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易墨微回头,对着易非梦,“你说你给这里下了咒,不让外人接近的。”
“只是不让姓苏的接近,他又不姓苏。”易非梦不知是哪里受了气,突然对睡都不友善起来。
“差不多要砸多大的洞?”兰德拎起榔头,榔头到了他手里,像是没有重量的玩具一样被摇晃着。
“能进去人进行了。”易墨微拍拍他肩,“小心些,不要用太大力气。”
苏老爷子听着两人交谈,觉得诡异,不由擦了把冷汗。
“你看上去很紧张。”站在他身边的易非梦,嘴角挂笑,看着他。
苏老爷子侧过脸,稍稍得瞥了她一眼,就又迅速收起了视线,这个女人的笑被月光照得森森然,乍一眼,似是女鬼。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苏老爷子闭上眼,双手合十念叨着,整个人都随着念词的节奏摇晃哆嗦起来。
“呵。”易非梦冷笑一声,眼看着兰德挥起榔头一记砸在墙面上,轰得一声,伴随着砌墙砖块的倒塌和破碎,一阵灰尘飘散。
易非梦摆手挥开粉尘,苏老爷子颤巍巍念了几遍“阿弥陀佛”,也睁开了眼,尘埃落定,墙上出现一个缺口,正好能让一个人通行。
“真是……厉害啊。”苏老爷子对兰德的力气发出惊叹。
“谢谢夸奖。”兰德扔下榔头,拍拍手,拍出一阵灰白色的粉尘,它们突兀地出现在幽蓝色的走廊午夜中,以极迅速的姿态,融入了空气中
,像是被吸食了。
“这些,是符咒。”易墨微并没有直接就进到被隐蔽起来的屋子里去,他的注意力被夹藏在碎砖块中的黄色纸条给吸引了,他蹲下身,抽出
一张,黄色的纸条一半被捏在他手里,另一半紧压在两块边缘已经残缺的红砖上。
“大约是觉得这里鬼气太重,所以用符咒镇压着。”易非梦也捡起一张残破的符咒端详起来。
苏老爷子伸长脖子去看,易非梦忽然转身,直勾勾看着他,一边对他摇着手里的黄色符纸一边说道,“真是蹩脚的咒语,是不是?”
“啊,啊,这个,我不懂这个。”苏老爷子挠了挠后脑勺,有些窘迫。
“我进去,你们都在外面待着。”易墨微站起身,对其余三人吩咐道。
“随你。”易非梦继续在碎砖堆里翻找符纸,头也没抬。
兰德走开了些,大半个身子探出走廊,看向底层的天井里。
那里,那个白裙的短发女人仰头看着他。
“啊。”她的声音很是清冷,她抬手指着兰德,重复着那个单调的音节,“啊……”
渐渐地,在她的没有丝毫改变的重复中,兰德听到了其他声音。是水滴滴落的声音,不对,他侧耳倾听着,是比水更浓稠的血珠落地的声音
。
嘀哒,嘀哒,嘀哒。
这声音越来越响亮,很快的就成为了周遭唯一的响声。随之而来的,又带出了其他声音,有什么东西在地上拖拽,那东西很重,不止是在平
地上,甚至,兰德确定,他听到了有东西在楼梯上拖拽着的声音,因为楼梯阶层的空隙而发出的特别的咯噔咯噔的声响,空洞却有力的贯穿
了他的耳,在脑中形成了嗡嗡的回声,兰德向楼梯口看去,那声音太真实了,他简直怀疑是不是真有人在往楼上拖东西,只是楼梯上空荡荡
的,除了洒落的斑斑月光,什么也没有。
兰德拍拍脸,回头看向易墨微那里,在他眼前却赫然出现了一个流着血泪的长发女人!她与他太近,他的鼻尖几乎要触到对方的鼻尖了。兰
德一惊,向旁边退,女人没有跟着来,而是站在原地,歪着头看他,她全身赤 裸,黑长发正好遮住了丰 满的前胸,她的下 体完全暴露着
,脚尖朝内,脚跟抬起,以一种容易失衡的姿势踮着脚,她整个人都是青灰色的。被血染红的眼眸看着兰德,兰德试图呼喊易墨微,嗓子里
一阵干涩,似有异物堵在喉口。兰德摸着喉咙想要把喉咙里的异物咳出,他警觉地看女人,女人张开嘴,只发出一个单调,不带任何感情的
音节。
“啊…………”,她的音调拖得很长,听着听着,已经成了噪音,兰德捂住耳朵,瞬时便感觉有人趁势掰开了他的嘴,给他灌下了什么,喉
咙里一阵焦灼,有人在里面放了一把火一样的难受,眼前竟看见了一个长发飘散,面容妖异的绿衣男人狞笑着向着自己飞速而来,他掐住了
他的脖子,他十指上的指甲迅速长长,尖利地刺入他的喉咙,贯穿了他的脖颈。这个妖异的男人又抽出手指,长指甲直直向着他的眼珠而来
。
一些带着瑰丽色彩的离奇血腥画面伴随着一阵眼珠被剜去的痛苦在他脑中飞速闪过,兰德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泛白的指尖握住栏杆,不停干
呕着。
“兰德,兰德!”还在屋里的易墨微听到动静,赶忙跑出来,专心致志研究符纸的易非梦也闻声看去,苏老爷子也不知发生了什么,好奇地
看向兰德。
“怎么了???!”易墨微跑到他身边,蹲下,轻拍他的背。
“我看见了…………看见了……”兰德揪着他的衣服,他靠在栏杆边,眼角瞥到天井里白裙飞扬的苏蔓,她忽然全身颤抖着,发出了一声可
怖的尖叫。
“啊!!!!”苏蔓的叫声将大厅里的苏桥引来了,他走过去安抚她,苏蔓还是叫,朝着楼上叫。叫声把苏老爷子也引下了楼。
“没事了,没事了。”被易墨微搂到怀里,捂住耳朵的兰德推开他,“怎么样,屋子里面是什么?”
“真的没事了?”易墨微将信将疑看他。
“真没事了,等等和你说我看到的东西,你先说说屋子里。”兰德站起来。
“屋子里的东西你一定感兴趣。”易墨微轻吻了下他的额头,似乎是在确定他是不是真的没事了。
兰德扫到易非梦正似笑非笑看他们,清清嗓子,和易墨微拉开距离,易墨微好笑地看他,“你脸红什么。”
兰德磨磨牙,“要你管!”
“是不是和案子有关?”走到了那个缺口前,兰德踢开一些碎砖块,问道。
“是和尤南教有关。”
“尤南教的事情我都接手了很多案子了,没什么兴趣。”兰德挑眉。
“这次不一样,我也是第一次看到真的有人会按着朱雀的书上所写的来召唤凶将。”
“都没有光,看什么?”兰德踏了进去,易非梦则仍在屋外靠墙整理着符咒,淡淡瞥向屋里一眼,“借你点光。”,说着,她一挥手,原本
黑乎乎的屋子顿时敞亮起来了。
“还会魔术?”兰德笑笑看她。
“不是魔术,只是驱除迷惑肉眼的黑暗的法术。”跟着进来的易墨微解释道。
“真是个很有趣的屋子。”在这片光亮中,兰德环视四周,“要是朱雀知道有人对他的胡说八道这么坚信不移,他肯定要高兴疯了。”
他们沉默下来,都静静看着这间屋子的布局摆设,屋外,苏蔓的尖叫还在持续,她似乎不会觉得累,声音里也不带半点嘶哑。甚至是一声高
过一声。
她的尖叫也成了苏家夜晚的一部分,撩拨着沉浸在漫漫黑夜中的老宅的阴郁和压抑。
第四十五章
“他本来就是个疯子。”易墨微拉着他走到墙边,握着他的手贴上去,“摸摸看。”
“啊,是人血。”兰德放下手,笑道,“整间屋子的墙,除了封住屋子的那一面,全部都是用人血涂抹的,连屋顶都涂满了。”
“比起林海之能用红色油漆一遍一遍涂,这里可是要厉害许多。”易墨微嗤笑道。
“如果是用作召唤凶将的屋子的话,缺了很多东西。”兰德对于尤南教这个臭名昭著的邪教了解颇多,以他的经验开来,这间有趣的屋子里
那些用来祭祀和膜拜的道具显然已经被人撤去了大半。他踩在吱嘎作响的地板上,走近这个屋子中央的,也是唯一的一件家具,一只遍体褐
色的圆桌边。
他在圆桌上摸了摸,上面叠着一层浅浅的灰,圆桌上的褐色是由原先艳红的血演变而来的,桌上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
“确实是少了许多东西,不过,我感觉得出,这里曾经进行过很多场祭祀,还有召唤的仪式。”易墨微漫步到了正对着墙壁缺口的那堵墙前
。
“你是说哦、召唤的仪式不止进行了一次?”兰德从桌边离开,走到了他身边。
“你看,这里的地面上用血出了这个图腾。”,易墨微转过身,用手指粗略的划着圈,地板上的图案因为年代的关系,已经深到与地板的颜
色要融合了,几乎不能看清,易墨微又看向画册上图腾下标识的说明,“这个图腾是用来召唤凶将进入人体时才会绘画出来的,上面还有叠
加图腾的痕迹,说明一次召唤仪式后,还进行过一次。”
兰德抬头看着他所面对的红色墙面,墙上挂着一件古式的服装。
“这件衣服的主人,大概就是召唤者想要凶将去侵蚀的人。”易墨微和兰德都仰脸仔细打量这件因为无孔不入的灰尘而显得灰扑扑的衣服。
易墨微屈膝,手指在地板上掠过,“看来,撤去那些器具的时候,打扫得很干净。”比起衣服上那层厚厚的灰,地板上的灰尘还很浅,“而
且,是近年才打扫搬空的。”
兰德仰脸看着那件蒙着灰尘的衣服,“这件衣服,是苏七的母亲的吧。”
“啊,上次看到她时,她就穿了这件戏服。”易墨微拍掉手指上的灰,抬头看了眼戏服。
绣梅戏服的底色已经被灰尘斑驳了,依稀能看见粉色从灰色的表面上透露出来,刺绣的手工很精细,梅花栩栩如生。
“不是,是刚才,我看见她了,就好象有人把那些记忆强制的灌进了我的脑袋里,”兰德停顿了会儿,继续说道,“有人想告诉我什么,而
那人自己很害怕,我能感觉到那种害怕和恐惧,它不敢说出来,于是,就把一切给我看。”
对着那件被钉子钉在墙上的戏服,易墨微忽然笑了。
“你笑什么?我说得事情很可笑?”兰德扬起一边眉毛,质疑道。
易墨微一挥手,兰德对着眼前出现之人,顿时愕然。
“苏七已经醒来了,你怎么还不走?”易墨微问从墙壁上冒出办个身子的长发女人,她不再哭泣了,只是脸颊上还留有两道清晰的血痕。
“你怎么不驱赶她。”兰德对着那女人打了个哆嗦,对于鬼怪之类的东西他不惧怕,只是看见这女人的模样却莫名地让人觉得凄清悲楚。
“不想说话?”易墨微伸手按在女人的额头上,女人开口了,她的嗓音竟意外的清丽,“我要说的,他都看到了。”
“我?”兰德见女人看向自己,问道。
“既然苏七已经醒了,我对苏家也再无留恋了。”女人闭上眼,“对苏家的事还有什么疑问的,便去问苏蔓吧。”
“她就这么走了?”兰德眨巴眨巴眼,女人已从他眼前消失,已从这间血色房屋内离开,悄无声息地。
“去问苏蔓嘛。”易墨微重复着女人最好说的话,沉思着。过了许久,他最后看了一眼这间泛着黯淡的褐色光彩的房间,转身就要离开,“
说说你看到的东西。”
兰德走在他身后,“像是什么人的记忆,是关于苏家的事,很久以前的。”
他们走出了那间被遗弃了的鲜血成就的屋子,易非梦已经不在二楼走廊了,他们靠在围栏上,底楼天井里也没了人影。
“苏元和苏七的母亲通奸。”兰德背靠着栏杆,仰起脸,视线越过屋檐的界限,看向了广袤的星空。
“我知道,那晚我把苏七带出来的时候,他是不想出来的,我问他为什么,他蜷在角落,给我看他所看到的画面,他的记忆。”易墨微说道
。
“不愿意接受这样的事实而宁愿沉溺嘛。”兰德微笑。
“他宁愿沉溺在腾蛇给他编织的关于母亲和家庭的美好梦境中,一般来说,孩子对于这种现实的接受能力都不怎么强。”易墨微口气冰冷,
极客观的评价道。
“还有别人也知道这件事,”兰德说道,“通过那个人的视线,我也看到了苏元和苏七母亲幽会的场景。”
“上次听苏洛茗的语气,她也是知道的,苏老爷子应该也是知道的。”易墨微说道。
“我还看到一些事情。”兰德的视线飘忽起来。
“什么?”
“都是很凌乱的画面,有些都衔接不上,我看到了刀,还有很多血,还有一些肢体,对了,一个女人的脸频繁出现。”兰德说道。
“女人?”
“女人,不认识的女人。”兰德闭上眼,似是在回想方才在脑中闪回的那些画面,“那个苏蔓,是什么来头,看来她知道很多事情啊。”
“苏蔓就是那个哑巴,我手腕上的三条红线,是在她握住我的胳膊之后留下的,就像在我的身体里埋下了与苏家想牵绊的线,把我和这里绑
住了一样,当时我却没有察觉。”易墨微皱起眉,“古宅都是由灵气的,有时候这些灵气会汇聚到人的身上,或许苏蔓就是…………”
“可是苏蔓是个哑巴啊,就算有问题要问她,她要怎么回答?”
“可以写字啊。”易墨微苦笑着看兰德。
“喂,别用这种看笨蛋的眼神看我!”兰德用胳膊肘用力拱他。
“我们回去吧,在外面耽搁这么长时间了。”易墨微笑道。
“我倒不觉得是耽搁,我觉得苏家和这件放血案肯定有关联,我的直觉一向很准。”兰德转身,他听到一阵骚动,俯视向天井。
“警察来了。”易墨微扬起嘴角笑。
天井里正有两个警察跟在易非梦身后要往楼上来,苏老爷子尾随在两个警察身后,说着,“警官,警官,真没什么事。”
“那就留给他们了,我们走。”兰德转了转脖子,对易墨微说道。
在楼梯上,与苏老爷子擦身而过时,易墨微拉住他,“我想看看你们家的全家福之类的照片。”
“全家福?”苏老爷子一愣,易非梦扫了易墨微一眼,带着两个警察继续往楼上走去。
两人在客厅坐下,苏桥和苏蔓还在看电视,苏蔓有些疲倦了,微睁着眼睛,像是要睡着了。
“苏七的事算是解决了?”苏桥问道。
“啊,算是吧。”易墨微应道。
“我把他送到医院去做检查的,他是很不情愿醒来的,你知道吗?”苏桥对易墨微说道。
“知道。”易墨微点头,“虽然有可能他所逃避的事对他来说有些残酷,可是,他总是要接受的,不是吗?”,易墨微笑着。
“真是残酷的说法啊。”苏桥一脸轻松的也笑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