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直以为,他们之间只是游戏,或者战争。但是显然,他低估了人的感情。
恍然,他感到悲哀。李征对他的感情,在他看来那般莫名其妙。而他的感情,在陈峰看来,也同样荒诞至极吧。陈峰看待他,便如他看待李征一般?而陈峰此次对他感情的暂时接纳,是否,其实也如当初自己对李征的暂时接纳一样,没有感情,其实,只是施舍一场游戏的资格?
他好象忽然有些明白李征,明白陈峰,也明白了自己。
犹豫了半晌,高宇天第一次主动打通了陈峰的电话。他在想,如果现在他与陈峰之间的关系便如李征与他的关系一般,那么,是否,他该作为多做纠缠的那一方。不然,就如同他若不时常接到李征的电话转眼便可忘却对方的存在一般,陈峰也可转眼将他甩下?
“喂,是高宇天。今天晚上有空?”试探性的小心翼翼,其实高宇天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哦,宇天。”电话那端的背景音传来嘈杂的响动,“今天,大概没空。你也知道,近来车行特别忙。差不多过几天吧,有空了一定电话你。”
挂断电话,高宇天只觉得尊严被自己丢到地上,被他与陈峰二人合力践踏至支离破碎。
贱。高宇天忽然想起自己私下用来骂那些迷恋着他纠缠着他又得不到他的人的形容词,如今,仿佛宿命轮回,他曾经对所有人的无情伤害终一齐原本的回归到了他自己身上。还有怎样的词更贴切的来形容现在的自己?只是一个“贱”字罢了。
深深叹了一口气,高宇天缓慢拿起新产品企划书,将烟蒂狠狠捻熄在烟灰缸中。没办法,再失落,日子总要过下去,工作总要按时完成,钱,也总是要赚。
只是,整整一下午,他无法扫除心底深处滋生蔓延的郁郁情绪。直到接近下班时间,又接到一通手机,看看显示,号码不认识。犹豫了片刻才接起来,线路彼端的声音让他吓了一跳。
“宇天,我现在在A市机场,有空么?”
高宇天对着空气翻了个白眼,没想到,竟是小麦。隐约觉得可能发生了什么,不然这个看似要永远驻守英国的家伙不会突然跑回国。但是,高宇天什么也未多问,只是答应下班后赶去机场接他。
“怎么突然想起回国?待多长时间?”刚在机场见到小麦,就见他手里只提了只不大的行李,仿佛没有长住下去的打算,只是旅行。回程的路上,高宇天便忍不住问。
“不走了。”没想到小麦的答案却如此惊爆,“所有在英国的行李都走水运回来,过几天就可以收到,所以手里倒是轻便的很。”
高宇天不禁惊讶的看了他一眼:“不是和大麦都已经办好移民了?以为你们都属于那种计划长期居住的人,怎么突然回国发展?那边工作机遇难得,难道也就此放弃?而且,怎么没回高雄,反而回了A市?”
“去英国时年纪比较小,又多年没回去,如今高雄几乎没有朋友,反而回国的人大多在A市发展。”小麦犹豫着接过高宇天递来的香烟,不太熟练的点燃吸了一口,“再者,实在不想在英国长久待下去,既然拿到英国居民身份,那么干脆回来发展可能性多些。”
完全官方性的回答,高宇天笑了笑,知还有隐情,却没再多问。只是奇怪,既然A市朋友不少,又何必到了机场给他电话?不过也只是一想,转念便也忘了。
“对了,住那里?”
小麦顿了半晌,含糊只说“朋友家”。
12
陈峰总是说他忙,难以抽身,高宇天却并非深闺怨妇,情郎一日不见,便凭栏远眺垂泪。
他有着属于他自己的生活范围,即便心中多少郁郁,然而尽量压抑下去,日子还是过的有声有色。没有人看出他不快乐,没有人知道他正谈着一场仿佛梦境般脆弱的恋爱,有时,甚至连他自己都刻意遗忘了。
自从小麦来了A市,大麦紧随其后以度假的名义也从英国赶至,小住数周。一群生活背景极其相似的人再次聚在一起,甚是热闹忙碌。
小麦以寻找工作待业为由整日游手好闲,大麦本是身于假期,更是清闲以极。再加一群本是拥有家族产业的纨绔子弟,高宇天每日完成工作内容后,就与其凑在一起吃饭、喝酒、胡闹,天南地北的聊侃。仿佛在A市也能回归当初在英国作为学生不必为生计考虑,不必为金钱担忧,不必为未来烦恼的逍遥生活。况且,不必时刻想念着陈峰,没有时间猜测他状似逃离的避而不见。
“说真的,你一直奇怪我为什么突然想回国,对吧?”
那一天,大家如常凑在一起喝酒,一群人在一边大声叫嚷着骰子数,一边进行着罚酒的游戏。大麦难得最先倒下,高宇天绝对被大家禁止玩灌酒游戏,而平日极爱喝酒的小麦却主动退身一旁,对高宇天这样问的时候,本来十分爽朗的神情带着一丝尴尬。
“你知道ANDY和我的事,终于决定和他分手,这次是认真的,不想回头。”小麦向高宇天要了支烟,慢慢抽着,“我原来只是想,和他一起这么多年实在不易,我不想轻言放弃。你也知道,GAY能够拥有一个长期稳定的恋人多么难得。”
“只是这次好象忽然想通了,我们是长期,却不稳定,何必苦了彼此。”小麦笑了笑,但神色并不苦楚,仿佛已全然想的透彻,“其实,我只是一心想抓住一个与我相识最久的人,却忘了我们究竟相爱与否这个问题。”
高宇天点了点头,忽然问:“那么,对于所谓爱情,是时间重要,还是感情重要?”
“都不重要。”小麦不屑挑挑眉,“感觉也许维持十年,也许一瞬即逝,不论时间长短,感情没有了,爱情也自然消失。大概,叫相辅相成吧。”
“没想你在英国这么多年,国语表达能力还是很好的。”高宇天笑了笑,抿了一小口酒,“所以选择离开那里,找一个没有ANDY身影的地方重新生活?”
小麦点点头,扁了扁嘴:“其实,他还是对我有影响,至少,打乱我原有的生活计划,改变了我下半辈子的所在地。”
高宇天不置可否,沉默下来。ANDY改变了小麦的一生,陈峰又何尝没有改变他的一辈子?为了逃开陈峰所在的世界,找到千般理由到英国留学,说着冠冕堂皇的教育体制问题,心中却再明白不过,让他真正决定下来的人是谁。而当初在英国6、7年的时候,如若不是想念他太甚,逃而复返,又怎会辞去英国大好的工作机会回国发展?
甚至,更早时,若不是因为陈峰,他怎会爱男人?若不是为了逃离陈峰妄图忘却陈峰,他又怎会强迫着放纵自己与众多人翻云覆雨,留下风流的名声?
小麦最终放弃ANDY,然而二人依然有着将近十年的情份可供享用。他和陈峰这么多年,又究竟算什么?不过只是一场愚蠢的,顽固不化的单相思而已。
两人抽着烟静了下来,高宇天的手机适时在衣袋内震动起来打破了些须尴尬气氛。向小麦点了下头,高宇天起身站到稍安静的角落,看到来电显示时,无力的叹了口气。这人有空的真不是时候,是陈峰。
“喂,宇天?在哪儿?这么吵。”
“MOIS,和几个朋友喝酒呢。”高宇天微微犹豫一下,“过来么?”
电话那端也似乎顿了几秒,说:“好。”
高宇天毕竟是想念他,再想来,有一群朋友在反而也许化解两人多日不见的尴尬,于是开口约他。况且,他还记得一句话:如果让他融入自己的生活范畴,是爱他的体现。高宇天是真的想尽量长久的保持与陈峰的关系,将他拉扯入自己的生活,也是或早或晚之事。想来,不若趁现在。
收了线,高宇天回到座位后,开始有丝局促不安。
再接到电话的时候,陈峰已到MOIS门口。高宇天将他引进来,向众人介绍的时候,只说:“这是我朋友,陈峰。”
他没说这是“我男朋友”,“我情人”,“我恋人”,他只说,“是我的朋友”。
陈峰微有尴尬的与这一群全然的陌生人打招呼,在高宇天身边坐下时,微微保持些距离。
“喝点什么?随便点吧,反正别人付帐。”高宇天递他一支烟,伸手便要招服务生,却被对方拦住。
“算了,别再点,我都可以。”瞥了眼酒桌上零零总总众多价格不菲的WISKY,陈峰有点别扭的拒绝。高宇天看着他,只道他是因为周围都是不熟悉的朋友,所以微感拘束。不由温和一笑:“别在意他们,大家都是不拘小节的男人,喝顿酒就混熟了。”
小麦也在一边表示友好似的搭住高宇天的肩头,不住点头:“大家都是极好的朋友,不必客气。宇天没跟你说吧,是因为我请客,所以他才这样豪爽点最贵的酒。自己也不喝多少,纯粹是为拗我。”
陈峰了然笑笑,抽着烟,随手倒杯酒喝着。
高宇天怕他无趣,方欲再聊些什么,却猛然被一只咸猪手抓个正着,转头,是刚醒过一轮酒的大麦。
“宇天,我今天竟然醉了?绝对不可!去MARS CLUB再喝!”大麦东倒西歪的在长沙发上挤出个空位坐下,一手拉他一手拉小麦,陈峰顺势坐到了一边。
高宇天无奈长叹:“拜托,大麦,可是我把你灌醉?MARS CLUB的VIP可是绝贵,你若有心狠狠打劫小麦一笔,何苦推我做挡箭牌。”
大麦“嘿嘿”一笑,喷出满口酒气。小麦在旁一听才初反应过来大麦的用意,习惯性的扑上去卡住他哥的脖子,半真半假的摇晃个不停。高宇天笑了半晌,回过头去看陈峰,陈峰也正目不转睛的盯着他,面无表情。
“一起去吧,难得周末,你闲下来?”
陈峰顿了片刻,摇摇头:“你们一群熟识的朋友玩的开,算了。”
高宇天略有失望,却也实在薄不下面子强自缠着对方陪自己同去,于是,也只得装做神色平淡的点点头。一行人浩浩荡荡出了MOIS,高宇天与其他人打个招呼,等他先送陈峰离开。
“真的不和我们过去么?一起玩也便熟识了。”看着陈峰开车门,高宇天难得讲出第二次挽留的话。该怪对方有空的不是时候,还是一群人约的不是时候?至少他讲不出“你不去那么我也不去”这样的话。
“真的不了。”坐上驾驶座,陈峰探出头来笑:“早知你朋友如此阔绰,今天该与老板借辆好些的车开来。”
高宇天怔了怔,无话可说,只得看着对方开着那辆国产小型轿车绝尘而去。
陈峰是这样想的?转头看了眼等在自己BMW5系和另一辆LAND
ROVER旁的朋友们,高宇天不知该做和感慨。他是羞于开着那辆普通的国产车与他们同行?他,是因为自卑?
陈峰终于在他面前因为金钱问题而失去了一次自尊?高宇天忽然想笑,因为他想至少有一次让陈峰在他面前抬不起头来,而尊严受损。仿佛变相的补偿了一丝他在对方面前所失去的感情尊严。然而,转念,又觉得悲哀至极。他们之间的生活,为何隔阂至此?
“喂,宇天,还不快过来!发什么怔?”
小麦在不远处发出召唤,高宇天顿了一秒缓过神来,瞬间抛却若有所思的样子,笑着走过去。
“刚才这人是你朋友?不熟吧,怎么来了几分钟就走?”众人陆续上了两辆车向MARS进军,小麦坐在高宇天车上的副驾驶座,奇怪的问。
“怎么?还好。”高宇天挑了下眉,不熟?他与陈峰看似不熟识的样子?
“没什么,只是没想到,你生活中还认识这种人。”小麦已然讲出几经推敲的话,然而听在高宇天耳中还是别扭以极。一方面觉得替陈峰不甘,怎样便称做“这种人”?而另一方面,又为自己觉得些微丢脸,因为知道小麦口中的“这种人”所指哪种人。
“怎么,我不能认识开国产车的人?”挑衅笑了下,高宇天表面的口吻却还是玩笑意味居多,“哪里像你们一个个大少爷,我可是个普通又苦命的打工仔。”
“去,少假惺惺。”大麦听着从后座爬过去,搭住高宇天肩膀,“别以为我醉了,不明白你为什么在现在公司朝九晚五,还不是想着偷人家经营理念、扩张自己势力将来用于自家公司。以你手段和你家能力,几年后现在公司不被你家吃掉才怪。如今的老板,几年后该唤你老板才是。”
“别把我说这么阴险。”高宇天笑笑,塞给大麦一支烟,“别坏我形象。”
“少跟我们装。”大麦吐出一口烟气,“你在我们心中的形象就是‘杀无赦’,情场,商场,战场的‘杀无赦’。宇天,其实我一直崇拜你。”
“恶心。”
高宇天瞥了眼大麦,笑出来。杀无赦?杀无赦。对何人都无法赦免,是否,也包括他自己?
(注:情节需要,并非刻意贬低国产品牌。)
13
接下去几日,依然与大麦、小麦几人混迹酒场,高宇天也理解,小麦方失了十年恋情,借酒浇愁,并不怪他。只是后几日借工作量积压过重才勉强推脱了这仿佛无止境的混闹日子,陈峰却再次多日未与他联系。
高宇天想对方必然是因那次事情生他闷气,不过转而想来,他低三下四屈尊情感爱他十余年,颜面早已丢尽也未抱怨过什么,这人只因一辆车子与他不愉快,也实在胸襟狭小至极。反过来,只觉陈峰小题大做,迁怒于他,心内也越发不甘愿起来,自然更不主动联系。
然而,再过几日,还是没有陈峰的任何消息。高宇天每每怒瞪着手机,每每也不过意料中的失望收场。
有时他想,是否陈峰果真在刻意陷害于他?他承认他暗恋单恋此人十余年之久,偶有失望,但往往因对方实在没有给他希望,所以失望反倒轻微些。如今,他偏偏轻易揭开他自以为藏的完美的心思,与他在一起,把满满的希望抛给他,于是,又制造出太多难堪的失望,乃至绝望。
高宇天只觉得,与陈峰在一起后,比曾经更不知痛苦了多少。
然而,他们这样又岂是真的等同于在一起?不通电话,不明原因的似冷战般彼此消耗,确定关系后只见过一次面,有旁人在场,且只维持了十几分钟。连小麦也问:“你们是否并不熟识?”多么可笑,完全陌生的,名义上的情人。
他高宇天曾几何时落入过这般境地?几乎尽了全力抛却自尊爱一个人,连一向最为理智、实际的他也不再追问自己喜欢他什么,为什么,这样条件性的问题。甚至都没有逼问陈峰为何多年后突然施舍似的接受他,他怕他问了,反而会失去他。这场游戏他已输的彻底,陈峰他究竟还要怎样?
几乎是咬牙切齿的将未看完的市场计划书放入公文包,手机响起来。
高宇天想是陈峰不仅得意一笑,转而看到来电显示,号码却不认识。
“喂,是高宇天?我是阎凯。”听到对方报出名号,高宇天不由一怔。难道,他知道了他与陈峰现在的关系?
“我知道你忙,不过你还记得上次我不是求你件是么?有漂亮的女孩给我介绍一个。”阎凯那端的声音竟带着一丝尴尬,“你也知道,我和老婆离婚,自己一人的日子不好过。况且陈峰近来交了个新女朋友,很漂亮,两人正火热,看得我羡慕。”
高宇天愣了几秒,忽然沉默着笑了。陈峰果然是喜欢女人,他也一直奇怪,他曾经交过数任女友,却忽然接纳他。这段时间陈峰也总是推说忙,没时间,高宇天不是没想过这样的情形,只是告诉自己,多疑是女人的天性,而他是男人。
“是么,那陈峰艳福不浅,何时开始的?”尽力平静着语气,高宇天状似问的随意,“难怪你这么急着也为自己找一个,可以理解。”
“哈,他和他那位好象开始不过一周多,却火热很,所以……”
“当然没问题,毕竟高中同学,这忙总是要帮。今天可能没空,过几天电话你。”打断阎凯的说话,高宇天一边心平气和的回应,一边皱起眉头,“要找你就打这个号码吧,我之前没有你的联系方式。对了,你怎么有我的电话?”
“高中同学录,呵呵。”阎凯傻笑一下,得到对方肯定的回答已然很开心,不再顾虑其他。
还好是同学录,而非从陈峰那里得到。挂断电话,高宇天冷笑。既然阎凯知道他与那女人的事,陈峰又怎会告诉阎凯他这里的联络方式?岂不穿邦的太方便。千算万算,陈峰可想到阎凯为了自己的私心也耍了点心机,找到他求他办事,不经意将其泄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