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因在於──有一个大刺刺的粉红色痕迹,正清清楚楚地「印」在江梓然的脸上,昭然若揭。看也知道不是蚊子咬的……呃……就是「那个」嘛。只是大部分都是亮在脖子上的,偏偏这下子留在面上,要别人不注意也不行了。
尤其在晓得了那是Sea为了报复而弄出来的,夏慕回更是笑掉了大牙。
无毒不丈夫,Sea这一手……着实高妙啊!
「啧啧啧,他下……呃、手,真不留情……」梓然的皮肤天生白皙,结果是衬得这个吻痕益加明显……噗,他又要笑了!
江梓然心中又气又好笑,也不阻止他。「……『这个』要过个三五天才会消。」所以夏慕回笑不完,他也有随时「挥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的可能。
「唔……我说,梓然,你没有这麽笨吧?」
「什麽意思?」
「你自己就是干这个吃饭的,怎麽就不会……处理一下?」要不贴个OK绷也行,即使看起来一样呆、一样蠢,至少不会太引人侧目。
「你以为我想不到吗?」被笨蛋骂笨,真是天大的污辱!「只是沐海也说了,假如我用了任何方法,让『它』消失不见,他不介意……再多留两个。」而且早晚一次,保证永不褪色。
噗!「哇哈哈哈──」这下子,夏慕回笑到肠子打结,「Sea……太绝了!太绝了!」而且梓然的Case几乎都是和Sea有关的,躲也躲不掉啊!
「……我走了,Bye Bye,不用联络。」所谓在太岁爷头上动土,也不过是这麽一回事。江梓然二话不说要走,然而被夏慕回手忙脚乱地牵制住。
「哎哎,别这样嘛……」再擦擦喷出来的泪,夏慕回说:「好啦好啦,看在我们好歹是朋友的份上,我助你一臂之力吧!」
「怎麽助?」他眉一挑。
「既然Sea是说『你』用任何方法……那『我』用任何方法──总可以了吧?」
江梓然怔住。对啊!自己怎麽没想到?
「所以罗,虽然那个东西蛮可爱的……但为了不让你弃我而去,我这个老板就送佛送上天,帮你一着吧。」
「……你什麽时候变聪明的?」吃了捞什子「大补丸」不成?
「我本来就是天才!」真是的。
「……原谅我看不出来。」
哼,「人家不是说『真人不露相』吗?」夏慕回拿出化妆箱,向江梓然招了招手。「快快快,要的话这里坐。」
江梓然笑笑,这一回倒是没反驳,从善如流地坐了去。
◇◆◇
他不喜欢季沐海。
不喜欢不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不论在外貌上,还是在个性上,他们「完全」找不到一丝一毫的契合,自己不喜欢这个人,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他以为自己不喜欢,不喜欢不喜欢……可在不知不觉间,不喜欢成了喜欢,而喜欢也成了爱,若有人问自己为什麽喜欢这个人,江梓然自己也常常百思不得其解。
或许,爱情就是这样,没一个道理可言。明明他和季沐海就是二个南辕北辙的人,像是江梓然一向对自己定下的、承诺的东西十分看重,一旦决定了,就不会轻言寡信、出尔反尔。偏偏季沐海不是这个样子……一想到自己和季沐海在那时候的「约法三章」,同住不到三个月已是名存实亡的状态,江梓然真是哭不得也笑不得。
基本上,除了第二项「偶尔」有在遵守外,第一项根本是不存在了……自从那个晚上、那个不值一笑的晚上後,季沐海十分自动自发地,将自己列入了「朋友」的范畴中,和自己一开始要的陌生人态度──是截然不同。
真麻烦……这是那时那刻,江梓然脑中唯一存有的念头。
「喂,江梓然!你有洗发精吗?」
很好,来了。
「梓然?江梓然?你有没有洗发精?」
不理他。埋首于案牍劳形之中,江梓然当季沐海的求救不存在,专心得无人可以聒扰。
偏偏某人看不到,喊的声音又大了一点:「江梓然?江梓然?你在不在?你有没有洗发精?」
……有也不借你。振笔疾书的动作未顿,只是一双形状上差强人意的眉,纠成了一团麻花结。不看也知道,他有多麽多麽的不爽……
「江──梓──然──!我要洗发精啦!」
去死吧!「妈的,上星期我不是提醒你要买?你是买到哪里去了?!」敢情是贵人多忘事?
江梓然的粗言粗语自是吓不倒季沐海,他的目的唯一,就是洗发精。「哎,不管啦,总之你的借一下……」
……这人是不懂中文吗?江梓然咬牙切齿,暗暗把某人骂了上百遍。而基於这一段日子的朝夕相处,他十分明白如果季沐海没有达到目的,决计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例如──「梓然梓然江梓然!我要我要洗发精!」
「洗发精──」「借我──」
吵死了!把铅笔狠狠摔在桌子上,江梓然怒气腾腾地拿出了洗发精,走到浴室门口敲一敲:「我数到三,人没出来就不要再罗唆!」
「一──二──」
「来了来了──」急急开了门,季沐海欢喜接下了洗发精。「哪有数这麽快的!」害自己连个毛巾也不及围……
「有意见就不要借!」搞什麽,扰到自己已是罪该万死了,还有脸在这里说东说西?
「好啦好啦……」莲蓬头滴滴答答的,季沐海的声音因而有些模糊:「欸,反正东西两个人都要用,买一瓶一起用不是很划算吗?」他就是不懂这人一板一眼的个性,像是肥皂啦、毛巾啦、牙膏啦……呃,牙刷是应该的──明明是可以一起买的,江梓然非要分得清清楚楚不可──这样多累啊!他单是想想也觉得累了。
偏偏有人一副乐在其中的样子……
江梓然面无表情、默不作声──但也不是同意──对,他不喜欢和人分享自己的生活,不论事、物。而且肥皂、毛巾都是自己天天都会用到的东西,一思及「它」曾沾染过他人的污垢,江梓然就觉得恶心。
在某一方面而言,他是有洁癖的。
江梓然不置可否。他耸耸肩,继续研究自己下个月要交的报告──什麽「沧海一粟」,意指要他们找一本「实体书」,条件是要未得奖,而自己觉得那是遗珠之憾、足以媲美经典的作品──左思右想了一会,他啃起了笔杆,望着一桌子的「候补」作品,像是望洋兴叹,也像是头昏眼花、不如睡去。
《伤心咖啡店之歌》……不行,太多人写了,而且故事到了末半段有些走板──虽然自己也喜欢那样远离尘嚣、脱离世俗的氛围,偏偏就是少了一体性;村上春树……不,他的「村上式」逻辑不是一份报告、三言两语所可以分析的,他投降;鹿桥的《未央歌》……呃,太梦幻了,而且已是人们心目中的经典了,要不自己找一本张爱玲,或是一本《红楼梦》就万事大吉了,何须在此搜索枯肠?
结论是──这一份报告真是比登天还难!
「你在干嘛?」
……麻烦来了。江梓然挑了一下眉,不大想要搭理这个人。
然自己越是不理会,有人吵得越是欲罢不能……重重地吁了一口气,江梓然不安好气地──「写报告。」
「什麽报告?」兴致勃勃地凑上来,季沐海因沐浴而红澄澄的脸上,尽是一派兴味的光。
觉得眼睛有些疼,他微微移开了目光。「自己看。」
「我看看……」把Memo上的提旨流览了一下,季沐海半是怜悯、半是看好戏地:「很不错的题目。」
「是不错。」抢回了笔记,江梓然摊了摊,「只是难死人。」
「辛苦辛苦。」拍拍江梓然的肩,季沐海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地,忽视了他的不愉快,反而问:「如何?有决定要写哪一本书了吗?」
这就是问题所在啊!「决定好了……我有必要在这里装死吗?」一个白眼送上来,摆明在苛责季沐海的明知故问。
「是是是……」欸,他也是关心、关心嘛!
不再理会季沐海,江梓然搜索着自己记得的一串书,在便条纸上写了写,又一本一本地再行否决掉……如此这般下,他贫乏的脑袋已想不到其他的书了。要不写《伤心咖啡店之歌》算了,横竖大家都在写,多他一个也不多……
「喂。」
不然《燕子》也可以……
「喂,江梓然!」
「干嘛?!」君不见他在沉思啊?「没有洗发精了啦!」
「谁要洗发精了!」季沐海瞪目,「晓不晓得王宣一的《少年之城》?」
「那是啥?」
「书啊!」问的是废话,答的也是废话。「作者用的文字很平实,故事的氛围也是淡淡的。而且……我觉得内容蛮有探讨性的。」
「掰得出理由最重要。」江梓然摆了摆手,样子不是顶在乎。「故事呢?」
「一个背负着期待的男人,在他的父亲去世後,抛下一切远走他乡的故事。」
「……听起来好无聊。」
「你自己看了再判断吧!」在桌上翻箱倒箧了一会,季沐海找到了书,扔向他:「接好!」
「喂喂!」要谋杀他啊?「书不要用丢的!」
「好好好……」一下「是是是」、一下又「好好好」,季沐海真觉得自己成了小媳妇了。「对了,记得说一下感想OK?」
「我考虑。」随随便便回了一句话,江梓然自顾自翻起了书。
我考虑?!「嘿,你过河拆桥啊?」
「又不是我要过河,是桥自己多管闲事的。」所以被拆了也是命,不得怪他矣。江梓然又辩驳了一句,看出了兴致,索性自第一页细细阅览起。
季沐海一呆,这……江梓然说的也不是不对,确实是自己在多事逞才……问题是他的反应,何时有这样快了?
他愣愣,又看到江梓然埋在黄金屋中,八风吹不动的样子,不知怎的,顿时失去了抬杠的胃口,於是自己也摸了一本书来看。
静止了一会──「……头发记得擦干。」
季沐海震了震,像是在怀疑自己听到了什麽,瞄了江梓然一眼──还是一副对颜如玉爱不释手的模样。他下意识摸摸自己湿津津的发,嘴唇……微微地,勾成了一个弯弯的上弦。
至少,他也不是真的不理这一座被拆的桥,自己是该知足了。
他依旧是一派的乐观进取,压根不晓得江梓然天外飞来一笔的原因,仅仅是因为水滴到地上,会使人跌倒摔跤罢了。
也庆幸他未知未觉,要不这时候早已吐血了,十年後又哪来的名模Sea,在时装界大放异彩? 呜呼!
◇◆◇
从属於大一的回忆中回到了现实,江梓然有一晌的失神。
他眨了眨眼,目眙着洗手台上的漱口杯,又喑默了好一阵子。
杯子里有两只牙刷、一管牙膏。牙膏用了一大半,尾巴扁扁的,是薄荷的口味。实际上江梓然不大喜欢薄荷,只是因为季沐海用,於是他也嫁鸡随鸡地一起用了。
牙刷、牙膏,基本上都不足为奇,而小小的浴室内,也没什麽稀奇古怪的东西,值得咱们的江大爷目不转睛地,神摇魂荡这样久。
沐浴乳、洗发精、肥皂、刮胡水……甚至是电动刮胡刀和梳子也一样,没有你我之分地只有一个。除了牙刷外,几乎看不到其他成双成对的东西。毛巾虽然是堆了不少,却也没有明确地分辨哪个是你的、哪个是我的……江梓然瞅睬了大半天,好不容易有了第一个反应。
就是叹气。
在 很久很久以前,自己还会斤斤计较地在意这个是谁的、那个又是谁的。只因为他觉得和别人一起用,很脏、很恶心──但是,问题是在什麽时候,他和季沐海变得这般亲匿,亲密到在生活上,完全没有你我之别?
他一点记忆也没有。
坦白说,这种感觉真是……怪恐怖的。
他们连内裤袜子都是一并穿……思及此,江梓然的头隐隐痛了起来。纵然很不想要烦恼这个,只是哪一天到了他们「分家」之时,这一些……究竟要怎麽办?留下也不是、给人也不是……一想到他们有可能以猜拳──这种既简单又明了的方式,来决定那个是你的、抑或是我的的时候,江梓然再伤感也忍俊不禁,笑了出来。
慢慢地,他的笑沦为了沧凉。他吐了一口气,摇摇头,走出了厕所。
然後,他看到季沐海挂上了电话,竟是一副春风得意的表情:「梓然,我等一下要出门一趟,晚上应该是不会回来了。」
出门一趟?……和谁?
单单二字的疑惑兜上了他的心口。望着季沐海一脸的眉开眼笑,江梓然想问,可问题哽到了喉咙……还是吞了回去。
「梓然?」怎麽呆了?
「……没事。」恍惚了一下,江梓然仍是一样的面无表情。「那……你自己小心,记得喝酒千万不要开车,知道了?」他可不要在报纸上看到某人啊。
季沐海失笑:「是是,小人遵命!」
对季沐海的哭笑不得,江梓然也是笑笑,等回到自己的房间,他才意兴阑珊地拿下了笑,让自己沉沉地徜徉在纤尘不染的床铺上,不再理会那个「走路有风」的男人。
──你和谁出去?去哪里?什麽时候回来? 这一串的问题,都不是自己可以问的吧?「它」属於沐海,是沐海的私事,并非是他这个好朋友管得着的。
就算他们看起来,已是这样的不分你我……咬着「好朋友」这个辞汇,良久,江梓然闷闷地笑了。
那声音,像哭。
第四章
「我实在搞不懂,你要是那麽想问,直接问不就好了?」
「……说得简单。」要是可以问,他早早问了,何必在这里找人吐苦水?
电视台中,女子休息室内,江梓然正在替一女子化妆,夏慕回则是和工作人员在商量主持人的造型——江梓然有时佩服他就是佩服在这里,夏慕回可以同一时间做东做西而不慌不忙,偏偏自己一次就是做一件事,一边化妆一边聊天实在不是自己做得来的。
化妆要有二心:一是耐心,二是细心。因为一个化妆师要兼顾到彩妆的均衡感和立体感。在这样的情况下,江梓然真的乏术去和夏慕回抬杠。
只是他大老板行,也不想想他这个小员工不行,兀自在那里絮絮叨叨地,与一箭之遥的江梓然隔空喊话:「反正他一定会告诉你的啊。」看,Sea明明乖得不得了,真不晓得梓然在自怨自艾什麽喔……
「……」江梓然抿抿唇,未置一词。
就是因为沐海一定会全盘托出,他才没有问。
替女子上了第一道唇色,他请女子把唇瓣贴在化妆棉上,接着拿起来,上第二道的唇彩,这样画出来的口唇看起来不但明艳动人,且比较不容易掉色。
其实,他只是害怕吧?害怕季沐海的直言伤害到了自己……江梓然晓得他是个同性恋者,也晓得他以前有不少的「男朋友」,虽然因为事业的关系而有收敛,但不代表季沐海没有什麽情人,是自己所不知道的。
那麽开心的表情,一定是很重要的人吧?江梓然咬了咬下唇,很清楚地明白……自己在羡慕。
不是嫉妒,而是羡慕。
他……没那个嫉妒的资格,他懂的。能认识季沐海这样的天之骄子,甚至在自己爱上了他之後,还可以待在那个人的身边,他应该要心存感激,而不是被无中生有的风闻蒙蔽住,让自己因为妒忌而益加的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