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舅就是偏心,等他回来我说他。”
肖母站了起来,路过客厅阳台时,看到马青站在第三级梯子上,正用力地擦着玻璃,原来污渍斑斑的好大一片已经亮光闪闪了。
马青是周二接到的肖母的电话,肖母说年前要把假修完大概有三、四天时间,能不能把马晨送她那里她管一阵,马上要过年了,幼儿园也都放假了,让马晨还混在幼儿园小孩太可怜了,而且她帮着带还能让马青休息几天。
马青原本还打算把马晨送锥子那的,一听肖母这麽说,也觉得不错。锥子一年就这麽些假,哪都去不了尽帮他带孩子去了,马青心里也说不过去。
给马晨打了个小包,装了些衣服玩具还有一些小零碎,吃了晚饭马青把马晨送到肖母那,又叮嘱了好几遍马晨老实点,外婆身体不好,不要乱折腾,晚上早点睡,告诉马晨他周末来接他,看到马晨高高兴兴地抱着肖母又亲又跳,马青匆匆告辞了,再晚,就没直达车了,坐地铁也得倒两回。
没了马晨,一路上到也不算寂寞,肖锐的短信每隔一段时间就滴滴滴。
肖锐发短信的毛病是自那天马青帮他看了房之後就有的。
马青无奈气愤了两天之後也慢慢习惯了。
从开始一收到就删,到後来满了再删,再到偶尔瞥一两眼,到最後懒的再删,反正里面大多是没营养的,马青也就见怪不怪的看了。
当然马青是只看不回。
坐在车上边摇晃着边翻着短信。内容也全是废话,什麽吃饭了没。我吃了。吃的什麽喝的什麽。什麽好吃什麽不好吃,什麽好看什麽不好看,跑了多少米。碰到了什麽人。有什麽好玩的事。什麽这个花有什麽习性,那种植物有什麽药性,什麽和什麽不能混着吃,怎麽去污如何去垢,什麽饮料不能多喝,什麽什麽添加剂其实就是什麽什麽,小车把摩托撞了,摩托又把行人撞了-------马青无聊的时候权当看科谱知识和社会新闻了,不过别说马青真从里面学到不少生活常识。
回到家,看着空空的房子马青突然觉得这个小一室也变大了,以前挤得没法落脚的地盘也空旷了,虽说马晨每年总会回肖母那住几天,以前不觉得,这一次倒真的有点寂寞的意思。
洗了躺床上,拿了手机把玩,肖锐的短信还在坚持。
睡了吗?睡觉前敲敲脚底对身体有好处。
我在看电视,电视特难看,一群小丑在上面跳来跳去。
我明天要去无锡,无锡我去过两回了。银鱼特好吃。
那个手机不用吗?
不用开个机总可以吧?
上海这鬼天气真够磨人的。
对了,今天随便转转,看到一样好东西,明天你就能收到了。
今天听了一个笑话,特别有意思,我发给你了,你笑了没?
那个不好笑的话我再给你发一个:赵本山骑驴进城巧遇范伟! 范伟问:“吃饭了吗?” 赵本山说:“吃了!” 范伟得意的说:“我问驴呢,你插什麽话!” 赵本山转身抽了驴两耳光,骂道:“城里有亲戚也不说一声。
看到这马青低声骂了一句,幼稚,老掉牙的东西还在那偷着乐呢。嘴角到是不由自主地弯了起来。
我在这住的是十五楼,看夜景特棒。
能把那个手机打开吗?不用,看看功能总行吧。
拉拉杂杂全是这些没营养的。
马青越看倒是越清醒,看着电脑桌上的那个手机盒,时不时地跳出来逗他一下,把马青逗得心也毛躁了。肖锐他妈的想干什麽?不是据说搞研究的都是些忙得屁股离不开凳子的疯狂家夥,可这人怎麽就能清闲的把这破短信从下午六点发到了晚上十二点。
再回头看着那个手机盒子,马青真有点躺不住了。不用就看看功能不过份吧。
一咕噜爬起来拿过盒子,把手机拿出来开了机,马青正试着手机的功能,不多会手机就滴滴滴地嚎了起来,嚎了可真是好一会儿。
足足有好几十条短信。
马儿,我知道我混,一次又一次伤了你,给我一个机会好吗?
马儿咱们能重新开始吗?
我不想说後悔忏悔之类的话,那就是我现在的状态,可马儿,以後还有好几十年呢,相信我行吗?
我是孬种,你骂的太对了,我软弱,怯懦,自私,糊涂,我越来越配不上你了。
马儿,我快撑不住了,今天两个数据搞错了------
马青我喜欢你,这几天我常常再想,如果那时候选了你会怎麽样,可能伤你会伤得更深,这不是狡辩,因为我根本没认清自己,我就是这麽差劲的人,现在我才把自己完全看透了。
回来的这几个月,我就像坐云霄飞车,飞了上去,却落不下来
现在我有什麽可让你回头的,想来想去也没有。
今天在路上碰到一个少年滑滑板,我真的差点没哭出来-------
马青我会等你的,如果你不回头我也等,十年八年二十年的等你,如果马晨大了,你寂寞了,别忘了来找我。
今天走了整整四个小时,可我真的害怕停下来,更害怕想起你
感冒了,烧到38.7C,一个人躺在宾馆的床上,晕头晕脑的。想你。
这手机就当咱俩说话用的,我也不打给你,你不高兴回就不回,就是别不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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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面还有好多,马青没看完,霹雳啪啦回了一句:上周末回家,妈说替你找好了媳妇,你甭在我这浪费功夫,该干嘛干嘛去。
短信发过去後马青直接关了机,把被子一蒙,眼睛一闭,还没进入状态自己手机又唱起来了,这回不是短信,看着那个90号一闪一闪,马青干脆把这个手机也关了。
小马快跑!---58
第二天一上班,马青就对小助理说他手机坏了,如果头要找让她跑勤点,做个应声筒。
小助理关切的回了一句,“我这还有个旧的,要不要拿给你先用着。”
马青急忙拦着,“你可别,旧的你打发要饭的呢,就几天功夫,克服克服,坚持坚持。”
“哼,我那旧的都比你的那个老古董好,哎,我说马工,你不是躲债呢吧?”
“我用得着躲债吗,债躲我还来不及,它知道我就是个穷酸书生,借了没的还,压根就不敢打我的主意。”
小助理乐了,扔过来一个快递,“你的,又是上海的,马工,你最近是不是背着马晨妈妈搞什麽婚外情啊?还是个死缠烂打的主,你不待见人家,人家还狗皮膏药往身上贴,吓得你连手机都不敢开了,瞅瞅上次寄的那些东西,从内到外,从上到下------”
马青没客气抓过快递在小助理脑袋上拍了一下,“电影看多了?想杜撰也弄些有深度的。”
这个快递不用看就知道是肖锐提的那个什麽好东西,不过还好,也就是一个信封薄薄的,幸好不是上次那个大箱子。
簿簿的是什麽,是书吗?马青猜了一下。肖锐最近科谱的有点上瘾。
背着小秘书把快递拆了,里面不是书是一张原版电影碟。The Shawshank Redemption。
马青正拿着碟片的盒子发呆,小助理跑过来“唰”的从马青手里把那张碟抽走了。
“哇,肖申克的救赎,好片子。”
马青转过脸来看着小王,“好片子?有什麽好的?”
“希望啊,毅力啊,坚持就是胜利啊,当年我们宿舍每个人看了就四个字,热血沸腾加激动。”
“那是六个字了。”
把碟从小王手里拿过来扔进抽屉里。马青面无表情地坐下来开了机开始工作。
希望、毅力、坚持,很多人看的懂,可有的人一点也看不懂,当初看不懂现在拿来又有什麽用呢?
“你不看啊,真的很好看的,反正今天也没什麽事。”小王还在为她的挚爱推销。
马青淡淡一笑,“看过了。”
看过了,马青早就看过了,唯一的一遍是和肖锐看的那场,而剩下的无数遍是听来的。
马青第一次看到这个东西是锥子帮他搞来的,两盘重新录制的磁带。据锥子说这是她费了多大力下了多大的功夫,托了多少人才弄来的。马青下定决心学英语是在那个餐馆帮了三个月工之後,学还断断续续上着,有今没明的,那家人还来闹了几回,马青一气之下冲到他所谓的父母家,说他们不需要再给那250元钱了,他和他们没一点关系了,以後他不需要任何人养他,他自己能养得了自己,这十几年的钱,等他有能力了一定会一分不少的还给他们。
摆脱了那帮人,每天放了学回餐馆帮工,从6点干到11点。没时间做作业,上课老打瞌睡,慢慢的理科他基本上听不懂了,差得不是一点点,补也没法补,学校不把他开除也是实在看他太过可怜。住在餐厅後面的那个小破屋里,七、八个人挤着三张上下铺,来晚了就得两个人挤一张床,碰到个横的,有时候连床都挤不上。
锥子说要不学英语吧,你看那个李阳不就光学英语也学成了。马青听锥子的就开始学英语,并不是那种随便学学的学,是那种指望着英语去改变点什麽的学,然後锥子把她的旧的SONY随声听给了他,他开始听锥子给他搞来的各种英文磁带,只要醒着耳朵边肯定响着的就是这种吱哩哇啦的鸟语,其中就有这个The Shawshank Redemption。
在散发着一股恶臭的餐馆後面,那里每天有大量的剩菜剩饭等着一些人来拉走,如果来得晚了,那种发酵後的气味能熏得人吐出来。马青每天早上四点锺起来,站在这个唯一没人干涉他的地方大声的念,Hope is a good thing, maybe the best of things, and no good thing ever dies.
希望果真是美好的。
英语就是在这里学成的,三年,最後帮他进了大学。洗盘子切菜端瓢妙菜伴随着嘴里的一连串子的英文。没有人不骂他,上到厨师小到杂工,都说他本就是只小鳖虫还妄想成大器。可如果这有可能是你唯一的出路,还有什麽是学不好的。
那天晚上,看到电影院门口那张小小的海报上面写着‘肖申克的救赎’,那一刻,马青甚至觉得是老天真的打算帮帮他,给他一个希望,因为只有马青自己知道他曾在这个故事里获得了怎样的精神和力量。在那个电影院里,他不敢看屏幕上的图像,而是无比虔诚地回味着那一个个在那恶臭之地刻在脑子里的句子,然後他等着肖锐问,他来答。希望,精神,毅力,哪一样拿出来,他也会坚持下去,一年、两年、七年八年,对於他已经对肖锐付出的,等待真的不算什麽。
可肖锐没看懂,甚至坐都坐不住。
所以,马青没有成为肖申克救赎里成功的安迪而成了对生活恐惧的老布,老布用一截绳子结束了生命,马青是被无形的绳子勒住呼吸的。
希望是被蔑视的。现在又拿这个来有什麽用。
一整天马青都没有瞥一眼那张被扔进抽屉里的碟片,那张碟在他心里连一个小妖都算不上。
马青是不会再看《肖申克的救赎》的,那些曾深深刻在脑子里的句子早已经慢慢模糊了,他也不需要任何人的救赎,因为他早就走出围墙了。
下了班,马青刚出了楼门很意外地看到阿北就站在不远的拐角处。
其实马青认识阿北很早,在他离开肖锐後找的第二份酒吧工作时就认识了,阿北是那个酒吧的驻唱,两人关系还不错,马青困难的时候还在阿北那里借住了好一阵子,後来阿北也是通过马青才认识的崔霄鹏。
“怎麽了?”马青走过去。
阿北把嘴里的烟掐掉,用鞋底抹了抹,“没事儿,就来看看你。”
见阿北还掖着藏着不说他和崔霄鹏的事,马青也不想绕弯子。
“有地儿住没,如果没有先上我那挤挤。”
阿北讪笑一下,“别介,我重新找了家酒吧唱歌呢,差不多晚上9点就要上班了。”
马青打量了打量阿北,还是那幅落魄艺人的模样,耳朵上四、五个耳钉,都什麽天了,牛仔裤膝盖还漏着缝,也不怕得关节炎,说潮吧冻得直哆嗦似乎也潮不起来。
“吃了没,没吃去我那,我给你弄点吃的,要怕麻烦在外面将就将就也行。”
阿北伸出手来搓了搓又揉了揉冻得红红的耳朵,“要不去你那儿?”
“我骑的自行车,要不嫌,我带你。”还没等阿北说行不行,马青已经头里走了,“等我两分锺,我取车子去了。”
带着阿北回到家,马青先让阿北随便先坐坐,自己进了厨房没多大一会就做了三个菜,又摸出两瓶啤酒来。
“今豆豆不在,咱们还能喝一口,我也好久没喝了。”把酒递给阿北一瓶,自己先灌了一口。“说吧,到底怎麽回事,别告诉我说你想我了?”
“想你还不行?前一阵在酒吧,我和大崔把肖锐收拾了你知道吗?”
马青愣了一下然後哈哈笑开了,站起来拍了拍阿北的肩,“那我真得谢谢你。”
阿北也想笑可笑不出来,“马青,我------你-------”阿北犹豫了半天还是不知道怎麽说,抓起筷子吃了几口菜,吃着吃着吃不下去了,一只手捂着了脸,“马青,我记得当年肖锐把你蹬了,你愣是一次都没哭,我怎麽就不行,其实那些钱我压根没拿他的,肖瑾一出事,崔霄鹏就像变了一个人,一喝酒就又哭又闹,说对不起你,说他混,说他怎麽就没弄明白非把你往这条路上逼,我知道他又开始对你动心思了,动就动你也避着点我啊,我不知道就当看不见,可他不,做什麽还理直气壮的,既然都理直气壮了,我不明白他为什麽就不能干脆点,直接给我说我们不行了完了就成了,他不说,一逼他,他就说没那麽回事,我能怎麽办,我就是用那气气他,告诉他他朝三慕四我心里特他妈的不爽,可他直接炸了,走的时候,我一分钱没拿全给他了,该崔霄鹏的我绝不惦记,我阿北当初跟他也不是贪了他那点钱,我就是想安定了,混了这麽多年,什麽没见过,什麽没玩过,死了疯了跳楼的过的好的过的惨的都见过,嗑药酗酒胡搞瞎弄我也玩过,我是真累了,真的收了心好好跟他过日子,可他拿了钱竟然一个屁也不放,指着大门让我走,我就是不明白这一年多来他究竟当我是什麽?”
马青放下手里的啤酒,从桌子上拿了一包面巾纸递给阿北,“擦擦。”
阿北接过纸巾擤了鼻子,又抓了一把纸擦眼睛。
“阿北,你今天是来怪我的?”马青问。
阿北抬起头来,一双红眼睛看着马青好半天才摇摇头,“说全不怪,那纯粹是假话,当初我和大崔在一起时就知道他和你的事,可这人心就是一个不知足,我知道你跟大崔没戏,可看大崔那蠢蛋两眼发黑一心往泥坑里扎猛子,你说我能怎麽办,有点关系的我不都得怪上一怪,恨上一恨。”
马青抓起筷子塞阿北手里,“看来你还正常着呢,我还以为你那脑子里除了一泡眼泪水没别的了,行了,吃饭,为了那种人根本不值得跟自己较劲。把那孙子晾晾,等他看到你不扒着他了,不像以前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他准保急了,那死东西就是欠虐讨打。”
“真的?”阿北绝对不相信,崔霄鹏对马青可以死缠烂打,对自己,他可没有这个自信。
“真什麽真,今晚兄弟就去你酒吧给你捧场去,帮你找一个帅的气死那个不长眼的。”
“你真打算出山啊?”阿北吓了一大跳,马青差不多有四年多没进出酒吧了,也不和圈里的人打交道。
“让你说的我跟个妖道似的,出什麽山,去了就是煽煽风点点火再找几个人给你轰轰人气。”
小马快跑 ---59
阿北一听马青的话来劲了,把眼泪一挥,大筷子飞舞,一边感叹马青炒的菜好吃一边摧促着马青快点吃饭。吃了饭,又开了马青的衣柜帮马青找衣服,总共就一个三开门的柜子,两个门里的都是小孩的衣服,最後一个隔档里,阿北在里面扒拉来扒拉去就那麽几件,还都是提不上档次的便宜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