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我以前认识的朋友。你也知道,我以前挺荒唐的,她很照顾我的。”
“我也是最近才又见到她,她……呃,你也知道的,她还跟我提过你,我才知道,原来我转校过后你出了事,还和她弟弟有关,她弟弟
还差点吃了官司,不过后来还好是误会一场。”
我一怔。
“你是说……芯姐?”
第四回(下)
重生之沉云夺日
车子开进了那条隐蔽的巷子,等到前头的路再也驶不进的时候,程辰从后座拍着我的肩,嚷着:“这里下车,剩下的路只能用走的了。
”
我当然知道。这地方我前几年也曾经来过一次。
抬起头的时候,似乎还能瞧见前方的路口,隐隐约约站着一个少年,倚靠着灯柱,冲着我摆手。
我摘下眼镜,揉了揉眼。
这些年,也不知道他过得怎么样了,一点儿消息也没有。
程辰先行下了车,白君瑞替我解了安全带,顺势将一只手机交到我手上。
“有什么事的话就打给我,我在这里等着。”
我点了点头,把手机收好。白君瑞像是不甚放心地又交代说:“别太久,一个小时后要是你还没出来,我就进去找你。”
我苦笑一阵,可能是离得太近,白君瑞这时候说话的口气,隐约有股撒娇的意味。
我只觉得眼前一晃,下意识地打开车门,下车后回了他一句:“麻烦你了,我会尽量在天色暗下来之前回来。”
白君瑞靠回车座,低声“嗯”了一声。
程辰在前头对我挥手,我赶紧跟了上去,回头的时候,瞧见白君瑞打开车窗,微微垂首,燃起一根烟。
这里的旧区和以前似乎一样,没什么大变化。这一次有程辰带路,总算没有像上一回那样,绕了好一些时候才找到地方。不过十几分钟
,就到了那棟大楼,期间程辰也稍稍提起了芯姐近几年的情况。
“芯姐几年前嫁人了,听说还是个律师,你说这种人是不是都外面能看,心肝都是黑的?没嫁之前哄得跟什么似的,后来才知道是个赌
鬼。”
“胖仔,借钱的事,是我自己开口的,不关芯姐的事。那赌鬼欠了一屁股的债,居然还是骗芯姐画的契,讨债的大耳窿没几天就找上门
了,芯姐现在又有身孕,那赌鬼喝了酒又会发疯打人,我早跟她说别和那混帐过这种日子了……”
我应了声。
当我们走到的时候,门却是大开着的,程辰一见整个人着急地奔了进去。我也是一顿,这房子我以前来过一趟,虽是老旧,却还算是整
齐舒适。现下,却有一种狂风席卷过后的混乱,敞开的窗户吹进飕飕凉风。
“芯姐!芯姐!”程辰急急喊了两声,又在每个房间四处寻找。我也怕芯姐真的出了什么意外,正打算掏出手机找人帮忙的时候,却瞧
见一个身影从外头小心翼翼地探进来。
“小辰……?”
只看那头发微乱的女人从外头走进,早前还算清丽的脸蛋如今青斑遍布,眼里还带着惊魂未定的恐惧,隆起的腹部在此时此刻显得更加
扎眼。她走前一步,登时有些脚软,我离门口近些,赶紧上前去搀扶着她。
她微带疑惑地看着我,不过一会儿,就像是恍然地睁大了眼,轻声喃道:“你是……小、小祺……?”
“芯姐!”程辰听见动静从里头出来,赶忙跟着上前来扶。“怎么回事?又是那些讨债的人来了?!”
芯姐听着却不说话,只是一劲儿地红了眼眶,我看着她脸上的伤,说:“药箱放在哪里,先上上药,要是淤血发紫了会更疼。”
“我去拿,胖仔你陪着芯姐。”
程辰一溜烟地又往另一角落钻去,我拍着芯姐的肩,算作安慰。她不断抽泣,心情似乎还未平复,我也不敢胡乱说些什么,只轻声安抚
:“没事了、没事了……”
程辰翻箱倒柜总算才找来了医药箱,手脚慌乱,我只好把他的活儿接过来,让他去给芯姐倒杯水。
“芯姐,可以的话,还是去医院瞧瞧。”我替她大致擦了些药酒,整个过程她一句话也不吐,倒是程辰在一边不断地恶声大骂:“哼!
妳不说我也知道!是不是那个许成宏干的!靠!那个打女人的混帐!”
芯姐吸了吸鼻子,这时候突然说:“不是……他只是输了钱,心情、心情不好……”
“输钱?妈的!那混帐又去赌!下次再让我看见他,我找人砍了他的手!”程辰说话急躁了点,芯姐频频摇头,眼泪又止不住落下。我
拍抚着她的肩,扫了程辰一眼:“别说了,让芯姐先静下来吧。”
程辰哼了一声,果真安分了些。耳边只有芯姐鸣咽抽哽的声音,半晌,程辰走到外头,扔下一句:“我去附近的小店看看买什么吃的回
来。”
也是,弄成这模样,晚上也不能开伙了,总不能让芯姐饿着肚子。
我陪着芯姐,也不说话。等程辰走了好一会儿,芯姐用手背擦了擦眼泪,我把手绢递给了她。她看了看我,苦笑着接过,眼泪又落下几
滴,打在我的手上。
“小祺……”她深吸了口气,抬眼看着我,轻声说:“都长这么大了,芯姐……差点都认不得了。”她执起我的手,轻轻拍着。我胸口
忽而一疼,“是不是生得比较俊了?”
“可不是,说说,这张脸骗了多少女孩了?”芯姐微微一笑,一瞬间,仿若当年,那笑容犹如那张婚照里的新娘,娇艳漂亮。
我环顾了四周,轻叹一声。
“芯姐,怎么……会弄成这样?”满腹疑问终于还是让我脱出了口,“杜亦捷现在……妳又怎么会——”
上一世,在我中学还没毕业,就听过杜亦捷的名声。那时候,几乎无人不知他,虽说之后他更加风光,不过,我倒还记得,上一世这几
年,新国地下龙头韩爷死在枪战之后,就是杜亦捷替了他的位置,最后才慢慢地把事业扩展到海外。
严格来说,杜亦捷就是在这两年间发迹,芯姐是他唯一的亲人,又怎么可能会落在这样狼狈的地步。
芯姐瞅着我,良久不语。过后,我才知道,她是透过我,看着窗外,眼神有些飘忽,就像是在回想。
她说:“小祺,你问芯姐……芯姐也不明白。”
她抚着隆起的肚子,眼里有着作为母亲的爱怜。她轻声低语,不像是在对我说话,倒像是在对自己陈述着。
“我这种人,本来就没有奢望过,能有什么好归宿。呵……”她一笑,带着讽刺:“我还以为自己多会看人,没想到陪了这么多男人,
觉得是最好的,却还是——”
“那时候,阿捷吃上官司……韩爷怎么会不救他,阿捷他是韩爷的——瞧我说的,要是阿捷没出这件事,我也不会和他搅和上。”
“他那时候,真的对我很好。我从来——从来都没有遇过这么一个,这么一个男人。他为了让阿捷脱罪,四处奔忙,却还很关心我,每
天都会陪着我……还好,阿捷没事被放了出来,韩爷要阿捷去香港,然后他说要照顾我一辈子……”
就像是沉浸在回忆里,芯姐的嘴角也跟着扬起。
程辰买了很多吃的,还有一些水果,敢情对这一区熟悉的很。估计是看穿了我的想法,程辰挠着头,“你别看我这样,我以前也和我妈
一起住过这地方。”对着我开怀一笑,颇是自豪地说:“胖仔,别这么看我,那时候这一代我可是孩子王,日子过得比现在还舒坦。你
要不信,问问芯姐!”
芯姐突然噗哧一笑,“你还敢说,那时候是谁每次打不过阿捷,回来哭红鼻子的。结果硬要阿捷收你当徒弟,跟什么似的……”她的眼
神微微一暗,然后站了起来,轻轻说一声:“我把这水果拿去洗洗,一起吃。”
“不、不用了,”时候也不早了。
临走前,我把口袋里原来备好的银行卡拿了出来,交到芯姐手上。“密码写在这张纸上,里面的数目不多,总还能稍微改善生活,妳先
拿着。”
芯姐睁大了眼,一直推拒着,程辰从一边插了上来:“芯姐,妳就收着,这是小祺的一点心意,先渡过难关再说。”
“……可是,我……”
我叹了口气,说:“芯姐,妳不为自己想,也要为肚子里的孩子设想。”
芯姐的眼眶蓦地一红,总算没再拒绝,默默地收下了,回了句低不可闻的“谢谢”。
我和程辰走下楼的时候,突然听见后面一声叫唤。回头的时候,才瞧见芯姐在后边对着我们摆手,脸上的笑容温暖而璀璨。
我突然想起,很久很久之前,上一世的事情。
李玲牵着女儿豆豆的手,站在阳台,回头望着我,嘴角静静地上扬着,像是一幅静止的画。
程辰走在前头,难得一句话也不说。
等到走出那复杂的巷道的时候,程辰突然开口:“胖仔,以后别在芯姐面前提起她弟弟的事了。”
我微微一顿。
程辰烦躁地抓了抓头,说:“哎,也只是听说的。听说芯姐她弟弟……好像几年前在香港的时候,被仇家追杀,后来就没消息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死了,好几年了,一点消息也没有。”
我哑然。
白君瑞站在车外,脚边都是烟蒂,见到我们的时候,脸上总算有了笑意。他把程辰送回学校,谁让程辰这次是拿和我学习当挡箭牌。这
几天为了陪白君瑞四处乱晃,我暂时不住校,白君瑞亲自把我送到任家主宅大门。
正要打开大门的时候,白君瑞拉住我的手,俯首把额头靠在我的额头上。
“脸色怎么这么苍白,是不是不舒服……?”
『爸爸……』
乖仔趴在我的腿上,把头靠在我的额头上,闷闷地说:『爸爸,你是不是不舒服,脸色怎么这么苍白?』
鬼使神差地,我盯着他,心中的疑问呼之欲出。
你……到底是——
我猛然听见一声怒吼,听那声音应该是从屋子里传出来。
我下意识地轻轻推开了大门,却瞧见主厅正上演着波涛汹涌的一幕。
任老太气得血色上涌,气喘吁吁,如婆和张妈都站在身边劝着。任老太对头坐着的是任三爷,只见任三爷脸上倒是苍白若纸,一双眼阴
深深地看着前方,景叔一言不发地站在身后,形成一幅堪称诡异的画面。
“好啊——你知不知道你刚才说了什么话——!啊——!我生了什么东西!生了个什么东西!你居然这样忤逆我!”
任三爷头也不垂,翘着腿,双手交握着。
“你——你知不知道!你那是在、在、乱——”任老太深吸一口气,猛地吼道:“你不要以为我不敢!他出生的时候,我早就该掐死他
!”
任三爷这时候忽然抬手,两眼直直望着任老太。
那双眼,仿佛泛着红光,就像是一池血水。
“妳敢。”
“啪——!!!”
任老太上前,狠狠地往任三爷脸上掴了一个耳光。
第五回(上)
重生之沉云夺日
“三爷!哎——!老夫人,有话好好说啊!”
如婆惊叫一声,阻在了任老太前方。景叔原来还站在任三爷后边,这下也沉默地移到了前方,硬是将任老太和任三爷之间隔了一道人墙
。
“话好好说?好好说?!我什么时候没和他好好说了——!”
任老太抬手颤颤地指着前头,就是张妈如婆两个人一起拦也拦不住。
“我就是和他好好说,才会弄到今天这个地步!我以前就觉得不对劲、太不对劲、太不对劲了!好啊——我生的儿子还真是太好了、太
不一样了!结果,我费尽心思,居然是来对付我自己!”
任老太发丝散乱,咬牙切齿、仿佛疯妇,她这幅完全不顾仪容的模样,我还是第一次瞧见。
兴许是用力太过,任老太又神色颓废地坐回躺椅上,把几案上的茶水糕点全扫到地上去,发出一声巨响。
末了,任老太像是退让一步,语气也稍微平伏地道:“妈知道,你心疼他感激他,甚至你觉得愧疚……妈知道,你心里怪妈没、没阻止
潇洋……”
“但是,三儿,就算是这样,那种荒唐的念想也只是因为你想补偿他——这样,妈给你安排,单家的女儿你也见过的……三儿,你喜欢
怎样的女孩妈都给你找来,嗯?”
任三爷仿若白玉的脸上多出的痕印看起来有些刺目,就连那双本来就没什么光彩的眸子,此刻显得更加暗沉。他的双手交握置于腿上,
眉头紧紧拧着,缓缓地抬眸。
“不要逼我。”
那句话,就像是被人掐着喉咙般地说出来。
任三爷突然抬手,紧紧地覆盖住双眼,好似极其痛苦地弯下腰,嘴里却说:“不要……逼我。”
“三爷、三爷……”景叔紧张地唤了两声,连忙从口袋里拿出药瓶,估计是手一抖没拿稳,那圆柱状的药瓶滚落在地上,慢慢地滑动至
我眼前。
这会儿,大厅里的人都静了下来,齐齐看向这边。
我走前几步,把地上的药瓶捡了起来。白君瑞由后跟着我,拍了拍我的肩,像是打圆场地说:“今天祺日带着我玩得很尽兴,想说回去
前来看看老夫人。这么多人在厅里,是商讨什么事么?哦,可能我来的不太是时候。”
任老太有些尴尬地应了一声,张妈已经回头让人来收拾这大厅的一片狼藉。
白君瑞也是个识相的人,回头看了我一眼,就告辞离去。
这种事情,让外人知道,不论是哪一方,都有点难为情。
我手里拿着药瓶,慢慢走至景叔面前,正要交到他手里的时候,景叔弯了弯腰,说:“我去给三爷倒温水来。”
我有些为难地点了点头,脚步沉重地走到任三爷身边,“三叔……”连指尖也是在颤抖的。
他的身体震了震,盖住双眼的手极其缓慢地放下,就连抬头的动作都是生硬的。
景叔端来了水,却是塞到了我手中。我勉为其难地接下,咽了咽口水,说:“三叔,吃药了。”
见他完全没接过的意思,我只好转开药盖子,把里头的药粒倒在掌心,再拿着那杯温水,尽量放软了口气:“三叔,把药吃了吧……”
任三爷不发一语,不知道那是不是我的错觉,那毫无血色的薄唇似乎慢慢地扬了起来。他的手像是覆在我的掌心,再缓慢地收拢,那股
冰凉的感觉,让我有种立马甩开的恐惧感。
看着任三爷吃下了药,所有人都像是松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