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鹅（出书版） BY 宇真

“慎吾，你知道从秋千到门口要走多少步吗？”双手触到门板后，雅子回过头来喊着。

慎吾摇头。

“七十七步！”雅子甜蜜的笑了。

小小的福利院，从秋千架到大厅门口也只要七十七步而已。孝一曾经拉着雅子的手走过，告诉她这短短的距离换算成步需要多少。

迷恋着图画的孝一，在疾病中失去了视力。这比一出生就无法看见更加残酷。

“院长，我总觉得，他一直在这里，没有离开过。”雅子笑着对院长说。

院长擦起眼泪来。

要忘记一个人，需要多久的时间呢？

慎吾和雅子的少年时代在北海道度过，他们经常去福利院玩。善良的雅子总是很热心的帮助那些残障的孩子，慎吾也跟着姐姐一起，向院长学会了手语。他们除了跟孩子们一起玩，还会帮助他们做功课，院长非常喜欢他们。

院长的独子叫做桐原孝一，与雅子同年，最大的心愿是成为出色的画家。那时候慎吾也在学画。雅子记得第一次看见孝一的时候，是她弯下腰帮行动不便的孩子捡东西，在写生的慎吾大声喊着说姐姐不要动，这个姿势让我画下来。雅子很不给面子的站了起来，气得慎吾哇哇大叫。

可是等她走到慎吾面前，想看看弟弟到底画到什么程度的时候，慎吾身边那个低着头的少年忽然把自己的画册朝身后藏去。雅子扔下慎吾画了一半不到的图画纸，好奇的去抢那本画册，发现上面是正在捡拾东西的自己。虽然那个姿势保持了不到5秒钟的时间，却被生动的记录了下来，惟妙惟肖。

那个安静的少年最后抬头看了雅子一眼，带着有些害羞的笑容。那双眼睛，像是沾着露珠的淡色琉璃一样闪闪发亮。

过去的回忆像流水一样，带着旋涡快速从雅子脑中滑过。

孝一和雅子在图画事件后渐渐交往起来，雅子曾经对慎吾说过，如果能一直被孝一的眼睛凝视着，即使立刻死去也无所谓。

孝一给雅子画了许多肖像。其实在那时，孝一已经罹患有脑部肿瘤，某一天孝一突然失明，才知道情况恶化。雅子也是在那时才知道真相。漂亮得不真实的琉璃似的眼睛再也不能像从前一样凝望着她了。

我太自私了，即使知道自己会死、知道自己死去后你会哭泣，还是想要拥有和你一起的快乐时光。孝一对雅子这么说道。

即使失明，孝一还是与雅子度过了最后一段美好的日子。那时候，孝一户外活动的空间也只有福利院的小院子而已。孝一告诉雅子每一个距离：大门到秋千是五十三步，秋千到屋门是七十七步，秋千到松树是四十一步……孝一所有的参照物都是留有两人甜蜜回忆的秋千。

在肿瘤再度恶化时，孝一死去了。

刻骨铭心的初恋，给雅子带来了致命伤，慎吾一直害怕姐姐决定就这么独自一人过一辈子。

“说起来，孝一君在绘画上的天分，是我怎么也比不上的啊。”慎吾感叹着。

院长说哪有这种事。

“不过，我也不会因此而气馁的。我一直以孝一君为榜样在努力着呢。”慎吾看着姐姐带着回忆的表情打量着屋子里的摆设。“这里都没怎么变啊。”

“恩，多了一台电脑啊。”院长微笑着说。“其他的东西，自从孝去世后就没有动过。”

“那孩子，很坚强。”院长的眼睛又红了。“就算头痛得那么厉害，还是抓着我的手说，妈妈，我一定要活下去。”

“有很多人都选择了自杀，相比之下孝一君非常坚强。”慎吾记得孝一已经学会了盲文，说虽然不能绘画了，也要用盲文写作。

孝一死后，慎吾因为害怕雅子会有自杀的念头，每天寸步不离的跟着姐姐，直到雅子逐渐恢复过来。

“天都黑了，留下来吃晚饭吧……”院长看了沉默的雅子一眼，“我去准备一下……”

“啊，不用了不用了，健次等会会过来接我们。要是今晚不回去吃饭，舅妈又会唠叨半天了。”慎吾像小孩子似的嘿嘿笑着。

“这会也该到了吧？”院长看看窗外，“好像要下雪来着。”

外面的天空里，有一大片乌云。

“慎吾今年多大了？也该考虑结婚的事儿了吧？”

“啊……”慎吾没想到院长会突然问到这个，有些不好意思的摸着头。

“有喜欢的人了吗？”

慎吾咧开了嘴。

“被院长这么一说，倒也……”

“是有了吗？”

生气勃勃的佳住的脸出现在慎吾脑海里。

“是啊……”

“有喜欢的人是好事啊。”

“雅子呢？”

院长温和的注视着雅子。

“啊？”雅子有点错愕的从沉思里惊起。

“有喜欢的人了吗？”

“不知道……”

手机铃声不合时宜的响起，原来是健次，说车子刚才抛锚了，已经修好，一会就赶到。

“那么我们就告辞了。”慎吾把外套穿上，围上从佳住那里得到的围巾。“姐姐，想荡秋千吗？我们可以坐在秋千上等健次哦~”

院长将两人送到门口。

“天太冷了，院长您快回屋里去吧~”

“恩，我回去看看孩子们。”

刚才还在玩耍的孩子们都已经回去吃晚饭了，院子里显得空荡荡的，刚才的乌云不知飘去了哪里，天空晴朗起来。院长在门口的身影有些孤单。

雅子坐到秋千上，看着不远处院长孤单的样子，眼眶里蓄起眼泪来。

“姐姐，看着我。”慎吾嗨的招呼着雅子。雅子下意识的看向慎吾。

“看到礼物了吗？”

“咦？”

慎吾指指天空，雅子这才发现头顶的一片星空。因为没有城市晚间的灯火照耀，夜空里的星星格外明亮。

雅子这才想起，在离开北海道之前，自己因为想念孝一而来这里哭泣的时候，慎吾所做的事。慎吾带着她最喜欢吃的章鱼烧，很认真的对她说：“姐姐，我把北海道天空里所有的星星都送给你，所以，不要再哭了。”

“姐姐你可正坐在我送的礼物下面呐，不许哭鼻子哟~它们会笑话你的~”

雅子轻轻笑了。

汽车引擎的声音渐渐靠近，健次的车子出现在福利院门口。

“太讨厌了，居然半路熄火。”健次抱怨着。“妈妈已经打电话骂了我好几次了。真是的，又不是我让它熄火的……”

“螃蟹汤都烧干了！你这个家伙，怎么还没把你雅子姐姐和慎吾带回来啊！！是这么说的吧？”慎吾学着舅妈的语气。

“没错……”

“快上车吧。”听到汽车声音后，院长又赶出来送他们。

“啊……忽然又想吐……”慎吾愁眉苦脸的呻吟着。

“好了！别像个怀孕的女人似的！”雅子啪啪的拍着弟弟的肩膀。“真没出息！我高月雅子怎么会有这种弟弟，坐汽车还会晕车，太丢人了！”

“自己开车就不会嘛……”慎吾嘟囔。

“快上车吧，好好玩玩。也要多吃点好东西。”院长慈爱的拉拉雅子的手。

车子离开福利院的时候，院长还站在大门口看着。

“姐姐，院长说，有喜欢的人是很好的事儿~”

“恩。”雅子皱着眉头看慎吾。“我说，你少说两句行吗？”

慎吾苦着脸，接过健次递过来的塑料袋哇的吐了起来。

“所以说你真没出息嘛……”

“唉……”

吃着热乎乎的大杂煮，佳住又叹了一口气。

英雄翻了个白眼。

“拜托！吃好吃的东西时叹气会倒霉的！”

“英雄，你说话好像老头哦！”

“你干嘛叹气啊！”

“那家伙居然把我描出来的天鹅拿去参加比赛来着，是不是有点过分呀？”

“什么这家伙那家伙？什么什么天鹅？”英雄唏哩呼噜喝着汤，觉得莫名其妙。

佳住把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啊，好像是有点过分。”

“是吧是吧？？”

“不过，反正不会得奖的，既然是佳住画的东西。”英雄啊的大叫，因为佳住狠狠的打了他一下。

“这是什么话啊你！！”

“好了啦！既成事实，难道你要到组委会去揭发他吗？”

“那样做不太好啦……而且他也有答应分我奖金啊……”佳住善良的辩解着。

“白痴。他那么做不是有点卑鄙吗？”

“话是这么说没错啦……好吧，等他回来，我一定要大骂他一顿！”佳住决定。

“回来？”

“恩，他去北海道了。”

“难怪看你没什么精神。”

“咦？”

“我是说，这阵子你只要跟他见过面啊，就气鼓鼓的特别有精神。”

“大概是看到他就能骂人，那种感觉比较好吧~”

“我看是你被骂比较多吧，我还不知道，你哪次吵架吵过别人的。”

“讨厌！！”

“呀！！！！”英雄突然大叫。

佳住受惊的看着他。

“要他带螃蟹回来呀！！大螃蟹~~北海道的大螃蟹~~~快快，有他的电话号码吗？”

“大白痴！！！”

“我还要去做推销！马上就够一个新娃娃的钱了哦~”

“这个跟螃蟹有什么关系啊……”佳住的脸上挂满黑线。

“没有啦，顺便想到了而已……”

“超级白痴！！！！”

“总是被骂成白痴，会不会到最后就真的变白痴了呢？”英雄从打工的餐馆里出来，看着天喃喃自语。

“对不起……”

“哎？”

经过拐角时，英雄被人叫住了。

“我想麻烦你看一下，这个机器好像出故障了……”

“贩售机出故障为什么要我看啊？”

那人愣住了。英雄咦了一下，发现是那天陪在漂亮小姐旁边的男人，也就是那张灵异照片的制造者。

“说的也是……”浩一准备放弃那罐饮料。

“算了，我来看看。”英雄耸耸肩，决定看在漂亮小姐的面子上帮个忙。

“那个，我按了好多次了，没反应。”浩一见英雄蹲在机器前按退币键，礼貌的告诉他自己刚才的经历。

“你太斯文了啦，像这种欠扁的机器啊，就该这样……”英雄对贩售机拳打脚踢一番，一边大喊着“吐出来、吐出来”。

浩一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幕。

经受不住英雄攻势的老旧贩售机像咳嗽似的，哐哐的吐出了一罐饮料。

“OK啦！”

“不过，我要的是热咖啡，不是热可可。”浩一看了看英雄手里的饮料说。

英雄抓抓头，瞪着委屈的缩在街角的贩售机。

“好了啦！它有吐东西出来给你已经够好了耶！拿着！”

“我不喝这么甜的东西……”

“喂！你真是跟佳住一样龟毛哎！”英雄受不了的摇头。

“那个，请你喝吧。谢谢了。”

“我说，你是不是第一次在自动贩售机买饮料啊？”

浩一愣了一会。以前都是叫秘书小姐准备饮料，家里也有佣人，他从来没有操心过这方面的事。今天也是因为好奇才投币，想试试看自动掉出饮料罐到底是什么情景。

“被我说中了吧？”英雄抛着饮料罐很不厚道的嘲笑着浩一。

“再见。”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的浩一生硬的说了这句后就转身了。

英雄掏出一枚硬币塞进机器，按下热咖啡的按钮。又一阵拳打脚踢之后，终于有一罐热咖啡哐哐的滚了出来。

“呐，交换。我不会白拿你的东西。”英雄把咖啡塞给浩一，想了想，又补上一句。“再见。”

终于碰上比佳住还要白痴的家伙了，英雄在心里狂笑。

“要是雅子小姐遇见这种情况，应该不会这么粗暴吧。”真是的，刚才干脆放弃好了，只是一枚硬币而已。浩一想。

浩一不知道，在他心目中一直十分优雅的雅子，在不久之前也做过与英雄同样的事情。

在家里的佳住以及远在北海道的雅子同时打了个喷嚏。

“天太冷了吗？”当天休假的佳住揉着鼻子去关上了窗。

“不会是感冒了吧？”舅妈担心的看着刚打完喷嚏的雅子。

“没事没事，只是鼻子有些痒而已。”

“舅妈，我想多带几只螃蟹回去。”慎吾要求。

“行呐，喜欢吃就好，让健吾给你们准备。”

“回去就能看到比赛结果了吧？”雅子想起了这件事。

“恩。”

“能拿奖就太好了~”

慎吾笑着点头，很有自信。

八

“该不该到组委会揭发那个家伙呢……”佳住当真的自言自语着。

“喂！很痛哎！”被佳住不小心扯到头发的女客人大声叫唤起来。

“啊，对不起对不起……”佳住立刻低头道歉。

“怎么回事啊！怎么会有这么不专业的小弟啊！”大概有四十多岁的女客人继续呵斥着。“老板在哪里？我要换人！被他梳出来的头发还能看吗？？”

佳住只能低头连连道歉。

“我这可是要搭配晚上的礼服的发型哎！果然还是不能到小店来打理头发这么重要的东西，我朋友怎么会介绍你们这样的店啊！”

佳住把头压得更低了。

“真的非常抱歉……”

“真的非常抱歉。”加藤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安慰的拍拍佳住的背。“这位夫人，真是对不起啊。这是他的疏忽，我代表艺之剪诚心向您道歉，并且免除本次的服务费。”

“这不是钱的问题！我的发型很重要哎！关系到今天晚上的重要派对！”女客人顶着散开的头发、披着艺之剪的外衣站了起来，样子有点滑稽。“我要求换人，请帮我换上更有专业精神的……”

“夫人，您如果错过这位未来大师的话会后悔的哦。”加藤微笑着打断对方。“吉野君梳理发髻的手艺是本店最好的。”

女客人不大相信的看了看佳住，见佳住又接着道歉，脸色终于和缓了些。

“而且，本人以为，也是东京数一数二的。”加藤想了想又加上一句。

“刚才是我不对，请您原谅。”佳住对客人继续赔礼。“请相信我吧……”

女客人勉强的回到了座位上，佳住定下心神，手指灵巧的在客人的发间穿梭起来。客人的脸色也越来越和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