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默低下头,江怀雨喝了一口茶,平日里被评为极品的香茶此刻苦得堪比黄连汁,涩涩地擦过咽喉,磨得一阵疼痛。
“怀雨……怀雨?”风飏叫了好几声,江怀雨才回神,一抬头居然眼圈都是红的。风飏见他这样,默默放下手里的东西,叹了一口气,“怀雨……”
江怀雨还是不肯开口,他也知道自己的短处实在太多,不要说和风飏并肩前行的能力,哪怕是能给风飏帮忙的一点点小聪明他也没有。像百姓中恩爱的一对一样,跟风飏同甘共苦?简直笑话,皇帝过的是什么日子?再说江怀雨自己也完全吃不了苦。如果不是出身高贵,江怀雨知道风飏是连话也不屑和自己说的。
但是……他真的非常想为风飏做一点什么……
风飏沉默一会儿,在江怀雨面前的椅子上坐下。江怀雨不想面对他,把目光移开了。
“你知道什么是圣药吗?”两人相对无话半天,风飏忽然以极低沉的声音开口问道。
江怀雨再没常识也不会不知道这个天下第一秘宝。能起死回生的圣药传说是由四大神明共同制造的,作为给服侍四大神明的子民们的宝物,圣药非常难取得,毕竟这是逆天改命的珍宝。唯有突破整个世界最中心的“空中圣殿”的重重考验,方能得到一瓶圣药……风飏忽然提这个是为什么?
奇怪地点点头,江怀雨回答:“当然知道,天下第一秘宝嘛,当年我皇兄重伤昏睡的时候,晓光的太子就是想去夺圣药给我皇兄,后来失败了。”
风飏当然知道这个:“圣子的事情的确很可惜……那么你听说过吗,原本健康的人喝了圣药,无论法力还是内功,都会大增。”
江怀雨再点头:“听说过,以前有一届武林大会上忽然冒出来一个特别厉害的高手,只差一步就能夺取武林盟主之位,不过主动放弃了。这个人就是喝过圣药的我们湛海的洪夕将军。”
“可惜了洪夕将军,年纪轻轻便战殁,湛海一时朝局动荡,荷采女王陛下为此费了不少心力。”风飏原本没想提那个战殁的将军,不过既然江怀雨自己说了那更好,“你皇兄也是因为军队无人为领袖,才兼修武道的吧。”
江怀雨黯然点头,正因为他的皇兄实在太强悍,才越发显得他无能……湛海人只记得一个圣子,哪里还想得起来有他这个人!
风飏一看时机成熟,又问:“现在苍炎皇帝想用圣药来恢复健康,原本苍炎和湛海的关系就……”
江怀雨一惊,苍炎和湛海两国的关系并不是太好,这次的百商会,由他带队的湛海富商们并没有拿下多少挣钱的生意,可见他们是不愿意将钱给湛海赚。苍炎皇帝段承烨受伤,朝炎城还封城一个月,有传闻说是苍炎想将其余国家的贵族王侯们都当成筹码,准备夺取天下!如果让段承烨恢复健康,那湛海……
风飏在心中冷笑,看江怀雨的表情就知道他肯定想到完全错得没边的地方去了。湛海在百商会上交易情况不佳,其实是与湛海这几年国力渐衰有关系,而且富商们来得太晚,不少交易在百商会正式开始之前已经完成,来这么晚还有什么甜头能尝?况且江怀雨这个草包王爷除了鉴赏一下宝物,简直就是个饭桶,别人看了他就直觉湛海的整体水平不怎么样,还谈生意?有那个有钱没处花的商人愿意拿钱打水漂呢?
越想越心惊,江怀雨呢喃着:“如果我能抢在苍炎皇帝之前得到圣药就好了……”
风飏眼里欣喜一闪而过,他把江怀雨拉过来,低头附在他耳旁道:“你有没有听说过……秦盟主身边有四大暗卫?现在他们全都死了,原因就是……明白吗?”
江怀雨忽然被风飏一把抱住,顿时脸红心跳,晕晕乎乎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要点头。点头点到一半,他心里冒出一个念头,继而满脑子是这个念头,无暇再想其它。
“湛海需要你,怀雨,如果你能变强,即使你皇兄不醒过来,还有你啊。”安抚地拍了拍江怀雨的背,风飏放开他,端起桌上另一杯茶喝了一口,状似不经意地说:“盟主明日要去为两位星芒下葬,不在秦府。唉……等会儿去道个别,不日我便要启程了。”
江怀雨心里暗喜,怕风飏看出来自己的想法,赶紧拿茶来喝,心中的念头越发坚定。有了圣药,不但苍炎皇帝好不了,他也能变成像皇兄一样被万民景仰的人!他一定会变强的……一定会!
“看日头,已经到正午了。怀雨,坐下一起吃饭吧,今日你我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风飏说完唤来侍女收拾准备午饭。吩咐完,他忽然想起什么,转向江怀雨说:“那位五星芒辰砂是你们湛海的人,不过既然他回到盟主身旁,你也不想带他走了吧,那么……唉……我想再看他一眼。怀雨,能不能去请他来一下?”
江怀雨听了头一句话还在伤感,听到后面心里愤愤:那个辰砂不仅是风飏以前的情人,又跑去待了那么多年青楼,后来成了秦烽的星芒,居然还让风飏念念不忘!不就是长了一张还凑合的脸吗?身份那么贱的人,有什么资格跟他……看到风飏的表情,他把话咽回去。反正辰砂跟风飏才是真的没有未来了,而他……只要能在明天趁秦烽出门把圣药夺到手,他就是湛海的新圣子!他就是真正能和风飏平起平坐的人!
转头吩咐自己的侍女去叫辰砂来一起吃饭,江怀雨的心里雨过天晴。
辰砂最近为秦烽身边大大小小的事情忙得厉害,好不容易得了一点点休息,他刚想拿半天来补个眠,那个见他就皱眉头的江怀雨居然派人来请他去吃饭。江怀雨长得和他前生的弟弟小延一模一样,又是湛海的贵宾,不管怎样,江怀雨来请他,他一定要去。匆匆喝了口茶,辰砂换了一身干净衣物便来到江怀雨的院子。
江怀雨和风飏亲近辰砂是知道的,但是江怀雨吃饭还总是能请风飏,这就不能不让辰砂奇怪了。以平民身份向二人行礼完毕,在风飏意味不明的目光和江怀雨明显的鄙视中,辰砂入了座。
第三十七章 乱世
从江怀雨的态度和风飏的习惯上来看,这顿饭必定会吃得毫无滋味。但令辰砂大跌眼镜的是,风飏一改在席间绝不主动说话的习惯,和江怀雨两人聊得很投入——只不过没有理会他就是了。
辰砂倒是无所谓这两人的态度。风飏于他而言已经是过客了,江怀雨则像个不懂事的小孩子,什么心事都表现在脸上。辰砂一看江怀雨那张和弟弟完全一样的脸,就怎么也无法对江怀雨产生反感情绪,他鄙视的目光在辰砂看来不过是小孩子在闹脾气,过一段时间就好。
辰砂心里很清楚,江怀雨是不会想看见他的,那么今天请他来吃饭的实际上应该是风飏。可是风飏找他来做什么?真的就只是道别?
“绯……”辰砂愣了愣,才反应过来时风飏在叫自己,赶紧应了一声:“是,陛下。”
风飏只是注视着辰砂,并不再说什么,过了一会儿,他轻叹一口气:“今后你会一直留在苍炎吗?”
辰砂缓缓点头:“回陛下,”留意到风飏并不喜欢他的“辰砂”这个名字,辰砂换了一种自称,“盟主是绯的恩人,现在盟主身旁的星芒只剩下绯一人,所以绯要留下来帮盟主。”只说留下来却不加一直,辰砂的语言里有明显故意的漏洞,风飏并不戳破。江怀雨听到满意的答案,表情缓和了一些。
“如此也好……”伸出筷子,又对着满桌菜品无法下手,风飏犹豫一会儿,还是放下了筷子,“怀雨,在湛海,男子相恋可是常事?”
江怀雨不明所以,风飏这是明知故问。不过对风飏的问题,他一向是有问必答:“当然不常见,毕竟湛海是女子为尊,多数是女子与男子相恋吧……也有特例就是了,比如本君的皇兄。”
“那件事情的确是传得挺广,晓光储君和湛海圣子相恋。”风飏语气中稍稍有几分遗憾,“在朕的国家,男子相恋倒不是大忌,不过在晓光似乎就不同了。唉……说来湛海接连两位圣子都和晓光的皇族有不少牵扯。”
江怀雨一听,想起自己父圣和皇兄的事情,情绪低落下去,握着拳说:“如果不是晓光的玄冥帝……本君的父圣又怎么会魂飞魄散!”
辰砂听到这里,隐隐约约觉得有点奇怪……晓光在四国中是信奉地之神明的国家,那么……对了!他曾经觉得陆宇辰的姓氏有点特别,当然特别,“陆”是地属国家晓光的国姓!
这么说……陆宇辰曾经和湛海这一代的圣子……是恋人?
“明明有玄冥帝的事情在前面,你皇兄和晓光的储君还是能够相恋,终究还是因为真心吧。可惜你皇兄后来为天劫而重伤昏睡,他们两人才不得不分离。”
辰砂的脸色开始不太对了,拿着筷子的手有小幅度的发抖。
江怀雨对这个观点倒是没反驳:“晓光储君对本君的皇兄还好,皇兄那么厉害,如果晓光储君和他父皇一样只是拿湛海圣子寻开心,皇兄才不会和他相恋那么多年……只是可惜他们后来还是分开了……”
风飏又看了辰砂一眼,他提醒的意思已经很清楚了。辰砂对上风飏的视线,目光里是三分惊惶三分痛楚三分不可置信和仅存的一分希望。
但是这还不是风飏要的结果,他又叹了口气:“这么多年,也难为晓光储君一直在等。”
“如果他能一直等下去那是最好……”江怀雨反正也吃饱了,放下筷子,“当然,皇兄这么久都没醒过来,以后也不知道会怎么样,晓光储君若是等不下去……也……不能怪他,毕竟他还要为晓光传宗接代。”
“这样说来,晓光的那批贵宾好像去了湛海。”漫不经心地提了一句,风飏瞟了辰砂一眼,这次辰砂脸上的血色终于如他所期望的一般,褪得干干净净。
没错……陆宇辰他们的确是去了湛海……辰砂清楚地记得陆宇辰在他面前将他过去的罪证——被屠灭的小村庄掩埋后,对他说要去湛海办事的那一幕。那个人的手明明那么稳,那个人的目光明明那么温柔,那个人的话语明明那么真诚!可是那个人看着自己的时候,是在透过他——看谁?!
辰砂猛地站起来,失控的退了两步,带翻了身后的凳子。江怀雨本想斥责他没有礼貌,可是看到他的脸色,不知怎么又把话咽回去了。
风飏没有看辰砂,倒是轻描淡写地加上了最后一剂猛药:“绯可是身体不适?那就赶紧回去好好休息一下吧。另外如果朕没记错,湛海圣子名讳里似乎有一个‘砂’字,五星芒还是请盟主改一个名字为好,不管怎么说,身为湛海人,名字又冒犯了圣子的名讳,可是大不敬呢。”
江怀雨被这么一提醒,想起来了,不过看辰砂的样子实在是受不得打击,把语气放缓了些:“如此说来本君也想起来了,五星芒还是改个名字为好,和本君的皇兄重名的话……”
“我……明白了……”辰砂再退了两步,脚步虚浮,整个人像是只穿了单衣就被扔在冰天雪地里,脸上的笑容惨淡得可怕,“抱歉……我失礼了……”好像吃了什么恶心的东西一样,辰砂的手紧紧揪住胸口的衣服,低着头只知道重复着道歉的话,一直退、一直退,直到靠在门上,无路可退。
风飏不再多说,江怀雨看看辰砂又看看风飏,不知道为什么辰砂会忽然有这种反应,迟疑了一下,不太熟练地安慰道:“其实也不急于一时半会儿,皇兄他一向不太在乎这个。五星芒晚些再改也没事,不过这毕竟是湛海的……”
“是……是啊……我现在就去……”辰砂被一句话惊醒,赶紧转身推门出去,逃得很是狼狈,甚至被门槛绊了一个踉跄。
等辰砂消失在视野里,江怀雨才莫名其妙的转向风飏:“五星芒这是……怎么了?”
风飏摇摇头,继续安静地吃饭,执筷子的手很稳,目光冷静如常,好像刚才那么多话的人不是他。江怀雨怔怔地看着风飏,忽然觉得有些可怕……错觉吧?他明明是个外表很冷内里很亲切的帝王啊……
不想其它,既然风飏还在吃,江怀雨也拿起筷子陪他一起接着吃。
正午气温陡升,已经带上暑气的风推来朵朵白云。当白云聚集得多了,天色暗下来,寻常人家都松了口气:呵,要下雨了,天又凉了。
辰砂跌跌撞撞回到房间,推开想问他怎么样的侍女浣花和漱花,一个人闷头冲进房间把门从里面插上。落下插销用尽了他最后一分力气,轻微的铜扣碰撞声过后,他再也支撑不住僵硬冰冷的身体,靠着门滑坐在地。
薄薄一扇木门,隔绝了光亮,隔绝所有的期盼。
一夜之后,辰砂终于开了门,面色如常,笑容依旧,唯有眼神不复之前的明亮。秦烽按照原定计划带着辰砂和其余几个秦府里比较重要的人一起,去为长星芒眠瑾和三星芒茗烟下葬。当然除了辰砂和秦烽以及少数几个当事人,没有人知道眠瑾的棺材里只装了她穿过的衣物。
纸钱漫天,哀乐凄凉。秦烽并未亏待两位伴在他身旁多年却意外离去的女人,丧事办得全城皆知。作为找到眠瑾并且知悉全部事情经过的人,空岚国公主风涟也参加了葬礼。秦烽似乎默许了她在身旁,可是两个人都面无表情,仅仅是背影而已,就让人感觉到咫尺天涯。
一天过去,大家疲惫地回到府中。秦烽安排完余下的事情,让众人散了,自己也回到房间准备洗漱睡觉。忽然段承烨新派来的暗卫出现在他面前,向他报告:那件由秦烽秘藏起来的天下第一秘宝“圣药”,失窃了!
秦烽如闻晴天霹雳,僵在原地好一会儿才知道追问情况。暗卫报告说,圣药是正午时分失窃的,死在密室的蒙面夺药人似乎来自湛海,而湛海王爷江怀雨下午就不太对劲,一个人神神秘秘地跑到空岚皇帝的院子里,后来急匆匆收拾行装准备走,可是现在却突然身体不适,随行的湛海御医对着江怀雨束手无策。
马不停蹄赶到江怀雨的院子,秦烽二话不说推开挡路的湛海官员就闯进去。他前脚到,听说江怀雨突生疾病的辰砂也赶来了,秦烽扫了辰砂一眼,立刻排除了是辰砂与江怀雨勾结的判断,将所有矛头指向江怀雨。
湛海御医满头大汗,却无法让在床上翻来滚去的江怀雨王爷好过一点儿。辰砂冲到床边,见江怀雨一张脸白里泛青,嘴唇都被咬出了血,急得不知怎么办才好,刚想跟秦烽求助,就听到秦烽冷冰冰地问:“王爷,恕我无礼,敢问我府中的秘宝去了哪里?!”
辰砂只知道苍炎皇帝段承烨公告天下,说能拿到圣药的皇子可以继承做作苍炎的皇帝,却并不知道秦烽有圣药。他早就推测出了秦烽的真实身份,现在听秦烽这么质问江怀雨,他有很不好的预感。
江怀雨现在早就痛苦得神志不清了,哪里还能回答秦烽。跟着江怀雨的侍卫长“扑通”一声跪下,拼命给秦烽磕头:“盟主……求您救救我们王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