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几乎到了忍耐极限时,大哥终于回来了,他冷笑着问我:“帕特里克,感觉如何?”
我沉默了好一会儿,直到确定自己的声音不会发抖,才冷冷地说:“可以走了么?”
大哥似乎对我的回答颇为不满,他皱紧了眉毛看着我,然后突然笑道:“你不想帮他们从痛苦中解脱么?”
他做了个简单的手势,立刻便有随从送上一支手枪。大哥将枪放到我手中,说:“去吧,去结束他们的痛苦。”
由于我的实习工作是由大哥具体负责,这意味着我必须听从他的安排。我拿着枪在那四十多岁的男人身边犹豫了很久,最后还是决定违背大哥的命令。可是那男人却突然抬起他那张残缺不全的脸,对着我痛苦地说:“让我死吧……我受不了了……”
我终于还是开了枪,他温热的血溅在我冰冷的脸上,让我感到一阵眩晕。
对那女人开枪时容易了许多,因为她当时已是出气多入气少,眼看着活不成了。可是当我的枪口转向那个孩子的时候,我在他眼中看到了对生的渴望和对死的恐惧,于是我再一次无法下手。
我的大哥走了过来,他看着我苍白但是依然冷静的面孔说:“这个孩子先留着。”我正为他突然的慈悲而感到惊诧不已,结果我的大哥又说:“让他这样简单就死实在太便宜了他。再说,这样嫩的货色不享受一番岂不可惜。”然后他就当着我的面强暴了那个男孩子。
那一刻我冷漠的面具被彻底击碎了,我从不知原来男人也可以被这样对待。大哥看着我茫然无措的眼神得意地笑了,然后更加用力地进入他身下惨叫着的男孩子。我再也忍受不住,摇摇晃晃地冲了出去。
大哥出来的时候脸上带着满足的笑,他温和地对我说:“帕特里克,回家吧,父亲在等我们。”
我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才说:“等一下。”
我回到地下大厅,看到那个男孩子混身赤裸地伏在地上,几个男人正要将他父母的尸体拖走,看见我回来,便住了手,恭立在一旁。
我在那男孩的身边蹲下来,问:“可有什么我能帮你?”
那男孩睁开双眼冷冷地看着我说:“你的意思是想帮我也‘解脱’么?滚你的吧!我要活下去!总有一天我会将你们这些人碎尸万断!为我的父母报仇!”
我无言离开,心中祈祷这个男孩子能够如他所愿活下去。可是三天后,大哥便玩腻了,将他砍了手脚扔在牢房里,没多久便因流血过多死去了。
从那天起我开始频繁地看到一个男人在另一个男人、甚至是多个男人身下扭动着身体、痛苦呻吟的场面,但是我仍然不能接受这种事情。直到一天夜里我遇到一个年纪很轻的男孩子在小巷里被几个流氓侮辱,我冲上去将那些流氓狠狠地揍了一顿,结果那个被侮辱的男孩子却拉住我说算了,然后神色不变地就要穿衣走人。当时我惊讶地问他怎么可以这样不在乎?他轻松地说就当是被狗咬了一口。虽然我对自己的自制力一向颇为自信,那一刻仍是不可抑制地露出难已置信的神情。我在原地呆立了许久,连那男孩子何时离开的都不知道。
后来我的双手沾染上更多人的鲜血,也听到更多认为自己“只是被狗咬”的论调,于是我的人性逐渐变得麻木起来。只有那用坚定口吻说“我要活下去!”的男孩子一直清淅地留在我的记忆中无法抹去。随着时间的推移,我越来越深刻地体会到能够说出这句话的不易,要有怎样的决心和毅力,才能在那样的情况下坚定地告诉自己一定要活下去呢?
一定是报应吧,如今我也作为海因莱因叛逆者的家人而受到同样的侮辱,那么我是否也能够如那男孩一般,坚定地说“我要活下去”呢?
我是否还能够面对菲儿那清亮的眼睛,笑着和她讲“生命只有一次唯有珍惜”的大道理?
“何苦要和自己的身体过不去呢?”一个优美的声音将我拉回到残酷的现实中,“帕特里克,你可真是让人一刻也放心不下啊!”
睁开眼,我看见埃里克·莱恩·海因莱因站在浴室门口,神情悠闲地看着我。
(二十二)
痛苦的记忆惊涛骇浪般汹涌着冲进我的大脑,绝望,羞耻,愤恨,屈辱,交织着在我眼中一闪而过,我几乎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被撕裂开、鲜血一滴一滴落下的声音。
手指深深陷进手心,我勉强压下自己想要不顾一切扑过去和他拼命的冲动。
菲儿还在这个人的手里,无论如何,现在都不是丧失理智的时候。
看到我眼中的波澜起伏很快归于平静,埃里克·莱恩·海因莱因带着一丝笑意说:“你似乎很会控制自己的情绪嘛!怎么刚才偏偏为了一张影像就方寸大乱了呢?看来你是太在乎你那可爱的妹妹了!”
眼中平静之色未改,心中却是暗自悔恨不已——刚才确是我太冲动了,竟然没有注意那只是菲儿的影像,无形中向埃里克·莱恩·海因莱因暴露了自己最大的弱点。
事情已经无可挽回,眼下只能保持十二分警惕,不要再犯这种致命的错误了。
冷漠地看着他,我问:“我的妹妹怎样了?”
埃里克·莱恩·海因莱因好整以暇地靠在门框上,双手随便地环在胸前,不以为然地说:“你应该很了解才是——我们处理她这种年纪的女孩子的方式。”
虽然早已做了这种最坏的打算,我的心仍似被狠狠抽了一鞭子,剧烈地抽痛起来。
菲儿,是哥哥做错了么?当我还能带着不染纤尘的你微笑着离开这个肮脏的世界时,我却一味地坚持要你活下去。
活着,就真的那般重要么?
重要到——要纯洁的你永远痛苦地陷入黑暗中?
垂下眼帘,我视线模糊地看着洁白的大理石地面上被急落而下的水流激起的片片漩涡,没有勇气再去思考。
四周的空气是如此稀薄,我不得不张开唇深深呼吸,才能稍缓胸口的压抑和窒闷。
埃里克·莱恩·海因莱因的视线落在我的唇上,好一会儿才叹息着说:“帕特里克,你可知道你现在的样子是多么诱人?再这样下去,我可不能保证自己不立刻过去要了你……”
心中也知自己不能永远这样在冷水中躲避下去,我缓缓松开痉挛地攥在一起的手指——指甲中已渗入丝丝血迹,却感受不到丝毫疼痛。
抬起僵硬的手臂,我扶着墙勉强站起来,可是还没站直身子,眼前突然一片天眩地转。
意识依然清醒,只是体力已经超过了极限,我手一松,便要顺着墙再滑回地上。
埃里克·莱恩·海因莱因一个箭步冲了过来,及时抱住了我。
极为厌恶这个带着温暖气息的身体,我抬手想要推开他,可是手还在空中就被他抓住,我勉强挣了几下,竟是无法挣脱。
冷冷地看着眼前这个也己被冷水淋湿的男人,我用不带一点温度的声音道:“放开。”
水珠不断顺着埃里克·莱恩·海因莱因金色的长发滚滚而落,可是他却丝毫不以为意,依然轻笑着对我说:“身体都这个样子了,还逞什么能?我看你现在最需要的就是好好睡一觉……”
他的声音中似乎隐含着些许温柔,只是还没等我分辨出来,我的双脚就离开了地面,被他横抱了起来。
为自己这样无力地躺在另一个男人的怀抱中而深感恼火,不过我也知道以自己目前这种状况是没有办法与他相抗衡的,所以并没有费力气挣扎。
闭上眼睛,我暗暗对自己说——如果上天给我机会,总有一天,我要将这个混蛋碎尸万段。
埃里克·莱恩·海因莱因将我已经湿透的睡袍脱下,抱我回到床上。
侧面的墙壁已经移回,遮住了菲儿的影像——不过这对我来说已是毫无意义。
心早如死水般沉寂,很难再有什么能让它重起涟漪了。
感觉好累,浑身的力量都好像被抽离,只有每条神经仍绷得紧紧的,没有办法松懈下来。
埃里克·莱恩·海因莱因为我盖上被子,优雅地坐在床边,笑着说:“帕特里克,以前你从没和男人做过吧?否则你就应该知道怎样让自己少吃些苦,多保存些体力。”
我闭着眼睛,不作任何反映。
似乎也不需要我回答,他接着说:“第一次这样是很正常的,可能你还不能很好地体会到其中的快感,不过没有关系,很快我会把你调教得需要它的。”
他弯腰吻了吻我的额头,说:“你的体力透支太多了,还是好好睡一觉吧。”
似乎有人轻轻走到床边,我睁开眼睛,看见珍妮正从一个白色托盘中拿起一支装有透明药液的注射针管。
我皱了皱眉,问:“这是什么?”
埃里克·莱恩·海因莱因笑道:“它可以放松神经,使你很快就能睡着,这些天你一直都在用它。”
心知这就是珍妮先前提到的“镇定剂”,我眉头皱得更深,道:“我并不需要睡觉——让我见菲莉丝……”
埃里克·莱恩·海因莱因不顾我的反对,纤长而有力的手指便轻轻按住我的左臂,然后我就感到臂弯处一阵轻微的刺痛。
根本没有力量挣扎,我只能眼看着珍妮将药液注入我的静脉。
不知这一次又要睡多久,我缓缓闭上眼睛。
菲儿,请你,一定要等我。
恍惚中仿佛置身于漫无边际的沙漠中,炽热的阳光似要将我的全身烤裂一般,喉咙干渴难忍,举目望去,茫茫的全是暗黄色的沙粒。
没有力气行走,我倒在沙地上,任由沙漠中干燥的风在身边肆虐,呼吸艰难而急促。
温度还在不断升高,我的意识渐渐模糊。
“不可以就这样死掉啊!”我无力地想,“我还没有找到菲儿呢……”
用尽全力睁开眼睛,我发现自己正被一个十分俊美的男人紧紧抱在怀中,他那如宝石般碧绿的眼睛中流露出焦虑的神情。
“这个人……为何这样……着急?”我断断续续地想。
在我闭上眼睛前,我看见他似乎在大声对我说着什么,可是我却什么都听不到。
思绪渐渐远离,早已尘封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在眼前。
我出生在中国北方一个普通城市里,妈妈给我起名做“唯”,意思是说——我就是她的唯一。
妈妈江絮,人长得非常美丽,气质也如柳絮般飘渺清灵。我出生前她曾在法国学习音乐,据说被教授极为看好,可是在还有一年毕业的时候,她却突然放弃了学业回国,并在一家幼稚园做了音乐老师。
家里只有我和妈妈两个人。关于她的家庭,妈妈从不曾提起,我也只是从别人的谈话中略微得知她早已和家人断绝了往来,原因是她没有结婚却生了我,而这对她那个家教极严的书香门第来说是莫大的耻辱。
从我有记忆起,我便在妈妈工作的幼稚园里,和许多同龄的孩子一起在阿姨的照顾下等妈妈下班带我回家。而我每天最盼望的,便是她进门时美丽的笑脸和温柔的轻吻。
我们的生活并不宽裕,光是房租便要花去妈妈近半个月的薪水,剩下的钱也只是勉强够我们两人吃用,家中唯一奢侈的东西,是一架十分名贵的钢琴。
我喜欢在每天吃过晚饭后,趴在小床上听妈妈弹琴——那曾是我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光。
可是那时我并不明白,妈妈如流水般清澈的琴声里,为何总是隐含着淡淡的忧伤,而沉浸在其中的她,眼神为何总是那样的孤寂。
幼稚园的阿姨们都非常喜欢我,她们常常看着我赞叹地说——混血儿就是漂亮!而且往往在那之后,我的小脸上都会被她们狠狠亲上一口。
那时我并不知道“混血儿”是什么意思,也不喜欢被妈妈之外的人亲,可是我却从来不会表现出来,每次我都会对她们甜甜地笑着,使她们对我更加喜爱。
我不喜欢多话,可是我仍像普通小孩子那样,每天缠着妈妈讲我那点毫无意义的烂事,有时还故意添油加醋,或是胡编乱造一些,目的只是想看妈妈开心的笑容。
多数小朋友对我还算亲近,因为我从不拒绝他们一起玩的邀请,而且各种游戏我都能玩得很好,于是他们就更愿意和我一起玩,可是其实我更喜欢静静地看书而不是玩那些无聊的游戏。
我的“乖巧”几乎赢得了所有人的喜爱,除了一个叫做陈曦的男孩子,据说他的爸爸是个很大的“官”,连阿姨都对他另眼相看,所以他在班中称王称霸,很多人都怕他。
当然我是不会笨到故意去招惹他的,可惜有些事情却也躲避不得,因为他讨厌我的理由竟是——他喜欢的叫周琦的女孩子对他说:“我只喜欢和江唯一起玩。”
于是我便莫名其妙多了这样一个“强敌”,他处处与我作对,特别是在周琦和我一起的时候,他的“敌意”就愈加明显,一副与我势不两立的样子。偏偏他越是这样,周琦便缠我越紧。
我并不想作别人战场上的炮灰,也不想给妈妈惹是生非,所以平时我总是能躲就躲,尽可能离这两个麻烦的家伙远些。实在躲不掉时,我就对陈曦的故意刁难也装作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尽量不与他发生正面冲突。
可是陈曦却越加嚣张起来,为了结束这种局面,我便在每天下午的活动时间到妈妈的音乐室学习弹钢琴,而上课时陈曦又不能过于明显,所以倒也耐何我不得。
就这样,我还算圆满地解决了人生道路上的第一个难题。
6岁生日那天,恰逢是九月第一个星期日,妈妈带我到游乐园去玩。我从来没有那么高兴过,而妈妈也快乐地笑着,眼中没有一丝阴翳。
我们尽情地玩了一天,就在要回家的时候,突然听到有人高喊妈妈的名字。
我和妈妈循声望去,看见一个气质儒雅的男人穿过人群快步走了过来,他又惊又喜地说:“江絮,真的是你嘛?……”
妈妈看着那个人,似是愣了一下,随即笑道:“楚歌!真是好久不见呢……”
喜悦在她眼中轻闪了一下,但是她很快便低下头拉起我的手,温柔地说:“小唯,给你介绍一下,这是你楚叔叔,是妈妈大学时的同学。”然后她抬起头,平静地看着那个男人道:“楚歌,这是我的儿子——江唯……”
那一刻,我清楚地看到楚歌脸上无法掩饰的惊诧,以及妈妈眼中淡淡的苦涩。
也许是因为我的存在,他们并没有深谈,只是彼此交换了联系方式,然后妈妈就带我离开了。
在走出很远的时候,我回过头去,看见楚歌仍站在原地,静静地注视着我们。
回家洗漱完毕后,妈妈便如往常般坐在桌前看书,可是她显然心不在焉,好半天都没有翻过一页,她用手托着下颌,漫无目的地望着窗外,似乎陷入遥远的回忆中。
我没有打扰她,只是静静地呆在一旁,看她脸上淡淡的笑容,还有眼中的光芒闪烁。
到快要睡觉的时候,我突然说:“妈妈,今天你不弹琴了么?”
妈妈终于回过神来,她微笑着坐在钢琴前,弹了一曲施特劳斯的《蓝色多瑙河》
我闭着眼睛,听到跳跃的音符中,少了一分忧郁和悲伤,却多了一分无奈和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