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挑了挑眉,将文件夹平摊在面前,问道:“你的意思是……莫林远?”
商清若表情严肃的点了点头。
苏默翻动着那些文件,扶了扶镜架,道:“只是,我们警方调查出的,莫林远恐怕很爱顾玲珑吧?”
商清若纤细的手指点住了纸面上的一点:“玲珑姐妹的父母去世之前,曾经给她们留下了一笔遗产,钱不多,但是他们留下的那幢房子很值钱,再加上保险赔偿,她们实际上拿到的钱数额绝对不能算少。”
“这笔钱归了玲珑管,我很了解玲珑,对於她们姐妹来说,单靠玲珑一个人工作生活会比较辛苦,这笔钱几乎等於她们下半辈子的保障。玲珑很谨慎,她绝对不会把这笔钱交给外人打理,据我所知,一直负责管理这笔钱的,就是莫林远。莫林远是我们这圈人中,她最信任的人。”
商清若表情真挚,眼神坚定,说的每一字每一句冷静而又不失感情。苏默可以想见,在平时工作中,若是遇上跟客户谈生意,赢家多半是商清若。
苏默认真的看向那些文件,原先靠在椅子上的脊背也收拢挺直,双肘抵在桌面上,他十指交叉,沈吟了片刻才道:“不过如果没有太大变故的话,莫林远不用太长的时间就可以把顾玲珑娶进家门,到时候这笔钱依旧也是他的,他完全没有必要冒这麽大的风险。”
商清若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道:“我们那幢房子里前阵子搬进来一个新住户,刚巧他也叫苏默,虽然我没见过他,但听说顾玲珑跟他走的很近。”
苏默点头道:“我知道他,事实上,我忘了说了,我现在也跟你们住在一起。”
商清若闻言飞快的看了他一眼,虽然下意识的抑制,但那抹惊疑却依旧染上了眼角:“……你跟我们住在一起?!”话尾忍不住上扬的说完,迅速意识到自己失态的商清若恍然一笑,低声道:“也是,这样对案件侦破也有好处。”
苏默避而不谈,只把那份资料微微推向她,道:“然後呢?”
商清若抿了抿唇角,道:“而且还有夕颜的病,虽然看起来跟正常人没什麽两样,但玲珑很宠她,夕颜说不,她绝对不会同意,如果不是夕颜反对,莫林远恐怕早就跟她结婚了。最重要的是,我觉得莫林远恐怕也不是真心喜欢玲珑。”
商清若语气不自觉的急促起来:“那天我去客户那送个东西……半路上,我看到了莫林远和叶依然在一块。”
“叶依然?那个喜欢莫林远的叶依然?”
“你们调查的真详细。”商清若微微一愣,随即无比佩服的看了一眼苏默。道:“虽然叶依然喜欢缠着莫林远大家都知道,但是那天我刚好看到他们进了一家旅馆,因为太尴尬而且刚好我在车上他们也没看到我,我也就没有说起过。背後说人是非总是不太好。而且这也是他们的私事,不管怎麽样我也没资格过问。”
无意识摩挲着袖角,商清若踌躇的说:“出了这事以後,我本来打算找莫林远问问清楚的,毕竟不管怎麽说他跟玲珑关系都那麽好,而且他跟叶依然也……但是我今天去他们公司,他们说他没上班……我打他手机也没打通,家里的电话也没人接,我不知道他到哪去了。”
犹疑的话尾飘散在空气中,放在桌面的那杯茶不知不觉间已经没了一点热气,清淡的茶水中屈指可数的几片茶叶瘦弱的只剩下几根茶梗躺在杯底。四周一片沈默,窗外屋檐上滴下的水珠落在空调外机机壳上的声音显得分外明晰。
等了一会也没等到回应,商清若按捺住内心的不安,抬眼看向苏默。
坐在她对面的苏默手指摩挲着杯口,表情平静,一双眼眸掩在镜片後看不分明,她丝毫窥探不出掩盖那下面的一丝一毫心理活动。商清若微微动了动嘴唇,却还是没有开口,一直放在膝盖上的右手已经握成了拳头,被细心打理的指甲刻进掌心,泛起一阵锐痛。
过了一会,苏默才好似从深思中醒过神来一般,他有些抱歉的看向商清若,扬着微笑的嘴唇中吐出的声音依旧温柔低沈,即使是全神戒备的商清若,依旧不由自主的闪了闪神。
“感谢您提供的线索,我们会立刻调查的。”
商清若舒了口气,苏默表情无比诚挚,郑重其事的态度让她很受用,而他抿紧的唇角透露出的决心也让她心里一安。
拿起包,她站起身道:“我还怕我耽误了你们──希望我犹豫的这点时间不会给你们造成麻烦。那我先回去上班了,如果有什麽需要,请尽管打我的电话。玲珑是我的好朋友,为了她我也会尽力帮忙的。”
苏默一边整理着桌子上摊开的资料,眼角扫到对方已经被浸湿的一角衣袖,好奇的问道:“你的衣角湿了,外面雨不大,你没撑伞麽?”
商清若脸上表情丝毫不变,只飞快缩了缩袖子:“……大概是伞没撑好哪里蹭到了吧。我先走了。再见。”
“再见。”苏默站在原地目送她的背影走下楼梯。收回视线,满意於剧情发展一样赞赏的笑了起来,曲指弹上页面,清脆的响声在空气里荡漾开来,掩在眼镜後的眼眸期待般眯细。他像是同哪个不存在的人低声细语一般轻微。
“……做的不错。”
三十六
“啊……果然这才算的上是茶啊。”身上依旧打着石膏的林缘舒畅的松了口气,满足地拉了拉脊背。苏默放下一碟点心,闻言抬眼笑道:“怎麽,这两天冯穆没伺候好你?”
林缘脸上顿时露出夹杂着满足和无奈的复杂表情,揉了揉鼻梁,他道:“那家夥大概连伺候两个字怎麽写都不知道。不过既然他记住了人是要每天吃三餐的,说明他应该还是有意识到我的存在的吧。”
这麽低微的要求真是让人听了就觉得心酸,林缘悲凉的想。
“所以为了感谢他,我才放他一个下午嘛,让他去捣鼓他那些照片去。”林缘低头看了眼这张不大的方桌上放着的点心和茶水,又有些後悔的说:“啧啧,我果然还是对他太好了……我住他那他从来没给我──别说好吃了,连一般水准都称不上的吃的东西过。”
林缘不动声色的打量着这个房间,这个房间的构局跟底楼的冯穆的房间一般无二,只不过单单多了几分从窗户透进来的天光,就显得整个房间有了生气。房间里摆设简单,几乎都只是必须的物品而已,窗户旁靠墙摆了张床……枕头下压了一副眼镜,银边的镜框露了一半在空气里,床上铺的被子微微有些凌乱,苏默坐在床沿,隔着房间里唯一一张桌子跟他四目相对。
“不过你连石膏都没有拆就从底楼爬到四楼。”苏默看了眼放在门口的轮椅,道:“没看出来,冯穆力气倒是蛮大的嘛。”
“切。”林缘鄙视的斜看向一边空气,仿佛那里坐了个冯穆似的。他几乎动用了他有生以来最丰富的表情,表达了他对不存在这个空间里的冯穆的蔑视,
“就他?!还没走到二楼他就差点把我摔在楼梯上,要不是苏警官帮忙,我没死在车祸里绝对会死在他手上。”
“不过,我倒是没想到那个苏警官居然跟你住在一起。”
苏默轻描淡写的回道:“上次顾玲珑失踪,警方来调查,给我做笔录的就是他。”
林缘挑了挑眉毛,一脸戏谑:“怎麽样?看到跟自己长的一模一样的人,有没有吓一跳。”
苏默暧昧的笑了笑,低头喝了口茶。坐在他对面的林缘不知道是不是终於找到一个可以聊天的人,而且还不是动不动就惹他生气的对话对象,他明显显得比平常要活跃了不少。闲扯了会,他突然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的道:“话说……跟自己长的一样的人上床,感觉怎麽样?是不是特别奇妙?”
饶是苏默,也被他这句相当单刀直入的问话给差点将口中的茶水直接吞进气管里。
林缘看着捂着嘴努力压抑着咳嗽的苏默,一脸得意:“你们下次要接吻,别挑在院子里,虽然说才早上五六点,但保不齐我们房东就出来散步呢,你是吓不倒我,不过万一吓坏了老人家就不好了。这个地方民风还是很淳朴的。”
苏默压低了身子伏在桌面上咳嗽,喉咙火辣辣的痛,扯出的声音都比平常的温和干净嘶哑了不少。
林缘只觉得浑身舒爽,想起自己今天早上因为石膏的关系迷迷糊糊的醒过来,差点没被自己看到的画面给吓掉到床底下,虽然说他活到现在这个岁数,同性恋这档子事他也不是没有见过,从前年少轻狂百无禁忌的时候,他什麽没有尝过什麽没有干过。但他怎麽也没有想象不出今天早上看到的那个亲吻。那微妙违和的画面给他造成的冲击远超他的想象──现在总算是回本了。
说来也奇怪,从他们第一次见面到现在,中间也只是过了几天而已,从那天之後,他们见面的次数用一只手就能数清,林缘却觉得他越来越合他的意,即使是从小一块玩到大的兄弟所拥有的信任,也不过如此了。
林缘乐呵呵的拿自己完好的那只手拍了拍苏默的肩膀:“你们发展的倒是蛮快的,见面也才没几天呀,这是不是就叫做一见锺情?真可惜,我本来还打算带你去玩的,既然对方是苏警官,很多地方我都不敢带你去了。”
苏默挑了一边眼角似笑非笑的看他,眼底咳起的水意还来不及抹去,一双眼黑的几乎泛着微光。
“……你千辛万苦跑上来一趟,不是就为了跟我说这件事吧?”
林缘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照片,推向苏默,那是一张色彩十分艳丽的照片,墨黑的背景前血红的花朵瓣朵尖利,橙黄的花蕊触角一般弹出,碧绿的草地泛着点点金光,角落半圈银白光华内敛,被细密的草茎半遮半掩的躺在花瓣底下。
那是一个造型朴实的银镯子。细细看去,甚至能看出一点缠绕在首尾末端的圆珠上的银线。
“本来只是想看场好戏,但既然那个警察是你的人,我就当看在朋友的面子上,警民合作一次。他们总不至於没用到查不出来这个镯子是谁的吧?”
垂首看了一会,苏默才逸出一声感叹:“你的运气还真好,连这种东西都能被你碰上。”
林缘自得的张开手,即使是半伤残的状况也无法阻止他飞扬的得意心情:“没办法,我人品比较好。你看,连那场车祸都没弄死我。”
这句话由一个本来早就该死在车轮下的人说出来,显得格外有说服力。苏默摇了摇头,曲指弹了下照片,坚韧的纸张发出一声锐利的破响在他指间细微颤抖。
明明是他先拿到的那块玉,明明是他把它带到这个地方,就算是寄养,也是先寄养在他身上。偏偏这个最应该最早死掉的人,居然活到了现在,运气沾染,连那个冯穆,也在无意间逃过一死。
一个人的运气好到了这种地步,即使是苏默,也说不出什麽话了。
对面林缘仍然十分好心情:“看在我提供了重要线索的份上,要是这个案子有什麽进展,记得也跟我说下──你家那位不会说什麽影响纪律,什麽也不跟你说吧?”
面对这种显而易见的,对於他们关系中谁占据着主导地位的挑衅,苏默只是自若的将那张照片收起放好,瞥眼冷冷哼了一声。
他听从他?!
等他把中间缺的那几年补上来再说吧!
三十七
萧漫漫靠在桌子上,翻看着手里捧的厚厚的一叠照片,满意的一脸阳光。虽然她的技术比不上冯穆这种专业人士,但出品依旧相当有保证,估摸着晚上把这些照片发到自己混的私人论坛上,能赚多少积分,心情就更加好了。虽然说今天巴巴的跟着冯穆到了他的租的暗房惹他生气,但毕竟过了这麽久,萧漫漫已经完全抓住了跟他相处的关键,只要忽略他的脸色和有些话,其实也不是很难交流。
此时冯穆刚好推了门出来,抬眼看到她,皱紧了眉头完全没掩饰脸上的厌烦:“你怎麽还在这里,我照片已经洗出来给你了。”
萧漫漫把手里的照片堆成一叠在桌子上跺了跺码齐,调皮的朝他眨眨眼:“我这不是等你出来跟你说声谢谢麽。”
“只要你以後别拿这些事来烦我,该说谢谢的是我。”冯穆扒拉扒拉乱成一团的头发,弓着背在放了一堆东西的柜子里翻找了会,皱成一团的裤脚不自然的上缩,卡进了已经起翘的柜面,冯穆低低咒骂了一声,蹲下身去扯,薄薄的唇角抿的死紧,瘦起的颧骨在一头乱发下更加明显,跟全身的漫不经心完全不同的,他顺势露出的衣领却十分崭新。
萧漫漫无聊的托着腮打量他。不得不说,虽然冯穆现在依旧十分阴郁,四周像是时时刻刻都飘荡着鬼气的阴森,但比起之前来,已经好了不知道多少。自从三年前跟林缘重逢,虽然改变细微,但仔细观察,却一点点的被打点整齐。
虽然她从来没有想过,原来林缘居然是这麽心善的一个人。
那边冯穆又低声骂了声脏话,萧漫漫顺眼看过去,刚好看到他细瘦的手指把挂在柜门上的一块布片给扯了下来,无辜裂开一大口子的裤子看起来更加凄惨,冯穆看起来却只关心他终於可以把自己的裤子从这该死的柜子上弄开,至於手段和後果,他半点也没考虑到。
冯穆拿着他要找的盒子又钻回自己的暗房,刚关上门却又出来,对着萧漫漫说道:“我差点忘了,林缘托我跟你说一声,他拿了你一张照片,不过我多洗了一张给你。”
萧漫漫心头一跳:“……哪张照片?”
冯穆在她那叠照片里迅速的翻了几下,拎出一张来放在桌上:“这张。听他说要拿去给谁看看来着,我也不清楚,”
不耐烦的掀她一眼:“好了,照片也给你了,你要道谢我也知道了,你可以走了。”
胡乱的嗯了一声,萧漫漫看向那张躺在桌面上的照片的眼神却徒然锐利。被衣袖遮住的,不知道什麽时候滑了下去,卡在手臂上的银镯子硌的有些难受,或许还带了些前任主人的脾气,即使她小心翼翼的贴身戴着它,不敢把它放在房间里,只随时带在身边才安心,甚至一点也不敢将它露在外面,也没有把它养的温顺。就好像它前任主人一样好强争胜,就算看起来温柔可亲,也遮不住心底的那一点强硬的野心。
真不巧,她萧漫漫也是这麽一个人。
虽然她不在意自己的工作岗位的高低,但可以名正言顺的把自己头顶上司扳下来的好机会,她也不会放弃。比起通过警方,她更喜欢自己亲手当着对手的面取得的胜利。
要不然,她也不会把这个镯子留在身边了。
萧漫漫暗暗咬了牙,盯着那张照片上的半隐半现的一圈银色,脸色阴晴不定。
……她居然没有看到这个。
她完全不惊讶林缘会注意到。他的眼神就跟野兽一样,嗅觉也灵敏的可怕。她甚至觉得,林缘在看到这张照片的时候就已经把她的打算看的一清二楚。或许她应该庆幸,比起那些具有正义感的人,林缘起码不屑於把这张照片拿去讨好警方。
原先以为是再好不过的一次机会,却生生被打乱。暗自懊悔着自己的粗心,算了千遍什麽都照顾到了,却毁在这麽一张小小的照片上。电光火石之间,萧漫漫迅速的下了决定。
顺水推舟当个好市民好了。既然老天爷也不让她给她留条生路,就不能怪她把事做绝。
原先的轻松心情一扫而空,把那叠照片扔进包里,萧漫漫出了门判断了下方向,走向了与原先预定的目标完全不同的方向,一边走一边想着要怎麽跟警方说明的她,心里忍不住在意的思忖:那个林缘,到底会把这张照片拿去做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