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怜砂知道了。”轻轻吻了一下怀里孩子的额头,江怜砂抬头说,“姐姐想去哪里,什么时候动身?”
“随便哪里都好,那么多人喜欢到处走动,想必这世界上还有许多地方值得一去,我打算也去四处游历一番,看看山水品品美食,或许哪天兴致一来,就找个地方定居下来做生意赚钱过日子了。”顿了顿,她想着以后生活的美好,微微笑了,“放心,有空我就回来看看你们。”
江怜砂也站起来,低着头说:“这样很好……姐姐……对……”
“我几时恨过你怨过你,你就不能不道歉?”眠瑾柳眉一竖,“倒是我走了,瑾儿也留下了,你该仔细想想怎么过将来的日子。小砂,你辛苦了那么久,又……”想到什么,眠瑾神色黯然,“又总是做那么危险的事情,还是趁早让自己幸福一点,你本不该……不该这样痛苦的……”
江怜砂默然,眠瑾走上前抚摸着他的脸道:“他也等你很久了,等湛海这边安定下来,你便去吧,不要对自己要求太严苛,圣子也有和爱人相伴的权利。何况这世上,真的没有比他对你更好的人了。”
“怜砂知道……知道……”稍稍用力搂紧了女儿一点,江怜砂心口疼痛不已。他当然知道陆宇辰对他多好,所以他真的不敢再伤害他,瑾儿是两人之间最疼的伤,叫他如何……如何能抱着孩子去陆宇辰面前问他们是否还能相守?!
眠瑾叹口气:“你先缓缓也行……我有事情,先走一步,你好好休息。”
和成天只知道睡觉的女儿相处了一日,江怜砂便换上朝服和落日他们一起去拜见江惜月。他们到达御书房时,御书房的门窗紧闭,只点着几盏灯,显得有些阴暗。除了他们,还有包括最近崭露头角的顾夜峥等文官,余下的几人,都是江惜月的亲信。
御书房很大,站了这十几个人并不显得多拥挤。江惜月坐在王座上,脸色很严肃。气氛有点古怪,江怜砂很久没回来,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需要江惜月把文武官员召在一起商量,还如此隐秘。
“君知道你们刚忙完一场战事,疲惫得很,前线将士们也很想回家来。”江惜月显然这几天没睡好,就算得到了极好的保养,还是有淡淡的黑眼圈,“但是君想让你们知道,现在,还不是休息的时候。”
众官员面面相觑,不知道江惜月什么意思。仗打完了,空岚那边来递降书的使臣都在路上了,还有什么事情需要忙?如果是说战后重建,文官也可以胜任,武将哪有一样忙的道理?
“你们知道,空岚的边境与湛海相接,而苍炎的边境却不与晓光相接。苍炎之前往晓光送各种物资,都是向湛海借的道,由他们来修路。”江惜月扫视着众人, “君希望与晓光和苍炎通商,又苦于没有路,便同意晓光派人修筑道路的事情。在湛海境内,连接苍炎和晓光的通路,一年多前就修好了,你们知道晓光人属地,修路这种事情,他们最在行不过,有他们修路,湛海与两个国家的交通便再也不是问题。”
江怜砂有点明白了,微微侧头看向夜峥。夜峥显然也有点明白了,和江怜砂交换了一下视线,两人都从对方眼里看到差不多的意思。
“君差不多知道苍炎为何最终归到了晓光那边,现在两国已成一国,却遥遥隔着一个空岚和一个湛海,尽管有一条通路,但湛海终究要收过路费,这对新生的晓光国来说,无疑不利。”
话说到这份上,下面的官员要是还不明白就枉费这么多年官场打滚了。所有人屏住呼吸等江惜月说话,湛海的女王陛下此时从王座上站起来说:“按照这样看来,晓光需要一条路——或者一个国家为通道去经营曾经的苍炎,我们、或者空岚,都已经是他们眼中的钉子,迟早要拔。”
刚刚经历了战争的空岚和湛海目前明显比晓光衰弱,空岚侵略时对湛海百姓太过残忍,生生掐灭了现在两国联合的可能。所以按照晓光的现状,无论是先铲了本来就让他们开出一条路的湛海,还是灭掉实力大损的空岚,结局都是另一个国家紧接着被吞并。
江惜月的目光最终定在自己儿子身上,语气威严不容反驳:“君不能让湛海再成为别国铁蹄下的牺牲品,所以君要先下手为强。现在起,你们开始准备攻打空岚的事宜。君要不惜代价,拿下空岚。”
第六十七章故人小镇相逢
江惜月的话一出,整个御书房一片死寂,她没有说话,只是固执地等待下面人的回应。安静了一会儿,江怜砂一握拳,单膝跪地说:“母皇陛下,恕儿臣直言,湛海为打退空岚已经消耗了太多的力量,若是进攻空岚,湛海也消耗不起,当然可以用以战养战的做法……可这样湛海与之前的空岚又有什么区别?!”
静静地对上江怜砂的视线,江惜月有一瞬间几乎想严厉地痛斥他想想清楚这件事情到底有多复杂,可是看到那双眼睛,她还是为那双眼睛里的忧心和一丝丝惶恐而咽下了想说明白的话。是,她是一个过来人,看了陆宇辰这百年来对江怜砂的态度,她知道陆宇辰把他看得多么重要,可是正因为她是过来人,并且身在帝王之位,她更清楚权势和地位的魔力。
她已经太亏待这个儿子,所以她不想再逼他去面对那些可能的利用甚或背叛。她无法想象,当这个她无比亏欠的儿子被深爱百年的人利用时,会怎样的痛苦和绝望,虽然她不信陆宇辰会这样做,但一丝丝的可能性,都要当做百倍的确认去做好防备。
敛去多余的情绪,江惜月沉声道:“这些事情,君比你清楚!湛海尚有一拼之力先行攻下空岚,这样才能增加一分对抗晓光的胜算。如果晓光非要向湛海或者空岚‘借道’,起码我们能够挺直腰杆和她们谈判,而不是等他们送一些不利于湛海的条款来直接逼着君盖玉玺!”
“陛下!为何如此急着将晓光列为敌人?哪怕是未雨绸缪也不至于要做到这一步……”
“湛海圣子江怜砂,”江惜月冷声道,“君不是在征求你的意见,也不想听你多说什么,君这次,不会任命你为主将,但如果你连副将也不肯担任,君会立即下令收了你的兵权,转交给别的将领。湛海的仗,可不是缺了你便打不下去!”
这句话说得太重,江怜砂脸一白,张嘴还想说什么,却终究闭了嘴,低头致礼:“陛下多虑了……本君身为湛海唯一兼修武道的圣子,能为国出力本就是职责……感谢陛下的信任……本君只想说一句,如果湛海军队像空岚军那般行事,以空岚的剽悍民风,这场战事怕是会拖得更久,甚至无功而返。天下有那么多双眼睛在看,有那么多张嘴在传,湛海不能在其他国家面前……落人口实。”
江惜月点点头,不想看江怜砂的脸色,淡淡说了句“平身吧”就转向一直沉默不语的落日。这个两年前才初出茅庐的年轻将领早已在血雨腥风中褪去了那几分木讷和迟钝,刚毅的脸上带着属于军人的果决与忠诚。江惜月看着他说:“北辰将军,君这次任命你为主将,湛海君便交由你率领,攻打空岚。”
落日同样单膝跪地行礼:“末将遵旨。”
“西门尚书,”江惜月与又转向由她一手提拔的户部尚书揽月,“出征所需钱款方面的事情,改日写份折子予君看看,有些事情君再做决定。”
揽月弯腰致礼:“下官遵旨。”
“今日的事情,你们速速下去准备,准备完毕以前,君不想听到什么不该有的传言。对于此事,君不问过程,只要结果,尽力用最快速度将空岚归于湛海版图便是你们在场所有人的责任。”江惜月坐回王座上,“诸位爱卿,办事去吧,君等你们的好消息。”
湛海这边波涛暗涌,晓光那边却是一派平和。现在的皇帝毕竟是陆玄冥,一下子管了两个国家,陆玄冥的工作量骤然增加一倍。虽然版图增加几乎一倍让他打心底里舒服,可连日挑灯夜战批公文也逼得他快发疯,尤其是现在他还找不到可以发泄郁闷之情的对象。陆宇辰这狡猾的兔崽子,前几日由他皇兄陪着,一脸凄惨阴沉地过来说想散心,他一时心软同意放这家伙出去了,结果便是现在这样,他自个儿在御书房蹲得快发霉,某个混蛋兔崽子在外逍遥自在。
涵养全失思虑不周连自己也骂进去了,可见陆玄冥头痛到了什么地步。但他堂堂一国之君,出口成金,话终归是收不回来了,只能咬牙切齿冷笑某个小子你回来就知道什么是地狱了……
陆玄冥这头忙得天昏地暗,陆宇辰那边却是悠闲自在到令人发指。独自一人信马由缰,在都城周边几个城镇跑跑,腻了便策马随意沿河前行,不问目的地,不管都城的烦心事,倒真真正正是散心。
北地原先是荒蛮之地,陆氏当年算是一方领主,有族人去过南方游历,带回来不少种植养殖技术。陆氏由此广推种植养殖之术,渐渐便有了财势,随着某个不肯固守小地方的领主首先发难,整个北方一片轰轰烈烈打起了群架。陆氏一方丰衣足食,常年与南方通商,学精了不少,坐收渔翁之利,只在最后打了几场决定性的仗。这么折腾着,终于有一天,陆氏统一了北地,团结地属之民,北方强国晓光从此建立。
所以从骨子里说,陆宇辰他们家一派,地主出身奸商本色,虽然不完全混商圈,但做国主却是天生的料子。北方是天然粮仓,民风不若西方游牧民族那样剽悍,却也是马背上的好手地上搏斗的状元。再加上由陆氏一族开创的勤勉好学之风,晓光国连带周边几个小国都崇尚文武并重。到了陆玄冥这一代皇帝时,晓光粮仓里的粮食丰足,栅栏里的牲畜肥壮,军队训练有素百姓安居乐业,哪里都是一派祥和之景。
比起另外三个大国,这个国家还有一个最大的优点,那就是领导层特别团结,向心力强过其他所有国家。所以说,尽管晓光人热情好客平日里积极主动往其它国家送东西,可若问其他国家领导层哪个国家才是最应该忌惮的,绝对是晓光当仁不让。
不过显然,百姓只关心谁对他们更好,领导层要做的也不过是这种事情。当有一天另一个领导者可以很好地让他们富足充实地生活时,究竟要不要认死理守愚忠吊死在一个并不能让他们安居乐业、甚至让他们成天提心吊胆的亡了的国家树上,也就很好选择了。
沿江,不时可以见到由军队护送迁移的百姓。这些苍炎移民跋涉千里来到晓光的土地上,官方自然不会亏待他们。早就由军队粗略开荒的土地、修好的道路,沿途一直随处可见,这些百姓想住在哪里,只要说一句,立刻就有护送他们的军人向当地官员报告,让他们入籍落户,安排住处并发给持续五年的政府补贴。两国既然合并,两国国民便是平等相处,对苍炎移民也有优待。如此政策,很快安抚了许多流离失所的苍炎旧民。相信不久之后,他们可以融入到新生活中去。
陆宇辰从来不忌远行,这次他是真打算好好散心,而且陆玄冥也没急着催他回去,所以便沿着水道一路前行。如此行了十八九日,陆宇辰悠哉游哉走到了一座比较偏远的小镇。这时他才发现自己没沿着主干反而跟着支流走了。不过他也不以为意,见这里风景倒是不错,便下马住店,打算休息两天再继续走。
酒楼上倚窗而坐,随意品着醇酒,排除一切杂念只是看着古道斜阳,人来车往,陆宇辰感到无限惬意。此时此刻他可以什么也不必深思,什么也不需顾虑,只要随性喝酒赏景,这般的自由生活,他一直向往着。
只是……少了个人相伴。
自在也是自在,独食吃过瘾了想找个人分享,却忽然想起自己与他身隔千里,不想还好,一想,那潮水般的惆怅便溺毙了原先的舒畅,叫嚣着打压下他的好心情,直叫人连灌三口酒,才长吐一口气,缓了郁闷。
那个傻瓜,这个傻瓜,苦苦挣扎三世还没在一起,真真是一对相配的笨蛋。
正喝着酒,楼下街上忽然一阵骚动。陆宇辰瞟过去,见是一队官兵护送着应该是苍炎移民的一群人走过,引起了这个不常有人来的小镇人的关注。
长途行进,又是徒步,无论是官兵还是苍炎移民,都疲惫得可以。每个人脚步迟缓,晃晃悠悠,似乎走路的只是个空壳,魂早就飞到哪个角落里去偷闲了。
又是移民呢……陆宇辰扫过这批人写满疲倦的脸庞,倒有一丝欣慰:既然来了就好好住下吧,你们选择了这里作为安身之所,就不用再奔波了,这里便是你们未来的家。
那批人差不多快走过了,陆宇辰也准备收回目光继续喝酒。忽然,一个有些熟悉的侧脸吸引了他的注意力,可还不等陆宇辰细看,那个形容憔悴的女子晃了晃,竟然一头往地上栽去!旁边人一阵惊呼,急急拉了她一下,却没拉住,只是抢下了那女子手里的一个布包裹,而女子牵着的一个孩子则愣住了。很快,那布包裹里传出婴儿细细的有些可怜的哭声,周围好心的民妇已经围上去,给倒下又被人扶着的女子喂水喝。
陆宇辰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拍下酒钱直接从窗户跳下去。几步赶到人群外,分开人走进去,他一眼就认出了那个面色苍白的女子——这个人,竟然是空岚国唯一的公主殿下,风涟?!
“夫人!夫人您怎么了!”陆宇辰一脸担忧地抢上去,“天呐,这不是秦夫人吗,您不是在苍炎?为何会到这里?”
叫风涟秦夫人纯粹是陆宇辰编的,他看到风涟带了孩子,又如此憔悴,这孩子的出身便确定了好几分。显然陆宇辰的推断很准确,旁边有护送她们的官兵立刻走上来问:“这位……公子,你可是认识这位夫人?”
陆宇辰继续编:“当然认得!这是当年收留在下的秦老爷的妻子,秦夫人!这……秦夫人为何会到这里?还变成这样?莫非……莫非……”
官兵叹气:“苍炎战乱,公子节哀,这位夫人如此拉扯两个孩子也不易,若是公子与她是旧识,能否请公子代为照顾一下?我们尚要护送其他人去别的地方,这位夫人和这几家想留在这里,也不劳公子多少力气……”
“那……要是这样,请让我也留下吧!”旁边走过来一个风尘仆仆的人,看着昏迷的风涟,面露出担忧之色,陆宇辰看了他一眼,竟然又是认识的人!这不是当时去湛海时见过的乐师吗?听说怜砂还是辰砂的时候,曾为了救他而使用替身之术,给秦烽罚了一个月禁足,他叫……宁雪若?
宁雪若快步走过来,显见是累了,脚步有点儿不稳。蹲在风涟身旁,他忧心不已,转头对官兵说:“这位军爷,我认得这个公子,他会照顾好这位夫人的,这一路辛苦你了!”
官兵摆摆手,看看天色道:“今日我们也不能走了,在此暂住,公子要把夫人安置在何处?我们一会儿带官府的人来登记,明日我再看看,无事便要启程了。”
陆宇辰看了看,一指小镇上应该是最好的一座客栈:“暂时就住这里,我先请几个仆妇来照顾夫人,请明日来看吧。”说着他很快征询了在旁边照顾风涟的几个民妇的意见,请她们将风涟送到客栈里,自己接过婴儿,又拉起一直愣着不动的小男孩的手,对宁雪若说:“宁公子,这边请吧,我也有些事情想问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