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亚哥哥,恩......其实凯亚哥哥一点都不喜欢我娘,对吧?”稍稍犹豫,迪尔奇一咬牙问道。
“何以见得?”这孩子,其实比外表看来要敏感得多,是这许多日子的愉快相处,让我疏忽了麽?这麽一个小娃儿,夹在我与雪云夫人中间,究竟又会是个什麽感受呢?凯亚有些心疼地想著,脸上倒是不动声色地露出了笑容。
“亚哥哥的母亲是取代了我娘的地位才成为贵妃,最後还做了南幻国的皇後吧?所以,一厢情愿地想让亚哥哥和娘亲好好相处的我,才真真是个傻瓜!”被自己摒弃许久的旧习又回了来,迪尔奇低埋下了脑袋,小小的脸笼罩在垂落的刘海的阴影中,任谁也看不得仔细,一双小手死死地拽紧了自己短袍的下摆。
竟已经把那些陈年旧事告诉了迪尔奇,是要有所动作了吧?雪云夫人这麽做,这里头到底打的又是什麽样的算盘?听完迪尔奇充满宫中禁忌的言语,秀美的眉心稍稍隆起,凯亚伸手将他揽到了自己怀里,他惊讶地发现,比起几个月前,这小家夥的身体真是结实了不少,便语带笑意道:“是个傻瓜,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小傻瓜,迪尔奇那麽喜欢的娘亲,凯亚哥哥又怎麽会不喜欢呢?”罢了罢了,宠他早就成了习惯了。一个被打入冷宫的女人,本也不过是这诺大的皇宫中诸多可怜人中的一个,自己是堂堂的南幻国王子,又何必与之计较?若是如此,那岂不叫小家夥看轻了自己的胸襟?
“真的?”迪尔奇抬了头,小心翼翼地望著凯亚稍仰著的尖细下巴,因为看不到对方的表情,这让他的问话充满了不确定。
“恩!”为了你,我是愿意为难自己的。低头若有所思地望著甚至不足自己胸口的小家夥,後面的话,凯亚没有说出口。
“那我以後还是可以做亚哥哥的皇後吗?”黑亮的眸子里射出纯粹的光芒,带著隐著忽闪的期待和真诚。
“皇後?”淡淡的疑虑出现在凯亚俊美的脸上。
“难道哥哥以後要娶别人做皇後?!”小小的脸庞一下子皱成了一团,迪尔奇几乎是饮然欲泣地小声问著。自从知道南幻国历史上有男後的事情之後,迪尔奇用那小小的脑袋花了整整一夜功夫思索过之後,理所当然地、欣然地接受了未来的自己的身份──南幻国的皇後。
这样的话要是让其他人说来,凯亚必定会怀疑那人接近自己的居心,可是偏偏就是由这让自己又爱又怜的小人儿不假思索地说了出来,竟还这麽不知轻重地拿这个来质问自己,让凯亚真有些哭笑不得:“谁告诉你说,我娶你,你就会成为南幻国未来的皇後的?”
“不是吗?现在亚哥哥是我们的王子,以後当然是要做皇帝的,我成了亚哥哥的妻子,自然也就是皇後了!还是说,其实亚哥哥一点都不想娶我?”迪尔奇委屈得泪眼汪汪的,好像真是被什麽恶人欺负了去了似的。
“这麽说,迪尔是已经决定要嫁给凯亚哥哥喽?”并不打算向小家夥解释──即使同性的婚姻是被允许的,亲缘兄弟的这种感情却依然是一个禁忌──凯亚露出了一个绝美的笑容,就像一个魔魅的罪仙一般,一步一步诱惑著无知的孩童。
“我那麽喜欢凯亚哥哥,凯亚哥哥也那麽喜欢我,哥哥要娶我不是应该的吗?”天真地眨了眨眼眸,迪尔奇问得理所当然。
呵呵,真该感谢宫中有寒清宫那样的冷宫的存在。若不是有那样人烟稀少,清冷单调的地方,又怎麽能培养出这麽个心思简单的人儿呢?这倒真是少了自己不少功夫去诱哄他对自己投怀送抱呢,凯亚不禁在心里暗笑:“恩,是应该的呢!”
“那,哥哥以後真的会娶迪尔吧?”似乎还是有些不放心,迪尔奇仰著头再次确定。
这自然是遂了凯亚的意思,笑道:“多年之後,我凯亚虽然不是一定会成为南幻国的君主,但是我一定会成为迪尔奇的夫君的!”语毕,还笑盈盈地低头亲吻了几下迪尔奇因为得到了自己的应承而高兴地睁得大大的双眼。
“太好了,那我们一言为定喔!迪尔长大以後一定要做亚哥哥的新娘!”小小的脸蛋上洋溢著满满的幸福。
多年以後的事情完全没有定数,然而,对於一个十岁的娃儿而言,有了这样一个虚幻而美丽的诺言,就已经是很满足很满足的了......
“你确定这边能找到你所说的那个‘火凤凰’吗?”环顾四周,前面是无尽的深树林,左边是高耸陡峭的绝壁,右边又是深得让人发悚的万丈悬崖,而他和迪尔奇所处之地也不过是个寸草不生裂痕交错的黄岩地,本来就没抱什麽希望的凯亚出声问道。其实这也不能怨他,他凯亚虽然不是什麽名医圣手,但多少还是看过些医书的,可迪尔奇口中的“火凤凰”却是他闻所未闻的,再则,那又是雪云夫人特地嘱咐了让迪尔奇找自己同寻此药,这其中必定是有些缘由的,因为不忍心弗了小家夥的心意,凯亚才顺从地跟了来,随意看看的,其实他并不指望真的能寻得什麽“火凤凰”。
“不,会有的,一定会有的!梦灵夫人是我们南幻国的女神医,她说有,那就一定错不了!”知道凯亚其实到此刻还是不相信有火凤凰一说,迪尔奇抬了头,巴巴地盯著他看,脸上写著不服输的倔强和不被对方认可的委屈,一股朦胧的水雾萦环在那双又黑又大的眸子里面,随时都有可能汹涌而出。
唉,果然还是没办法不管他的。凯亚在心中暗叹,蹲下身子宠溺地拍了拍迪尔奇的脸颊,笑道:“你既然那麽肯定,还哭什麽?恩?还是说,迪尔不相信凯亚哥哥会帮你把那‘火凤凰’找出来?”真真是被什麽给撞晕了心思了,竟就这麽跟著这小家夥胡闹了起来!语毕,一股隐隐的不安在心头蔓延了开去,凯亚只摇了摇头,努力忽视掉心中不安的感受,笑著拉了小家夥的手,道,“这地面上怕是找不到了,我们到崖边看看吧,那火凤凰生得罕见,怕真格儿会在那些个岩石缝里冒出来呢!”
“恩,好!”暖暖的体温透过光滑的手心传了过来,迪尔奇咯咯地笑著跟了上去,可一靠近那深不见底,诡秘地飘著浓雾像是要把崖上的每一个生灵都吸进去的悬崖,还是不可避免地颤抖了身子,脸上的灿笑也可怜巴巴地僵成了一片,只是骨子里那股不肯轻易妥协的倔强让他说不出退缩的话语,心里想著连自己都被吓成这样了,那生得比姑娘还漂亮的哥哥一定也是要害怕的,只得死死地拽紧了对方的手,故作镇定地开口:“亚哥哥不怕,迪尔一定会紧紧的拉著亚哥哥的,绝不放手!”
好一句“绝不放手”,在这人情淡漠的深宫之中,有谁能正儿八经地对外人道出这麽一句生死相随的承诺?迪尔奇的话,说得凯亚心头一热,情不自禁地压下了身子,一把搂住了对方的身体,狠狠地将其揉进自己的怀里,低了头,二话不说就吻上了那两片小小的软软的嘴唇。
小家夥明显是被凯亚这个不同以往那种蜻蜓点水式的火热狼吻给吓到了,巴巴地瞪大了眼睛,只见得凯亚在自己唇上和嘴里又是啃又是咬的,弄得自己麻麻的痒痒的,还有些生疼,不觉红了眼眶子,泪眼婆娑地望著对方。
这一望,含羞带怯的,可怜得如同被自家主人欺负了的大型牧羊犬,弄得凯亚有些欲罢不能,可再看看小家夥总会勾出自己的罪恶感的泪珠儿,却也只好体贴地作罢。
“亚哥哥怎麽咬我?呜...哇哇......”小小声地控诉著,见凯亚心疼地用纤长的食指尖儿碰了碰自己被弄得红肿的两瓣唇儿,这才大胆地扑在了凯亚肩头,哇哇地哭了出声,哭得好不伤心,似乎真的是在向自家哥哥告状,自己方才被别人欺负了去,而完全忽略了那个罪魁祸首兀自笑得靥足的美颜。
轻柔地,一下一下轻抚著哭得浑身颤抖的迪尔奇的肩背,凯亚哑然失笑:这样一个宝贝儿,无论如何也都是该被自己放在心尖尖儿上疼惜的吧?
“啊!哥哥你看!”
迪尔奇的话音未落,就见得一刺目金光拨开了那崖下的层层白雾直冲苍穹,仰头望去,金光所照之处,赫然显出了一只华贵灼眼的火红凤凰。
“这......”这世上竟真有只火凤凰!什麽样的大场面是身为南幻王储的凯亚没见过的,可此时,他还是为这绚丽神奇的景观呆愣了数秒,待他回神,身旁那个小人儿已经飞也似的冲向了那金光所出之地,隐隐觉得不安,深怕小家夥会出什麽事情,遂急急唤著跟了去一把抱住了迪尔奇,缓了口气,佯怒道,“你这娃儿,怎麽这般胡闹,万一那不是‘火凤凰’而是‘辣凤凰’,专吃小孩,可如何是好?”
“吃了便吃了吧,倘若娘亲的病得以早日痊愈,迪尔真是愿意被这只‘火凤凰’吞了去的!”凯亚眼中的关切之情,迪尔奇不是没有瞧见,只是一想到那终日卧病不起的母亲,他就什麽都不管不顾了,一门心思就想快快将那“火凤凰”采了来,好给母亲治病。
“不是不让迪尔救母亲,只是现在就被那东西吞了去,迪尔,你还拿什麽去救你娘亲呢?”一遇到这小家夥,自己的耐心好像就会无限制地增加似的!凯亚自嘲地笑笑,揽了迪尔奇,继续说道,“这‘凤凰’出现得诡异,你先在这边候著,不要乱动,亚哥哥去瞧个究竟,如何?”
“不要!”迪尔奇不假思索地回答──其实不止是凯亚,就是迪尔奇自己自从入了这断崖绝壁後,就隐隐感觉出了点不祥的征兆,自己怎麽样是无所谓了,若是因此害惨了亚哥哥,那岂不是要愧死哭死麽?
“雪云夫人让你叫了我一同前来,不就是怕你年幼鲁莽,会出岔子吗?你现在这般任性,可知你娘亲这会儿正正在那清冷无人的寒清宫内为你担惊受怕?!”说这话,凯亚自己心里是极不舒服的,可一想到搬出雪云夫人来,就能让迪尔奇马上冷静下来,也就只得生生地压下了心头的酸意。
听了凯亚的话,迪尔奇微低著脑袋,沈默著望著自己那双素蓝色的布鞋──脑海里母亲的泪颜一遍一遍地飘过──只是那双小小的手拽住凯亚的衣摆,拽得都死紧,指尖的关节都泛了白。
知道这小家夥一旦卯上了劲儿,要想说服他,简直难过登天,凯亚无可奈何,弯腰掰开迪尔奇的手指,那孩子当下红了眼眶,扁了嘴,就要哭出来。
“怎麽竟像个女娃儿一样,说哭就哭呢?亚哥哥有说不要你跟著来麽?”说话间,凯亚拉了迪尔奇右手,轻轻地握在自己的手心里。
这样一来二去,那火红色的强光竟已经渐渐黯淡了下去,待他们走近,只见到崖下某处闪著几个微弱的光点。
细一瞧,发现那光点仍有继续消失的趋势,再看看迪尔奇越锁越深的小小眉心,凯亚就再次轻易地妥协了,回头对迪尔奇笑道:“这麽深的绝崖,就你那点半吊子的轻功......”
“不要,我不要亚哥哥下去!”任性地打断凯亚的话,迪尔奇一把扑到了他怀里,整个小小的身体都在不住地颤抖著。
还是不甘心的吧?感觉到自己胸前的衣裳湿了一块,凯亚稍稍推开哭成了花猫脸儿的小人儿,柔声哄道:“哥哥飞檐走壁的本事,迪尔是见识过的,这麽一点距离,可是难不倒你的王子哥哥的哟!”
“可是......”迪尔奇犹豫不决,唾手可得的火凤凰对他而言无疑是一个极大的诱惑,可是再低头看看那气雾朦胧、深不见底的悬崖,到底还是惧怕的,想到最最心爱的兄长等一下要下到这麽可怕的悬崖下面去,就觉得心里凉凉的,一阵阵难受。
“乖,迪尔在这边看著好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哥哥,这样哥哥就不会消失在下面的浓雾里面!”露出了一个让迪尔奇放心的绝美笑容,凯亚俯身吻掉了迪尔奇脸上的泪痕,纵身跳下了悬崖......
也许自己真是爱惨了那个小家夥了吧?身为南幻国尊贵的王储,因了他,而整天整天地往破败不堪的冷宫里跑;为了让他吃穿舒适些,愣是得罪了自己那个高傲得不可一世的皇後母亲,亲自将那些糕点绸布送至寒清宫,遭了雪云夫人的几番冷遇,却还是不管不顾地一次次上门;为了陪他习武练剑,奏章公文也都是草草批阅了事,几次惹恼了皇帝父亲,却还是甘之如饴......
谨慎地踏稳每一个步子,抓住每一个飞走的要领──即使这些技艺是自己在呀呀学语时就已经学会的,为的只是让崖上的小人儿少一份担忧,凯亚一面愉悦地在心中回想著这半年来的点点滴滴,一面仔仔细细地动作著,几个跳步转眼便靠近了迪尔奇口中的火凤凰──那是一株奇异的紫红色小草儿,还不足一颗兰花草那般大小,那花儿也是小小的,七分透明,三分荧黄,泛著柔和的金光,如此诡秘的植物瞬间就蛊惑了凯亚的神志,迷糊间已经伸手采了来,放在自己的唇边了......
待凯亚回过神来,只觉得一阵麻意从拈花的手指尖儿上窜了出来,一瞬间就贯穿了他的整个身体,当下就觉四肢一阵阵发软,失了气力,更糟糕的是,连四周原本粗糙坚硬的崖石竟也开始慢慢溶化,甚至变得光滑异常,让他完全失去了著力点,抬了头想发出声音让上头的迪尔奇赶紧去叫了人来拉自己上去,却只听到一阵尖锐刺耳的童音在朗朗地笑,笑得好不开怀,早已经不见了那所谓的会一直盯著自己的纯真眸子,不多时,更是有几个笨重的大岩石从崖上被人推了下来,石头与岩石生生地撞击著,发出轰轰的震耳欲聋的巨响,震得凯亚头皮一阵发麻,不由自主地一阵瑟缩,竟惶惶地松开了紧紧抓在岩石尖角上的左手......
感觉到身体变得越来越沈了,一切的一切都变得很重很重,好像已经从自己熟悉的人世间被吸入了另外一个陌生的空间──以前总可以轻易托起自己轻盈的脚步的清风此刻变得暴躁无比,嗖嗖地在凯亚耳边咆哮;原本让他引以为傲的乌黑长发此时正狂乱地飞舞著,残酷地将他的视野割裂成一块一块的,让他目眩;只有胸口那颗砰砰乱跳的心正清楚地残忍地诉说著一个实事──他,凯亚仍然活在这人世上,他活著,活著被他那个最宠爱的天真无邪的宝贝弟弟、爱人,背叛了,出卖了......
第八章
清楚地感受到自己脖间一凉,一丝温热的液体顺著肌肤滑了下来,寒影望著眼前这个伤痕累累、气息紊乱的男子执意用血肉模糊的右手稳稳地握著锋利的仙绝宝剑盯著自己,一时竟被震慑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五年前他一举夺得首席御用影护卫的宝座之後,就再没输过任何一场挑战武斗,今天,竟就这麽败在了一个刚刚有了参赛资格的新手剑下,那滋味是可想而知的。
“寒影,你输了!”望著都没有开口打算的两名武士,兹雅笑眯眯地说话,仿佛这血腥残酷的比斗不过是戏台子上一个幕目。
轻叹了口气,寒影退了半步,单膝跪在兹雅面前:“主上,我输了!”
“服了?”微微挑了下好看的细眉,好整以暇地望著自己这个骄傲的得力助手。
“能不服吗?”寒影苦笑,伸手抚过自己颈项上那道深浅适中的剑口子:如若他再多用半分力道,自己这颗脑袋怕早已不在脖子上了吧?
黑色的长袍在冷风中摆动,如猎豹般精瘦健美的身躯在这袭黑袍的包裹下隐去了年少的猖狂与鲁莽,给人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沈稳冷漠的沧桑感,唯有那双漆黑如墨的眸子里依稀闪动著点点莫名的热切,能让有心人看出,这个浑身是血,打败了南幻国第一高手的强者其实也不过还是一个未及弱冠的小青年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