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青-----”肖锐不安了,他真的有种马青这结论不是下给他母亲的而是下给他肖锐的感觉。脑子一下全乱了,转过脸来,马青的表情还是那样,没什麽表情,眼睛还是直直地看着前面那些修剪得漂漂亮亮的植物,比那些不动的植物更像一幅静态画。
“然後她就说後悔,说她偷偷来看过我好几次,说她是怎麽怎麽的没能力,在广州打工怎麽怎麽的苦,怎麽的遇人不淑,说她再怎麽样也是我妈,知道吗,在把你妈妈叫成妈之前,我从没叫过一声妈,按理说我的妈应该很多,可他们都不让我叫,在我答应和肖瑾结婚没多久,肖瑾说我得改口,不能再叫阿姨得叫妈了,说那也妈的意思,那一声妈我差不多练了半晚上,又哭又笑,也就那一刻我觉得真和肖瑾结婚了也不冤,老婆不是真的,可妈绝对假不了,不管时间长短,我会真的对她好,我会把我所有对妈的想法全给她,她也会真的像妈一样对我好。刚刚在菜场我知道那女人其实是想听我叫她一声的,我不知道是钱起的作用,还是她真的有了做母亲的良知,不过那些已经不重要了,我估计我这妈不管是亲妈还是岳母那妈以後都不用再叫了。”
肖锐伸出手去抓马青的手,可马青的手还没握住,马青又把手飞快地抽掉了,“看看那个?”
马青指了指街对面的一个酒楼,“以前那里叫阅宾楼,没现在这麽豪华,只有两层,我在那里住了三年,因为还不到14岁,他们只发给我不到三分之一的工资,第一年好像是每个月125,然後管吃管住,就这还是锥子托他叔叔介绍的,要不没有人敢收留我,锥子送我的第一套磁带是‘爱情的故事’,第二套是‘肖申克的救赎’,‘爱情的故事’我听了三遍,‘肖申克的救赎’陪了我三年,在我被学校推荐参加英语故事大赛获得一等奖之後,这个酒店的老板请了我们打杂的所有人吃了一顿饭,他们没人能相信我会出现在电视上,他们不相信每天早上念着鸟语脑子都坏掉了的小孩能有出息,那次奖金的一部分我买了一个滑板,那是真正属於我的第一件玩具,是我自己挣来的。真的,我从来没有怕过,就像每天早上四点站在那个酒店後面的脏院子里大声喊出一句Hope is a good thing, maybe the best of things,开始我新的一天时,我心里真的是充满了希望,因为我那时真的很高兴,我不用生活在那个家里了,不用多吃一碗饭还得小心翼翼大口大口拼命吃生怕下一口就没了。”
马青抬起头来看着天空好半天才呼出一口长气,“在大学很多人瞧不起我,鄙视我,最开始是因为我穷,宿舍里的人要出去聚餐我从来不参加,不看电影、不打游戏,吃最便宜的饭,只要有活干我就去干,学校里的食堂厕所我都打扫过,我和他们格格不入,我以为就是我这种一眼能看出的穷他们才瞧不起我,我就拼命打工买衣服,穿名牌,後来我明白我就是披金戴银他们看到的也只是一个戴着大口罩打扫厕所的马青。所以我不再自卑,开始和他们对着干,我知道我比他们都强,我吃的再差,是我自己挣来的,不是伸手要来的,再後来是因为我这麽一个不入流的角色竟然学习好,再再後来就是因为我自甘堕落成了一个肮脏的同性恋,他们捉弄我,扔我的东西,找磋子,排挤我,我没有怕过,因为他们和我没关系,四年完了就完了,我为什麽要在乎;你说走就走,不给我一点点希望,也不给我一点缓冲,除了难过自责,我也不怕,我知道我自己就是一个很小很小的角色,这个角色不足以影响你的决定,甚至连你前途的绊脚石都当不了,但我用尽了我的全力去争取,我努力过了,手段多麽不堪我不後悔。生活给了我太多的黑色,适应和忍受和再适应再忍受对我来说就像吃饭穿衣一样再简单不过,我相信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从小我就是这麽过来的,我和肖瑾结婚,我痛苦,你也不好过,我不同情你,那是你该的。我很小学会了察颜观色,我知道在那些善良的人身边怎麽不惹人讨厌求得我的一席之地,我从小就知道软的永远被欺负,对待那些狂妄之徒我比他们还狂妄,我比同龄的人成熟很多,想要什麽我从来是努力争取,虽然到现在我也没什麽钱没什麽成就,可我从不觉得我应该怕。可昨天-----”
马青低下了头用鞋底一下一下磨着小石块,“昨天我拿着那把钥匙开不了门,知道马晨不属於我了,我真的怕的要死,怕死了,我知道我再努力也不可能改掉那个结果了,我的钥匙还能打开那扇门,还能叫那个一直对我痛爱有加的女人一声妈,也许连马晨一声爸爸也再也听不到--------你老说让我相信你,我也想信,可我就是没法相信,我害怕,怕得要死,时间每过去一分锺,我就再怕上一分-------昨天我还能一鼓作气拼着这张脸不要了去求你妈,可今天听到他们要回来了我腿都快吓软了,我真的拿不出一个理由去求她-------”
肖锐拼命的眨着眼睛,他没法看着马青,更说不出什麽安慰的话,只能伸出胳膊把马青揽到怀里,轻轻地拍着他,“相信我,就相信我这一次好不好,马晨我会帮你要回来的,一切都会好起的,相信我。”
马青笑了笑坐直身体把肖锐的胳膊拿下来了,然後转过脸来看着肖锐,“肖锐,别再折腾了,今天我告诉你这麽多,只是想让你明白,咱俩的缘份早就尽了。”
小马快跑---71
肖锐盯着马青,似乎半拉脑子都飞出去了,解释、请求、委屈、质问似乎怎麽都拼凑不成一个句子,嘴抖了半天才说出一句,“你是说真的?”
“真的,早尽了,我要做马晨的爸爸,这是我现在唯一要的事,做不了,我也没办法,别再费劲了,别再搅得老的不安小的也跟着不安了,也别再想着对得起或对不起我,我是个男人成年男人不是一个小孩子,不是说谁逼逼我,我就非得要做,所有的事都是我自己经过想过自己点头同意的,这里面其实也有我私心的部分,我没有纯洁到为了别人就可以牺牲自己的地步,我承担的了这个结果,说白了,搞到现在这个局面,我跑不了责任,所以我没有什麽理由好抱怨的。”
肖锐再次沈默了,握着手搓过来搓过去,好半天才又张开嘴,“你是为了能要到马晨所以想跟我撇清关系?”
“随你怎麽想,你能帮我要到马晨,我谢谢你,要不到,我也不怪你。我只想安安静静的过日子,有马晨我们两个踏踏实实的过,没有马晨,我也会安安心心的过,我再也不想这样心惊肉跳担惊受怕的活着了,这种日子我真的过够了,肖锐,别再为了我瞎耽误功夫,别再去想过去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咱俩都是男人,没必要为了这种事撕扯来撕扯去的,让谁都过不好。”
肖锐长长出了一口气整个身体跨了下来,靠着椅背呆呆地看着天。
天蓝蓝的,这是冬天里难得的艳阳天,印像中来南京几次,不是下雨,就是阴天,自己从来没有对这个城市有过什麽好感,今天这个日子竟然是一个艳阳天。
看看天,看看树,看看远处路上车来车往,时间过得真快,上一次来南京是给父亲扫墓,转眼八年过去了,他和马青认识了有七年了,人生有几个七年,什麽是缘分,有些人只有说一句话打个照面的缘分,这一生就不再交集,有些人相守一生却相互反感,算不算缘分。马青说缘份尽了,纠缠了七年了,要尽,真的早该尽了。撕扯过来撕扯过去谁也过不好,可不撕扯了就能过得好吗?
他不能,马青就真的能吗?
肖锐那颗落不到实处的心落了下来,侧过脸来肆无忌惮地看着马青的侧脸,认识了那麽多年,像这麽看似乎还是第一次。
马青的皮肤真好。当年好,现在依然好。
天生丽质?肖锐想到这个词突然想笑,当然不是,马青吸引他的从来不是他的外貌,就他见过的比马青更英俊更漂亮人多的是。气质?马青没有气质,一个随时都可能蹦起来的人离气质太远了。那他有什麽?除了那些起不到根本作用的外壳,马青有什麽,说不具体,似乎什麽都有。
肖锐看的呆了过去,他看到马青鼻翼上有颗小小的痣,以前他从来没发现,脸颊上还有一个小小的不显眼的坑,这不应该是青春期的印记,眉骨下有一条显然是後期留下的疤,肖锐自己也有一条,是初三打架後的产物,马青的鼻子很挺,靠近上方有一些弓形的突起。他记得以前酒吧一个男人教他的要知道男人那儿大不大先看鼻子再看大姆指和食指张开的距离,肖锐嘴角弯起来了,看来这个答案不太标准,马青的鼻子不小手指头很长但那儿绝不算大,回忆了一下早上看到的小东西,虽说是软的颜色依旧好看,如果勃起来------肖锐赶紧把视线移开了,然後他看到马青左耳耳垂上有三个不太显眼的耳洞。
这些耳洞带着三个银质的耳环会是什麽样?
肖锐猛地抓住马青的肩膀,不等马青反应两只手扣着马青的脸颊一把把马青的脸捧了过来,嘴离马青的唇还有十公分的时候一下停了下来。
马青的脸“唰”的一下红了,“放---放开,你发什麽疯啊?”两只眼睛慌的乱闪,一眼看到离这不到五十米就有两个老太太坐着晒太阳。马青用力去掰肖锐的手,可肖锐死死地卡着脸又逼下来两分,鼻子都帖一起去了,感觉着肖锐热热的鼻息打在脸上,马青整张脸烧得烫人,压着嗓子咬牙切齿。“赶紧放开,你真不想活了你。”
肖锐的手把的死死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马青的眼睛一动不动,离的过近,反而什麽都看不清楚模糊成了一片。
“放开,听不懂人话啊。”马青的拳头对着肖锐的头就敲了下去。
这回,肖锐避的很快,头一晃躲开了马青的拳头脸上一下笑开了,等马青的拳头再次挥过来,肖锐的手松了,一只手架住马青胳膊一只手拍了拍马青的肩膀,“我就是想给你说一下,时间差不多了,咱们得走了。”说完站起来转身走了。
“你丫的,我踹死你-------”马青僵着脸看着那两个老太太一脸好奇地看着这里还指指点点,把夹袄的帽子拉起来往头上一扣,想死的心都有了。
看着时间走到了五点,再次站在肖锐舅舅的楼下,肖锐最後一次拍拍马青的肩膀,“我很快就下来,不会让你等很久的。”
马青点了点头,看着肖锐上了楼,马青又开始不停地搓着手,用鞋底磨着地上的碎石子。
时间过的可真慢呀,马青看了两次时间,仅仅过去了三分锺,再一次抬起手腕,还没看清楚,就听楼里咚咚咚跑出一个人,马青看着只身一人的肖锐,眼睛一下子黑了。
“马晨呢?”
“医院呢,昨晚也不知吃了什麽,早上好好的,中午就开始拉肚子,坐车上还拉了好几回,一下车,我表弟就带她们去医院了,咱们赶紧去医院吧。”
这究竟是怎麽了,昨天自己不舒服,今天就轮到马晨了。马青嘴哆嗦着一个字蹦不出来,被肖锐拽着出了大院子,再拽上车,等到了医院,马青还是反应不过来,就是腿软的想往地上坐。“你是说马晨拉肚子了是吧?”
“小孩子哪个不拉肚子,换水土都有可能拉肚子。别着急,我先上去,你在这等着。那边有凳子,你坐那儿去。”
肖锐把马青推到凳子上坐下,又飞快地跑去买了瓶水塞马青手里,“别着急,等我消息。”然後三步并作两步上了楼,找到儿科再找观察室,看到观察室里面马晨半躺在一张床上挂着吊瓶,肖母拿了一本小孩读物正给马晨讲故事呢?
肖锐冲进去气都没喘匀就喊起来了。“妈,您怎麽把豆豆带南京来了?”
肖母见到肖锐脸上一怔,“你怎麽跑来了?”
肖锐没接母亲的话,又重复了一遍,“你怎麽把豆豆带南京了?”
“我就是趁休假带豆豆回家乡扫个墓。”
“扫个墓非得这什麽也不是的日子来,扫个墓还非得把家里的门锁也换了?”
肖母一脸吃惊,“马青告诉你的?”
“是不是马青告诉我的不重要,我就是想告诉您,您这麽做不对。”
“我怎麽不对了,我哪儿不对了,你出去,这是医院。想讨论对不对,有时间咱们再慢慢说。”
肖锐看了看他母亲,转头出了观察室问了问医生,知道马晨只是普通的肠道感染,挂一瓶水回去再吃点药就行了,肖锐放下心来回来拉着肖母的手就把肖母拉到了一边小声说:
“我没时间,妈,昨天马青差点没哭晕了,他知道你一声不吭把马晨带走了,竟然还把门锁换掉真的快崩溃了,我的试验到了关键时候,为了看那些破烂东西我每天只能睡四个小时,现在连假都没顾得上请就从上海赶来了,您还要慢慢说,我怎麽慢,您说?”
不等母亲回答,肖锐扭了头对着那个正给另一个小孩扎针的护士叮嘱着,“麻烦您帮我们看一下豆豆,有什麽情况叫我们,我们就在门外面走道哪儿。”说完又过去凑豆豆耳边小声说,“想爸爸不,小声给舅舅说。”
马晨凑到肖锐的耳边说“想死了,昨天还跟外婆哭了。”
“豆豆你乖乖的一个人在这打针,不舒服一定要喊护士阿姨,舅舅和外婆出去一下,等一会舅舅帮你把爸爸变出来好不好。”
“真的?你骗人!”
“舅舅不骗你,舅舅会变魔术,一定会把爸爸给你变出来。”
听了肖锐的话,马晨一下笑的眼睛都不见了,伸了个小姆指,肖锐也伸出姆指拉了个勾。把马晨安顿好,肖锐这才拉着不情愿的母亲出去了。
小马快跑---72
“你真要现在说。还非要捡这个地方说。”肖母看了看这个地方,再冷着脸看了看肖锐,皱了皱眉。
这里是个楼梯口,正好下班了也没什麽人,因为那边有电梯,这里很少有人进来,关键是这里离马晨的打针的地方很近,稍稍伸个头就能看到那个病房的门。
“就现在。”肖锐的表情有点僵硬。
“好,你想说什麽?马青是不是也来了,他人呢?”
“妈,我也不瞒您,马青就等在下面,他不敢上来,怕得要死,他昨天回去接马晨没接上到昨天晚上十一点整整十五个小时就喝了一碗粥,还吐得一塌糊涂,他从咱们那个院子跑着到处找你找了差不多四个小时,就他那腿还跑四个小时?您到底嫌他什麽呢,你嫌他,索性连我一起嫌了,马青比我强一百倍,他你都要嫌,那我呢?那天晚上我说想和你谈谈,你身体难受,我就没敢张嘴,我以为就冲你对马青这些年的感情,你肯定不忍心碰马青,结果还是晚了,你还是把马青伤了,本来我是早就想告诉您的,小瑾结婚前就想说的,可我不敢,我害怕说了,您受不了,小瑾也受不了,这一直是压在我心口的一块大石头,这块石头一天比一天大,堵得我快断气了,您一直认为我优秀懂事,可事实上我不是你认为的优秀的儿子,我不知道你知道马青多少,还是连我也一起知道了,没错,我和马青一样,都是------”
“行了,行了,别说了,你别说了?”肖母低声喊了一句。
肖锐看着他母亲,第一次觉的他母亲一下子变得这麽陌生,“您知道的对吧,怎麽知道的?小瑾说的?小瑾给你说我和马青过去好过,所以马青住院了你也不去看他,马青受伤了你装看不见-------”
“你还说,你还说,你还有脸来问我,还不是你这混帐家夥把事情弄的一团糟,”肖母伸出拳头就开始打肖锐,“你们一个一个就顾着自己,满脑子的主意就只瞒我一个人,你们以为什麽都能瞒的过去,不告诉我就是为我好,现在看看,你们瞒出什麽结果了,肖瑾死了,这就是结果,你们-------”肖母说不下去了,捂着嘴眼泪就开始往下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