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默向他绽放再温柔不过的笑容:“你好,我想我们不用打招呼了,那天我们在林缘的病房见过面了。”
冯穆的表情依旧茫然极了,只是被掩盖上了一层破绽百出的恍然大悟。他看了一眼苏默身上穿的制服,支支吾吾地道:“……你是警察?”
苏默笑的阳光极了:“我当然是警察,林缘的事故还是我处理的呢,林缘呢?出院了没?”
提到林缘,冯穆眼底的戒备才稍稍褪去了一些:“死不了。”踌躇了会,又问:“那具尸体?真是顾玲珑?”
“怎么,你不认识?”
冯穆摇头:“我跟她们不熟。不过萧漫漫说那是顾玲珑――我本来不想管的,要管也要过一会再管――我的照片还没拍好呢,不过萧漫漫很凶。都不知道林缘还会不会陪我去一趟。我这次也还是没有拍到夕阳。”
说到后来,冯穆一脸的深切可惜――只是,这抹可惜中,连一丝一毫都没有给死于非命的顾玲珑。即使现在他因为涉及到案件调查而被留在了警察局里,他唯一担心的也只是几点钟才能赶到他的暗房洗照片而已。
执着到无视其他任何的冷酷。
正说着话,已经做完笔录的萧漫漫走到他们身边,疲惫无力地通知冯穆可以离开了。
苏默跟着一脸欢喜的冯穆一起站起身来,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眼萧漫漫。利落的装束。裤脚和鞋子边沿沾上了不少泥土痕迹。一只胳膊露在外面,衣袖已经被树枝扯的支离破碎――接到报警的警察赶到时,她已经没有力气独立下山。另外一只胳膊虽然衣袖完好,但也好不到那里去。露了一截的银镯子一头的银珠子上缠绕着的银丝已经有些脱落,在她的手腕上划了不少细细的痕迹。
苏默对着冯穆友好地说道:“对了,忘了跟你说了,我从今天开始正式调到这里工作,以后大概会跟你们住在一个房子里了。请多指教。”
冯穆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迫不及待地走了出去,倒是萧漫漫快速地朝他瞥了一眼,对上他的视线,又迅速地撇了开来。
苏默接过同事地上来的笔录。快速地翻了几页,有趣一般笑了起来。
在这份笔录上,萧漫漫根本没有提到她手腕上的镯子。
即使那个镯子。根本就不是她的。
二十四
曾经被顾玲珑跨入过的办公室,依旧如它在大部分时间里的模样一样。一切都井井有条。商清若坐在电脑桌前,手指飞舞一般流利飞快地在键盘上穿梭来说。办公室里的灯并没有全部开始,电脑屏幕明亮的灯光照射在她简洁的眼镜上,激起如她眸底神色如出一辙的专注冷静。
电话铃突兀地划破空气,过于安静与空荡的空间里铃声尖利地荡出回声,商清若腾出一只手去抓手机,左手依旧飞快地在键盘上挪动。
“喂?”
即使是隔了话筒,对方的声音依旧如她印象中的温和沉稳。
“我是苏默,上次关于顾玲珑失踪的案件,你的笔录是我做的,商小姐你还记得吧?”
“苏警官找我有事?”
“我想这件事你迟早都会知道的,既然如此我早点跟你说也比较好。就在下午,顾玲珑的尸体被发现了。”
始终飞速挪移的手掌应声停住。商清若不由得皱起了眉头:“玲珑的尸体?”
苏默的声音依旧波澜不惊,似乎没有觉察到她声音那一丝难以掩饰的惊惧一般:“说来也巧,发现玲珑的也是你们这帮子的人。萧漫漫和冯穆,我想你应该也很熟悉吧?”
商清若手握住鼠标,点向文档的保存按钮,不由自主地越点越快:“……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么?”
“局里希望你们可以重新做一下笔录,毕竟现在性质不一样了――这已经是谋杀了。”苏默只一只手把着方向盘,微微侧向手机的脸上戏谑的恶意不加掩饰地染在眉眉梢,传入话筒的声音却依旧善解人意,亲切平易近人。得到商清若肯定的答复后他摸了摸唇角,忍不住低声笑了起来。
商清若将手机扔在一旁,深吸了口气继续自己的工作。手上的节奏却始终无法回到一开始的平滑顺畅,连续修正了好几个错误后,她终于难以遏止地气急败坏地喷出一声咒骂,发泄一般把键盘狠狠推向一旁。
“……妈 的。”
手指插入头发,商清若将脸颓败地埋入自己的手掌。
她始终搞不懂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把公司里最常用的质量一流的水壶瞬间砸到硬物的碰撞感和沉闷的声响她永远也忘不了。蜿蜒而下的细细血流就好像蠕动的虫类一样在对方的发间穿梭――简直就是老天赐予的好机会。
她原先只是为了避开叶依然和顾玲珑见面必然会引发的争吵,却不料给自己一个绝妙的下手空间。
叶依然随时会来,所以她没有时间去收拾尸体和现场。反正周末从来只有她会来上班,整座大厦就好像空城一样。只要不是失踪超过二十四小时,警方就不会立案,即使莫林远找到关系报案成功,仅仅失踪这么几个小时,对方又是成年人,警方绝对不会仔细去查探。
二十四小时。足以让她把这场疑似失踪变成真正的失踪。
……而绝对不是谋杀。
等她再度赶到公司却发现顾玲珑消失不见,已经在她头上降临了莫大的恐惧,但只要尸体一日不被发现,她就会很安全。
……为什么尸体会被发现?到底是谁把尸体给移动了的?
就在她的眼皮子底下。
突发的变故就好像惊雷一般劈碎了她一贯以来的自信镇定。越来越大的疑问盘桓在她心头,沉甸甸地压得她透不过气来。
好像被人恶意地暗地窥视的感觉令人不愉快到了极致。商清若知道,只有彻底揭开了这个谜团,她才能得到真正的解脱。
从来没有人能控制她。
即使是老天爷也不可能!
苏默在镇外找了个地方将车子停好。总共才来过一次的小镇对他来说就好像熟悉地自己从小就生活在这里一样。
他目标的房门没有关。苏默如同主人一般自在地推门而入。一眼看去,靠在窗边的床上隆起的团状物正平缓地随着呼吸微微起伏。
几步走过去,苏默脱掉外套坐在床边,将他困入怀中一般地俯下身去。
“我回来了。”
过了一会,他才听到冷淡的声音:“我还没有说过我答应你住进来吧?换个词。”
苏默笑的眉眼都弯了起来:“我以为我早就预付了房租的。”
被他暗暗指控的人只睁开了一只眼睛冷冷地瞥向他:“你的钱难道不就是我的钱?你用我的钱付你的房租?”
苏默无赖地耸肩:“这么说的话,你的房间也是我的房间,你的床也是我的床,既然你都是我的了,还需要计较什么房租么?”
看着对方露出明白无误的嫌弃闭上眼。苏默莫名开心地抚弄着他的头发,心情一直飘飘然地难以切实着地。
在指间流泻的乌黑发丝完全不似主人的温顺帖服在他的脖颈上,早上出门前还一片狼藉的境况就像被抹去一样消失殆尽,展露在苏默面前的,依旧是如同初见一般在黑夜中突兀鲜明的洁白。
静静看了会,苏默被眼镜遮蔽的眼底情绪难明。终于还是忍不住俯身咬了上去。皮肤的温润,被掩藏在深处的坚定振动,一瞬间传入四肢百骸的绝妙触感蛊惑一般在唇齿间绽放开来。用齿尖仔细地磨画,苏默狠狠的咬了下去。新鲜的血腥气就好像初绽的春花一般怒放开来。
随之扫射过来的视线凌厉冰冷,苏默唇舌始终留恋地盘旋不去,回以笔直的回视。然后,在对方如同放纵一般的软化下满足地露出一点洁白尖利的牙齿来。
二十五
叶依然啪地一声按上回车键,电脑屏幕上那小小的聊天框里以几乎算得上是刷屏的速度向上滚动。看着那些或安慰她或恭喜她或帮她咒骂的话,叶依然脸上满是得意。
这个群她加入已经很久,群里的人员已经换了好几批,她的地位却越发牢固。在这个群里她成功地扮演了一个柔弱清秀惹人怜爱的女孩子,由于自己的老公老是被一个厚脸皮的带着一个拖油瓶妹妹的女人缠着,那个恶毒的第三者很会扮软弱,让自己的老公都开始偏向她的痴情女子。
被自己老公的背叛伤害却永远都会原谅他在原地仰慕他的角色。
群里的人很是同情她,一些一开始极力劝说她离婚的人也在她长年累月的痴情表演下转而支持她。
而现在,当她今天晚上上来说那个第三者在外面骗了很多人,终于事迹败露,被人杀了的时候,所有人的表现都如她希冀的那般站在她这边。甚至会因为她流露出的――因为对方死的太惨而同情对方的情绪,而敲打她代替她狠狠咒骂。
跟群里的人告过别,叶依然盘腿坐在电脑前惬意地伸了个懒腰。半开的窗户送入舒爽的夜风,夹杂着隐隐约约的欢笑人声。
不得不说,那对新人很会挑选地方。这个小岛地方很小,交通也不方便,但每年都会迎来很多很会玩的人。好像是为了不引来那些不会玩只会扫兴的普通游客,大多都是私底下的口口相传。这个小岛面积不大,漫长的沙滩占了三分之一的海岸线,沙滩的沙子洁白细腻,面对的海洋也不像大多数海域泛黄,碧蓝的颜色在视野中延伸开去,到天的尽头与蔚蓝的天空融合到了一起。
而离沙滩不远就是一望无际的绿色。岛上的居民不多,房屋错落在到处可见的树林深处,别有一番趣味。
这里是个取景的好地方,简直不管哪个地方都可以拿来当婚纱照的背景。叶依然今天跟着大部队转了一圈,也玩了一路,那对新人年纪很轻,女孩子活泼可爱,男孩子英俊帅气。看起来就很赏心悦目。
叶依然出身富裕,从小在父母的宠爱下每一天都过的丰富多彩。自从来了这个城市,在身边却基本找不到跟她志趣相合的人,商清若勉强算,但她的审美观跟叶依然完全不同,聊起来也不尽兴。而这个女孩子不一样,从小也是被娇生惯养的她喜好兴趣基本跟叶依然一模一样。喜出望外的她一路上跟叶依然叽叽喳喳早就把她当成了自己的朋友。
这对新人对她们也相当大方,请她们住的旅馆虽然是这个岛上的家庭旅馆,但地点绝佳,服务又好,最重要的是做的一手好菜。虽然装修看起来有点简陋,却干净明亮,让叶依然第一眼看到就喜欢上了。
叶依然回想白日看到的风景和看到的成品照,觉得自己以后跟莫林远结婚的时候也可以来这里拍婚纱照,应该也会很好。
已经快十二点了,想到明天还要起早工作,叶依然决定去洗个澡然后睡觉。蹲站起身的时候,一张模糊惨白的脸突然冲入她的视线,一瞬间叶依然差点吓得坐回地上去。等定下神看仔细,才发现那只是自己的倒影而已,好笑地松了口气。
大概是因为叶依然把房间里的大灯关了,只留了床头一盏小灯,而放着电脑的茶几不高,盘腿坐着刚刚好的高度,抵着的墙面铺设了半人高的光滑木板,不知是电脑屏幕散出来的光晕还是背后的光线,正对着叶依然的地方影影绰绰地倒映出她的脸。乍一看简直就是面目模糊诡异的扭曲人脸。
叶依然哼着歌在房间里轻快跳跃着前进,散漫如花朵的裙摆飘扬着随着她的动作在空中舞蹈,电脑屏幕已经暗掉,床头柜上摆放着竹艺灯发出的晕黄光线像最甜美的梦境一样笼罩了黑暗,眉飞色舞的叶依然也仿佛被染上醉人的气息一般,在光影错乱间虚幻地美丽绽放。
一打开卫生间的门,一眼就可以看到摆在窗边的浴桶。木质的浴桶边挂了一条深蓝色的毛巾,木质的窗户外是一个密闭的小造景阳台,看得出没有什么设计,但那种随意自在的感觉十分浪漫。心花怒放的叶依然差点就决定自己以后跟莫林远的蜜月也在这里渡过好了。
放进浴桶里的热水不一会就蒸腾起模糊的水蒸气。这个卫生间不大,却按了一面很大的镜子,叶依然站在镜子前,一边哼着歌一边审视着自己。漆黑的长发攀在白皙赤裸的身体上,温暖的灯光被木质的地板墙壁吸收又温柔地吐出来,映照在镜子里的身躯像是晕开了一般迷幻。
浴桶里的水声已经变得沉稳,水柱冲入水面,卷着肉眼可见的气泡翻滚上来,叶依然估量着水位,一手拿过摆在窗台上的花瓣撒进水里,一手去关水龙头。
滑腻的冰凉触感情人一般舔过她纤细的手臂,缱绻地落在手上。吻一般深情。
叶依然捏着花瓣的手指可笑地僵在了水面上空,袅袅腾起的水气在她手指上汇成细小的水珠,缓慢地落回水面。一派无辜纯然。
握着水龙头的手动也不敢动,水面不一会就漫过了浴桶,快速划过桶壁,爬过地面,温柔地困住了她裸露的双脚。
小巧的卫生间里目可所及处,只有她一个人。叶依然却瞪着镜面,难以相信地,颤抖了起来。
二十四小时供应热水的电热水器被安放在了镜子的最上端,开启热水的水龙头倒映在了平滑的镜子里面。
叶依然可以看到自己的手。也能看到……不属于自己的,另外一只手。
或许比自己还要纤细些的手臂,洁白到耀眼的光泽让那只手看起来那么不真实。纤长的手指微张,扣在自己的手上。镜子里的两只手就好像情人一般亲昵交缠,叶依然甚至能听到细细的笑声带着湿气抚过自己的耳朵。
就好像,有人站在她的身后一样。
二十六
玻璃窗被掌大的宽厚叶子刮打地发出一阵接一阵的扑梭梭的声响。夜风呜咽着从窗外一闪而过,昨夜的一场暴雨仿佛带走了从开春以来的温暖天气,浸出了深埋在地底下的寒气一般骤冷。
苏默睁开眼。腰腹处被坚定地禁锢,侧了身看过去,对方即使是在睡梦中也立刻迅速地将他揽进怀里。
太过接近的距离。
苏默觉得自己还真的是相当地放纵他。
近在咫尺的这张脸明明是与自己的一模一样,就了昏暗光线,却让人有一种微微违和的陌生感。
看起来被抱的特别紧,但苏默拉开对方手的动作却十分轻巧。房门在一片静谧中发出细不可闻的清脆一声,门后躺在床上那人依旧睡的香甜,苏默却已经走到了楼道口。
楼道里很干净,所有已经被饥不择食的黑暗吞噬完毕,好像躲藏在阴暗处的怪兽一般张大嘴等待,永远无法餮足。刚刚尝到得甜头已经变成了唤醒接下来的欲望的诱饵。等待食物。
苏默没有走他一贯的散步路线,出了楼道,顺着窄小的屋檐绕过屋角,偏僻的院子角落昨日被暴雨吹打的怒放花朵落了一地残红,之前顾玲珑曾经坐过的那个位置,被另外一个神色迷茫痛苦的人占据。
在这个地方住了这么几天,每天或多或少的观察下来,今天晚上倒是苏默第一次看到如此软弱的神情出现在这个人脸上。
苏默想起他见到他们第一面时,胆怯地躲在他身后的顾玲珑。他始终都像是顾玲珑的一片天,即使顾玲珑因为自己妹妹的关系对他有些讨厌,但一旦出了什么她应付不了的事,她下意识寻求帮助的对象却始终是他。
绅士,风度绝佳,即使是林缘也挑不出他一处不好来。
莫林远。
莫林远敏感而警惕地转头看了一眼,看到苏默,眼底顿时染上一丝夹杂着厌恶的怒气:“是你。”
苏默靠墙而站。两人始终维持着令人觉得安全的距离,道:“我出来散步,没想到这么晚了你还没睡。”
莫林远扭回头去,语气冰冷:“现在都已经半夜你倒是还有心情散步。”
“习惯而已。”苏默淡淡一笑,神色自然,就仿佛只是面对一个突然遇到的陌生人一样保持着善意的矜持:“你这个位置,顾玲珑也坐过。”
莫林远脸色一僵。已经冲到唇边的质问还是被他硬生生地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