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睡着时的样子极为乖巧,蜷缩在慕寻胸口,不自觉的自动在他的怀里寻找温暖,像知足恬然的小动物,又像个天真无辜的婴儿。慕寻心底爱怜汹涌,轻手轻脚的抱少年进屋,细心的把他盖好,又安排了仆人、属下等在门口守着,然后走向书房。
“已经彻底查清了?”慕寻坐在书案前,面无表情的看向眼前的黑衣人,“也亲眼看到他了?”
“是,”那人恭敬的低着头,“属下亲眼所见,确定得知东祈的七皇子并没死。”
“我就知道他不会死,”慕寻的脸色不变,反而是让人看不透的带着些许轻慢笑意,声音却是冰冷的,“那么容易死了,就不是司马熹瀚了。不然,我都会觉得丢脸。”
此言一出,跪着的两个黑衣人,不由自主的心底一震。
这个世上,是敌是友,本就没有什么明显界限。友这个字太宽泛,甚至宽泛到有些虚渺;而敌这个字对某些人来说,这一生,最多也只会有那么几个。
并不是因为和他作对的人少,而是因为对像慕寻、司马熹瀚或司马熹逸这样高傲又出色的人来说,真正看进他们眼里的、会把他当做敌人的,只会有那么几个而已。
如果那个敌人不如你,看到眼里也不会记在心头。对于那种狂傲优秀的人来说,记在心头的寥寥无几的敌人,比友人来的还重要。那是种说不出的感情,也不是惺惺相惜,也不是仇恨入骨,只是对那个人,会同对自己一样自信。那个敌人的尊严,和自己的尊严挂钩。
“东祈现在的形势怎样?”慕寻挑着狭长的凤目,“司马熹逸是不是已经控制了整个东祈,而司马熹瀚则一直不露面?”
“是,东祈帝的实权已经被架空。”黑衣人暗叹主上的料事如神,“由于东祈七皇子的尸体一直没找到,八皇子命令不许发丧,继续找七皇子的下落,而且其太子尊位等都一切照旧。七皇子已经回到东祈京都,却始终不露面,甚至对政事也漠不关心,目前正着手于经商和扩大其暗卫组织。”
“司马熹逸的意图不明,司马熹瀚当然还是隐于暗处养精蓄锐的好。”慕寻顿了顿,“不过,他若是真的对政事不再感兴趣了,这倒不好玩了。”
政权已为司马熹逸一人独掌,他为何还不迅速包揽政权,反而还保留司马熹瀚的太子封位?慕寻忽而陷入沉思,冷冽的声音沉沉响起,“司马熹逸在做什么?”
“目前没有任何动作,”另一个黑衣人接话道,“朝堂上埋着好多八皇子的人,可除了成王爷当年的事情雷厉风行的被平反,其唯一剩下的一女被封为华裳郡主外,八皇子始终没有其他动静。他主动要求封王出宫,和五皇子司马熹炎已经被封为逸王和德王,封王之后便闭门于自己王府,称病休养,不知意图为何。”
“我想,他目前是真的没有什么意图,是真的在生病。”慕寻的声音缓了下来,脸色忽然一紧,锁紧了眉,好像又想到沈碧染在崖底毫无生气的模样,“若是我,也定……”慕寻猛地停了下来,仿佛是倦了一般,疲乏的摆了摆手,“把南国那些重要的折子放我这,然后都退了吧。”
“是。”黑衣人将手中的册子恭敬的放在桌案上,无声无息的退出门外。
慕寻草草看了些奏章账册,夜色已深。他身上的伤虽因为最好的伤药和治疗得到缓解,却掩不了疼痛疲累,又想起沈碧染动人的睡颜,忍不住微笑起来,不由自主的起身快步向走廊那侧卧房走去。
他要把少年留在身边,不惜任何手段。他已经站在了悬崖边缘,随便再被逼一下,就会撑不下去。既使此刻少年的心仍不在他身上,可至少,少年就在身边,至少还可以看的到、触碰的到,还可以不动声色的吃吃豆腐,还可以使少年看看自己、对自己说说话。
就算只得到一个躯体,就算是逼迫威胁,甚至用上监禁,他也要把他强留在身边。
慕寻想着,已经穿过长廊,一拐弯走进了少年所在的卧房。才刚进屋,慕寻便猛地停住了。
男子停在原地无法移动,接着忽然手掌死死紧握,红着双目咬着牙,全身都在抖。他看见,屋里空无一人,床上安躺着的少年,竟不知何时不见了。
68.乌龙事件
慕寻此刻的脸色阴森冰冷的可怕,对着那几个在门口守着的仆人及属下一字一句的沉声问,“你们可曾听到里面的动静?”
外面守着的众人进来一看是这种情况,顿时跪了一地,吓得不知所措,终于有一个如意门的属下如实开口回答,“属下不曾听到里面的任何动静……”
话还没落音,那个人就被慕寻一掌打飞,径直撞到门上。慕寻的声音是骇人的森寒,“那我还养你们作甚?!”
转眼间,如漠等人已经迅速赶来,慕寻摸到床还是温热的,便让手下人立刻把整个院落的每处出口都严密的把守好,即刻在整个院子里搜寻。
整个庭院都翻了一遍,却是一个人影也没找到,慕寻的脸色已经深沉到看不出表情,随口便残酷的下令,“先把守在门口的这几个人全去了外衣吊起来,若是到了明早还找不到碧染,就把他们都处死,一个不留。”
方才守在沈碧染门口的不仅有如意门里慕寻很器重的杀手如南,还包括两个不懂武功的丫鬟,在这样寒冷的冬夜里,两人吊到明天估计也半死不活了。一众属下立刻听命,心底却都在发怵。他们主上虽然为人邪肆,可对自己手下还算比较包容,但这一回,慕寻这般残忍嗜血的表情还是他们头回见到,没有一人敢说一句话,甚至一声求饶,顿时院落一片死寂,只剩夜风呼啸。
慕寻的脸冷的像冰,语气透着焦躁,“如风,现在就拿着我的令牌去洢水城的城守那里,就说奉我的口谕即刻严密封城。”他接着转向另一个黑衣人,“如漠,马上把所有侍卫和杀手都召集来,我要亲自带领去找。”
人很快全部齐了,集合在院中静静等待慕寻的吩咐。此刻天上无星也无月,只有慕寻的一大队手下点着的火把,正要穿过长廊出门,把黑夜照得像白昼。
沈碧染此刻并没有逃走,也暂时还没想到要逃走。他本来朦朦胧胧的醒来,想要出去上厕所,可一掀开被子,发现自己只穿了里衣,看了看四周,竟没有发现有外衣。沈碧染直觉门外守着不少人,只穿成这副样子出去,总归不太好,更不太好意思。少年歪头想了想,转眼用轻功从窗户里翻了出来。
沈碧染走着走着,忽然想起自己以前在妙手山庄也是这样溜出去玩的,不禁微微笑了起来。这个宅子说大不大,却建的精致曲折。他找了半天才找到厕所在哪,待再出来的时候,便很光荣的迷路了。
好吧,他承认,迷路对他沈碧染来说是件常事。沈碧染歪着脑袋嘀咕,才走了一会肚子又饿了,便想着去找厨房捞点吃的。
每个房间都长的差不多,哪个是厨房?远处突然有好多脚步声窸窸窣窣,沈碧染看看自己单薄的衣服,赶忙躲了起来。
待脚步声消停了,沈碧染便放心的继续游荡。前面是条长廊,沈碧染边晃悠边嘟囔:怎么觉得这条路有点眼熟,好像是方才去往自己房间的那条路……
这边慕寻刚率着手下要穿过长廊,便看到了沈碧染的身影。少年仅穿着月白色的里衣,更显得身材纤细单薄,比例均匀完美。少年的骨子里始终有种纯澈淡雅的气质,致使无论他站在哪里,都好象有一层微光环绕在身边一样。此刻少年一身白色,在暗夜里悠然又困惑的行走的模样,更像是一个误入凡尘的精灵,好像马上就要消失掉了。
慕寻心底猛地一窒,又为找到少年而欢喜,接着便脱口而出,“碧染!”
沈碧染听到叫声赶忙回头,这一回头可不得了,走廊那头全是人,还拿着火把,一个个都在盯着自己看。下一刻,沈碧染就不由自主的向后退缩。
“你要去哪?”慕寻脸色一沉,转眼就逼了过来。
‘咚’的一声,沈碧染还没来及开口,一个后退被台阶绊了一跤。慕寻的心跳顿时跳漏了几拍,立刻飞一般奔过去将少年扶到怀里,语气担心不已,“有没有摔伤?有没有哪里疼?”
沈碧染起身不动声色的推开慕寻,“我没事。”他抬起头看向慕寻的那群属下,眼睛闪着困惑,“你们在做什么?抓刺客么?”
“你到哪儿去了?”慕寻没有回答,却是厉声问了另一个问题,又怕吓着少年,转眼将语气再放柔放轻,“我刚才担心你担心的要命,你怎么会在这里?”
此刻慕寻手底下那些人要是敢出声,早在心头嘀咕了。担心人家是不错,更多的却是担心人家跑了,刚才又要抓人又要杀人的一脸阴森的不知是谁,现在转眼却变了另一副大好人的模样。
“我想要去厕所,又想要去厨房,然后……”少年的一双美目在火把的映照下潋滟动人,澄澈无辜中忽然透着点抑郁和不好意思,“然后,然后就……”
“就迷路了对不对?”慕寻看着眼前的少年,只觉得可爱的紧,嘴角不由自主勾了起来。“厕所找到没?厨房呢?是不是肚子饿了?想吃什么我马上让他们做。”
沈碧染转了一圈发现这院子委实不大,那么大个人在那么小个地方还能迷路的确很抑郁。“找到了,现在也不想吃东西了,”沈碧染开始感觉到冷,闷声道,“我要回去睡觉了。”
他说完便向自己房间那处走,一转身,借着火把的光竟看到有一排人被吊在屋子前面,还包括两个丫鬟。沈碧染猛地回头,“慕寻,这是怎么回事?你为什么把他们吊起来?!”
这气冲冲的吼声让慕寻身后的一干手下的心里都是一颤。这普天之下,包括他们南国的皇帝,都不敢对主上大声一句,况且主上刚刚还那么阴森恐怖。一大队黑衣人想着,全缩紧了脖子。
“没什么事,”慕寻面不改色,语气轻柔,上前一步紧紧搂住沈碧染,想用身体给他挡风,“只是他们守在门口,竟然连你去了哪都不知道,这些没用的人还留着做什么?况且这失职之罪惩……”
还没说完,就听‘砰’的一声闷响,在寂静的院落尤为明显。----沈碧染的额头狠狠撞到了慕寻的下巴。
沈碧染最不满于慕寻这种不把人命当一回事的态度,又见慕寻搂住他,更是一股气蹿上来,开始奋力挣脱。谁知怎么都挣不开,便一抬头用力撞上了慕寻的下巴。慕寻顿时手一松,沈碧染挣开他靠到廊柱那边。
此刻寂静的连风声好像都消停了。杀手侍卫们看着慕寻一下子又变得极其阴沉的脸,吓的魂魄都要飞出去了。谁敢反抗他们主上?不要命了吗?就在杀手们吓呆的时候,又听到沈碧染一声不大不小的嘀咕,“这混蛋是石头变的吗?怎么那么硬……”
此时如漠他们能明显感到慕寻身上的冷冽气势,阴沉可怖。主上应该是狂怒了,无忧公子的确也太过分,先当众对主上大吼,然后反抗主上不说,还狠狠撞了上去。到了最后,还骂主上是混蛋。声音虽不大,但如漠可以肯定身后那些吓得呆愣住的杀手侍卫们都能听的清清楚楚。这不仅是不把主上放在眼里,还是公然挑战他的权威,所有的下属们连大气都不敢喘,等着主上发怒时的雷霆万钧,也等着执行主上怒气之下的命令。
只见慕寻拧着眉沉着脸跨前一步,狠狠一把将沈碧染从柱子那边拉出来,将他的身体扳过来,牢牢的锢在自己怀里,一字一句的道,“你给我好好听清楚了……”
慕寻的目光始终落在沈碧染的额头上,少年光洁的额头那里此刻已经红肿了一块,慕寻倒吸了一口气,认真的语气蕴含着心疼,继续道,“我有真气护体,浑身上下轻易不会受伤,你以后要是生气,可以拿木棒什么的打我,千万别拿自己的头来撞,听清楚没……”慕寻的声音越来越轻柔,边说边小心的为沈碧染轻揉额头,拧着的眉全写着担忧。
磕碰磕碰磕碰磕碰。慕寻的话还没落音,这种声音便开始在后头响起,持续了好一会儿,一听就是剑磕在地面上的声音。站在前头的如漠暗暗的撇嘴心说,这帮没有定力没有见识的家伙,真是枉作如意门的杀手,竟然见此情景后一时之间惊讶的站立不稳,还需要用剑支撑地面才行,还是自己厉害。如漠带着对同僚们的睥睨抬起了头,在没有确认之前,他如漠可不会失了他这个如意门顶尖杀手的身份。
于是乎,如漠淡定的声音小心翼翼的响起,“主上,您要无忧公子好好听清楚的,就只是这件事吗?没有别的命令吩咐属下么?”
“除了这个,还有什么?”慕寻正认真的为沈碧染的额头吹气,头都没回,但声音已经隐含怒气,显然是对一向得力的属下的莫名其妙而不满。只听身边磕碰一声,如漠经过淡定的确认后,他的那把剑,终于也淡定的磕在地上了。
“当然还有命令,”沈碧染挣开慕寻开了口,全然不知如漠这个问题是因为慕寻稍一生气就会命令手下把人直接拖出去,而手下杀手们在这近十年里早已习惯了。沈碧染指着那边吊着的人,“快把他们全都放下来呀!”
一堆属下定定心神,重新站好,这下算是彻底清楚主上对无忧公子已经是纵容到了天上,恐怕是要月亮也会去摘,顿时相当明了如今到底是谁说了算的问题,于是竟还不等慕寻颌首,便立刻行动起来,开始解那些被吊着的人的绳子。
如漠见此状况,心中低叹:主上呀,你这十几年的形象啊。
“你怎么能那么做?”沈碧染这边还在不平,“那些人不是你的手下人么?你怎么能那么狠心?”少年像一根倔强笔直的青竹,眸子像小鹿般瞪着慕寻,“我才不见了一会,你就这样做,你把我当成什么了?我是你的囚犯么?”
慕寻搂住少年,轻柔的哄他进屋,“碧染,外面冷,你穿的又那么少,我们进屋再说好不好?”
慕寻不仅没有丝毫怒气,反而勾起了浅淡笑意。当初那个会生气会反抗的活灵活现的小碧染终于彻底回来了,终于完全的恢复了他正常的样子。如果没有体会过见到少年生命垂危时的绝望,没有经历过见到少年毫无生气时的心灰,永远也不能感受到慕寻此刻的心情。此刻,涌上慕寻心头的,除了浅浅欢喜,还有淡淡酸涩。到最后,只剩百转柔情,满满爱意。
慕寻一边握着少年冰冷的手给他取暖,一边又疼又怜的哄着他,好容易把他哄进了屋。沈碧染的烧刚退,又乱晃了几圈,累的很快睡了。慕寻摸摸沈碧染的额,皱着眉沉着声命令手下人,“让那些御医带好伤药,赶快给我过来。”
御医们立马风风火火的被拉了来,一个个听说无忧公子的额头受了伤,唯恐自己一个不小心,被五皇子迁怒,掉了脑袋。可是到了跟前一看,少年的额头连破皮也不曾,只不过是一片红肿而已。一个个苦着脸再一抬头,又见这向来阴邪的五皇子竟然还一脸紧张的问,“怎么样?”
“没有什么大碍,额上涂些药就行了。”憋了半天,御医终于颤巍巍的道,“烧也都退了,再开付疏散的方子便成。”
慕寻这才放了心,把御医全赶了出去熬药。
沈碧染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是中午,那两个丫鬟立刻跟上来伺候洗漱。沈碧染出门一看,院子里竟有很多人在忙活,挂灯笼的挂灯笼,挂彩带的挂彩带,挂丝绸的挂丝绸,全是大红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