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李深冉在家,他的精神比起白天好了不少,头虽然还有些微晕沉,却还是洗了个澡,冲走发汗过后一身的粘腻,清清爽爽地在客厅看电
视。
外边依旧风雨大做,李深冉舒舒服服地窝在沙发上,一直到午夜场的电影开始时,突然开始心神不宁。
他担心地皱皱着眉头,取了手机拨猴子的电话,第一次似乎因为信号不好的原因未能拨通,第二次响了许久却没人接。
正在李深冉对着黑压压的天空不安时,很快少年便从那边打了电话回来,李深冉的电话一接起来,来不及开口说话,那边便很是焦急地问:
“李深冉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我现在叫医生过去——”
“我没事。”男人在这边打断他,“你现在在哪里?”
少年一个人关在一间小包厢里安静地和他打电话:“还在唱K,喂,你真的没事吗,我很担心你啊。”而后对着电话低低一笑:“喂,李深冉
,你该不会是才几个小时不见我便如隔三秋吧?”
李深冉揉了揉眉心,看着电视中不断发出黄色警报,又是好笑又颇担心地说道:“我很好,不用这么紧张。离家太远今晚就不要回来了,外
边的情况现在不太好。”
少年还要说什么,李深冉一句“你好好玩吧,我先挂了。”顿了顿,说了“晚安”,他便也只好说了声“那你早点休息,有事随时叫我。”
便挂了电话。
少年拿着手机,讷讷地看了几秒,突然之间对唱歌失去兴趣,李深冉的声音听起来确实比他离开之前有了精神,然而一想到那个人生着病一
人呆在家里而自己却丢下他在外边快活,就很是过意不去地皱眉头。
他的脑海里冒出李深冉光着白白嫩嫩的身子坐在沙发上,孤孤单单地落寞看着电视的样子,心里很不是滋味,仿佛李深冉生病发烧都是被他
所害似的。
拉开门却看到学长就坐在外边明亮宽敞的大厅,翘着腿,一个人低着头默默抽烟。
愣了一下,走过去坐到他对面的沙发,学长抬起头看到是他,笑了笑:“打完电话了?”
点点头,少年问道:“你在烦恼还是在沉思?”
学长含着烟,在四散的烟雾中朝他笑道:“大人的烦恼是很多的,总有一天你也会像我这样。”
少年别了别嘴:“太烦恼的东西我一般选择自动忽视。”
对面的男人全然不信地看着他,视线直直地落在他脸上:“真的吗?”
被他这样一看,仿佛心里的东西都被这道视线赤条条地剥开一般,少年突然有些不自信地,连自己都对自己的想法产生不确定的怀疑,心里
突然生出不知缘由的不安,回答道:“当然是真的,这种问题有什么真假值得置疑。”
却想起李深冉,远在S市的家,家族纠纷,爱情,未来,很多从前不愿意去考虑的事情浮现在心里,烦躁如同面前缭绕的青烟,在心中四下扩
散。
学长却又说:“选择忽视便能解决问题的话,人生又怎么会有这么烦恼。如果面前有两条路给你选,一条大好前程光辉似锦,却不是自己一
心一意所求,另一条平淡无奇,甚至在别人眼里匪夷所思,却是你长久理想,你会选哪一条?”
不等他回答,已经笑道:“其实不用问我也知道,若是你必定会选后者,其实经历得少,想得少未必不是好事。徐洲,学长给你一个忠告,
不管将来你会遇到任何事情,千万凭自己心意去做,否则终究会有一天你会怨恨当初那个叛逆了自己的自己。”
少年正要答话,拐角的包间中走出一人,正是今日驱车来接众人的免费司机,他抬头张望了一下,看到这边的人,便朝他们过来。
“小双那边出了点事情。”
听到这话学长灭掉手中的烟,站起来,对徐洲说道:“我出去一下,很快回来,你们自己玩着。”
说完大步地和那人一起离开。
少年却也没了唱歌的心思,回去坐了小片刻,百无聊赖的被塞过话筒哼了一首歌,最后不顾众人鄙夷,非常干脆果断地向他们告辞,又打电
话知会了学长,谢绝了他专程赶过来开车送他,自己取了伞独自回家。
过了午夜,这一阵雨虽然还不断地下,雨势却是收了不少。
街上行人影子都不见一个,等了一会儿不见计程车,便边走边等着,这一走他却一路走到了沿江的地带。
若是平日,纵使是夜半,江堤上也会有纳凉吹风的人,这样的天气下,这种地方却是人人避之不及的场所。
少年一边想着事情,等发现的时候自己已经身处江岸,正在这时他的手机响了,是学长打过来的:“你在哪里,我正开车过来,我送你回去
。”
少年抬头望了望:“XX广场,XX广告的对面。”
“你怎么走到那边去了,”学长语气里很是担心,然而突然听到电话里少年吃惊地叫了一声:“不好!”通讯便断了。
电影接近尾声,睡意逐渐袭来。李深冉手靠沙发的扶手,微微地撑着下巴,半睡半醒地看着高潮部分。
电话声在这个时候响得很是突兀,李深冉一看,竟然是小由打来的:“深冉哥!快开电视,XX频道,猴子出事了!”
李深冉的心顿时“嗵”地一跳,疲倦的神志一惊而醒,立刻转换了频道,里边竟在播放午夜的临时消息。
“……这位见义勇为的少年已于半小时前被送往离出事地点最近的XX军医院,目前正在紧急抢救中,尚未脱离生命危险——”
这一刻男人的脑中突然有一条弦“铮”地断了一般,无法连接大脑的思维。
无法置信地盯着屏幕上那张苍白而熟悉的脸,全身虚脱般的,李深冉出了一头冷汗,几乎握不住手中的电视遥控。
“以下是当时在场的行人用手机录下的救人过程……”
计程车司机陡然一刹车,擦起的水花澎湃地直往窗户上盖。
挡在路中间的人几乎是以狂奔的速度冲过来,猛地拉开他的车门。
全身湿淋淋的男人还未坐定便吼道:“——XX医院!快!!”
司机看到男人疯了一般的脸,他说着那几个字时表情几乎是狰狞的。
于是司机心里“咯噔”一声,“那边太远而且有的路段被封所以不去”的话咽了咽,随着口水一同咽进了肚子里。
若是这个时候拒绝,下一秒钟男人恐怕就直接将他甩出车门抢车而去——他绝对相信眼前这个不顾生命危险拦在路中间的男人会这么做的,
他的预感一向都很强。
于是立刻发动车:“X区的两座桥已经封了,所以得绕路过去……”
“过桥。”年轻的男人的声调并不高,用的却是命令语气,明明口气也很是淡定平稳,却在车内产生出强势到很是可怕的一股气压。
他一把脱下已经湿透的衣服,用手抹了一把满是水渍的脸,司机开着车,从车中抽出纸巾递给他,男人接过,很是出人意料的说了声“谢谢
”,司机在余光中看到那张脸英俊而惨白。
光看这张脸不仅一点也不可怕,这样惨淡的脸色反而会让人产生悯惜的错觉。
然而他浑身上下散发的那种不知由来的低气压却如同一头猎豹找准目标时蓄势待发时的情形,让人背脊发寒,神经紧绷,巴不得离他越远越
好。
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一个比一个离谱,前不久在半夜拦着他要他去坟场的人都没眼前这个可怕……
司机半个反对的词都不说,果真按照平常的路线往这名乘客的目的地驰去。
“能不能再快点。”年轻的男人紧蹙的眉头从上车开始就没一刻松弛过。
“再快就真的违规了……”虽然他似乎已经违规了……
年轻人死死地抿着嘴,盯着前方,似乎陷入了另外的沉思里,他很快又对司机说:“你会损失多少我都双倍赔给你。”
司机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好吧好吧,现在的年轻人啊。”
同时果真一踩油门,车唰地便飚了出去:“我年轻的时候和人家玩车可从来没输过,家里是有人生病住院了?”
男人不回答他,只问:“可以收听电台吗?”
司机把电台打开,按照乘客的要求收听市台,对方却似乎并没有听到他想听的内容,一路表情不变地缄默。
最后是一路狂奔,车不仅超速,闯了禁止通行的路,司机果真还非常英武地甩掉了跟在身后跑了两个区的警车,司机把年轻人安稳地载到医
院门口。
李深冉准备付车钱的时候才发现自己不禁连钥匙都未带,还身无分文,司机见状,对他苦笑道:“算了,你快去吧。”
还从车里拿了一把伞给他。
李深冉说了声“谢谢”,记住司机工作证上的名字,开了车门头也不回地,手里只是抓着那把伞,也完全没有打开它,用尽生平最快的四度
往医院内冲去。
他已经被那人弄得不像他自己,他何时曾这样焦虑过,这样害怕过,这样痛恨过。
他记得那只笨蛋的猴子说过,如果李深冉会因为救人而出事,那么他一定会揪着被救者的衣服将那个人重新扔回水里。
现在李深冉也一样,他终于深刻地感受到事情真的发生时那种决绝的不计后果也要去做一些事情的心情,他相信自己做得出来那样的事情。
如果他的那只永远活蹦乱跳的猴子有任何闪失,他一定不会放过那个该死的掉进水里的被救起的人。
别人的生命究竟有多么重要,重要到连思考都不用,可以让他那样毫不犹豫地跳进奔涌的江水。
李深冉突然很恨他,恨到他想要将他拖出来往死里揍一顿,如果他就这样,为了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人从他生命中离开,他简直无法想象自己
能如何回到从前一个人的生活状态。
可是他又是因此才这样地喜欢他,他的猴子又玩劣,自来熟,什么事情都不会做,自大又笨,内心却善良细致到教人不安。李深冉想,他自
己就是这样一点一点的,被对方那些小小的,小到旁人都发现不了的优点所迷惑,才会越来越喜欢他,喜欢到宁愿他变得自私自我,却不会
为了别人而丢弃了自己。
当李深冉到猴子的急救室的外边时,真实而恐惧的意识愈发明显,就算事先他一直头脑混乱,下意识地欺骗自己那个跳江救人的人未必就是
下午还在自己身边嬉皮笑脸的那人,此刻却再无法自我逃避。
他上了最后一级阶梯,已经双脚发软。
外边围着一些人,几名少年,另外有两名和李深冉岁数相近的男人。
将仓鼠寄存在少年家里的男生转头看到李深冉,他朝李深冉张了张嘴,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这时其他人也看到了李深冉,他朝他们走过去
,看着急救室门上红色的灯问道:“他怎样了?”
等他走近,才看到他们中间有一名和自己一样同是湿漉漉的,裹着一床被单的男人和身边的人肩靠肩地站着。
这个男人或许就是猴子口中的学长,果然,男人开口说道:“还在抢救,你是——”
“我是他邻居。”
“我是他学长,司徒忍,”他看了李深冉一眼,突然对他小声说道:“抱歉。”
李深冉对上他的眼神,刹那的吃惊后,突然明白眼前这个男人一眼便已经看穿了自己和猴子的关系,他看着这个陌生的男人,心中愈加的痛
,他确然是想揍他的,却仍旧笑了:“是你救了他,为什么还要说抱歉。如果不是你,此刻他躺的地方就不是这里。”
男人看着他湿透的身子和惨白得毫无血色的脸,对身边的男人说道:“阿敬,帮我找一套干净的衣服过来。”
很快叫阿敬的男人便不知从哪弄来一套全新的衣裤给李深冉,李深冉刚换上了衣服从公用洗手间出来,便听到走廊上雀跃的声音。
李深冉站在走廊的尽头,听到户外瓢泼的雨声,他按着自己跳得剧烈的心脏想,虽然他已经很珍惜那个笨蛋了,却似乎还不够,因为在此之
前,他还没有倾尽所有的决心。
而后李深冉笑着,看着眼前愈加模糊的灯光和人影,走廊上所有的有些遥远的景致,他慢慢地朝他们走过去,每走一步都很沉重,却又像每
步都浴火重生一般。
真正的爱,果真像最好的希望,虽然或许那中间总是会夹杂着随时可能失去的绝望。
当那只笨蛋猴子醒来后,他想自己或许该痛骂他一顿,威胁他若是这样的事情还会发生第二次,他一定不会放过他。
司徒忍把围在一起不肯离开的少年都赶去了医院附近的酒店,回到少年的单人病房,看到最开始时脸色还白得像纸似的男人此刻面色却潮红
得异样。
“你的脸色似乎不太好,要不要休息一下?”
李深冉笑了笑,轻轻地握着沉睡的少年的手:“我没事。”
而后自言自语般地,看着那张微微呼吸着的安恬的脸,掌心中握着那只手,将它抬起来抵在自己的额头:“他就像个十足的笨蛋,就算自己
最多只能做到七八分,却要以十分的决心去拼命。偏偏剩下的那什么都不行的两三分,却最是让人无法放开的。”
司徒忍站在他身侧,良久,才轻轻地笑道:“你很喜欢他。”
“我爱他。”李深冉在那只冰凉的手上认真而虔诚地吻了一吻:“就算他永远都是一只笨蛋猴子。”
“看来你已经下好决心。”司徒忍说道:“没想到我临走之前还能见证到最宝贝的学弟的幸福……”
而后一笑:“好好对他,他若是再失恋,恐怕这辈子就会对爱情失去任何期望了。只是我没想到,第一个肯这样爱他的,竟然是个男人——
见到你时我着实吃了一惊。他从前都只喜欢女孩子。”
“我知道,”看着那张深睡不醒的脸,李深冉垂着眼:“我不在乎他过去怎么样,我想他也不会在乎除了我以外,今后还有没有其他人会爱
他。”
章十四
少年醒来时已是第二日下午,天色却是黑压压的,窗外是长久不歇的雨,和耳中的所有声音早已融为一体。
他费力地骨碌转了半天眼睛,才想起来自己之前所做过的事情。
因为担心李深冉而回家的路上,他正在打着电话,这时突然看到有人落水,于是将电话一扔——
“天啊,我竟然会奋不顾身地跳进水里!”
当时的河水湍急得可以冲走一头水牛!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当时连想没想就朝那边跑过去,并分秒都不犹豫地纵身跃下。
“对了,那人我是救起来了,不过我不是溺水了吗?”他躺在床上,意识仍旧沉浸在回忆之中,奇怪地嘀咕:“这里该不会是传说中的天堂
或者地狱?”
“你想的没错,这里就是地狱。”视线的后方传来男人淡淡的,沙哑的声音:“你已经死了。”
少年惊讶地转过头,看清楚说话的人之后,吃惊地张大了嘴:“李、李深冉?!”
男人厌恶地朝他皱了皱眉头:“怎么,见到我值得你这么惊奇?”
说完将房间内的灯都打开,站在少年的病床前,一动不动地盯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