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茶贝把手机抢回来,又拍了两张,边拍边骂:“他妈的,你懂个屁,我他妈的让张辰抱着这个后悔一辈子。”
叶飞还有意识,插了一句,嗓子低哑的已经发不出声音,但还是丝丝拉拉的说:“你搞笑呢吧茶贝。”
“不要说话。”马啸东说,“免的血流的更多。”
叶飞不再吭声,靠在墙上,谁也不敢上去挪动他,怕动了他就真得死在这儿,于是叶飞冲着茶贝伸过来的手机,还在闪光灯亮的那一刻
笑了笑,这个时候还想着摆个pose什么的,可不就是贱么,不过他不知道,茶贝只照了他额头上的那块烂兮兮的伤口,压根就不屑于照
他的脸。
现在张辰拿着这几张照片,拍的其实很模糊,光线也很差,如果要用拿这个来给人触目惊心的视觉,显然是失败至极的作品,然而张辰
拿在手里,第一张看了就不敢看第二张,像是手里就捧着一汪血似的,动也不敢动。
说是不敢动,手却颤抖的利害,跟发疟疾似的,跟冷的刺骨一样,说不出来到底是什么感觉,恐惧还是愧疚----其实这两样感情,他都
不必要现在具备,愧疚?愧疚什么呢,他似乎是没有责任的,至于恐惧,叶飞并没有死,活的好好,说不定一个星期后又活蹦乱跳,天
天去祸害人,现在又有什么好恐惧的?
但张辰偏偏就因为这两样感情而不知所措,不知到底是痛苦,还是惋惜。
说不出来,极为复杂的感情在那里,那么一个小小的空间里,压着他的心,他的肺,末了,他将那几张照片用力揉成一团,硬的照片纸
磨砺着他的手指,是疼的,然而不及照片里悚然的伤口。
“回秋河医院。”张辰轻声说。
司机立刻打了方向盘,在路口处,拐过去。
张研吃惊的回头,看着张辰:“怎么?”
“我要回去看他。”张辰低声说,哽咽的腔调一点点拽在咽喉里,死死的,不发出一点来,剩下的只有出口的冷静自若,“这样不是个
办法。”
司机有些迟疑的看了张研一眼,不知到底是往回走,还是再转回去。
张研给了司机一个手势,司机明白,寻找下一个路口,再转回去。
张辰也并不恼怒,仍是淡淡的重复:“我得回去看看他,哪怕他不想见我。”
张研比他更自若的声音传过来,过去总是那么仁慈的语气,这会儿有那么些冷漠一点点荡漾开来,露出了不易察觉的破绽,被和蔼温柔
的表象半遮半掩:“他需要休息,而且他的朋友也不希望你在那里呆着,我们先安顿好了,你把饭吃了,再过来,好不好?”
张辰低着头,看着手中握成一团的相片,还是那么句话:“我要回去看他。”三十多岁的男人,本该是稳重而感情内敛的,此时无论如
何再也无法自持,声音颤抖,几乎是哽咽的,然而眼中没有泪,只那么干干的颤抖,干干的哽咽,干干的抽噎着,看起来既虚伪又真诚
。
“吃了饭,我们就去看他,只要几个小时。”张研不容拒绝的说。
车到了交叉路口,要拐回去。
张辰突然在狭小的空间迅速的挪动一下,伸手就去拉车门,动作太急切,忘记门上了安全锁,手腕用力过猛,拇指戳了一下,指甲上立
刻潋起一片紫红色的淤,看起来格外吓人。
然而他也顾不得这些了,另一只手提了安全锁上来,就要拉开门。
“坐下,我们马上回医院!”张研大声喊,被关在副驾驶那个狭小的空间里,有铁栏,他根本无法按住张辰,更无法想象从小看着长大
的张辰,乖巧的温驯的听话的张辰,三十多岁了,现在却像个疯子,什么都不顾,从小那么辛辛苦苦的看着,护着,生怕有一点闪失,
放在手心里,像自己亲生儿子似的宝贝,不,确确实实是比亲生儿子还宝贵的那么一个人,竟然就这个样子,为了一个外人,上不了台
面的粗人,疯了似的要在大马路上跳车!不要命了!不想想姓的是张,不想想陪在他身边最长的是谁!
都是那个叶飞,张研想。
车子没有拐弯,直着往医院去了,张辰不再做危险动作,指甲瘀伤的拇指疼着,像是不觉得一般,低头将掉落的那图案照片捡起来,又
一张张的铺平。
“把安全锁上好。”张研的声音传过来。
张辰恍若不闻,并没有任何依言行事的意思,只看着一张张伤口,眼泪就那么打上去,不知是心疼,还是悔恨。
到了医院,张辰下车,对正在付钱的张研说:“哥,你回家吧,不是还有那么多事儿么?”
张研愣了一下,从皮夹里拿钱的动作停住了,半晌才反应过来,问:“你住哪里?”
“我有他家的钥匙。”张辰说,手里抓着一团东西扔给张研:“这个你帮我扔了吧,扔了就回去,我以后都住在这儿了。”
第三十六章 迟来的耳光(2)
叶飞在床上躺着,就这么躺着也觉得累。
茶贝坐在他床边,怕张辰他们折回来,踹马啸东去门外面当门神,放只蚂蚁进来都要他好看。
茶贝提了个保温桶来,拜托邻居帮着熬点白粥,也不是没想过自己来,结果弄得一团糟,健康人吃了都难受,更不用说病人。
茶贝拿了个瓷汤匙,筷了一勺粥,戳到叶飞面前,凶巴巴的:“张嘴,快点。”
叶飞笑眯眯的看着他,张了嘴,并不是吃饭,是说话:“我不饿。”
茶贝两条眉毛立刻竖起来:“我靠,喂你还挑拣,成脸是吧你!吃!”汤匙又往前戳了一点儿,挨着叶飞的嘴皮,叶飞只是笑,看来是
真的什么都不吃。
僵持了一会儿,自然是茶贝败下阵来,餐具保险桶扔到桌子上,乒乒乓乓的,一看就是一肚子气,瞪了叶飞半天,只有骂他才觉得是正
经事儿:“你真他妈能折腾,叶飞,你真他妈不是个东西,怎么老变着法儿让人恶心你,真他妈的贱啊你,真他妈……”对叶飞的形容
已经到了词穷的地步,最后也只好学着马啸东的语气,说:“真他妈的真他妈的。”
叶飞笑了两下,伤口疼,皱了皱眉毛,还是张口说话----他是向来闲不下来,越是该沉默的时候,越要发出声音来才甘心:“就是想被
人讨厌----”顿了下,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笑是没了,表情倒有了那么点后悔,“被人喜欢的感觉,太差了。”
茶贝沉默了会儿,突然开口,“你抢救的时候,历辰不敢进医院,怕你出不来,脱离危险后还是不敢来,觉得没脸见你。”
“所以说被人喜欢的感觉太差了。”叶飞叹了口气:“该是我没脸见他。”
又问了问单位那边怎么请假,茶贝说已经让马啸东打点好了,只给科长说叶飞跟女朋友吵架,不小心把自己弄伤了,觉得这事儿影响不
好,让科长什么也别说了,低调给几天病假。
科长对叶飞相当喜欢,当自己的小儿子看----他要是有女儿,必然是要抓着叶飞不放的----准了假,也真沉的住气不来看,怕引别人注
意,说来叶飞上班这几年,还真是表现优良,如果一直这么下去,年纪轻轻接了科长的班,也相当顺其自然。
叶飞听了单位那位那边打点的挺好,也就没再多问什么,左右已经是这个样子,就算是打点不好也没有什么能多说的,现在一切都好,
早就该阿弥陀佛了。
聊了一会儿,叶飞就困了,让茶贝把粥放下,催着他回去休息:“活都活过来,想死哪有那么容易,回去吧,没事儿。”叶飞说的特轻
松。
茶贝懒得理他,要了这个单间病房就是方便照顾,钱已经支出去了,哪有浪费的道理。
“耽误别人夫妻生活是罪恶的。”叶飞又说。
茶贝咬着牙,竟然忍下来了。
正在这儿贫嘴,却不知道外面也是一番对话,比他和茶贝之间的要深刻许多。
马啸东站在门前,脸上并没有什么怒色,只淡淡说了一句:“这事儿其实跟你没关系,你来干什么的?”
“跟我有关系。”张辰说,低的声音。
马啸东冷笑:“抬举你自己了,张辰,跟你真没什么关系。”他顿了顿,似乎是找什么词儿,好好冷嘲热讽一下,无奈马啸东并非生性
刻薄之人,也说不出什么苛刻言辞,末了,说:“你对不起他,张辰,叶飞性格是有点锱铢必较,为了你,也改的差不多,你就不能多
少为他改点什么?”
那个“改点”的“点”,便指的是张辰对张研那种因已经逝去暗恋而萌生的言听计从。
盲目的,误以为是留恋的错误崇拜,惯性的思维方式。
马啸东没有点破,然而已足够让张辰觉得羞耻,没有任何言辞可辩驳。
马啸东看了张辰一眼,那目光说不上是轻蔑,其实是不赞同,或许是因为气质稳重,尽管年轻,这么看着张辰倒也没有什么不协调之感
:“你来L城后,他是从来没在我们面前说你一句不好的,有时候提起你哥,他也只说自己性格暴烈,不懂退让。你是不是真以为他跟
过去似的,一点没变……年前他回来没几天,你们就分手,他还是没说什么,你将他改造的很好,彻头彻尾一个好人,让别人付出了这
么多,你就没想过自己也付出点什么?”
张辰低头沉默,他向来是善于言辞的人,也算半个商人,什么样的话不会说?然而此时,哪怕一句歉疚也觉得羞于出口,只能站着,真
的成了个孩子似的。
“叶飞总说你温和善良,身体也不大好,对你亏欠太多,张辰,你自己好好想想,到底是谁欠谁多一点,你自己好好想想。”
谁欠谁多一点?
最开始,毫无疑问,是叶飞的错。
几乎所有人都说:叶飞,你配不上张辰,他对你那么好,你怎么就不懂得回应?
张辰身体不好,张辰对叶飞那么好,那么温柔,怎么叶飞就不是抬举呢?
到了后来,舆论成了惯性,人心成了惯性,一切都成了惯性,都是叶飞的错,都是叶飞不懂得忍让,都是叶飞脾气太坏了。
然而叶飞也并没有错的太多,只是一个自甘堕落的吻罢了,只是自尊心过强,不懂得宽容罢了,也并没有做太过分的事来。
换成张辰,做了同样的事情,就是对的,张辰是主角,主角万岁,主角乃真理。
其实张辰不过只是切除了半个胃,不过是过于懂得礼貌,是个泡在兄姐溺爱中的五月胚胎,被宠爱的与世隔绝,几乎连眼睛也不用睁,
只睡着,睡着就可以,安逸到死,这种胚胎,连出生都不需要,就这么在娇惯的羊水里,胎死腹中的好。
所以造成伤害,只要道个歉,便可逃离罪恶感----伤口结个痂还需要一天呢。
马啸东推了门进去,将张辰一人留在外面。
进了门,见到叶飞正跟茶贝贫,他单刀直入,一个字儿的寒暄都不需要:“张辰来了,你见不见?”
叶飞冲着天花板眨了眨眼睛,半分钟过后扭头冲茶贝感叹:“打扫的真干净,没有蜘蛛网。”
茶贝一脸黑线外加一脸痛快,马啸东点点头:“我知道了。”说了就准备出去让张辰走。
叶飞哎了一声,有点想起来,肚子上的伤口又痛,茶贝天天把“不要动,不准动,不可以动”挂在嘴边上,这会儿痛的他龇牙咧嘴,但
还是不忘拦住马啸东:“让他进来吧。”
茶贝气的要死,“我靠,你还见他,又没事儿找事儿是吧。”
叶飞见茶贝一脸愤慨,笑着说,“他还欠我一条鄂尔多斯的围巾没还呢。”
茶贝没了脾气,起身一边腹诽一边揪着马啸东气冲冲的出去了,出了门,立刻就吼叫:“以后走路小心掉砖!砸死你个王八蛋!靠!”
叶飞想着张辰听见这句话的表情,笑了笑,闭上眼睛养神。
叶飞向来是这样的人,怎么都要挨一刀,早挨早拉倒,还能落个痛快豪爽的美名,听见门开的声音,有人轻轻的走进来,叶飞没睁眼,
不冷不热的说:“坐。”
叶飞知道,自己要是一句话不说,张辰也不会张嘴说一个字,于是恶作剧似的不说话。
闭着眼睛久了,便有了困意,就这么睡过去,朦胧间,似乎张辰的手伸进被子,或许是想握握他的手,又怕有什么闪失,被子被拢了拢
,掖严实。
即便如此,叶飞仍是没有指望什么,他已经学会了在希望的时候,做好任何失望的准备,尽而慢慢变得毫不奢望,本分而温柔,是液态
的水,装进什么样的容器,就是什么个形状。
第三十七章 拼合的图像(1)
叶飞在医院躺了一个半月,实在不能再养下去,单位假已经请的够长,并且也已经差不多了,只是脑震荡的后遗症稍微还存着点,但也
比之前好很多,忘了什么东西,别人不说,自己想一想,还是能记起来的。
叶飞还是跟茶贝贫:“你说,我怎么不干脆整个失忆,听说有的人失忆到连中国字儿都不会写诶。”
茶贝真的真的很想踹死他。
出院那天,是马啸东去和张辰一起办的手续,叶飞什么都不用拿,他是病人,自然要当心点,只要慢腾腾的下楼,然后钻进出租车里,
慢慢等着到家就可以。
路上叶飞问茶贝:“你记得我刚才把钥匙放哪儿了没?”
茶贝对这种问题已经麻木:“不是怕自己忘,所以交给我了么?”说着,从裤兜里拎出个狗形钥匙圈子,上面有三把钥匙,钥匙圈子挺
旧了,叶飞还是买这个的时候跟张辰第一次见面。
叶飞哦了一声,又去问坐靠另一边窗子的张辰:“我爸打电话来的时候,你没漏口风吧。”
张辰轻声说:“没有。”
叶飞又放心的哦了一声。
跟张辰再次分手,一直到住院这段时间的事儿,叶飞没跟家里人说过,所幸他平常也很少打电话给家里,住院的时候,人有些昏沉,竟
忘了打个电话回去敷衍一下,出院之前,叶飞的父亲给张辰来了个电话,是张辰看了来电显示,跑到僻静地方去接的,说叶飞出去忘了
戴手机。
叶父也不多追问,只说:“有时间给家里来个电话,他快要当舅舅了。”
这话,张辰还来不及继续说下去,叶飞已经转移了目标,转而问马啸东去哪儿吃饭,“我想吃火锅,麻辣的。”他补充了一句,显然是
要绑架民意。
脑袋还没好全,马啸东自然不允许他吃刺激性这么大的东西,无论如何也不肯答应,叶飞求了半天,没一点效果,反而自行妥协:“那
就清汤嘛。”
委屈的跟又挨了一顿揍似的。
真的去吃了清汤火锅,席间张辰细心照顾,叶飞乐的有人伺候,也并不多说什么,饭到了一半的时候,张辰才说:“早上你爸打电话来
时,说你妹妹要生了。”
叶飞正在锅里跟茶贝抢最后一颗牛丸,好容易死死夹到筷子上,听到这儿,不由分神,筷子就松了,让茶贝捡了个大便宜去,他也顾不
得被人横刀夺爱,拧着头问:“怎么现在才说?”
马啸东为张辰开脱,“早说晚说不一样?正反你是要当舅舅了。”
叶飞琢磨了一阵,却突然嘴硬起来:“反正不是亲的。”
大家都知道,他心里指不定怎么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