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和那个女人……是叫李玲对么?”
他自顾自地说,说话的声音有种遥远的感觉。
“她是那个‘王筝’的秘书,对不对?她是你的大学学妹,后来到公司上班,你们感情很好,她每天大呼小叫的,只有办事的时候才像
样一些。”
“你很信任她,你很多话都和她说,是么?她可以自由出入总裁室,她知道你的笔记本密码,甚至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调动资料——”
王筝缓缓地说:“这样的人,你为什么还要对她这么好?”
“你是不是觉得愧疚?”
“因为那时候,她也自杀了。你觉得她受到家暴的时候,你没有去关怀她,没有对她伸出援手,所以她背叛你,也是不得已的。但是,
你没有在第一时间就原谅了她……”
他平静地开口,“然后,她死了。”
“够了!”
我用力地推开他,回头,看见镜中的倒影,通红的双眼布满了血丝。
王筝倒退了几步,靠到了壁橱上,才站稳了。
我深吸了几口气,走过去扶着他,笑笑沙哑地说:“对不起,迁怒你了,你先睡吧,我出去一个人静一静。”
“祺日。”王筝突然拽住我的手,“我说这些……不是要让你难受。”他仔细地斟酌着话语,轻声说:“这几天我想了很多。你说得对
……我们没有资格要求你做什么。”
“那些事情不管是不是真的发生过的,不管有谁记得,你都应该拥有自己的生活,我知道,你想去弥补一些事情,但是……”
他看着我。
“一切都已经不一样了。”
“你现在经历的一切,和过去,一点关系都没有。”
他抬起双手,摩挲着我的脸庞,说:“你看看我,除了样子之外,还有什么,是和那个‘王筝’是一样的?”
王筝拉过我的手,往自个儿脸上凑了凑,笑着轻声说:“你摸摸看。我和那个人,不是一样的。我不是他。你不该对我判刑,也不该对
自己判刑……你和那个‘任祺日’也是不同的,他的经历并不属于你,你只是你而已。”
他神色平静地看着我,“我喜欢的只是现在这个任祺日而已,过去的,不管是真是假,都和我喜欢你没有任何关系。”
“我想通了,你知道么?”他抬头,环顾四周,轻声喃喃:“没有谁对不起谁,只是……”
他将我的手包裹在掌心里。
“你的故事里不是只有你一个人,你不用把自己困进一个死胡同里,你也该……对我实行庭外释放了,对不对?”
我看着他,视线有些模糊。
我知道,王筝说的也许是对的,程辰说的,也或许没有错。
或许,我是想透过为周围的人做些什么来满足自己,然后当周围的人靠过来的时候,又懊恼地自发退开。
我只是固执地希望别人活在我认为最好的世界里。
隔天早上,我从床上起来的时候,王筝整个人缠在我身上,我推搡他,他才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然后拉过杯子,喃喃:“今天换你做早
餐吧,我好困……”
我抓着枕头拍了拍他,“今天不是有面试么?别睡了,快起来。”
王筝蒙着脸,闷闷地说: “不用去了,结果是一样的。”
我拉着被子,“你在说什么话?快起来——”
“呵呵……”啃着土司的时候,王筝突然笑出声。
我皱着眉头,看他。“什么事情这么好笑?吃你的土司。”
“你涂这么多果酱,不怕甜死?”
“我高兴。”
王筝和我同一时间出门,他着装齐整,除了脸色苍白一点,怎么看也是上进的好青年模样。我给他整了整领带,拍了拍,笑说:“今天
一定成的。”
王筝挑了挑眉,“鬼知道。”
我苦笑着摇首,王筝突然搂着我的颈项,左右摇晃,说:“你想不想知道我刚才笑什么?”
我推着他,王筝又呵呵呵地笑了几声,在我耳边道:“我们这样……像不像新婚夫妻?”
没等我反应过来,他又恍然大悟地说:“不对,应该是破镜重圆。”
我伸手拍向他的脸。
后来我去看了李玲,只是就像程辰的上司说的,她其实不太愿意见到我。我觉得我们两个人都需要一点时间,她那段时间心里忧郁,我
只想着要让她摆脱阴影和进行治疗,却忘了在那段时间,她需要往往是感情上的寄托。
但是,除了亲情友情之外,我没有什么能给她的了。
程辰请了长假陪着她,看他们两个人在一起的模样,也挺好。
只是,程辰对我有误会,见面的时候,也没能像过去那样和谐了,他总是避开我的目光,我知道他心里其实也不好受。
白君瑞因为舒伯伯的病情加剧,来了个电话说要去W市长期接受治疗。然而,在那之前,他突然问了一句——王筝是不是住在你那儿?
——你!你!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你了!你让他等着!他敢碰你我就废了他!
白君瑞的流氓个性倒是与日俱增,尤其在知道王筝和我住在一块儿的时候,三不五时就会打一通电话到家里问长问短,王筝一接到他的
电话,早前是乖乖让他训个几句,现下是直接听声音,就撇了撇嘴,转头看着我,说:“祺日,你乖儿子找你。”
每次都让我心里咯噔一跳。
我知道王筝这句话没别的意思,他和白君瑞天生不对盘,上次吵嘴的时候,王筝应了他一句——祺日摆明看不上你了,你烦不烦!
白君瑞道——我高兴把他当我爸一样地供着干你这外人屁事!
这就是缘由。
可是照年龄来看,白君瑞当我儿子确实不过分……乖仔要是长大了,指不定也是这么妖孽。
只是,我在工作上却遇到了难题。
杜亦捷不知是不是遇上了什么麻烦,往往和他见面的时候,都是代凯萨琳固定时间向他递交资料,办公室里来来去去都是面色不善的人
,杜亦捷却也不曾避嫌,总让我在一边旁听。
然而,在要迈入冬天的早报头条上,是一则关于一个黑道火拼,还有仓库爆炸事件的报导。
在我位置隔壁的同事喝着咖啡,瞧了过来,说:“你也看到了?啧啧,警方也管不了了,乱七八糟的。”
对头的约翰将影印资料搁到我桌上,插一句话:“我说啊,不是警方管不了,是不想管才对,让他们窝里反之后,再一举歼灭。”
“对了,任,你待会儿不是要去见客户?”
我将资料收整了,扯了扯嘴角。
到杜亦捷的办公所的时候,没见到杜亦捷的人,倒见到阿德站在自动门外,看见我的手,对我挥了挥手。
我佯装自然地走向他,他对我吐出一口烟,说:“大律师,可真是勤劳干活啊。”
我向他点了点头,阿德突然伸手拦住我,“杜哥不在,他让我在这里等你,等会儿一起去和一个大人物吃饭。”
“诶,有个律师做证明,怎么说都比较安稳一点,对不?”
我正想他说明必须依序正确手续的时候,阿德就拽着我往下走,然后一把将我推进了车里。
第十三回(下)
我有些局促地坐在车内,阿德坐在副座,嘴里叼着烟,中途接到一通电话,猛地暴吼一声粗话,拍着司机的头,骂道:“还不快点!”
到达那宏伟的国际酒店大门前,他率先下车,我也跟着打开车门。
“砰”的一声,他突然单手挡在车门,弯下腰透过车窗看着我,带着危险的语气说:“我警告你,等下乖乖站在杜哥后面,光看就行,
别插嘴。”
我微怔地看了看他,然后点了点头,他才满意地将我从车内拉了出来。
阿德的手劲大,拽着我就大步往前走,周围的人见了也是纷纷低下头。我让他拽得手臂生疼,只是他现在凶神恶煞的模样,不像是要去
吃饭,倒是一副要去火拼的模样。
我的眼皮跳得飞快,升降机的金色印花大门打开的时候,那条长廊上铺着暗红地毯,两边直挺挺站着的是清一色的黑衣保镖。
阿德暗咒一声,拎着我的领子往前推。
我心里满是疑惑和不安,正要回头的时候,他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把枪。
枪口直直对着我的脑门。
“……” 我惊愕地看着他。
周围的保镖见他掏出枪,都有了动作,阿德冷笑一声,扬声说:“这个是你们老头的心肝宝贝,今天怎么说也不是来闹场的,一个护身
符也不让我们带着,怎么说得过去,是不是?”
他单手抓着我,冰冷的枪口转而抵在我的颈后。
“你为什么——”
他从后面推了推我,说:“你也不要耍花样,只要你听话,我也不会拿你怎么样,要怪就要去怪你那个叔叔,他敢耍我们,我就拿他的
宝贝开刀。”
资料散落一地,我艰难地咽了口口水,双手紧揪着衣角。
周围的保镖满是戒备地看着我们两个人,像是不确定阿德说的话是真是假,只能让让阿德拉着我一步步地挪向前头房间门口。
“开门。”他在我后方冷声道。
我吸着气,手心满是冷汗,握着门把试了几次,才把门打开。
门打开的时候,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
我抬起眼,看着前方。
不算大的房间里,摆着几套长沙发,杜亦捷背对着我,我的目光正好和任三爷对上。他身后不过寥寥数人,训练有素地挺直站立,反观
杜亦捷只余一人,空气中透着冰冷压抑的气息。
任三爷原来单手倚着下颚,在瞧见我的时候,先是睁大了眼,然后缓慢地坐直了身子。
“小少爷您怎么会……”张廷原来笑眯眯的脸像是看到什么可怕画面似的一怔。
杜亦捷也立时回过头来,瞧见我们的时候,亦是微微顿了顿。
阿德小心翼翼地将门合上,扬着头看着张廷,冷笑说:“不用想了,你派的盯着你们家宝贝少爷的人,路上都解决了。”
张廷瞬间脸色大变。
阿德慢步挪到我旁边,枪口慢慢地移到我的太阳穴,笑了一声,目光扫了扫前方二人,“抱歉,杜哥,我擅自来了,我仔细想了想,觉
得这笔生意可能不太好谈,还是把任大律师带过来,有个律师在,什么都有个保障,三爷,您说是不是?”
我的眼神和他正对着。
任三爷睁大了眼,左手往旁边抓了抓,抓到那青玉杖子的时候,猛地狠狠地一敲。
那神色像是极其愤怒,他这副模样我也曾经见过。
上一世,常家老爷子害我额头敲出一个窟窿的时候,他也是这个样子,我还以为他只有权威被冒犯的时候,才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任三爷那一贯冷冰冰的容颜似是有了裂痕,他眼光一转,对着杜亦捷。
杜亦捷看去也很是震惊,眼神对上我的时候还轻声唤了声“小祺”,任三爷霍地抓过桌上那一叠纸,二话不说地就要拿出笔签下去。
“三、三爷!您可要三思——”张廷突然出手欲抓住任三爷拿着笔的手。
任三爷转眼狠瞪着他,只见张廷一震,然后低着头哭丧着脸退至一边。
笔唰唰唰地在纸上用力地划了划,任三爷将笔放下之后,抬眸看着前头。
阿德拉着我慢慢走到杜亦捷旁边,杜亦捷脸色看去也不怎么好,眉头紧蹙。
那叠纸让任三爷用力地抓在手里,只见那骨骼分明的手剧烈地颤着,纸张已经皱在一块儿。
“放了他。”他说。
声音像是锯子划动般地刺耳尖锐。
杜亦捷双手交握着,看了眼阿德,沉声说:“快放了吧。”
阿德看了眼前头,冷笑一声,咬牙切齿地说:“杜哥,这句话我可不能听你的了。三爷,您先把合约拿过来,我得让您的宝贝侄儿陪我
们走一趟,不远,就到楼下大门,我们坐上车了,马上把人还给您。”
任三爷失了冷静似地,将手上的那叠纸用力地扔向杜亦捷,抬手指着阿德,冷声道:“休想。”
杜亦捷的脸色亦不太好看,看着任三爷,口气森冷地说:“三爷,我们是诚心诚意想和您谈事,我敬您是长辈,只是我手下说得不错,
您也得给我们留个退路。”
杜亦捷侧头看了看我,神色复杂。
阿德用枪口压向我,在我耳边冷声说:“快开口,求求你三叔,他不是最疼你了?”
我觉得,吸进肺里的,只剩下一团冷气。
“三叔。”我好容易才发出了声音,任三爷急急转向我,像是要朝我走过来,张廷及时拉住他。
“三叔,我……”他的脸色惨白,我突然觉得胸口一窒。
我该怎么出口?这种话要我怎么说出口?
杜亦捷将纸张折了放进口袋里,也从沙发上站了起来,看了我一眼,说:“三爷,我们再退一步打个商量,您把外面的人都撤了,我本
也是想和三爷您做个长久的朋友,可是到这个地步我想也是不太可能了,只是任小少爷和我也是合作关系,今天的事情,我想就这么算
了。”
任三爷看着他,然后用力地点了点头,抓过张廷咬牙低声说了几句。张廷摸了摸鼻子,把门打开了走到外头去,阿德架着我慢慢挪至门
口,仔细看了看外面,又小声对着杜亦捷说:“杜哥,您先走。”
然后,扬声道:“如果您半路出了什么事,我就把他们的宝贝少爷打成蜂窝!”
任三爷已经从位置上站了起来。
杜亦捷点了点头,出去前深深看了我一眼。
阿德在杜亦捷走后接了通电话,在电梯口边推开我之前,扔下一句:“你也别摆出一副没脸见人的衰样,不过这次是你叔不仁,我们也
不义罢了,他先按捺不住闹出这种事情,只好让我们牺牲你了,大少爷。”
我让他推得向前几步,抬头的时候,正好瞧见任三爷步步艰难地走了过来。
张廷一边扶着任三爷,一边左右嚷嚷:“快啊!下去叫人堵住那辆车!什么路口都给我堵住!想跑!没这么容易!哎,三爷、三爷,仔
细脚下……”
“祺……”他冲我伸了伸手,猛地眼睛一翻。
我睁大了眼,只见他往后仰去,一旁的人没反应过来,眼睁睁地就看着人往下倒去。
“三叔!”
我飞快地跑向他,他一阵痉挛,眼睛往上翻,发出喘鸣声,看去呼吸困难的模样,意识混乱地抓着我的手臂。
“三爷!快去叫医生来!”张廷想来是没见过任三爷发病,只知道胡乱地指使人。
“药!他的药!”我急急地往任三爷身上摸索了一遍,什么也没找着,赶紧拉着张廷:“喷剂在哪里!
“啊?”
“他的喷剂呢!他哮喘发作了!”
张廷慌乱地冲回酒店房里,里头传出翻箱倒柜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