眨也不眨地凝视着敖广,好一会后,皇甫清狂忽然问。
「龙王可以有多少个王妃?」
「龙王妃只有一个。」
「那侧妃呢?姬妾呢?」不满意敖广的答案,皇甫清狂非要追根究柢地问个清楚明白。
「龙与人类不同,我们忠于自己的伴侣,大部份的龙一生只有一个伴侣。」只有人类才喜欢朝秦暮楚,龙不会。
「唔……那你是属放大部份?还是小部份?」这点很重要,一定要问清楚。
皇甫清狂充满疑惑的声音、神情,令敖广微感侮辱,俊脸覆上一层冰霜。
见到他的脸色,皇甫清狂吐一吐舌头,不再追问下去。
难堪的沉默弥漫四周,良久,皇甫清狂咬一咬唇,「你……会对我好吗?」
脸色稍霁,睿智的敖广已经将他的心思明白了大半,答道,「当然。」
果见皇甫清狂的脸颊微微浮起两朵红云,难得地露出怯生生的羞赧表情,轻声再问,「会有多好?」
轻勾唇角,敖广冷峻的脸上亦少有地浮现一抹柔情,淡淡地说,「你想有多好,就有多好。」
惑人的凤眼瞇起,探长手,拿起被丢在床角的宝镜,摸着光滑的铜面,眸子内浮起万千感触,皇甫清狂随手一掷,脆弱的黄铜碰上坚硬的水晶柱,在清脆俐落的声音中迸裂成千百片。
扬首,脸上的羞赧与感触已经消失不见,凤眼勾着敖广,铿锵地说。
「我已经不需要它。」
随意点点头,敖广并不吝啬那一面『水影宝镜』,在他眼中重要的是皇甫清狂。
举起双臂,勾住敖广的脖子,皇甫清狂脸上带着惑人的神色,轻轻闭上眼睛,缓缓地将唇送上。
响应的是敖广炙热的唇瓣,是冷冻又温柔的气息。
地上黄铜的碎片与数之不尽的水晶角柱倒映出万千光彩,将一切映照得知幻如真。
光影交错,闭着双目的皇甫清狂却依然清醒,心胸之间一片豁然开朗,他知道这次他终于真正放下了。
这是一段恋情的终结,亦是一段恋情的开始。
天下间最不幸的是谁?
以前不觉得,不过,小左现在觉得是自己。
本来,在少爷跟着『妖怪敖广』消失不见后,表少爷就遣散了侯府中的几个下人,还大方地赏了每人一张五千两的银票。
五千两!是一张足足五千两白银的大通宝号银票!
他和小右立刻抹去眼角的几滴眼泪,欢欢喜喜地拿着银票,计划衣锦回乡后,买田地、盖大屋,最好,再娶个小美人。
那时候他就想:少爷呀少爷!你走得好,走得妙!小左以后一定为你立个长生位,天天为你祈福!
就在他俩用油纸和小手帕将银票裹了一层又一层,贴身收在亵衣里,包袱款款地踏出府门之际,忽然,『哗啦哗啦』一阵大雨扑头扑脸而来,接着,大风翻起,一个披着赤红金甲的将军突然在他们面前出现。
他的样子俊秀,只是脸色有点难看,瞪着眼将他俩上下打量了一遍后,问。
「小左、小右?」
小左自问一生中做过最傻最傻的事,就是在那时候不顾小右猛地址着他的衣袖,傻傻地点下头。
结果……
又是一阵狂风大作,冰凉彻骨的水倏地卷在他俩身上,将他们旋转得晕头转向之后,眼一睁,就已经到了水晶宫。
看着欢欣雀跃地向一段时间没见,显得白白肥肥多了的少爷扑过去的小右,他只可以呆呆地坐在地上,将手深入湿淋淋的衣襟,打开一层又一层的手帕和油纸,将五千两银票托在手上,为自己的不幸而哀悼。
他的田地,他的大屋,他的新娘子!
哭……
「小左,别再看着那张银票发呆了,快将参汤捧给少爷吧!要凉了!」看着小左第一千次看着那张银票陷入沉思,小右用单手提着水晶食盒,空出一只手轻轻拍着他的肩头。
「小右,小右,我很难过……」小左看着手上的银票,愁眉苦脸。
水晶宫中,没有市场,没有钱庄,他一生中最大的财富一一五千两银票就这样变成一张废纸。
可以再伺候少爷其实他是很高兴的,只是……呜……他的银票!他的五千两!
「嘘!」小右忙不迭作一个噤声的手势,「轻声点,小心被少爷知道你还收着表少爷给的银票后,连带生起气来,我看你怎么办?你知道,少爷现在的身体可不同寻常,气坏了他,当心龙王拿你的内来熬汤。」
想象到那个情景,小左浑身打个冷颤,慌忙将银票收起来,捧起另一个放着参汤的水晶长方托盘,急步向龙王寝宫走去。
走过长廊时,只听一把熟悉的声音从寝宫内传出,「再左一点,不!不!还是挂高一点,等等……让我再想想。」
在动听的男声指令下,经常自诩为水晶宫第一猛将的红龙盾吹,僵硬地保持着双手拿着山水画举起的姿态,动也不敢动一下。
挂一幅画,由寝宫的左面墙,一直到右面墙,不让他用法术也罢!皇甫清狂还要这也不满意,那也不满意!
红龙盾吹早被他气得吹须瞪眼,恼火不已,只苦于他的身份,不敢出言顶撞。
看着他憋得赤红的脸颊,皇甫清狂轻轻地勾起唇角,笑道,「我总觉得这画挂在这里不好看,麻烦红龙将军再帮我走一趟,到我家拿另一幅画来吧。」
不是吧!
闻言,红龙盾吹一张俊脸登时胀红近紫,勉强勾出一抹假笑说,「其实这幅也很好看,就这样挂上去吧!」再找一幅新画,之后挂上去,又不知道要浪费多少时间了。
而且,上次到他家拿东西时,四、五十个捕快突然出现将他团团围住,他堂堂龙王军右先锋,竟然被当成盗贼,迫不得已要用法术才可以脱身。
皇甫清狂睬也不睬,转头向坐在旁边的敖广问,「挂西湖烟雨,好吗?」
「嗯。」敖广漫不经心地点点头,垂首把玩他素白的指头,完全看不见在他附和的一瞬间。他手下将军脸上的沮丧神色。
「那就麻烦将军了,画就收在我家书房的左面墙,第三个柜,第五行,第八格。」挑起眉尖,向红龙盾吹一睨,皇甫清狂脸上的狂妄神色差点将他活活气死。
红龙盾吹忿忿不平地踩着重步向外走去,站在门外的小左慌忙躲避,向他投以同情的目光。
目送他的身影走远,小左喃喃自语,「真可怜,就不知道少爷为什么总是要作弄他?」
睁大眼睛,小右一脸奇怪地问,「你不知道吗?」
想了想,小左依然摇头。
笑了笑,小右神神秘秘地凑近他的耳边,「你不觉得他和宁王府的小王爷有七分相像吗?」
「说起来……还真的有点像。」经小右一提醒,小左立刻恍然大悟。
宁王府的小王爷自幼就爱和少爷斗气,少爷几次都奈何不了他,难得在水晶宫遇上与他有几分相似的红龙盾吹,自然要好好作弄一番。
可怜的红龙将军!小左在心中为他哀悼一下,暗暗将自己『天下第一不幸』的宝座让给他后,小心翼翼地捧着托盘,走入寝宫,在他们前面的檀木长方几前放下托盘。
受不了一个空空如也的寝宫,皇甫清狂着水晶宫的龙将把侯府里的家俱、用品一一搬了过来,本来只有水晶床椅的寝宫,现在满是檀木家俱与书画。
侯府里的东西一件又一件接着消失,令偶尔过去的风飞扬以为闹贼,请了大群捕快前去捉贼,此为题外话。
跪在檀木长方几前布让,小左、小右无论安箸或是舀汤时都特别放轻了手脚,不敢发出半点声响。
接着,小左抬起头战战兢兢地说,「少爷,参汤和饭菜都做好了。」说话的时候,他连看也不敢看敖广一眼,他本来就非常害怕敖广,自从知道他是东海龙王之后,就更加敬畏惶恐。
露骨的畏惧,敖广亦不以为然,这才是一个正常人类面对『神』时应该有的正常反应。
冷酷地想着的同时,他看着身边人的利目中泛起淡淡的柔情,在这些胆小怕事的人衬托下,才显得他所选择的更加不凡。
「在想什么?」皇甫清狂好奇地眨动着浓密的睫扇,摇一摇他的手。
敖广摇头,没有回答,拿起几上的八角莲花水晶碗,递到他的唇边。
「不要,苦死了。」浓浓的人参味扑鼻而来,皇甫清狂想不也想便将头缩后。
「对身体好。」将碗再递前一点,敖广不打算退让。
人类的身体脆弱,正要多加调养。
「我怕苦。」皇甫清狂高高地噘着唇,一脸娇憨,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越来越喜欢向敖广撒娇。
「我喂你。」敖广惯以为常地拿起汤匙,最近,伺候皇甫清狂成了他最常做的事。
枕着他结实的左臂,扰攘一会儿后,皇甫清狂丰润的厚唇微微张开,看到其中雪白的贝齿,还有那在一双惑人凤眼上带着薄嗔般蹙着的眉心,敖广觉得自己就好象在喂一只惹人疼爱的小猫。
不再张牙舞爪的皇甫清狂确实是可爱的,看着他伸出嫣红的舌尖舔舐留在唇上的汤汁,敖广问,「苦吗?」
「甘甘的,好象……」皇甫清狂弯着凤眼,想了想,接着说,「好象还有点甜甜的。」
「参汤会甜?」敖广摇头。他虽是龙,却不代表他不知道人间食物的味道。
「真的!你尝一口就知道。」皇甫清狂认真地睁着眼,从他手上拿过汤匙,舀了一匙参汤,亦喂到他的唇边。
喝下,敖广正要诚实地说出自己的感觉,不过,当眼角掠过皇甫清狂溜圆了地一眨不眨看着他的眼睛时,忽然,改变了主意。
「的确有点甜。」日子有功,不只皇甫清狂学会向他撒娇撒痴,他亦学会了说谎。
用人类的说话来说,这应该叫做『甜言蜜语』。
果然,皇甫清狂脸上立刻灿开一朵明媚的笑容,令百花失色,令明月含羞。
两人抢着汤匙,你来我往地互相喂着。
在旁边伺候的小左受不了地翻一翻白眼,小右则害羞地垂着头,躲在他身后,悄声说。
「我看少爷好象真的有一点点爱上他了。」少爷生性狂妄任性,以往只有在表少爷面前才会露出这种娇憨的样子,现在……算是一个好的开始。
「少爷爱不爱不要紧,最重要的是他爱惨我们少爷了。」哼!甜的参汤,亏他说得出口。
「你猜龙王以往有没有其它女人?」
「……最重要的是以后没有。」
两人正压着声音胡说八道之际,忽然走进一个女官,「禀王,大婚的喜服做好了,织女就在外面候传。」
第九章
不消一刻,在一群来自天庭的女官簇拥下,织女婀娜多姿地走进来。
她身上穿著一件华丽的纱裙,衣料闪闪生光,就像将天上的星星挂在身上,美丽玉洁的脸孔在金簪银花映照下,更显高贵。
柔软的唇瓣轻轻勾着,笑盈盈地在敖广身前屈膝。
「参见东海龙王。」
她的声音亦是动听的,动听得如天上小鸟的歌声,虽然已经是第二次见面了,虽然皇甫清狂不喜欢女人,但是依然不得不看着她发呆。
「清狂。」
叫唤他的是敖广冰冷的声音,仰头,对上一双如冰的眼睛。
眼里带着不悦一一为他的出神。
面前就站着一个美丽的天仙,敖广冰冷的神色却没有丝毫改变,甚至连眼角也没有多扫过去一眼,由始至终,他看着的都是皇甫清狂。
皇甫清狂的脸微微地红了,他感到羞赧,亦感到万分得意一一对谁都是冷淡无情的敖广的温柔只是他所独有的。
只属于情人之间的独一无二,皇甫清狂喜欢这种感觉。
「广王,这件就是为你制作的喜服。」
在织女拍手,一个女官站出来,高举手上的衣饰托盘。
敖广没有反应,依然举着手上的汤匙,喂皇甫清狂喝下。
觉得那个女官有点可怜,皇甫清狂想了想,随手拿起衣饰托盘上的黑色喜服细看。
纯黑,光滑如水的衣料上用金丝绣着形势不一的五爪金龙,绣功栩栩如生,翻开衣襟一看,里面竟也用黑线暗绣了不同字体的囍字,满满的都不知道有多少个,而且整件喜服上,竟找不到半道缝合的痕迹,皇甫清狂不禁啧啧称奇。
「另外,还有王妃的喜服。」
织女再次拍一拍手,另一个女官亦站了出来,这次她聪明了,没有等敖广反应,而是拿起喜服,与同伴一起将喜服扬开。
一片珠光霎时亮起。
「哗!很漂亮。」站在旁边不住探头张望的小左、小右忍不住叫了出来。
大红的霞帔上用金线钉满了珍珠,嵌成各种祥瑞灵兽,袖口与裙襬更有一串串的珍珠流苏,经轻一晃,叮当动听。
女官手上还高高托着一头后冠,上面镶着的珠宝金器更是多不胜数,看得人眼都花了。
不单是小左、小右,在寝宫伺候的女官们都纷纷赞美,没有人看见皇甫清狂瞪着那件喜服,脸色微微铁青。
只有敖广随意地向那件喜服看两眼后,忽然开口,「不好。」
众人都感愕然,织女拧着秀眉,垂着头道,「敢问广王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好?我立即改。」
敖广用冷泠泠的声音答,「哪里都不好。」
如此不近人情的说话,直教织女的脸色别地发白。
她是天庭最出色的纺织娘,亦是最好的裁缝师,她手下的每一针一线都敢说是天地间的最佳极品。
特别是这套为龙王妃准备的喜服,更是千中选一的作品,见者无不称赞,东海龙王到底是吹毛求疵,或是有心为难?
虽然满心不忿,不过,一看见敖广那双如冰如箭的冷眼,织女就不由心寒,怎么也不敢出言拂逆,只得咬一咬唇,不情愿地说,「请广王指教。」
「我的王妃不是雌性。」敖广冷眼凝视女官手上的霞帔,美则美已却根本不合用。
「但是,王妃若不穿戴凤冠霞帔……」
「不适合就是不适合,龙王妃也不一定要穿戴凤冠霞帔。」敖广打断她的话柄,「回去,再做。」
他很少对一个不相干的对象说这么多话,说完后自己亦觉得有点不耐烦,便扬扬手,翻起一道水墙,将她们赶出寝宫。
回头,却见皇甫清狂凤眼睁圆,呆呆地看着他。
敖广伸手轻拍他的脸蛋儿,皇甫清狂回过神来,脸颊上忽地飞起两抹红霞。
「广……你对我真好。」
凤眼内波光流转,丰润红唇吐出长长的轻叹一一一种幸福的叹息。
幸福不似烈火熊熊,亦不似疾风猛烈,却像细水长流,缓缓地细细地流入心湖……
◇◆◇ ◇◆◇ ◇◆◇
不久,新裁的喜服就送到水晶宫中,挥退多余的女官,皇甫清狂在小左的伺候下试穿喜服。
不再是女子的深衣、长裙,新做的喜服是一件大红箭袖长袍,襟前用九百九十九颗珍珠打着一条蛟龙,袍裤衡着一双血玉龙佩,外罩绣金囍字纱衣,脚上蹬着一双红头六合靴,脖子上挂着黄金璎珞,头上束髻,戴着蟠龙点翠金冠。
「很好看呢,少爷!」
在赞美声中,在镜前扭动身体翩翩转动,冷看袍襬飞扬,皇甫清狂的脸上不见丝毫喜色。
本来坐在一旁的敖广走过去,牵起他的手,淡淡地问,「哪里不喜欢?」
「难看死了!」皇甫清狂向镜中倒影瞪一眼,「这么丑,我不想让别人看见!」
由于怀孕的关系,他的身体明显地丰盈起来,在宽松的长袍下隐约可见已经凸起的小腹。
向镜子多看两眼,敖广说,「不丑。」
这不是谎言,皇甫清狂身穿华在美饰,头上束着金冠,几绺发丝垂在白净的前额上,媚惑的凤眼与因轻嗔而紧咬的润泽厚唇,配上丰腴的脸蛋并不令人觉得难看,反而为他添上了一份往昔所缺少的柔和光彩。
「胡说八道!」皇甫清狂瞪着镜中的敖广,「肚子都挺起来了,怎会不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