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兰————芸豆卷

可是，林水在手刚抬起的瞬间，忽然脑海里闪现出自己对小蓝不明不白的感情，抬起的手又猛地放了下去，低头直接从么蓝的身边走了过去。
么蓝看到林水的这种反应，又吃惊又伤心。
我做的晚饭主人不要吃了……我也不能在主人的床上睡觉了……主人也不愿意碰我了……主人他不需要我了……
么蓝心里乱得难受，咬了咬嘴唇，轻轻地合上卧室的门，消失了。

林水，洗过脸，看见屋里没有了么蓝的身影，大为吃惊。
卧室没有！
这间卧室也没有！
客厅饭厅都没有！
厕所卫生间也没有！
厨房呢……也没有！
花盆！小蓝一定是不高兴又回花盆里去了！
林水冲到大厅的窗台前，花盆里只有潮湿的土壤，小蓝，就这样走了……
林水颓然地倒在了沙发里，觉得心如刀割——他去哪儿了……
窗外传来一阵阵的歌声，林水的心却清醒了起来。
很多年前，自己也曾应为一个人这般的失去自我，这种感觉，就是爱的感觉……
林水扬起头，闭紧眼睛，觉得自己很可笑。
知道自己真正想法的时候，小蓝却已经不见了……
窗外的歌声又传来——
“你知不知道
思念一个人的滋味
就像喝一杯冰冷的水
然后用很长很长的时间
一颗一颗流成热泪
你知不知道的
寂寞的滋味
寂寞是因为思念谁”
12

林水在沙发里傻坐了一夜，没有合眼，在心里急切的盼望着小蓝会回来。
他侥幸的希望着小蓝会突然出现在他的身旁，在他一个转身，一个恍惚，一个凝神，一个片刻……小蓝的身影会出现在他的面前。
林水喃喃地说着：
“小蓝，你回来好不好……”
“我知道你不高兴了……”
“你快回来啊……”
“我以后不用你干活了……”
“我是你的主人啊，你不能没通过我的同意就消失啊……”
……

为什么人总在失去的时候才会珍惜？
林水用指甲抠着自己的手指，用疼痛刺激自己。
这种心里又痛又空的感觉是为什么？
整个屋子静得可怕，挂在墙上的钟发出清晰的声音，极有节奏的撞击着林水的耳膜。
林水回想自己遇到小蓝的时候——也就是在黄山下，那种冥冥中的强烈驱使使他找到了小蓝。
就是从那一刻开始，林水的生活改变了，多了一个单纯的开朗的小蓝、陪着他照顾他的小蓝，现在，小蓝却被他气走了。
林水懊丧的纠扯着自己的头发。
我为什么就不能在打电话的时候告诉小蓝实情！
我为什么要瞒着他呢！
他在家里一直等我的啊……
林水回想着刚开门的时候，么蓝那从欢喜到失落的眼神，觉得心被猛地纠紧了。

现在，母亲也不反对他和同性间交往了，时机这么好的时候，他却气走了他……
林水觉得自己真得很可恶，看着面前空空的花盆，心里又翻搅起来——小蓝他去哪里了……他人生地不熟的，会不会出什么事……
不会的，小蓝他是妖精，他不会出事的……
可是他充其量也只是个小妖吧……
林水胡思乱想着，越来越急。

早上，林水正看着花盆发呆，王玥迷迷糊糊的从卧室走出来。
“林水，你干吗呢……”
林水呆呆的抬起头——一夜的焦虑，让林水变得万分憔悴。
“喂！你怎么了！”
王玥被林水的落魄相吓到了。
林水猛地从沙发上跃起，抱住惊讶的王玥，号啕大哭起来……

林水边哭边断断续续的把事情告诉了王玥，王玥瞪着一双眼睛，不敢相信的看着眼前这个哭成泪人的大男人。
“你的意思是，你喜欢上了那个小蓝？”
“嗯……”林水使劲的擤了一下鼻子，把纸巾扔到已经盛满鼻涕纸的垃圾桶里。
“你说他是个兰花成的精？”
“他很漂亮的！”林水抽抽搭搭的炫耀。
“他可以突然消失？”
“小蓝是妖精！他很厉害的！”林水瞪着眼睛。
“林水……你说的是真的？”王玥觉得这一切实在让人难以相信。
“废话！你以为我编的啊！”林水咆哮。
“这样啊……那这人可就难找了……我先去上个厕所。”
王玥边摇头边向卫生间走去，“这事儿，真邪乎啊！”
过了一会儿，卫生间里忽然传出了王玥的尖叫声——
林水一个激灵就冲了过去，一脚把卫生间的门踹开——
王玥坐在马桶上；么蓝脊背贴着天花板悬在对面的位置，正吃惊的看着王玥。
“小蓝！”林水涕泪交加。
“流氓！你还不快出去！”王玥随手抄起旁边面池上的花瓶，狠狠地扔到了林水的头上。
“小……蓝……”林水呼呼悠悠的晕了过去。
13

林水感觉自己就像在大海上颠簸的小船，忽上忽下的被抛起摔落，还有倾盆的大雨浇在身上，冰得让他要沉覆在这深黑色的海水里。
猛地，似乎有一道强光划破浓云，并劈出千万细小的闪光的裂缝，如同锋利的刀子，将这乌云刮得干干净净。
阳光又恢复了，暖洋洋的。
海水也静了，轻舟荡漾。
林水渐渐得睁开了双眼，模模糊糊的，是一片银白。
眼前的景物渐渐清楚，竟是么蓝的一张脸，就那么贴近着他的，似乎呼吸都喷上来。
林水觉得心里翻腾得厉害，又太多的话要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林水贪婪的看着这张曾经以为要彻底失去的脸孔，嘴唇微微的动着。
“你差点把他打死！”么蓝愤怒的冲着王玥喊。
“我……”王玥已经吓呆了，傻傻地说不出句话来——自己一花瓶正中林水的脑袋，然后便是鲜艳的红，这银发的少年又吐出个什么东西放在林水血糊糊的头上，然后，林水就睁开了眼睛……

“他要是再伤得重一点，我的修行根本救不了他！”么蓝瞪圆着一双眼睛，声音嘶哑，眼泪就在眼眶里转着圈圈。
“我……我没想……”王玥结结巴巴的，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你要是把他打死了！我就杀了你！”么蓝的眼瞳变成惊人的深蓝色，一滴晶莹剔透的泪，终于挣脱眼眶的束缚，跌在地上，顿时整个屋子充满了一股淡淡的香气。
王玥怔怔地看着么蓝，心里不停的重复着一句话——“他真的是个妖精！”
林水看着这个自己从未见过的激动的么蓝，吃力的举起一只手，摸上了么蓝的脸，温柔的轻声道：“小蓝，你哭了……”
么蓝立刻扭头，看着脸色苍白的林水，拼命的忍住眼泪，瘪着一张嘴哽咽得说：“你怎么找这么个伴侣……她根本对你不好的……”
林水惊讶：“她？你是说她？”
么蓝不说话，只是委屈地点头。
“你误会啦，她只是我的一个普通朋友！”林水哭笑不得——怎么出来这么大的误会啊！
“是啊是啊，我喝醉了酒，林水他才把我背过来的！我根本一点也不喜欢他！”王玥立刻严肃地给么蓝解释——作为女人，她一眼就看出这个孩子在吃醋。
“……可是你搂着她……”么蓝有点高兴，却还是不依不饶。
“小蓝，我真的不喜欢她！”林水也严肃起来。
王玥看着这两个人别别扭扭的样子，再听到林水说的话，很不爽地皱了皱眉头。
“小鬼，我告诉你吧，我根本就不喜欢男人！我是个同性恋！这下你放心了吧！”
“王玥？”林水觉得王玥的样子很是反常，其实是他不知道，王玥的本来面目就是这么一个暴躁的人。
“我不是鬼，我是精。”么蓝也严肃起来。
“鲸？还海豚咧！”王玥针锋相对。
“而且我也不小！我都有五百了！你个小丫头片子！”么蓝立刻横眉冷对，还使用了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新词汇——小丫头片子。
“都顶上俩二百五啦！怪不得没事干粘在厕所棚顶上！跟个壁虎似的！”王玥的嘴是决不饶人。
“那你能粘上吗？肥婆！”么蓝绞尽脑汁的想着骂人的话。
林水夹在他们两个人中间，难过得要死，终于忍不住大喝一声“都给我闭嘴！”
王玥和么蓝立刻停战，互瞪一眼后，望向还躺在地上的可怜人——林水。
“好啦好啦，我看你也好差不多啦，我也得赶快给你们两口子腾地方了！”王玥拍拍屁股，以很快的速度在这个房子里消失了，只留下走在楼梯上越来越小的脚步声。
这时候，面对着么蓝，林水却觉得像窒息了一半，压得喘不上起来，想说句话都说不出。
么蓝也是呆呆得看着林水，完全没了刚才的伶俐。
空气里，全是尴尬的味道。
14
林水的脊背贴着冰凉的地面，面前是欲说还休的么蓝，当真是半边火热半边冰凉，一颗心在胸膛里乱闯。
没有人开口，只是沉默。
林水在脑海里翻找着，找自己昨晚的急切，可一句句又都太过直接，无法启齿。
么蓝也想告诉林水自己是多么的喜欢他，可是，自己本是一只不属于人类的兰花精，自己也不是不知道，这样下去也是没个结果。
可是，我是真的喜欢着他，我是真的想就这样一辈子做他的小奴才小仆人小伙计，就这样像一个铃铛般，一直在他的身边微微的响着，看着他老去，再等他转世……么蓝想得越多，就觉得越难受。

若不是他，自己终是未开这灵犀一点，只是安静生活着的一抹灵气。
若不是对他的思念，也不会早早的断了修炼，一心酿炼人形。
若不是急着找他，也不会这般的呆傻，空白着一颗心，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只是念着他。
么蓝想得委屈——若不是为了你，我为何要让这百年练得的心，涂满人间的悲伤、嫉妒……

林水仰望着面无表情的么蓝，这张自己曾经以为单纯的脸，写满了自己看不懂的空白表情。
林水看见，么蓝美丽的眼睛，又氤氲着水汽。
终于，一滴泪水地在了林水的手上，冰凉。
紧接着，又是一滴。
林水嗅着这香气，只觉得是自己也要哭了般的悲伤的味道。
心中一悸，林水猛地坐起，狠狠地将面前哭得安静的么蓝勒入了怀里。

在林水的怀里，么蓝只觉得自己几百年的切骨思念，都化成了眼泪，从没有这么多的泪水啊，为什么明明已经觉得幸福温暖，却还是这样无法抑制的流淌着？
林水将双臂再次收紧，怀中的这个让自己落魄的男孩儿，单薄的就像没有般，林水的双手甚至可以牢牢地握住自己的大臂。
冰凉的液体顺着林水的脖子滑进了他的衣领，一路向下跌去，林水感觉自己的心也潮湿了。

么蓝挣扎着，从林水的怀里脱出。
“主人……”声音哽咽了。
林水又一把把么蓝捞了回来，伸出一只手，抚摸他的头发，在自己心中，么蓝只是一个傻乎乎的孩子，看他哭得那么伤心，林水只觉得心疼，就像是自己犯了错。
“主人……你不会不要我吧……”么蓝怯生生地问——若是离开了这个男人，自己的修行，自己的生存，还有什么意义？
“小傻瓜，我怎么会不要你呢！我只要你！只要你一个人！你懂么！”林水搬住么蓝的脸，直直的注视着么蓝被泪浸泡了的双眼。
“主人……”么蓝话说了一半，却又猛地咬住了嘴。
“你说啊。”林水为么蓝擦去挂在脸上的泪水，这散发着馨香的泪珠。
“我……我喜欢你……”么蓝别扭的低下了头。
林水轻轻抬起了么蓝的头，避着他直视自己的双眼。
“小蓝，我也喜欢你。”林谁认认真真地说，每一个字都说得清晰。
“啊！”么蓝惊讶，双瞳波光闪闪。
“小蓝，你愿意和我结婚吗？”林水说出这句话，把自己也吓了一跳。
么蓝却没有受到任何惊吓的破涕为笑，扑到了林水的怀里。
“主人……我会一直守着你的！不管是这辈子，还是下辈子，还是下下辈子，我都会找到你！”么蓝说的恳切。
听到这句话，林水忽然醒悟，么蓝他是个妖，纵是自己老成了渣，他也还是这样的一个孩子……
林水抚摸着怀里的人的脊背，心里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绝对不能让别人发现小蓝……
可是这附近的人都已经看到了……
还有自己的家人，要领他见家人才是……
要不以后就总搬家好了……
可是工作太难找了……
林水觉得肩上的担子重了。
要不问问母亲好了，老太太还是很有见识的，不过，会不会把她吓着呢……
唉，不管这么多了。
也许这就是缘吧，想想么蓝几百年的枯守，林水觉得，这就是命，冥冥中的安排。
不要说什么自己不是同性恋的话，自己本就是为了爱他而生的，无论他是人是妖是男是女，终究是离不开就是了。
15
林水反复思考后决定，把事情的实情，告诉母亲。
不管后果怎么样，我都要带小蓝走。
曾经的林水，给自己的人生计划，不过是找一个能彼此想爱的女人，找一个挣不会很少钱的工作，生一个不算笨的孩子。
一生平淡，就是这么简简单单。
林水不抽烟，也不喜欢酒，没什么爱好，长相也是干干净净的。
可是，命运偏偏是这么的好玩，早就给他准备好了要苦苦经营的东西——爱情——艰苦的爱情。
林水给么蓝报了调酒班，准备带着他在每个城市游击。
么蓝，也懂得了很多，不再是那样单纯可爱的样子。
生活催人老，是不是？林水这样问自己。
可是想想和么蓝彼此相爱的那种感觉，再想想，么蓝百年的痴情，就又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林水趴在客厅的窗台上，阳光暖洋洋的晒在肩膀上，沿街的景象依然是那么熙熙攘攘。
生活就是这样，缺了谁都没关系，关键是自己要珍惜自己，林水想。
林水扬起下巴，伸出手，握住了身前窗台上的电话。
然后深深吸了一口气，拨出了家里的号码。
嘟……
嘟……
嘟……
林水觉得心里很疼，愧疚的那种疼，不管怎么样，母亲那么的爱自己，自己要给她这么一个结局。
回想年老的母亲，最近热衷于给他相亲，迷恋抱孙子已经到了有强迫症的地步……
“喂，你找谁啊。”
“喂？”
林水觉得说不出话。
“喂？谁啊？说话啊！”
“妈……”
“啊，是小水啊！”
“小水，什么事啊？”林水妈的声音很开心，林水很少主动给他打电话的。
“妈，我想回一趟家……”
“回家？真的？太好了！”林水妈激动了。
“我会带个人回去……”
“啊？是女的吗？”林水妈的口气陡然沮丧。
“是个男的……”林水觉得话说的痛苦极了。
“男的……漂亮吗……多大了……”林水妈哽咽着嗓子，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妈……你见了就知道了……”林水无法做到把小蓝的实情在电话里讲出来，这样的话，年老的母亲定然无法承受的。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我明天的飞机。”
“那我给你们做点好吃的……”
“好，那我先挂了。”
林水猛然挂了电话，觉得心里难过得要死，万箭穿心的感觉，眼泪也模糊了眼睛。
父亲很早就没了，母亲，这个坚强善良的女人，持久不变的爱着他，抚养他，不曾再婚。
曾经年轻活泼的母亲，迅速的衰老，迅速的沉默，只剩下一个终日忙碌的影子。
林水曾经有一段时间，觉得母亲不爱自己，自己也不爱她，两个人只是被血缘所束缚的陌生人，没有了父亲的家庭，地少了天的残缺。
长大以后，林水明白了母亲的辛苦，可是两个人却再也无法热络起来，始终是相敬得不像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