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不公平,您想见他的心我懂,但是他不想见你们的心意,我也不能轻易践踏。」
「唉,欧阳医师,你没有孩子,不会懂的……我这辈子都在追求公平正义,但是拿公平正义交换见孩子一面,我愿意。这就是天下父母心
!」
蓦地,英治想起了夏渼的母亲。
充满母性光辉的脸庞,怜爱地抚摸着自己腹中宝宝的慈祥目光。如果把夏渼的母亲,换成陆律师的母亲……那份想见儿子、想爱儿子的心
,不分年龄、不分年代,是全世界都相通的吧。
「我……也不知道能不能成功。」
英治很少有过这种,帮人帮得如此不痛快、犹豫不决的心境。他觉得自己有可能犯了一个错误,可是,现在还说不上来是什么样的错误。
「您愿意帮忙就够了,感谢您。」
老绅士一把握住英治的手,拼命地感激他。老绅士和英治约好了,确定要将陆律师约到哪个地点、什么时候约之后,他还拜托英治不要让
黑道兄弟知道此事。万一那些人知道了,打算利用自己与儿子见面的机会制造麻烦,那就糟糕了。
英治有些不快地说了句「全宇盟没有那样的小人」,便转身离开了会客室。
数日后。
「干什么突然找我到这种地方吃饭?」
英治对于陆禾琛是否会赴约,只有五成的把握,所以看到嘴巴抱怨归抱怨,仍旧准时到达这间日式料理餐厅的包厢来赴约的陆禾琛,他多
少有所改观。
——会不会,其实自己误解了陆禾琛这个人?他其实是可以很友善的。
「其实是……」
英治指指包厢中另一边的纸门,道:「有人想和你见面。」
陆禾琛不解地转头。纸门正慢慢地,被人往左右推开,白发老绅士从里面走了出来。
「琛儿!」
陆禾琛发出窒息般的一喘,倒退了数步。「爸……?」
3、
「谁要你擅作主张,带他的家人和他接触?!」
夏寰对英治发过不少脾气,但没有一次像现在这样,脸色铁青、双眼布满红色的血丝。
隔着一扇门的房间内,陆禾琛正在接受精神科医师,注射能令癫痫缓和的药物。
数小时前,陆家父子在日本料理店内相见,不仅没有「重逢」的欢喜场景,也没有「再会」时的误会冰释,那场面只能用混乱、令人错愕
来形容。
陆光明一看到陆禾琛,就上前扣住他的手,一直说着「我们回家,大家都在等你。我、你母亲,还有哥哥,大家都在等你!」接着,一路
往餐厅门口拉去。
英治的诧异可想而知,他正想介入,要求陆光明好好用「嘴巴」交谈,别靠蛮力拉人之际,轮到陆禾琛陷入过度换气与癫痫的发作。
看也知道,这根本不是能够慢慢重温父子亲情的局面。当然这次的会面也像个无法收拾的灾难片,草草收场。
当英治带着昏倒的陆禾琛返家,则引起了另一阵骚动。
由于禾琛的状态,一看就知道是受了什么刺激造成的。不等夏寰逼问,他便将自己做的「好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他。
不消说,夏寰的愤怒非比寻常。
担忧盛怒状态下的夏寰,会不会对英治做出什么日后会后悔莫及的憾事,眼镜仔即使吓得魂不守舍,还是像只发抖的忠犬,提心吊胆地守
着他们俩的「夫妻吵架」。
「这点我道歉,但我只是想帮助他们一家子重逢——」
「一家子?那种人根本不配当父母。」
英治叹了口气,这样子根本无法谈下去。
「他父亲已经有所反省了。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他为了爱而对儿子束缚过度,也因此付出了分离十多年的代价,你不觉得应该给他父亲
一个机会,证明他已经改过了吗?」
「所以我才骂你,白痴、笨蛋!」
「你能不能不要这样歇斯——」
「如果你看过十几年前阿琛吃过的苦头,你绝对不会想帮他们父子牵起亲子什么线的。我可是用这双眼,记录过了一切。」
阴郁着脸,夏寰把自己「捡到」陆禾琛的经过说了出来。
「……之前,你怎么不先跟我说这些?」
听完之后,英治的脸色不只惨白,上面还写满了罪恶感。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那算得上是什么名誉的事吗?现在的阿琛已经走出过去的泥沼,时间帮他洗掉了痛苦,他也在香港靠自己打拼,在律师界里挣得一片天
。再重提过去,有什么意义?」
夏寰一拳打在英治站靠的壁面上,发出重重的「砰」一声,撼动了墙壁。
「不知者不罪,倘若今天你是单纯被陆家人利用而已,我或许不会这么气你,欧阳英治。」
忍不住,打了记哆嗦。
「可是你千不该、万不该,就是不该欺骗自己人,帮着外人。我不管你的理由是什么,你信任一个外人胜过信自己人,就是不对。我生平
有两个大忌,这就是其中之一——任何人犯了它,皮都得绷紧一点。你,也没有例外!」
不讲任何情理,夏寰说完铁面无私的警告,冷冷地瞥了英治一眼,越过英治身旁的门,再次去里面探望陆禾琛的状况。
「英治哥……你还好吧?夏哥是太生气了,你千万不要也跟着发火。你冷静下来,等明天再跟夏哥道歉,他一定会接受的。」
眼镜仔上前关心地问候,英治摇摇头以对,并叫他不要管,遣他离开。
橘发年轻人因为自己的「建言」未被听进去,神情落寞地下楼去了。英治感谢他的关心,可是现在英治自己无法处理更多别人的心情。
现在光是整理自己的心情,他就已经忙不过来。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这是介于自己、夏寰与陆禾琛之间的私事,不想办法在三人之间处理好「它」,不过是令更多人被这桩断不了的「家务事」拖累。
壮士断腕的时候到了。英治花了十分钟,找回双腿的力气,一步步地走回自己的房间,然后拖出一只皮箱。
夏寰知道自己说话重了些,但对顽固的英治而言,不说点重话,他在日后仍旧会有不少机会,遭到别人利用他的一片善意,做出对自己人
不好的事。
这是个好机会,让英治学得点教训,不要太为别人着想,他必须学着自私点。
「……唔……我……在哪儿……」
躺在床上的陆禾琛,恢复了意识,眨着双眼搜索着。夏寰握住他搁在被单外的冰冷细手。
「你在我家,阿琛。你和英治出去吃饭的事,记得吗?」
细眉在几秒钟后皱起。「我……我……爸爸?!哈啊、呃……不要!」
「不要担心,没事,你的父亲已经不在这儿了。他们现在束缚不了你了,你可以按照自己的意志,不回那个家。那个人欺负不到你的,放
心。」夏寰紧握着他的手,不停灌输能令他安心下来的话语。
在此刻,心灵脆弱得一碰即碎的年轻人,只能依赖夏寰的力量。陆禾琛本能地伸手,揽住了夏寰的脖子。「拜托,不要走,我好怕,陪我
……」
「我哪里也不去,一直在这里。」
夏寰做着和十几年前同样的动作,说着同样的安慰。
虽然这让十几年前的陆禾琛误以为是「爱情」,但是不管现在或过去,夏寰对他如此温柔,理由只有一个。
……我不能对他置之不理,既然人是我捡回来的,我就会负起责任照顾到底。在他没事、能重新站起来之前,我会在他的身边。
哪怕这会让英治痛苦,现在我也必须照顾他。
夏寰不停地拍抚着他的背、哄着,加上医生药物的助力,陆禾琛终于露出了安心的表情,将脸埋在夏寰的胸口中,整个人窝在他的怀中睡
着了。
「喀啦」一声。
夏寰抬起头,看向发出声响的卧室门口。
英治把一只大皮箱放在门边,只身走近他们,表情平静地问:「陆律师好些了吗?」
默默点个头,夏寰抛个眼神投向英治的皮箱。「那是什么?」
「……你知道那是什么。」
夏寰蹙起眉。「这是跟我赌气吗?」
摇头。「我想让你方便选择一点。」
「什么?」
「这不是离家出走,我暂时会先住在医院的值班室。你可以重新再选择一次,何不选择陆禾琛呢?他凡事都以你为优先,只要你肯疼爱他
一分,他就会百倍十倍地膜拜你吧——不像我。你们可以在公、私两方面都配合得很好。」
夏寰不需要英治像阿琛这样地崇拜自己。「你是说,要和我分手?」
「你才是那个生气的人,想和我这个犯了大戒的家伙分手的人。我很识相的。」苦笑着,英治转身说:「你知道我在哪儿,由你决定要不
要来找我。」
夏寰没有追上去把他留下。
要是英治留在这儿,这阵子他会很痛苦的……谁教他这么爱我,当然见不得我对别的家伙温柔体贴。
干脆让他走。
等禾琛重新振作起来之后,再去告诉那个傻治治,不懂什么叫「爱之深,责之切」,亏他还念完医学院,拿了博士学位。呵。
「更,为什么没有带他回来?你说!」
男人一脚踹向满头白发的父亲,仿佛在踹一条狗似地。
「我不是说了,你要是没办法带他回来,我会打断你们的腿吗?啊!你想让我打是吧?!」
「不、不要打了,我拜托你,他是你父亲啊!」头发半花白的妇人,浑身颤抖个不停,仍是努力护卫自己的丈夫。
男人粗暴地,一把揪住妇人的头发,硬生生将她拉离开丈夫的身边。
「你也是有罪!那一年要不是你没把后门锁好,他怎么会有办法溜出家门?叫你们监视、叫你们送他上下课,完全都是白做工。现在想起
来,我实在是满肚子火消不掉。你说,该怎么样才好?!」
妇人哭叫着:「我不对、是我不好,求求你不要打了!」
男人残忍地笑了,将妇人抛到地上,开始在妇人的腿上、身上重重地踩着。
「你们不把他带回来,我就一天不会善罢干休,天天照三餐打,怎样?」
白发老人悲伤地望着形同恶魔的男人,颤抖地拿起电话,想要拨打求救专线的手,却怎样都拨不下去。
男子大笑着,把电话机整组连带讯号线一并扯断,摔烂。
「你根本不敢打电话,你这孬种,因为你怕上报。哈哈哈哈,讲给人家听,人家会把你当笑话,人家会问你有什么资格审案、当什么法官
?你连被自己的儿子打都不敢声扬了,你还想伸张什么正义?!狗屎!你是臭狗屎!」
白发老人不停地摇着头,最后只能与妻子抱在一起流眼泪,忍耐,等待。只要「恶魔」的气出够了,他便暂时不会再骚扰他们了。
唉,究竟什么时候才能脱离苦海?
老人不禁想起早年,那时候「恶魔」还没有这般疯狂的行为,因为他将所有的疯狂行为,都集中在一个人的身上。
「只要琛儿肯回来,继续陪着他哥哥,也许他哥哥会渐渐恢复正常……」
「琛儿会答应回来吗?」
「不试试看怎么知道?」
谁知道,琛儿却是那样的自私,一个人在外头自在逍遥了,便不管他这老父与亲生母亲了。
老人看着自己身上的青紫瘀痕,他已经受够了,他不想再忍受下去了。
只要想办法把琛儿带回来,家里的人就可以从不幸中解脱了。琛儿本来就应该待在这个家里的,他是这个家的孩子啊!
「呀——欧阳医师,我之前跟你讲过那么多遍,你千万不能变邋遢!你、你有没有把我的话听进去啊?」
密斯方走进住院医师使用的值勤室,捏着鼻子说:「我的天啊,你这儿比猪窝还乱,那堆衣服还发出像泡菜一样的味道了。你是不是被女
友甩了,所以在这儿自暴自弃啊?拜托,胡子也不刮、澡也不洗,你存心要让所有女护士哭死就是。」
「我只是想尝尝看,什么叫做『脆弱』。」
假使他再多一点脆弱,他X的夏寰应该不敢把他扔在外头两个月,就这样管都不管、理都不理,活像他们俩真的已经拆了吧?
「哈啊?我不懂你在说什么,不过你的样子在我看来叫『堕落』!」
英治一愣。「那、我不就走错方向了?」
「错得很离谱!你要学习怎么变脆弱是吧?」密斯方双手插腰,在他面前说:「先去把自己恢复成我原本认识的欧阳医师,恢复帅帅的模
样,然后去后栋的妇科产房,那儿有一堆如天使般『脆弱』的可爱生物,供你学习,OK?」
英治挑挑眉,这倒是他从没有想过的好点子。
「谢谢你,密斯方。」
飞快地在女护士脸颊上一亲,冲进盥洗间内。
她羞红了睑,嚷嚷着。「你干么不在院内大家都看得到的时候亲,在这种没人看到的时候亲,我不就没办法跟人家炫耀了吗?」
盥洗间内传来哈哈的爽朗笑声。「密斯方,下次再说。」
「噢,还有,那个橘发的男生又来找你喽,我叫他在楼下大厅等你。」
自从英治住在医院起,眼镜仔以「怕英治哥不注意营养」的理由,每天中午都送个大饭盒来,顺便跟英治报告「厝内」的大小事情,成了
英治留在家里的另一双眼。
越过医院大厅,在等侯区看到那头橘发,英治半跑过去。
「让你久等了,奇怪,你今天比较早喔,眼镜仔。」
「英治哥!」眼镜仔当下立刻捉住英治的手腕,嚷着:「快点,去警察局把大哥保出来,他被捉进去关了。」
「什么?陆律师呢?为什么他没有去保他?」
「陆律师被他的家人强拐回去,关在家中不给他出来,所以大哥才气得上门去理论,没想到陆律师的父亲竟反过来控告大哥私闯民宅、破
坏私人财物什么的,报警强行把大哥带走了。」眼镜仔扭绞着手说道:「英治哥,你说我们该怎么办?」
「这还用得着问。」
英治火了,凛然的黑瞳坚定地看着眼镜仔。「去将你大哥和陆律师全部带出来啊!然后还要把那些脑子有病的人送进医院,捉去关起来!
」
一辆救护车鸣着警笛,抵达安静住宅区的一角。
一名男医师从救护车上下来,他率领着两名高大的「男」护士,推着一台轮椅,走到了独栋式三层楼建筑的陆家大门口,按下门铃。
前来应门的中年妇人,困惑地看着他们。「请问有什么事吗?」
「有人打电话说这里有人受伤,需要救护人员。请让让……」
「没有啊,我们这里没有,你怎么可以自己闯进……老公!你快来……」
男医师带着「护士们」轻易地突破了妇人的拦阻,直接登上二楼,在楼梯中间遇到了下楼的男主人。
男主人马上就认出了对方的脸,大惊失色地说道:「你、欧阳医师,你在做什么?不行,你不能上去,那里是——」
「抱歉,这是为了救助『患者』,请让开。」
他冷冽的瞪视、与不容反驳的说话气势,连前法官也被逼退了两步,英治便趁此时往二楼搜找。
「不行、不行……」
老人回过神来,跟着冲上去,试图把英治拉下来,但「男护士们」像道肉墙阻挡住他们。老人于是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一间间打开房门,
一间间搜索着,束手无策地看他们到了三楼的最后一个房间。
「不可以啊——」
英治握上把手,发现门是锁住的,当下示意身后的两人过来。他们三人数到三,齐心协力地撞门。
破裂的门板散发出了阵阵尘烟,英治捂着口鼻,听到夏寰高喊「小心」,而千钧一发地发现藏在尘烟中的一根球棒朝自己挥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