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为谁晓 第三部 拂晓晴空（穿越）——深渊爱无言

沈翩鸿冷静地分析道：“他这样做是最明智的，因为前代圣子毕竟身体差些，而且他有龙王玉护体，在仪式前期并没有消耗太多力量。他在最恰当的时机把龙王玉给了他父亲，所以最后……”目光转向床上那人，沈翩鸿的声音越来越小：“两个人都活下来了……”只不过江怜砂这种情况已经都不能算是“活着”了……

昨天夜里，陆宇辰就醒了，醒来之后看到沈翩鸿沉默的表情，瞬间什么都明白了。顾不得跟好友争执，他掀了身上盖着的厚披风就狂奔到神殿门口。巨大龙卷风此时刚刚散去，神殿大门被陆宇辰一脚踹开，赶到祭坛之上时，看着眼前经历了仪式而毫无知觉的江桓和江怜砂，他只觉得痛不欲生也不过如此。

这还是他头一次亲眼见到仪式过后的爱人，等他颤着手抱起那个虚弱不堪脆弱如纸浑身冰冷……可是胸口仍然有几乎无法察觉的微弱跳动的爱人时，早已泪水满脸。

祭司长同样浑身脱力地跪坐在地，但是比起两个经历了仪式的圣子，她现在的情况简直可以算毫发无损。见到陆宇辰的表情，她以为之前的预料都应验了，摸出身上配好的匕首准备自刎，却不防手被什么重物砸了一下，匕首从高高的祭坛之上落下去，她也被砸得躺倒在地。

定睛一看，砸倒她的赫然是在仪式中损毁、只剩下三分之一残块的湛海国宝龙王玉！再抬头时，陆宇辰什么也没说，脱下自己的外袍，把只穿了单薄的仪式长袍的江怜砂细细裹好，抱起来就快步往外走去。

随后跟来的沈翩鸿查看了江桓的情况，舒了一口气，命自己后面的侍卫把江桓也带上，随着陆宇辰离开了。好在还有早就等在门口、被陆宇辰一脚惊住的顾夜峥与落日，他们带上惊惶无措的祭司长，匆匆离去。

琉影之前已经得到了沈翩鸿的通知，面色严肃地等在大殿里。见陆宇辰抱着江怜砂冲进来，他二话不说跟过去，两指搭上江怜砂的腕，眉头立刻就皱了起来。

再看过江桓的情况，他给出了结论：江桓法力透支，身体虚弱，但总体来说情况不算太差，卧床休养一个月左右，应该就能恢复了。而与父亲相比，江怜砂的情况则要凶险得多。琉影把自己出师的礼物——师父丹溪老人费尽心力炼制的世间仅有五颗的保命灵药“回天”给江怜砂喂下，也只是险险吊住他的命，然而要让江怜砂恢复，他也只能叹一声无能为力。

沈翩鸿作为晓光法术第一人，也配合着琉影查看了江怜砂的情况。他得到的结论更令人绝望：江怜砂的魂魄已然处于要离不离本体的状态，就算回天和其他灵丹妙药可以吊着他的命，这魂魄之事药物总是无力，而且拖得久了，江怜砂也一样会因为身体太弱而死亡。

世界上唯有一件东西可以救江怜砂，那就是江怜砂曾经是“辰砂”时，舍命去拿到的圣药。

“你别这样……能夺圣药愿意夺圣药的人，这个国家还是一抓一把的，就算是以命易命，为了他也绝对有人肯……”

“我算错了一步，所以就算我已经成功让四国合并，也没能保护好自己最爱的人……”陆宇辰打断沈翩鸿的话，放下碗走过去，捧起爱人的一只手贴在自己脸上，凝视着他的睡脸的目光温柔如水。

沈翩鸿沉默，他作为陆宇辰的至交好友与最得力的辅臣，在得知陆宇辰再次不动一兵一卒得到湛海时，居然提不起一丝高兴，同样因为床上这个人。

十几天前，陆宇辰带着一百亲卫兵，日夜兼程赶到了湛海。对着隐隐有了不好感觉坐立不安的江惜月，他一件件将理应是绝密资料的湛海这些年的亏空数据摆在桌上。由晓光出钱出力修的贯穿湛海的南北交通大动脉是晓光对湛海最好的进攻通道；湛海的国库空虚已经到了再怎么征税也短时间内无法填平的时候；雪灾实际上波及七国，湛海绝大部分土地都会被暴雪掩埋……

最终说动江惜月退位的，不是晓光至今未动的兵马，不是即将到来的灾祸，而是陆宇辰的一番话：“他是湛海的圣子，但我会让湛海消失，然后撤他的职！没有这些枷锁，他便再也不用去承担什么天劫，而可以安安心心做他自己。”末了，他双膝跪地，抬头看着惊愕的江惜月，“我起誓，您依然是湛海一方的领主，可以继续留在湛海的土地上陪伴子民；我起誓，今后善待所有国民，对他们一视同仁；我起誓，我会一直爱着小砂，与他相伴直到我们生命的尽头……”重重地一头磕下，他直起身，明明是跪着的动作，却高大得令人敬畏：“我恳求您……放过他，救救他！”

江惜月从祭司长的谎言和眼前的一切中回神，闭了闭眼睛，然后迅速站起来：“君……我相信你……跟我来！”然后转身奔向御书房。取来湛海的玉玺，她铺开明黄卷轴，挥笔写下让位诏书，毫不犹豫盖下了玉玺。

两人隔着一张让位诏书，对视一眼，同时伸出右手凌空划出地属与水属的符文。闪耀的符文在两人眉心亮起，陆宇辰高声说：“水属之神！如今已无湛海！湛海圣子必须承担天劫一事就此作废！吾之神明，也请您见证今日这一切！”

两个人眉心的符文闪耀得几乎刺目。渐渐的水属符文的蓝色黯淡下去，地属符文亮得耀眼，陆宇辰毫不动摇，依旧严肃地大声说：“吾之神明！吾从未背弃您，但新生的国家也不是地属之国晓光，请您稍安勿躁，待有机会，吾必定向您以及另三位神明请命再行商议！”

地属符文闪了闪，也黯淡下去。江惜月和陆宇辰都有些脱力，江惜月跌坐在椅子上，喘息着，忽然想起什么，出声叫住已经转过身往外跑的陆宇辰：“请等等！你的父皇……为何突然退位？是因为……”

陆宇辰心里急，还是停步答道：“正是因为父皇得知前代圣子殿下苏醒却无记忆之事……不过请您放心，他已经在退位当日带着我那出了家然后还俗的母后云游四海去了，以后必定不会再来打扰您与前代圣子殿下。”

江惜月心里感慨万千，只对着急切的陆宇辰略一点头，便看着他抬脚跑开。

只可惜千算万算，做尽一切，陆宇辰依旧没有能阻止已经下定决心的爱人从容赴死。天晴了，雪弱了，大国统一小国也将陆续被收拢，一路上的百姓陆续得到了可以过冬的物资……似乎所有的事情都向着美好的一面发展，只是有两个人，却那样虚弱地卧床不起。其中那个让他心里牵挂埋怨疼惜的人，甚至可能从此不再睁开那双眼睛……

沈翩鸿自从听了江怜砂的命令赶到这里、震晕了陆宇辰，就做好了所有准备应对陆宇辰的怒火甚至失控。可是陆宇辰醒来后守在江怜砂身旁，眼中只有那个人，很冷静、很冷静地看着那个人对他手心的温度再无一丝回应，这样的陆宇辰都让沈翩鸿觉得有些不知所措了。

在陆宇辰背后站了半天，沈翩鸿还是说：“夺取圣药的人选，我回头就好好列出来给你，我去也没问题，你不要太……”

“不必。”陆宇辰第二次打断好友的话，微微露出一丝笑意，“想要统一，若不能顺利安抚，必要时候也需要一些雷霆手段。各国君主都留任领主，家乡那边，若父皇不肯，就让五皇弟历练历练吧。浩然以后就接过来，与瑾儿一起住着，让他们以兄妹相称，你多教教他。下任君主暂定为瑾儿，你是辅政大臣，我写过诏书了……国家发展大体有哪些方案，我与你以前也谈过不少，还有些我为防万一，也早早写下来了，能有用就看看，用不到的你们就自己看着办吧……罢了，这日子少了谁不照样过呢……往后怎么发展，我要是看不到也就不多操心了……”

“陆宇辰……你！”

陆宇辰笑着摆摆手，因为心里有了不容动摇的决定，脸上已经轻松起来：“我当然要尽全力活着回来！有他存在的世界，我才想待着。回得来自然是好的，回不来也罢，我与他还能在地府为伴。”扭头看着握紧着拳胸口剧烈起伏的沈翩鸿，陆宇辰笑意盈盈，“身为上位者，必须要有表率，不知道多少人盯着我，我要是做了抓别人替他去死的昏君，他肯定第一个不放过我，这新成立的国家也必定要有不小的动荡。所以你就不用再多做什么了。于情于理，去夺圣药的人，唯一、必须也只能是我，陆宇辰。”

第八十四章 魂语

看着眼前装束奇异的女子，江怜砂还有些回不过神，四下看了看，只能看到满眼朦胧的雾气，便放弃了，扭头转向唯一看得清的女子。

“通常情况下你们称我水属之神，不过你还是叫我湛海吧。”重归神位的眠瑾因为改换了样貌，江怜砂并不认得。看出江怜砂的不安，她先一步开了口。不过因为戒律和其他的一些事，她不想让江怜砂知道她曾经有过另一个身份。

“可是……”

“你父圣在此的时候也是这样唤我们的，不必太拘于世俗。”

江怜砂于是默默点头，他在那场仪式中几乎散去了所有的力量，龙王玉也因为承受不住巨大的压力而碎裂，眼前这个自称神明的女子，他已经无法用水属之力再确认什么，只不过可以让伤成那样的他恢复意识，除了神明他还真想不出别人。

抛开了一切，甚至失去生命，江怜砂现在只剩下疲惫与不舍。他没有什么想知道的，阴间与人世，毕竟是永远无法相互触摸的两隔。

眠瑾瞧他的模样，微微摇头：“你以为……这里是地府？”

江怜砂意外：“不是吗？”

周围雾气散去，转眼一切都清晰了：竹林流水、细雨青砖，娇嫩的红花绿叶微微颤动，精致的二层小楼屋檐下水滴成串，屋角风铃摇摆，清脆动听。纯粹的江南风韵。

见江怜砂终于有了反应，眠瑾微微一笑，挥袖散雨，转眼雨便停了。

“这里是神境。”

江怜砂微一愣神之后又陷入消沉，眠瑾几乎想扶额了：“为何你……还是如此？”

被问到的人情绪低落，但礼貌地回答：“阴阳两隔，我除了等待再无什么可做……哪里还有什么念想。”

眠瑾看着他：“我除了你身上的庇佑，从那场天灾之后，你便不再是圣子了。”

江怜砂点点头，那些责任终究不会再束缚他，就不知下一个接过这一切的人，又会是谁？瑾儿的孩子吗，还是重新回到父圣身上？

“湛海不会再有圣子了。”眠瑾继续说，“赎罪这么多年，已经够了。”

直到听了这句话，江怜砂才有了一丝笑意：“是吗……那便再好不过……”

“其实，你与江桓原本不必去承担那场雪灾。”眠瑾盯着他的眼睛，“湛海的天劫在你进攻空岚之前就已经彻底消除，那场雪灾不过是真正的天灾，而非我降下的惩罚。”

江怜砂闻言并没有什么别的反应，仍然是平平淡淡地回应着：“但到底是灾难……我能多做一分，总是好的。”

“……都是糊涂人……”眠瑾呢喃，脑中蓦然闯进许多年前那第一个只身闯入圣殿的湛海青年的身影，他对着空无一人的圣殿说他不要圣药，只求见她一面，那片土地上的人犯了罪，而他们的后代罪不至死，他恳求她允许他以自己来承担一半的罪孽，从天罚中夺过一半生机给百姓。她允了。

湛海圣子的悲剧，便从那一代开始，代代相传，直至此时才终结。

“其实你也不必如此绝望。你的身体还未死，我便将你的魂魄招来了。”眠瑾沉思一会儿，感觉到什么，凌空画了一个符文，顿时有一个透明水球把江怜砂从头到脚包住。对有些奇怪的江怜砂，她道：“那个痴人还是决定亲自去救你……丢开圣子的枷锁，你真该好好看看他究竟为你做了些什么……罢了，多说无益，你跟我去看吧。”

再次见到爱人，隔了一层水泡，无法触摸无法接近，江怜砂痴痴地凝视着陆宇辰，眼里似乎再也看不到其它。陆宇辰憔悴了几分，但周围有那些全心全意全力辅助着他的人，他的气色并不算很差。江怜砂和眠瑾来到寝殿的时候，陆宇辰刚刚亲手给爱人擦洗了身体，换好干净的衣物，做临走的道别。

江怜砂的身体依旧冰冷，屋子里再暖，也改变不了这个身体失去灵魂的事实。陆宇辰握着爱人的手，坐在床边低声说话，可手心的温度时刻提醒他，这一切不过是无用功。

“你的身体不能再经受旅途劳顿，所以你就好好在这儿等我吧，我表哥和琉影他们都会暂时待在这里，其他留下的也大多数是湛海的人，他们一定会好好照顾你的，所以我很放心。

“我不会再做一遍以前那种傻事，一路狼狈跑过去什么准备也没有就冲，把自己搭进去还没能救回你。这次是翩鸿和北辰落日他们护送我，我会一路好吃好睡过去，由翩鸿帮我全力护住地属之力再进圣殿，然后等我出来了再一路好吃好喝地回来，我们就可以好好地在一起了。”

什么叫一路好吃好喝睡过去……旅途颠簸，舟车劳顿，这些苦他江怜砂又不是没吃过！而且陆宇辰毕竟不是沈翩鸿江桓这样的术士，在圣殿这种吸人法力的地方是要吃大亏的！

可惜灵魂的呼唤，世人听不到，陆宇辰继续温柔地摩挲着爱人的手说：“如果万一……我是说万一啊，我回不来了……唉我说什么呢……”亲昵地把脸贴上爱人的脸颊，他像一只粘人的大犬一样蹭了蹭，“我一定会好好回来的，而且回来以后肯定还能满足你，放心吧！”

说什么啊这笨蛋……江怜砂视线渐渐模糊，却为这句话而失笑，隔着水泡不轻不重地往陆宇辰后脑勺上揍了一拳。

“这就走了！等我的好消息！”陆宇辰站起来，把爱人的手细心地收进被子，弯腰浅浅在他唇上吻了吻。近距离注视着爱人的睡脸，他不自觉放轻了呼吸，不想走，不想在这个时侯离开他……尤其此次的确危机重重，或许这一面就是今生两人最后一次相见……低叹一声，他又吻了吻，起身时满眼都是爱恋：“舍不得走呢……”

那就不要去！

最后给爱人盖好被子，陆宇辰不再拖延，起身离去。

江怜砂急得不行，他和陆宇辰在差不多一百年前是怎么双双从这个世界到另一个世界的，他记得清清楚楚。陆宇辰当时已经傻过一次，这一次虽然准备充足，也难保不出意外。他一点也不想让陆宇辰出危险，可是他已经无能为力！

“随他去吧。”眠瑾也看着陆宇辰的背影，“既然是他自己的选择，你也不用太介意。”

江怜砂头也不回，直到陆宇辰消失在自己的视野中，才低声说：“湛海……我只求您……若是宇辰回不来……请让我与他做伴吧。”

眠瑾定定地看着他，末了应到：“好。”

再次回到神境后，两人相顾无话许久。眠瑾没有告诉他神境一日人间一年，只是忽然出言打破沉默：“跟我再去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