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吃饭,其他的事先搁一边再说,你一大清早就从县城赶到这里,肯定饿坏了。”
“哪有,我吃过馒头了。”池长静看见白米饭,接了过来,配着丰盛的菜肴,吃得津津有味。
这些年,家境每况俞下,但凡有点好吃的,都让妻儿先吃。
如今有什么吃的穿的,都先顾着孩子。
能这样美美的吃一顿,对他来说,不容易的。
林勉根本没吃,只是一个劲儿的将菜往池长静碗里夹。
“这些年,你受了很多苦。”
刚刚听了池长静诉说在丹阳之时,生活的艰辛,心里极不好受。
当年,他私下将钱塞给池长静,原本是想让他过上幸福快乐的日子。
做一个正真的男人,娶妻生子,儿孙满堂的。
他怎么也料不到,会是这样的结局。
池长静听到这样温柔的安慰的话,触动了内心最深切的苦楚,只觉酸楚难当。
心锁一经打开,眼泪立时就涌了出来。
双手捧着饭碗竟然痛哭起来。
林勉静静的看着这一幕,并没有出声相劝。
只是等着池长静将心中所有的苦闷全部都发泄完毕。
良久,那痛哭之声渐渐的只是抽泣。
“好过些了么?快吃饭,菜都要凉了。”
池长静用袖口将泪水擦干,突然觉得很不好意思。
“我都已经身为人父了,竟然还在别人面前哭,连个孩子都不如。”
“不,阿静,你做的很好,非常好了。看看你那两个孩子,白胖可爱,你的心血都用在他们上身。”
“小林,我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现在我身无分文,又带着两个孩子,根本没有地方可去……”
林勉拍了拍他的手,安慰道:“没事,既然你到了这里,我难道还能叫你们父子出去沿街乞讨啊。你先吃饭,吃完饭我陪你一起找村长
,看看村里有什么营生可以干的。”
“小林……”
池长静一心想着自己将来的出路,哪里还能安心吃饭。
匆匆的扒了几口,便道自己已经饱了。
林勉自然知道池长静心急如焚,若不先解决好明日之事,恐怕一口饭也咽不下去了。
只得暗自叹息。
村长自然也姓叶,在集裕村威望也很高。
他打量了池长静,沉吟道:“我好象在哪见过你,面善的很……”
此言一出,池长静免不得面露尴尬之色。
他立时想起来,当年秋祭之时,叶青松曾经带他来这里。
那个时候,他甚至还曾经随着叶青松在夜阑人静之时,去祭拜其祖先。
不知道为什么,想到叶青松的举动,又想到那时的心情,还有月夜之下松风影动之时,两人跪在祖坟之前的情形。
当真五味杂陈,心情激荡。
可事过多年,如今想起来,也唯化作一声叹息了。
林勉笑道:“阿静以前曾经在我们老爷府上做过事,几年前离开了叶府到外地去闯荡。谁想他娘子生病亡故,阿静带着孩子回乡投亲,
半途又路到白沙滩那群劫匪,如今身无分文,老家也回不去了……唉,实在是万不得已,想在这里安家落户。村长,你千万要帮帮忙啊
。”
村长有些为难:“这个村子很少有外人来安家的,在这里找份营生,干的都是农活——”
池长静忙道:“种田,我也行的。”
“这里的田地,几乎大部分都是我们族长的,或是族里共有的。你想在这里种田,求我倒不如求你们老爷。”
“族长?”池长静有些不明所以。
林勉有些狼狈,飞快的说:“我们老爷如今已经是叶氏的族长了。”
池长静笑容一窒,和林勉对视了一下,都默然无语了。
林勉肯求道:“我们老爷家大业大,岂能为了这点事就劳烦到他,更何况,象我们这等身份,未必能够见到他。阿静急需找份差事,养
活孩子,这不是实在没办法,才来求你的,千万给出个主意。”
村长知道林勉的底细,笑道:“你老丈人是叶府的账房,连族长都会卖他几分面子,托你老丈人给他在叶府找份差事,或是族长手里那
么多酒楼茶馆客栈,随便安插一个人,那还不简单?!”
林勉咬牙道:“村长,我跟你实话实说了罢。我这位朋友当年得罪过我们老爷,以前是被逐出府去的,如今再想在老爷眼皮子底下寻差
事,恐怕极难。这村里,老爷一年来不了几次,所以……”
村长闻言眉头皱起来。
“如今大冬天的,也没什么农活了。我看,你们还不如去找你们农庄那个叶管事。”
两人见村长态度已然变了,知道对方是不愿意得罪叶青松。
收留得罪过叶青松的人,这不是找死么?!
从村家里出来,池长静都低着头,心下极为害怕紧张。
如今差事没了着落,真不知道往后该怎么办。
林勉叹道:“原本想,避开叶青松,给你在村里找份不相干的活干。如今也只得照村长的话,去找农庄的叶管事了。阿静……你愿不愿
意,如果不愿意,我们另想别的办法。”
“什么……”池长静有些不明所以。
林勉叹道:“方才村长所说的农庄,其实也是我们老爷的。里面什么都有,树上的果子,田里的蔬菜,溪中的鱼,饲养的鸡鸭家禽,各
种珍禽异兽,地窖里酿的果子酒,简直应有尽有,专门是用来供养城里叶府用的。只是在里面干活的全都是家奴,根本不是佃户……那
位叶管事,是老爷的远亲,为人极是尖刻,目中无人,想去求他,还在费一番工夫。”
池长静顿时没了主张。
林勉拍拍他的肩膀:“不一定要在集裕村的,附近的村落也可找活干,或者,我托人给你问问城里,退一万步来说,若真的没法子,大
不了去求叶青松,他不会那么绝情的,你就放宽心。”
“小林,我带着两孩子,很难……”
“这倒是,最好还是在村里找份差事,孩子白天可以让我娘子照看,你们父子就住在我家,这样安排最好了。”
池长静惊骇道:“这怎么行……不行的……”
“行不行,现在还难说。想到农庄做事,还得去求叶管事。其实象你这么聪明,干农活是埋没了,去大酒楼、茶馆,那才有前途。再不
济帮忙收租,做一些登记,也是好的,只不过,这些都要通过老爷批准。”
第 73 章
集裕村的叶管事叶贺仁是叶青松的远亲,他们的父辈的父辈是堂兄弟。
尽管如此,叶青松还是对他特别照顾。
将整个农庄都交给他管理。
只要求每月给县城叶宅上交多少家禽鲜果。
农庄里面务农的都是年老反应迟钝的仆佣,或是出了事,手脚有所残缺的佃户。
叶青松为了照顾这些人,能让大家安享晚年,才特意创办这个农庄的。
对于农庄一定要收益多少,并没有很苛刻的要求。
因此,在农庄里当管事,油水是相当大的。
叶管事见了这些老弱病残,就心烦。
那加上自己与叶青松是亲戚的关系,对农庄中干活的仆佣呼喝使唤,大耍威风。
在这里他俨然是另一个高高在上的叶青松。
庄上的众人对此敢怒而不敢言,而叶青松纵然来到集裕村,根本不会想要到农庄上看一眼。
安享晚年是不可能了,有个栖身之地,众人也满足了。
叶管事俞发的骄纵暴虐,对这些仆佣动辄就打骂,只是没有闹出人命,外人不知道,还当这里是世外桃源,其实只比监狱好一丁点。
进去的仆佣,想离开那里,也不可能了。
这里变成了完全违背叶青松本意的恐怖之地。
叶贺仁叶管事打量着有些拘谨的池长静。
这次林勉买了很多礼物,好话流水般,百般奉承。
叶贺仁沉吟道:“想进农庄也不是不可以,但要进入农庄可不能轻易出来。”
林勉与池长静对视一下,“为什么?可否白天进入工作,晚上回家,阿静还有二个小孩要照顾——”
“这可不行,进了农庄,一年也只能出来几趟,而且时间都不能超过半个时辰。要不是上次有人假借回乡探亲名义,把庄上的农货偷出
去变卖,也不会有这样的规定,偏偏这种事还屡禁不止,亏得族长堂兄一番心意,结果这些人只会挖墙角,你们说可恶不可恶!”
叶贺仁把头摇的似波浪鼓一般。
池长静有些失望。
进入农庄就不能出来,竟然会有这种事。
他怎么可能一整年都不见自己的孩子,这怎么可能做的到。
再说,孩子托付给小林,既麻烦到人家,自己其实也不放心的。
看来只有离开集裕村,回老家另谋生路了。
话已至此,没什么好说的,林勉池长静只得起身告辞。
叶贺仁见他们打消了念头,也松了一口气。
这池长静一不是家奴,二不是仆佣,入了庄,到时候要走,难道还要关起来啊。
再者,他跟林勉是朋友,到时候,可能会出去乱说。
他知道,村里风言风语,有些村民似乎有些怀疑了。
万一弄真格,把农庄的事捅到叶青松那儿就完了。
林勉的岳父在叶府是说得上话的一号人物,而这次林勉上门来,礼数又这么周全,
这点面子也是要给的。
“其实在农庄附近,有族长堂哥的别庄,只有族里有事发生,族长堂哥才过来住上一晚,其他时间是秋春两祭时才会住上一段时间。本
来有个专门守院打扫的仆佣生病死了,正巧还没派人过去,不知道你想不想做。”
别庄……池长静恍惚出神。
那一次,叶青松带他来集裕村之时,住的那个地方罢。
在那里,他跟叶青松同进同出,同榻而眠。
那短暂的几天,却是他同叶青松在一起之后,第一次有与叶青松永远生活一起的念头。
那段记忆实在太深刻,现在想来,仿佛就发生在昨天。
历历在目,无法忘怀。
“阿静……”林勉扯扯他的袖子,用眼神做询问。
池长静面露喜色忙点头,“谢谢叶管事,只要有份差事,无论做什么,我都愿意的。”
“这也算你运道好,刚好赶上。这份活很多人抢着要做的,很清闲又没负担。只是族长堂哥一家来时那几天比较忙一点。明天你一早过
去,我会派人先带你看看。”
林勉神色有些迟疑,既然阿静都应下来了,他也不便说什么。
在别院,只要叶青松一来,便立时要撞着面罢。
两人千恩万谢,出了叶贺仁家,林勉便道:“阿静,你想清楚了没有啊?”
池长静叹了一口气:“不就是又在老爷家做事,我现在也顾不得许多了。就算以后见到了,老爷要赶我走,到那时再说罢。小林,在别
院看门很不错的。这样,我就和孩子们一起住在里面,随时可以带着他们。平时有空,还可以接些私活作做。”
翌日,池长静到别院,有人带他在里面转了一圈,告诉他,每个房间每天都要打扫洗拭,地要扫干净,每晚要检查窗户大门是否锁上,
不能让一些流浪汉乞丐闯进来。
每月可以到农庄支取口粮,又指着大门边上一间小小的陋室,这是他未来要住的地方,并且再三叮嘱,别院那些房间虽然都是空置的,
但他绝对不能住。
最重要一点,没有工钱。
“啊?”池长静以为自己听差了。
“一直以来,看门的都是年老体迈,在这里养老等死的,有吃有穿有地方住,整天没什么事,还有工钱拿,岂不是人人都想来看门,天
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
池长静呆了。
他有二个孩子要养,孩子长的快,吃的多,衣服换的又快,没有钱,他怎么养活啊,以后若是被赶走,根本又没有积蓄了。
可是眼前,他若不应下来,这份差事立刻有人做。
只得硬着头皮,先做着了。
林勉一同帮他搬东西过来。
其实池长静哪有什么行李,包裹里面只有一条毯子和换洗衣裳。
在船上,那些强匪搜他的包裹,看到那条叶青松留给他的锦貂披风,也抢走了。
纵然娘子生重病,变卖了许多家当,那条披风他一直都珍藏着,舍不得卖的。
就那样被抢走了……
林勉将自家的被褥,和一张旧床拿过来,在那陋小的屋内横着铺好。
原先病死的看门老头的东西都已经被人拿光了。
怕不干净,两人又仔仔细细里里外外,洗了又洗,打扫的干干净净。
将被褥铺上,红杏还特地拿到太阳底下晒了,蓬松柔软。
“委屈你们要先挤一张床上,过几天,我托人再做一张床。”林勉偷偷道:“这里这么多空房,何不住在房里面去?”
林勉穿过院子,走到檐下,打开一间正房门。
第 74 章
两人走了进去。
“哇,你看虽然不比县城叶府,但也是又大又宽敞,看这家俱,一应俱全,这床这桌子,真不错。反正以后你一人在这里看门,就随便
拣间屋子住下来,根本不会有人发觉的。”
池长静吓了一跳,忙摆手。
“听说叶管事会时不时进来查看,要是被抓到就惨了。我还是想想,有什么活可以在这里做的,挣些钱好贴补家用,可惜我不是女子,
做不来针黹刺绣。”
池长静在集裕村安顿下来。
只要集裕村没有大事发生,除非到明年的春祭,事务繁忙的叶青松才可能出现。
因此,他也安下心来。
从农庄领取的口粮只够他一人吃的,现在孩子尚小,勉强三人刚好糊口。
辛苦了几天,先将别院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
又思量着,别院小小的花圃,根本没有任何花木了,自己可以种些蔬菜什么的。
整日枯守别院,除了带两个孩子之外,真的很无聊。
其实,在这个村里,他认识林勉夫妇之外,还有一个人他也认识的。
守坟场的朱大爷曾经在叶府之时,很照顾他的。
下午两个孩子吵着要出去玩,池长静思量着离开一会儿根本没问题,便带着孩子去叶氏坟场去看望朱大爷。
这许多年过去了,朱大爷显得无比苍老,犹其在这种了无人烟的地方住处了,会更加迟钝。
老年人见到小孩子犹为开心。
跟池长静聊了许多。
直到天色暗了,池长静才依依不舍的离开。
赶紧回到别院,远远的发现别院门口站了几个人。
他惊慌失措,以为这些人想闯入别院,不假思索的上前,大声叫道:“你们是什么人,这里是叶氏族长的别院!”
冲上前去,才发现这几个人穿着打扮不俗,根本不可能是什么意图不轨的外乡人。
池长静心中突了一下,领着孩子想倒退逃走。
只见原本背对着他站在门首的那人缓缓转过身来,朝他走近了。
天色暗的很快,面对这许多的陌生人,犹其正走过来的这人的表情如此凌厉,吓得两个小孩紧紧抱着池长静的大腿,一付玄然欲泣的表
情了。
“池长静……”叶青松的声音显得遥远,“原来你就在这里啊。”
池长静紧搂着两个孩子,低着头,默然无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