徒留下了那对其背影,负手而立,若有所思的江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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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之间,叠染层层银灰,连那抹子血印都是黑的。
李全俯身,望着地上那一脸惊诧,至死也不瞑目的小子,缓缓伸手。只是最终,这手还是收回了。
“还是睁着吧?”李全说道,“等到了阎王殿,记得让那判官下辈子给你一双能识人的好眼……”于是,便任着那已然空洞的眼,直直的瞪着夜空。
“你的心,是石头做的吗?”树丛之后,那人一身白衣儒衫,艳色的芙蓉脸上却苍白如纸,单薄的身子似是被风一吹便会飞走。
于是小兵低头想了下,然后一脸苦意的反问,“这吃鱼的,说杀鱼的残忍吗?”
“……”
“若不是你,我又岂会杀他?”李全这么告诉白凤。
白凤身子打颤,双拳紧握,挤出二字,“为何?”
“为了大人。”李全轻吐口气,望着天上那轮明月。可接下的每一字,却坚如磐石。他说,“点滴之恩涌泉相报,纵然粉身碎骨,我也绝不会让那位大人受分毫伤害!”
“……”于是,白凤冷笑数声,再回,“那么,将军呢?”
可回他的,却是李全一脸的漠然。
白凤抖着身,他回望着眼前的小兵。那个偶尔精明,偶尔糊涂,喜欢憨憨傻笑露出一对酒窝整天将军长将军短的小兵……在哪?
而眼前这一脸如染冰霜,满目腥红的青年,又是谁?
他又问,“你,要杀我?”
他却答,“不,我不杀你。”
然后那人睁着一双嗜杀成性,如同夜袅般剔肉拨骨的眼眸,直视着白凤,递过了手中的长刀。
那是近卫巡营之时所配的,上面刻有印记。这,是孙兵的长刀。而李全把它,递给了白凤。
怔怔的视着手中那染满血腥的利物,白凤记得,那一刀是如何利落的穿透肺腑。
于是,李全便再也没看白凤一眼。擦肩而过之际,他对着白凤说道,“你,好自为知吧……”
然后,在风尘中跌倒滚爬的玲珑少年,再也撑不住手中的长刀般,整个人都轰然坠地。
李全说了,他不杀他。只因,白凤已是个死人。
突然,那曾如花般娇丽的少年冲着那渐行渐远的背影,竭力嘶吼着,“李全!”
身形顿住。
“告诉相爷!要他莫忘了白凤的嘱托!我的弟弟……我那在艳楼等我的弟弟,他才刚满十二啊!他还是一个什么都不懂孩子!”
“……”李全背对白凤,不见其神,可声音凄厉如同凌迟。
他嚷着,“告诉他!告诉他!告诉他不要忘了承诺过白凤什么!不然我白凤哪怕拼着魂飞魄散,化为厉鬼,也定不会饶他!”
然后,利刃刺透肉躯之声,顷刻,重物坠地。
李全回到了营中,走进了离得最近的马厩。许是他身上的血味,让那些灵兽惊起,于是李全便好奇的就着马槽里的水,打量自己。
刀锋划入肉中,并未溅出血珠。于是,李全他的身,他的手,都是干净的。
只是,这小兵呆呆的望着槽中之水,望着漆黑之上,映射出那被嗜杀给染红的眸子,静谧而诡媚。
顿时,他的耳朵动了动。自小他便耳聪目明,比他人反应灵敏些。也因此,在刚才,白凤坠地之时,他清晰的听见了那呜咽的风中伴着的一句轻念,凄婉而缠绵……
他念着,“公子……”
而这声,似是索绕耳边,仅仅不散……
“哗”的!水波四溅!打碎那抹殷红倒影,李全抖着身遮住自己的双眼,喃喃低语——他说,“我是李全,祖籍翼州古马村的李全……我是,李全!”
声音嘶哑,似是对着自个儿说,却又不是。
突然,“喂!谁在那儿呢?鬼鬼祟祟的!”身后传来一阵厉吼!
李全慌乱转身,却见那月影之下,正是赵兵头叼着一根稻草的痞相。
于是李全这身子,便僵住了般,动弹不得……
27.不该(补全)
“哎?我当谁呢?”不正经的眼上下打量,嘴一歪,眉一挑,赵兵头这新仇旧恨的,便似骨脑的倒了出来,“不正是咱近卫营的红人李‘师父’吗?怎么在这?”
李全一愣,忙赔笑回道,“呵呵,哪能呢?赵兵头,有您在,这红人哪轮得到我?这不,刚巡营回来觉得有些燥热,就来这马厩借点水。”说完之后,便又是一楞。
赵兵头其实也没恶意,只是习惯这么逗人玩。不过今夜,他却有些不同,反而步步紧逼的踱至李全身边,上下打量着他。
李全握拳,小退一步,“呵呵,赵,赵兵头,您没事来进这马厩来干嘛?这多脏啊!”
可那兵痞却突然露出一脸兴味,眼珠子四遛的说,“李全,怎么今个夜里瞧你这脸白了些?就像是涂了粉似的小姑娘……”
“……”
就在李全迟疑之际,猛然,赵兵头收了一脸的痞相,孤狼似的眼含着锐光,探头直盯着李全的眼,“该不会……做了啥亏心事吧?”
顿时,李全双眼缩的如针尖般,脚尖后移插入土中。一手,搭在另一手的腕上,握紧袖内的暗器。整个身子更是绷紧了,似是搏命。
可那赵兵头却仅是牢牢盯着李全,身形未动,只是那双眼,神色突闪,捉摸不定。
突然,“哈哈,逗你的!看你紧张的!”猛的,赵兵头狠拍李全那脑袋,如雷之声震得马厩内战马惊鸣。“看你!连话都不会说了?真孬!”
“赵兵头!您咋这么玩人的啊!”李全是真的吓着了,话里都带着哭音,“现下是啥时候?这种玩笑话……会吓死人的!”
可赵兵头,却嗤之以鼻,反问,“你从小没被吓过?好了好了,时辰不早了,快去把自己整成个花架子伺候将军去吧!”说完,便转个身就往外走。
“赵兵头!”突然,这小兵又唤住了他,迟疑了片刻,问,“您真的,真的怀疑咱们的人里有奸细?”
赵兵头缓了缓,神情端正的点了点头,“为了将军,我必须如此。哪怕你,哪怕孙兵,在我眼里,你们全都是能害将军的人。”
“……”
“不过,”许是看小兵神情黯淡,赵兵头又乐呵呵的死搓着李全的脑袋,“不过,若光是我,我信你们!”
看着李全那闪亮的眼,赵兵头继续说道,“还记得上次那回伏兵之际吗?我信你,于是我守着你。也因为我信你,所以,我拿我的背对着你。”
李全的双眼逐渐瞪大,缓缓张开嘴。
“好了好了!”赵兵头搓着双臂,浑身发颤的直吼,“这么肉麻的话,别让我说第二次了啊!对了,你回来了,孙兵那小子呢?回营了?”
李全一顿,缓缓摇了摇首,“刚才回来时碰上了凤公子,孙兵说有事便跟着凤公子往另一条路上走了……”
于是,赵兵头笑骂道,“那臭小子,这毛都还没长齐呢!等他回乡后就让他爹给他娶房媳妇,生一堆娃让那两老乐着去!”
李全听了便也跟着哈哈大笑,一脸开怀。
挥别了那连走路都是拐着腿,一摇三晃似是大爷般的赵兵头,李全来到了将军的内帐前。
夜已深,将军怕是已经睡下了吧?李全这么暗想着,便想找一个角落安顿自己。却哪知刚发出动静,便见帷帐一掀,将军持着一截火烛,探了出来。
那双美目定定的望了一眼已然呆愣了的小兵,便吹熄了晕黄的烛火,转身之际依旧二字,“进来。”
顿时,望着暗夜之中那抹薄影,李全突然觉得眼眶一热,吸了吸鼻子,带着哭音的声音唤着,“将军……”
“嗯?”
“您,您很久没泄过了吧?小的,小的用嘴帮您……成不?”
樊落愣了愣神,疑惑的打量着暗色下缩成一团的微微抹着颤的身影。思索片刻后,樊落上前抚着那人的脑袋,粗砺扎手,却带着安抚之感。
最终,直至那身子再不打颤了,樊落才说了一字。他说,“好。”
那一夜,李全厮磨着樊落,撑喉努力吞入那对其而言,太过的巨物。
几次三番,压入舌根直抵咽喉。又几次三番,喉管翻咽不适之感,却被自个儿给生生的压下了。
直至那抹热流喷入喉部,李全这才如解脱般俯在榻边干呕。顿时,咽喉一阵生疼,传来铁锈之味。
或许,如此这般,便再好不过了……李全,原本这么想着,可那人却自后,紧紧的把这小兵揽在了胸前,低叹着,“睡吧。”
“……”于是,那晚的李全便一夜无梦。
寅时,战鼓急擂,有人传报在营外野地,发现了孙兵与白凤那已然凉透的尸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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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日,无人敢对上赵兵头的眼。平时可轻松挥起百斤重锤的铮铮汉子,连抬他同乡的尸身数次,始终未果。
最末,他坐在一旁,等手脚不再颤了才伏身摘去了孙兵脖子上挂着的木牌,摇摇晃晃的,便走了。
李全看了孙兵一眼,俊俏的脸上泛着青白。好在,那眼是闭上了。
听巡营的兄弟说,这是区军医给合上的。发现两人尸身之际,一人报之赵兵头,另一人,便去知会了军医。
早已告明人已凉透了,可区军医还是抱着药箱,玩命似的奔到了野地。只是摸着一丝气脉都无法寻着的心口,这位大熊一般的汉子无奈的仰天长叹,偻了身……
“不许碰他!我命令你们不许碰就不许碰!我是兵部尚书的儿子!你们就不怕砍头吗!”突然,另一旁传来一阵高呼,青衣儒衫的军师披头散发,衣襟歪斜,腰带都未系好,那平日招牌似的羽扇早已失了踪影,而这人更失了平日的风流相。
他叉腿坐倒在泥地上,守在那已盖上了白布的凤儿身边,冲着一旁的兵士瞪红了眼,像头失了母亲的幼崽般,戒备的低吼。
只是,他也不想想在那些兵士的眼中,白凤已成了杀他们兄弟,令他们恨之入骨的奸细了。
“李全?”就在此时,身后有人唤他。
李全定了定神,转身扯嘴一笑,“杨副将,您咋来了?”
后者额首,一脸温和的打量着这小兵,疑惑的问,“怎么这回不哭了?上回你哭的像是死了爹娘一般,结果差点被韦右罚了军棍呢。”
小兵苦脸回他,“这不,这不是被吓过了,不敢了吗?”顿了顿,又说,“况且,赵兵头都没掉金豆子的,哪轮得到我……”
杨左听了,也只是笑笑,“认识这么多年,他那人啊,总是把苦往肚里咽。李全,可别学他,不伦不类,你现下这笑的,比哭还难看。”
李全一愣,又想傻笑蒙混,可是却已然笑不出来了。
于是杨左拍拍他肩,推着,“去帮一下方军师。”望着李全傻傻的脸,他又说道,“把白凤的尸身带远一些,找个地方好好的埋了吧。”
“……杨副将,”李全低问,“这凤公子真是……”
后者抬手止了他的话,“在他的帐内搜出几封密函。”言至于此,杨左便不再多说。
李全点了点头,便乖乖的走至方军师的身边。
方无璧觉得身边又多了一抹人影,刚想转身吼过去,结果肩膀一沉。那人按着他的力有些大了,令他生疼。接着,身后之人方一字一顿的说,“方军师,是我……”
“……李全?”
小兵乖乖的蹲下身,望着方无璧红透的眼,过了半晌才哽出一句,“方军师,让凤公子入土为安吧?”
“……凤儿待你不薄,他总说你是老实人,不能欺负。”说真的,方军师红鼻子红眼的样子,实在是不怎么入眼。
李全想哭,也想笑。最终,他却还是抱起那清瘦的身子缓缓的步出人群。身后,那些营里兄弟射入他后背的眼,像是刀扎似的——如此吃力不讨好的事,对这李全而言是头一遭
直至离了营地有些距离,挑了个山明水秀的地方,李全这才停步放下了怀中那冷硬的少年。
而方无璧则是怔怔的呆坐在旁,他似乎还在梦中未醒,望着这被白布一裹的人影,想:前些夜,这人还在自己的榻上说着那些温情的话,可现下怎么就……
“军师,您……还有啥话要说吗?”李全神情不忍的看着他,“趁现在说吧?老人家说,入土之前还未入阎罗殿,有些话您说了,他听得见。”
方无璧听了,突然苦笑起来,“说了又如何?说了,他便能回来吗?”
“……”
“他这人,太好!我长这么大了,他和樊兄是唯一会哄我,说我是有用之人。” 方无璧坐在那儿,看着那被一卷白布,裹出的人影,幽幽说道,“哼,什么无瑕无璧……老头子晚年得子,便以为是天上仙童下凡。结果,却教出我这么个东西。”
哄你?这是将军吗?怕是和白凤弄混了吧?李全摇首,只当他说了糊话,“军师,请节哀。”
“节个屁!”陡然,这一派的儒生样的军师也破口大骂,“人都死了!还节个什么?早知道……早知道哪怕我断了腿残了半身,我也一定要把他赎出来!好好的,照顾他……”
这声越来越轻的,最终,还是化成了一片呜咽,“凤儿,凤儿……”
李全转身,默然不语的用刀柄挖着土。
这是命,他想,娘走时,爹告诉他这是命。而爹走时,村里的老人跟他说,这也是命。直至他遇到了那位大人,守在那位大人身边,喜穿锦衫的男子也说,“李全,你遇到了相爷,就是你的命。”
那时自个儿就问,“江爷,这'暗棋'是干啥的?”
那时的江萧也就二十出头,眸色偏浅,笑起来眼底总是流着一抹邪气,他说,“你爱干啥就干咐去!随你的性,过老百姓的生活,养大妹妹再把她嫁出去,然后自己讨房媳妇,生儿育女的,都随你!”
少年的李全不明白的眨巴着眼,“那我咋报恩呢?”
江萧便回他,“看着办,反正只要记着一点。那便是若哪日相爷有难了,你无论何时何地何人,都得给我豁出命来护着相爷,这就成了。”
他说得轻松,李全听了也傻乐,“这也太简单了!我的命本就是相爷的,他要便拿去用呗!”
江萧便也跟着他直乐,“甚好甚好,若真是如此,便甚好。”
只是现下的李全才知,当初的自个儿是这么的傻——这哪里简单了?
早知如此,他真便不该贪那三成的军饷,入了这征远军。更不该与白凤,孙兵扯上关系,还有,最不该与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