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迷人之处不用再提,反正你心中明白。」
「不,我十分迷惑。」
古时杰根本不理睬任真微弱的反驳,继续说他的。
「至于你,我一直在担心一件事,」他说着挪动椅子,挨到任真身边,一脸的忧心忡忡,任真不觉也跟着紧张起来。只听古时杰压低声音,说着:「你刚来没几个月,多数人对你还半
生不熟,他们不了解你,可是随着你的工作时间久了,大家越来越熟稔,发现你的好处的人会不断增加,一定有越来越多人要跟我抢,到时候我可累了!」
真是……绕这么大一个弯来灌人迷汤,用心倒十分良苦。
任真想板起脸,假装严肃,却没成功,微笑不受控制,自己跑了出来。「别怕,我会优先提供你机会,让其他人排队。」越说越觉得好笑,什么时候竟也陪着他胡说八道起来了?难道
不正经是会传染的吗?
「那我得好好利用这个优先的机会。根据有力的线报,我家老爸老妈后天晚上不在家,你愿不愿意过来陪我?」
「陪你?去你家?去院长的家?」
这个邀请大出意料,拜访自己最崇拜的、天神一般的院长家?任真从未期待过这种荣幸,据说院长宅邸非常神秘,向来不轻易招待外人。
「对,也算是他的家没错,如果你愿意来,我可以亲自下厨,煮晚餐给你吃喔!」
「你会做菜?」这令他更为惊讶了。
「保证棒得让你舍不得离开喔!」
听了这句自我吹捧的话,任真自认思想纯洁,却不知道为什么,莫名其妙红了脸。
任真挺直背脊,端坐在古家的客厅沙发上。
他知道这屋里此刻只有自己和小古医师在,但他就是没办法放轻松。一切都太令人局促不安了,屋子的外观普通,内部装潢却很漂亮,事实上是远超过漂亮所能形容的地步,即使是逛
家饰店,他也不曾一次见到这么多的绸缎与蕾丝。
窗帘、灯罩、桌椅地毯,每样东西不是泛着优雅光泽的绸缎质料,就是缀满了漂亮的刺绣以及层层叠叠的蕾丝。沙发上更不用提,塞了满满的椅垫、抱枕,个个都装饰过度。他刚刚无
聊数了一下,光是桌上一张小小蕾丝茶垫就绣有三十来朵玫瑰花。
任真别扭地从沙发左侧移到右侧,结果是一样,坐在这里的应该是穿着一袭白色莲蓬大圆裙,娇小玲珑的可爱女孩子,而不是像他这样一身灰扑扑的高瘦男子。
「我爸不会突然闯进门来,你别紧张。」古时杰端来一杯咖啡,搁在沙发前的矮几上。
「不是令尊的缘故。」任真几乎忘记这里也是院长的家,因为根本不能联想在一起。
「这屋子……太漂亮了,和我格格不入。」说着瞄了一眼古时杰,他倒不会显得格格不入,有八分像个侍应生。
「我了解你的意思。」古时杰哈哈笑起来:「装饰过头了对不对?这是我妈的喜好,而且她还热爱编织、刺绣之类的手工艺,经年累月下来就变成这副模样。不少人误以为我爸爱装神
秘,所以不招待旁人来家里,其实是他觉得我家很像太太小姐们喝下午茶的地方,他很不好意思。」
确实如此,任真不住点头,颇有同感。
「连我们也不准随便带朋友回家。」
「什么?那你还带我来!」
任真慌慌张张就想站起来,古时杰忙伸手将他按回座位。
「你又不是随便的朋友,我们全家会欢迎你。」
全家?任真听了更慌。
「该不会、该不会,院长也知道了?」医界都知道,古院长随着年岁增长,越来越喜欢当一名老师,也乐于待在学校,而不是医院,医院都交给身为副院长的长子管理,任真满心以为
他不会对这些是非八卦感兴趣。
「冷静,冷静!」古时杰赶紧把矮几推得远些,顺便从几下的抽屉摸出一盒饼干,拣了心爱的巧克力奶油夹心饼干,送进嘴里。
「他们才不会说什么呢!多半还会假装不知情,打从我被迫坦白自己性向的那天起,老爸老妈就成天担心我会想不开,跑去寻死什么的,根本不敢干涉我太多。」
「你有过寻死的念头?」任真追问道,并且拒绝了古时杰递给他的点心盒。正餐前不可乱吃零食,是他一直遵守的饮食原则。
「没到寻死觅活那个地步,但曾经过得很苦闷就是。」既然任真不吃,古时杰乐得将盒子抱在胸前,这次挑选了香甜酥脆的奶油卷,吃得喀喀作响。「每天努力想活得像个一般的正常
人,日子过得很无趣。」
「你现在可是非常与众不同。」
古时杰咽下甜腻的奶油馅,笑道:「觉悟了啊!」
「因为重生医院改名事件?」
「你、你怎么会知道这档事的来由?」真是令他惊讶得一时忘记继续吃点心。
「副院长告诉过我。」
「那家伙的嘴巴真是够大!」
古时杰结结巴巴别开脸,顺手拉了拉耳朵,多少遮挡—下任真的目光。每回讲起正经事,他总感到不太自在,尤其回忆起从前的种种荒唐情事,连向来感受不到血液温度,厚如城墙的
脸皮都因尴尬而泛红。
「当初泄漏我的性向的也是他,我曾经为了这件事气他气得不得了。」
任真有些急切地说道:「说起来是陈腔滥调,可是副院长他、他也是尽力想要帮忙,你别生他的气。」想起在副院长室的一席谈话,他自认该帮副院长辩护几句。
「我不是说『曾经』吗?」古时杰苦笑着。
「我自寻烦恼了好几年,到头来无论是秘密公开的方式,抑或是事情后来的演变,全部出乎我的意料之外。大家虽然不至于欢天喜地,总是接受了事实,这和我闷着头胡思乱想的可能
情状完全不同。我非常意外地发现,自己仍然是他们珍惜重视的儿子以及弟弟,发现自己原来……原来根本是个太过幸福的人啊!」那时,第一次省悟到这一点,整个世界开始变得不
太一样。
「我和任医师不同,我学医并没有特定的目标,只因为老爸是医师,老哥是医师,考试成绩也刚好足够,才迷迷糊糊进到这个世界,到底喜不喜欢也说不上来。等我真正找到这一行的
乐趣,是来到这间医院,安分当一名小儿科医生以后的事。」
说起儿科,古时杰一贯嘻笑处事的态度消失无踪,双眼闪着光芒。
「小朋友们真的好讨人喜欢!帮助他们找回健康和快乐,是全世界最棒的工作。」
任真不禁点了点头,对古时杰的这番话,颇感认同:「虽然次数不多,我也有接触儿童患者的经验。小小的胸腔里,靠着丝线般的血管连结着,一颗更小的心脏,拼了命在我的掌中跳
动着,如此细致,又如此脆弱,多么叫人感动啊!」
「唉,外科医生实在是……」古时杰苦笑着叹了口气,将饼干盒放回矮几上。血淋淋的镜头在脑中挥之不去,想多吃几块饼干的胃口都没了。
「任医师,你是喜欢上血淋淋的场面才选择外科吗?」
「难道,你是害怕血才没选外科?」
太让人讶异了!除了父兄,小古医师竟还有害怕的东西?一丝笑意在任真唇边蔓延开来,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想笑,明明对手术台感到不自在的医师所在多有,不足为怪,一旦牵扯到永
远不正经的小古医师却是那般地好笑。
「才不是害怕,我只是不喜欢血,不喜欢看到裸露出来的器官而已。」
「为什么呢?比如心脏,它是非常神奇美妙的器官,令人着迷!想想看一颗心脏能做到的事,想想它完美的外型,它在掌中的触感!」
「是啊!是啊!我简直着迷到快吃不下晚餐啦!」古时杰眼珠一转,忽然张臂扑向任真,将他压倒在沙发上。
「——」或可爱,或华丽的抱枕大大小小落了满地。仓促间,任真只顾着别踢翻了矮几,踹伤了扶手,可顾不来自已。一抬眼,结结实实压在胸前,沉甸甸的男子身驱;对照垫在脑后
,玫瑰花纹蕾丝饰边、金色流苏缠绕、闪耀着宝石光泽的奢华紫绸靠垫,一时倒很难分辨,何者是较为稳当的居处。
「我没有笑你……」任真忍着笑,极度欠缺说服力地安抚对方道:「怕血很正常的,你别恼羞成怒。」
「谁恼羞成怒啦?而且你明明在笑,还笑得非常高兴。」
「哪有?我才没笑。」任真竭力绷紧脸皮,尽管那跟他的说词同样无力。
古时杰扬起眉。「你没有笑?」
「没有笑。」
「你看着我的眼睛,再说一次你没有笑。」
「我没有……」任真为人老实,照吩咐看着古时杰双眼,那两颗锐利黑沉的眼珠子精光闪闪,盯得自己死紧,而且……而且,还会怕血?「——噗!」任真忍俊不住,噗哧一声笑,又
深觉失礼,伸手挡住了嘴,却阻不住笑意,断断续续笑道:「这、这不公平,你那样子、那样子看着人,很好笑啊!」
「啊,真过分!你现在又嫌我的模样好笑了!」古时杰佯装伤心,皱眉抗议。
「对、对不起!我不是笑你,只是觉得不可思议,你不像是会有这些弱点的人。」
任真不安地蠕动了—下,却没有任何效果,他仍旧被牢牢困在蕾丝垫及古时杰当中。他曾想开口问古时杰,为什么一直压在他身上不走?又隐约感到不妥,至于为何不妥,却是不太敢
想下去了。
「喔?那我应该有些什么弱点呢?」
古时杰将身子俯得更低,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他本来块头就不小于任真,如今居高临下,更占优势。他捉住对方的手,拉到自己胸口,微笑道:「正好请最喜欢心脏的医生诊断一下
,就从这颗心脏开始吧!」
小古医师的……心吗?
任真垂下视线,望向自己的指掌间。尽管肉眼无法得见,那股传达到掌心的暖意,以及缓缓加温上升的热度,毫无疑问是小古医师的心脏。
没有器械辅助,他能感受到的理应有限,然而那份源自心脏的温暖真真确确,如假包换,随着一次次渐强的鼓动,几乎要跃入他的掌心。
「……它跳得太快了。」任真自己的,也是。
古时杰温柔—笑,细语轻声:「也不想想是谁的错?」
这一次,落下的吻没有遭到任何抗拒,没有惊诧,也没有闪躲的意图。
任真近乎享受地合上眼,沉溺于古时杰所给予的温柔滋味。他宽厚的手掌在任真的颈边摩挲,身驱紧紧相贴,隔着衣料,时不时互相摩擦,每每惹起一阵强烈的电流,疯狂涌向大脑,
麻痹掉思考的能力、多余的烦恼,只留下最深沉最甘美的愉悦。
吻,从温软的双唇移向颈项,一路洒下细碎、却无比灼热的气息。
「任真——」性感的嗓音低喃着自己的名字,任真迟疑着睁开眼,深怕这不过是一场美梦,终将随着光亮一同消散。但一切仍在,看得见摸得着,如此真实却又美过所有的梦境。古时
杰英俊的脸庞凝视着他,情热的火焰在黑亮的眸中燃烧,任真承受不住地再度闭起双眼,圈臂拥住了他,身子因紧张而微颤。
他没有找到古时杰的弱点,却找到自己的弱点。这个人和他的心就是任真的弱点,因为他终于发现,自己有多么多么、多么地喜欢对方……
衣衫,无声无息落在高级地毯的玫瑰花纹上;令人脸红心跳的喘音,则在空气中扩散开来。
第八章
汪淙潜抓起外套,低头觑一眼腕表。
七点整,从医院到达公司约二十分钟,若再加上塞车时间……他默默在心中计算着。
他来这一趟主要是赶主治医师傍晚的巡房时间,主治医师离开了,他也没有多留的打算,还有工作要处理,病床上的儿子睡睡醒醒,让请来的看护烦恼就足够了。
走出房间,先前进来时使用的大门已在六点钟过后封闭,他左右看了看指标,病房楼层通路曲折,他未摸熟,不想乱闯,更不想显出迷惑的模样。眼看隔壁房转出来一名白袍男子,像
是个医生,便决定尾随其后。
经过护理站,出了病房区,一路来到长廊,那人忽然回过身,开口道:「你是任真医师的朋友,我没有认错吧?」
「是的,敞姓汪,汪淙潜,请多指教。」汪淙潜再次惊讶于任真在这间医院的知名度。
「呵呵,汪先生,你好啊!」
那人咧开嘴,露出笑容,汪淙潜的心里却生出一股反感,他自己也讶异,一个人竟可以连笑容都讨人厌。
「我姓何,也在儿童医学部工作。」
个人主观好恶是一回事,这是儿子就医的医院,可不能轻易得罪里头的医生,汪淙潜堆满商业用微笑,和对方握了握手,并且递出名片。
「还请何医师多多关照小犬。」
「哎哟哟,汪先生是位成功人士呢!不简单,任真医师一直以来的眼光都这么好!」
何医师放胆在话语中加入暧昧的猜测,对方不否认也不承认,只是笑了笑,随意谦逊几句。
「那个任医师真是一个大度的人,愿意这样帮你。」
「他是个好心肠的人。」对方酸溜溜地到底想说什么?汪淙潜渐渐感到不耐。
「其他人就未必度量一般大。」
汪淙潜皱起眉,停下脚步。「您这句话的意思是?」
「我说汪先生,你一定觉得奇怪,为什么任真医师会这么出名,是不是啊?」周遭没有医院同仁逗留,正是好时机。何医师的嘴咧得更开,笑得更开怀,也更不怀好意。「原因简单得
很,我可以现在就告诉你——」
「放点音乐来听听吧!」
范有为走进手术室,趁助手为他戴上手套的空档,向正在整理器械的护士提出要求。
最近事情多,好累,他实在需要一点小小的调剂。
「范医师想听什么样的音乐?」
「上一台刀是谁?」范有为反问。
护士侧头想了一下,回答:「上一台刀是任真医师。」
「就跟他听一样的。」范有为对音乐没有特别的爱好,他认为这是较为省事的正确选择。「任真的品味不错,相信——」话声嘎然而止,从两侧的音箱轰然窜出一连串热闹过头的流行
音符,范有为不得不把句子后半段的「相信会是悠扬迷人的旋律」硬生生吞回中。
「喂,你们这样太糟糕了,都没注意听我说话,我刚刚说跟任真医师听一样的。」放那什么妖魔打架的音乐?
「任医师就是听这张啊!」
「少来!」当他是昨天才认识任真吗?「关掉!快关掉!」
「我是说真的,范医师不信的诂,可以问他们。」护士颇觉委屈地停下机器,指着身边的工作同仁。
原来任真并不是打开始就决定听这张流行乐,他最切确实指定了平常听惯的钢琴曲,护士却不小心选错光碟匣,结果就像刚才那样猛然爆出热情洋溢到几乎可称之为吵吵闹闹的流行音
乐。护土不断致歉,打算重选光碟,任真却笑着说很有趣,就这样把整张光碟听过一遍。
「我虽不在场,但这真的有可能喔!我最近常和任医师一起工作,他的心情好得令人惊讶。」
补充意见的是范有为这台刀的副手,其他人纷纷附和,房间里瞬间充满了对任真的各式意见。
总结而言,多半是任真初来乍到时如何如何拘谨,进开刀房又是如何如何严肃,大家的心情因此总是紧张不已。近来却大有不同,不但能够适度放松情绪,也变得更亲切,更好相处,
对于必须与他共事的人来说,无疑是一大福音。
「……」
范有为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他因公出差到欧洲好一阵子,回来之后也不得闲,家庭与工作两头忙,整天团团转,没什么机会跟任真闲聊,更不知道发生了这么多的变化。大家你一言
我一语,热烈的谈论就像外太空发生的事。
「范医师,任医师和小古医师的事是真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