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凶手到底是谁啊。”傅苏和燕留白异口同声的问,却见夜千度缓缓摇头道:“佛曰,不可说,不可说,反正到时候你们就知道了,我现在要去做件事情。”他的面上忽然露出极为自信的笑容,喃喃低语道:“虽然没有证据,但是我要让他亲口承认自己的罪行。”
冬月初五的夜晚,没有风,月牙儿也只有细细的一弯,凛冽的寒气在这宁静的夜里,倒显得格外清冽。
花小哥儿在那朵养着奇花的偏厅里端坐着,屋里没有一丝光亮,但他的双目中却射出一种妖异的冰蓝色光华,如果仔细看一下,就可以看到,在他的身体周围,有一丝丝冰蓝色的气体在缓缓流动,而他的双手也以一个极为奇怪的姿势高高举着。
过了大概一刻钟,他方放下双手,缓缓吐出一口长气,俊俏的脸孔笼罩上一丝不屑的微笑,远山般的眉毛也轻轻蹙起,然后他终于开口道:“既然来了,就请进吧,魔宫宫主虽然不怕寒冷,但若冻坏了心上人,将这笔账算在我的头上,我可就冤死了。”
他的话音刚落,一声长笑便从屋外响起,接着夜千度当先推开门,在他身后,傅苏和燕留白亦步亦趋的跟着。他一进门就笑道:“我听说,绝公子花浪虽然武功不高,但在江湖中,却绝对称得上一个妙人,如今看来,果然传言不虚。”
花小哥儿,哦,现在我们应该称呼他为花浪了,他微微的一笑,缓缓站起来,回身点燃了桌子上的蜡烛,这几个动作优雅无比,哪里还能看得出他是之前那个一团和气的小花匠。然后他缓缓转过身来,沉着道:“不知县太爷和魔宫宫主深夜闯入我的私宅,有何贵干?”
夜千度却不回答,他只是注目看着那朵熏人欲醉的兰花,半晌方叹气道:“千瓣兰名不虚传,果然是世上奇葩,也难怪绝公子宁愿逃到这小县城隐居,也不肯将它进献给当朝太子了,只不过,这奇花虽好,但为了这么朵花去杀人,也未免太过残忍了,我倒是从未听说过,绝公子还是个心狠手辣之辈。”
花浪冷笑一声,不屑道:“这话从魔宫宫主的嘴里说出来,真是成了世间最大的笑话,原来宫主竟也知残忍二字。不过我不明白的是,宫主说我为了这朵花杀人,此话倒从何说起?”他看向夜千度身后的傅苏和燕留白,那两个人从知道花浪是凶手的时候,脑子里便一片空白,此时除了呆呆的表情外,还能有什么表情出现,因此花浪很快就收回了目光,他已经断定,最难对付的,还是这个身为魔宫宫主的男人。
夜千度缓缓道:“的确,在最开始,我虽然怀疑过你,但是在试过你的武功之后,我已经打消了对你的怀疑,因为我断定你的武功不可能是十八爷的对手,但我没有想到,在转了一圈之后,竟然还是我最初的判断,这个案子的凶手还是你——绝公子花浪。”
“我?”花浪再度冷笑一声,但面上却没有什么惊讶的表情,他悠悠道:“即便阁下贵为魔宫宫主,也不能信口开河吧,我为什么要杀死十八爷?他又没欠我的银子。”
这个问题当然难不住夜千度,他既然前来,就是因为已经有了完全的准备,当下缓缓踱到座位上坐下,慢条斯理道:“原因嘛,很简单,当然是因为这朵奇花千瓣兰。这么说吧,十八爷不知在什么时候,肯定是偶然的情况下,发现了这株千瓣兰,然后他一下子就想到了你是绝公子,当然也想到了曾闹得沸沸扬扬的太子索花事件,而武林中人都知道,绝公子拥有他师傅遗留给他的巨大宝藏,所以十八爷起了贪心,他十分清楚太子漠无涯的作风,而你的逃逸已经彻底惹怒了漠无涯,于是他要挟你,要你将师傅的宝藏分给他一半,否则他就去漠无涯的身边告状,大家都知道,绝公子只是品花有名,武功却平平,因此十八爷很自信,他的武功绝对胜过你。当然,他在武功上对你没有防备,却不代表他不在别的地方戒备你,而你也清楚,如果给他送饭菜或者对他下毒,恐怕根本没办法得逞,因此你想出了一个法子,主动送了一盆水仙给十八爷,向他示好,十八爷认为你被他要挟,肯定心里惶恐,这个时候当然要放低一些姿态,才可能让你将宝藏分给他一半,因此他收下了这盆花,可是他怎么也没想到,在这盆水仙花里,早已下了十日休之毒,就这样,当水仙花枯萎的那一晚,十八爷的功力也大打折扣,你计算精准,老天也帮你,在那天晚上下了一场大雪,刮了一场大风,因此你将十八爷制住后,便将他丢进河中的冰窟,造成他是溺水冻死的假象,花公子,我说得对吗?”
第四十四章
花浪慢悠悠喝着手中的一盏花茶,在夜千度说完后,他抬起眼优雅的看了对方一下,然后颌首微笑道:“精彩,真的是好精彩的推理,只不过夜公子,我不明白你到底有什么证据来证明人是我杀的。的确,你眼前的这株奇花就是千瓣兰,但是你可以将我送到漠无涯身边去邀赏,但却不能在只是推论的情况下含血喷人啊。”
提到证据,夜千度也只有苦笑的份儿了。但他的神态却是十分的沉稳从容,微笑道:“的确,我是没有什么证据,不过刚刚看到你在屋里,似乎有隐隐的仙气流动,想必你其实也是一个修道之人吧?所以你大概也已经发现,我的身上也有修真者的气息,虽然我的功力现在还不足以达到起死回生的地步,但是身为修者,若在什么奇遇之下得到一两棵起死回生的药草,似乎也不应该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你说是不是?”
花浪先前的笑容一下子凝结在脸上,他修长的手指在茶杯上轻轻的摩挲了一番,然后方沉声问道:“夜宫主是什么意思?”不等说完,夜千度就呵呵笑道:“这还能有什么意思,就是当初看见十八爷的尸体后,我便锁住了他的魂魄不使其迅速离体,然后在我经过一系列的推论之后,我得出了你是凶手的结论,可就如同你所说的一样,第一我没有证据,第二,我对自己的推论也不是百分之百的自信,所以,我让十八爷起死回生了,我想由他亲自来指证你,你就该无话可说了吧。”他说完,轻轻的拍了一下掌,傅苏和燕留白只觉眼前一阵阴惨惨的风刮过,然后门忽然开了,十八爷迈着稳健的步子,慢慢走了进来。
“啊……”傅苏和燕留白同时惨叫一声,傅苏一下子就躲进了夜千度的怀中,而燕留白没有怀抱可供他躲避,只好钻进椅子底下。因此他们也没有看见花浪脸上堪称精彩的不停转变着的脸色。
忽然,绝公子花浪大吼一声,对着十八爷恶狠狠的道:“你这个老王八蛋,上次是你运气好,有个多管闲事的家伙救了你,这次你可没有这种好运气了,我拼了命不要,也得先送你上西天。”说完他一掌拍出,而那只手掌上,竟然隐隐带着一股猩红的煞气。
然而意外的,十八爷竟然没有躲避,而是也拍出一掌,将花浪的那股掌风尽数化解。然后十八爷呆呆的看着花浪,一只手掌就那么平伸着,也不知道是该进攻好还是该撤退好。
花浪的表情更加意外,他怔怔的盯着十八爷看,忽然大声叫道:“假的,你不是十八爷?你是谁?”他的叫声尖锐,若非夜千度在进来之前发现了花浪的真正身份,因此在周围设下了结界,恐怕会有不少人被这尖锐的叫声惊醒。
“哦,我……我是竹叶青,是宫主让我易容的,还不让我说话……”对面的十八爷老老实实的回答,然后猛然愣在了那里,畏惧的目光闪闪烁烁的看向夜千度:“宫……宫主,对不起……我……我忘了你不让我说话的。”
夜千度几乎被他气得腿肚子抽筋,之前若不是看竹叶青的身形和十八爷差不多,他说什么也不会让这个呆到了极点的属下来扮十八爷,好在现在该知道的也都已经知道了,竹叶青开不开口也不再有影响,因此他哼了一声,一摆手道:“行了,笨的不像话,还不给我退到一边。”
花浪气得脸红的像一只煮熟了的虾,狠狠的盯着夜千度看,像是恨不得能在他身上盯出两个窟窿。不过夜千度一点也不以为意,他只是将傅苏摆了个舒服的姿势,让他坐在自己的腿上,靠着自己的胸膛,然后又从椅子下将燕留白拖了出来,最后施施然的问道:“绝公子,你还有什么抵赖的招数吗?”
“没错,那个老王八蛋是我杀的。”事到如今,也没有再隐瞒的必要了,因此花浪竟一昂头,重新回到座位上坐下,他一口气喝干茶杯里的茶水,然后冷笑一声道:“不过是那老王八蛋找死,他竟然敢来要挟我,他却不知道我找了他整整十几年,哼哼,当初他在醉心湖畔虐杀那只可怜狐狸的时候,可曾想过自己会有今天的下场吗?哈哈哈,看见那老家伙被丢进冰窟中,也终于露出那种恐惧至极的眼神时,我真的是很开心,开心的不得了。”
“既然如此,花公子可不可以将事情的整个经过和我们说一遍呢?”夜千度一点也不意外,倒是他怀里的傅苏,一听见这故事还涉及到狐狸这种比较容易成精的动物时,立刻来了精神,从怀中掏出一包腌渍好的杏脯,他随手抓了一把递给燕留白,又抓了一把递给夜千度,明摆着是拿出听说书的劲头来了。
花浪看了一眼傅苏和已经接过杏脯大嚼的燕留白,眼中的诧异之色一闪而过,然后他收回目光,再次发出一声冷笑,缓缓道:“事情要追溯到十六年前了。那时候,我还只是一只刚刚修炼成精的红狐狸,还没有什么法力在身。有一天,我和我的哥哥一起去醉心湖畔玩耍,哥哥是一只出生后就是痴呆的红狐狸,所以根本无法修炼,是我爹娘在升入妖仙界之前,喂了他一颗千年灵果,才让他和从小就修炼的我一起活了一百多年。可是那一天,那一天我和哥哥在醉心湖畔玩的时候,我在冬日枯死的草丛里睡着了,是哥哥的惨叫声将我惊醒的。当我将头探出草丛的时候,我看见了让我一辈子也忘不了的情景……”
花浪说到这里,身子猛然颤抖起来,可见这段过去对于他来说是如何的刻骨铭心。他咬牙切齿的道:“我看见那个男人,就是被我丢进河里冻死了的那个该死的老混蛋,他正在剥着一个挣扎哭叫的女子的衣服,我的哥哥则在不远的湖面上沉浮着,他掉在一个大冰窟中,刚刚爬上冰面就被那个男人给打了回去,那个王八蛋,他根本就是一个扭曲了的败类,他一边欣赏着那女子哭叫的样子,一边欣赏着我哥哥在冰窟里挣扎的情景,直到我的哥哥终于沉下去了,他才狞笑着说:‘蠢东西,敢打扰老子快活,就是这个下场,让你当一回冻狐狸。’他说完哈哈大笑,开始回身专心对付那个女子。而我,从一开始就知道,没有法力的我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出去了不但救不了哥哥,还要把自己搭进去,所以我只能看着那个男人,将他的容貌刻进心里,我发誓,一定要在他活着的时候亲手替哥哥报仇。”
第四十五章
花浪的这种做法听在傅苏耳里,虽然知道他说的没有错,可还是觉得他未免有些太狠心了,自己的亲哥哥被活活冻死,他去能忍着不出去相救。不过在夜千度看来,这个花浪是个人物,够狠,够忍,也够理智,是他欣赏的那种类型,从某种意义上来讲,他和自己以及漠无涯,都是一类人。
“然后呢?你就眼睁睁看着那个混蛋将那女孩子给糟蹋了吗?”夜千度平静的问,却见花浪摇头道:“不,我没有见到,因为就在那个时候,我的头上忽然遭到一下重击,让我失去了意识,等我醒来的时候,那个混蛋和女子都不见了,我赶紧跳进湖里,想捞出哥哥的尸体,然而醉心湖实在太大了,我天天的下去打捞,一直持续了一年,哥哥的尸体还是没有打捞到,大概早就不知道烂在什么地方了。”他的面上露出一丝凄惨的笑容:“从那以后,我就化成人形,在人间拜访名师,我必须要先学会上乘的武功,将那个王八蛋在活着的时候杀掉,才能安心的修炼。可造化弄人,我拜了一个师傅,他富可敌国,留给我数不尽的宝藏,然而到最后,我才知他竟然是一个立刻要飞仙的修真者,虽然法力无边,可人间的功夫却是平平,但他实在很疼爱我,让我不忍离开他,再去别的地方学艺。不过好在这个师傅的典籍很多,我在那里学会了用毒,各种五花八门的奇毒。于是当师傅飞仙后,我便在江湖上露面,因为品香功夫了得,一下子就在江湖上声名大躁,可这有什么用?我要找的那个人,根本就找不到。”
夜千度微微点头,暗道难怪自己之前没有看出花浪是只狐狸精,一是因为真正的修为被封,现在的修为还不足以看透人妖之分,二者也因为这花浪化成人形日久,身上妖的气息已经很淡薄了。
花浪又给自己续了杯茶水,看一眼夜千度和傅苏等人,发现他们吃杏脯吃的津津有味,于是便将茶壶放下,继续道:“后来我得知天竺有一种名花千瓣兰,这真是天助我也,从师傅留下来的典籍中,我知道这种花对普通的修真者毫无用处,但对我们修妖的人,却是至宝,只要勤加修炼,一株千瓣兰可以助我在几年间就达到修真者大乘期的修为,而且只要从此以后脚踏实地的修炼,便不会出现任何不利于修炼的反作用。于是我千里迢迢的寻访,终于被我买到了这株千瓣兰,谁知却被漠无涯那个家伙知道了,我也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对这株千瓣兰感兴趣,在他面前,我感觉到他是一个修真者,千瓣兰对他应该毫无作用,可是我也知道,当时的我无论是从武功还是修为,都差他太多,那绝对是一个可怕的人,他的实力也决不是他表现出来的那么一丁点儿。”他看向夜千度:“应该说,他和你是一样的人,你们都是……只能用深不可测来形容。”
夜千度微微点头,这一点花浪没有说错,他和漠无涯此时的修为虽然还比不上元婴期的修真者,但事实上,一旦他们的封印开启,便都是大罗金仙级别的,他十分佩服花浪的敏锐,于是接过话茬道:“所以你就从漠无涯派去看守的人的眼皮子底下,带着这株千瓣兰失踪了,你是狐妖,想甩开几个凡间的高手自然不成问题。而当你隐居到南岚县,看到十八爷时,想必也是欣喜若狂的吧。”
花浪点头道:“没错,没想到我正不知该如何能和他套上交情,暗中下手的时候,竟然会被他在无意间看到千瓣兰……”他忽然冷笑一声:“所以说,一切都是天意,那老王八蛋一向是恣意妄为惯了,听说我经常施舍那些穷人,便以为我有些银子,竟讹诈到我的门上来,然后还在我的房子内乱窜,当时千瓣兰已经有了蓓蕾,虽然香气还不明显,但那每一瓣花不同的颜色已经可以看得出来了,那老王八蛋也是个老江湖,自然听说过我和漠无涯的事,因此略一寻思,便知道了我的秘密,因此他来要挟我,而我也就顺水推舟,答应了他,更在三天后送了一盆水仙花,说是为了表达诚意,那王八蛋本来不喜欢花,是为了向我表达他绝不告密的诚意,所以竟收下了。再以后,就是夜公子你刚才说的那些了。”
他再冷笑一声:“该说的我已经说完,想怎么处置就随你们吧,我只恨千瓣兰开花不到五天,这案子就被你们破了,否则我神功大成,哪还可能任由你们宰割。不过幸运的是,我总算为我……为我的哥哥报了仇,今生也算无憾了。”
夜千度又点点头,单以个人的角度来说,他欣赏甚至是佩服花浪,能够隐忍报仇,从容赴死,世间有几人能够做到,何况是一只即将修炼成仙的狐狸精。只不过他现在心系傅苏,而对方却是县太爷,所以自己也只能按照心上人的安排来做,否则自己再给苏苏留下一个“不遵法纪”的印象,可就糟糕了。两人才开始渐入佳境,就算他有心帮助花浪,也万万不敢冒惹怒苏苏的这个险。这个时候,夜千度的凉薄本性便暴露出来,除了被他放在心尖上的傅苏,其他人,管他是什么人,自己欣赏也好,佩服也罢,都不会让他为之付出牺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