得混乱至极,现下只想好好休息,恐怕第二天还会有更多的事情等着他去做。
推开门,漆黑一片,静寂无声。摸索着点上灯,屋里除了自己空无一人,巨大的孤寂感排山倒海般的袭遍全身,窒得蓝山几乎无法呼吸
,天阳,你......
方几上市两碟青菜,一碗米饭,一只残烛无声淌泪。饭菜尚温,可蓝山只是独自一人坐在泪烛旁呆呆地望着门口,永远都是一个人吗?
不管是在未来还是在这里,自己永远都是一个人......
正在发呆之际,桌上的烛火猛地一跳,一个黑影突然跃至蓝山面前,而与此同时,另一个身影也步至蓝山身侧,半掩住了他。
两道身影几乎同时出现,让蓝山一惊,他连忙稳住烛火,借着昏暗的烛光,他看到档在自己身前之人正是狄天阳,而站在面前的人竟然
是--子佑!
"你来这里做什么?"没等蓝山惊呼出声,狄天阳已经开口问道,声音里满是敌意。
"哼!你不是不要他了嘛,问那么多做什么。"子佑依然是一身红装,魅惑的面容在烛光下更添韵味。
"可惜你想错了!"狄天阳全身的肌肉都绷了起来,像是要随时投入战斗。
"这么说,你打算背信弃义,与我为敌?"极挑衅的语调,薄唇轻轻一勾,嘴边绽开一朵奇葩。
真是漂亮!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蓝山不合时宜地乱想,只是一个大男人为什么总是穿一身大红的衣服,又不是结婚礼服,实在是不明
白,也看不惯。
狄天阳不置可否,只是狠戾地问道:"你想干什么?"
"带他走。"子佑似乎从来都是一副戏虐的表情,挑着眉不由分说地就要上前拿人。
狄天阳更是二话不说,亮开招式扑了上去。
蓝山一看就急了,他可不希望天阳受伤,而对于子佑,尽管蓝山一直在否定自己的想法,但潜意识里他对他总有一种莫名的好感,爱美
之心人皆有之嘛,他给自己找借口。
此刻他连忙大喊:"都给我住手。"说着冲入两人中间。
那二人怕错手伤了蓝山,慌忙停了下来。
"我可不能跟你走。"蓝山对子佑说道,那人脸上立刻露出了失望的神情,"我是朝廷的钦差,还要就万民于水火,身上担子压着,我现
在不能离开,再说,你又是什么人,我凭什么要跟你走。"
那人沉默了一会儿忽然朗朗一笑,"既是你这样说,我当然不会为难你,你现在不能离开,是不是等办完了差就可以跟我走了?那好,
我到那时再来接你。"说完未等蓝山辩解一下跃出大门,消失在夜色里。
这个家伙,总是这么强人所难,好像自己总能掌控一切似的,蓝山暗想。
屋里一下子安静下来,两个人突然意识到现在只剩下他们独处一室。空气瞬时变得凝固尴尬起来。
狄天阳顿了顿抬步就往外走。
"天阳!"蓝山在他身后喊道,"我不该耍脾气,我们别闹了。" 态度坦然,让人不能再说什么。
回首望着那个目光炯炯,神情坚定的人,狄天阳忽然觉得是自己错了全部。
"你一直都在我身边暗中照看吗?子佑一出现你就立马到来?"蓝山明知故问,心里回暖。
"你叫他叫得那么亲,你们认识?"天阳从一开始就觉得蓝山对那人的称呼极不舒服。
"在独孤龙的山庄里见过他,他只告诉我他叫子佑。"蓝山觉得天阳对子佑的敌意格外强烈。
一提到独孤龙,天阳满心的歉意一股脑涌了出来,他上前一步握住蓝山的肩,抵着他的额头幽幽地道:"蓝山,不要再赌气逃开我,我
,我真的害怕那件事情再次发生,你一时不在我的眼中,我就会感到不安,我不想让你心烦,但是......"后面的话已经被蓝山吻进了
心里,天阳那次真的被吓坏了吧,原本那么镇定的人竟然变得有些神经质起来。
他轻轻地吻着,用手抚顺了那人剑眉间的担忧,天阳紧紧地抱着他,像是抓住生命中最宝贵的东西,又怕抱得太紧弄碎了他,踌躇地竟
不知所措。
蓝山轻拍着那人的背,呢喃低语,柔声地安慰着。
窗外云掩了月,清风徐徐,夏虫铮铮,夜色正浓。
第 48 章
翌日,天刚刚破晓,青白色的空气将远处的景色晕染的一片朦胧,翠绿的田垄间丝丝薄雾笼罩其上,像一幅蘸饱了甘露的淡彩水墨,只
是那垄中参差的稻禾与无数高飞低落的蝗虫大煞风景,将蓝山一派悠闲的心思拉回了现实。
马车送了王勃,而蓝山又不想再雇一辆,所以此刻两人走在通往五河镇的郊野上,全当一次难得的夏游活动。而一路走来,景色清新宜
人,只是随着脚步不断飞腾起许多扑啦啦的大虫子,大坏人的兴致。
果然可恶!蓝山心想,真是什么东西都架不住太多,这些虫子不仅和人抢粮食,还和我抢美景,这大好的风光若是添上一只两只的倒也
趣味十足,但总要有个度,过了度就是灾,这乌攘乌攘遮天蔽日的,看了心里都膈应得慌。
"都赖李大虫!"蓝山愤愤地说。"要不是他,怎么会闹这乱七八糟的灾!"
狄天阳听着好笑,"李虎?闹蝗灾与他有什么关系。"
蓝山沿着垄道跳上跳下,皱着眉噘着嘴:"谁让他叫李大虫,叫什么不好偏叫这么没水准的名字,整天大虫大虫的,看吧,大虫来了吧
。"
知道他尽说些没所谓的话,狄天阳也任他去说,只是--
"啊呀!!!shit!shit!shit!!"只听蓝山一声凄惨绝厉的吼叫,吓得天阳瞬时挪到了蓝山身边,上下左右地查看出了什么问题。
"我X!真不是一般的背!出门踩狗屎!shit!"说罢又连忙用双手捂上嘴,心中暗想,刚刚骂完李大虫,说他大虫大虫的招来一堆大虫
,自己现在这么狗屎狗屎的,还不定要踩多少泡狗屎,真是现世报,还是赶紧闭嘴吧。
看到蓝山乱叫的真正原因,狄天阳太阳穴突突地跳,头好痛啊......
蓝山一屁股坐到黄土埂上,脱了鞋在地上蹭来蹭去,嘴里不住地叨唠:"死狗,不要让我逮到你,敢在你爷爷走的道上随地大小便!"又
一想,不对,狗他爷爷,那自己不就成了一只老狗?"错了,错了,是你老大我......是你主人我......是你......"哑哑呸的,敢情骂
一只狗都这么难。果然是做人难,做一个踩了狗屎的人更难!
蹭了半天,那土黄的浊物也只是去掉了表面,渗入布丝里的可是一时半会儿弄不下去了,蓝山心叹,想自己穿着球鞋踩到,拿水涮涮也
就干净了,可古人的千层底儿要怎么涮,且不说这些,单就这布鞋咯脚进土渗水和泥,唉,实在是......无语了。
心恶的穿好鞋继续上路,也不知是心里作用还是什么,蓝山这一路总觉得有一股恶臭随身,细闻却闻不到,不注意的时候那味道又自己
钻进他的鼻子,再裹上蓝玉的温香,那是臭香臭香的,狄天阳倒是没说什么,但是我们爱面子的蓝同志算是郁闷到家了。
所以,两人刚走到五河县门口,蓝山立刻拉了个老伯打听最近的鞋铺在哪里。
"鞋铺?小哥外省的吧。这儿穷,鞋都是自己做,再说,就算有鞋铺,人家也早就逃荒去了,我们手里有点钱还去买粮,哪有闲钱买什
么鞋。"老伯一副你不识民间疾苦的表情,拄着拐棍,摇着头,慢悠悠地往城里走。
蓝山的愤青心态被严重打击,我是最忧国忧民的了,好,鞋的事情仍一边,我要办正事了,他追上老伯,搀着他继续问道:"老人家去
哪里?这县城里如今情形如何?"
老头瞪了他一眼,抖抖手里破了口的碗,狠狠地用拐杖拄了拄地,浑身就快要散了架一般抖了两抖道:"我去喝自家的粥!"
蓝山的气泄了半截,老大爷,我和您无冤无仇的,您这话怎么这么冲,横着就出来了。
沟通失败,蓝山向天阳摊了下手,无法,两个人只好尾随着那老伯晃晃悠悠的龟速前进。
速度慢倒正好可以仔细地看看这县城的景象,路上几乎不见什么人,只有两侧低矮的民房一间紧挨着一间,比林而立,房子全都破败不
堪,不像是有人居住的样子,窗纸被蝗虫咬开了大大小小的洞,疾风一吹,立时撕裂开来,满地满墙的都铺满了虫子,或爬或跳,时而
飞跃进屋,脚踩在地上都避不开这些恼人的家伙,只觉得脚底略咯,嘎吱乱响,一股黄水就流了出来,蝗虫标本速成,蓝山一脸黑线。
不急不徐地走了有半柱香的功夫,忽听得不远处鸣锣击鼓,人声喧嚣,里面朗朗地传出一声高喊:"赊粥了!赊粥了!"
方才还一步三摇的老伯一听喊叫,立马拄着拐杖一溜小跑,直奔粥铺,蓝山看得担心不已,生怕他一个趔趄扑倒在地,震坏了一身零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