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者天下 第三部 天乱——飞汀

“羽儿一路辛苦。”江远点点头将他扶起坐定，待两人谈完京中情形，已是晚饭时刻，江远起身，推窗看了会暮色，忽然想起什么，面上泛起笑意，回头对江羽道，“这次潜竟然没跟
着来，着实让人诧异，难道他最近发现了什么特别有趣的事？”
江羽闻言略略垂首：“潜皇子因上次触怒皇上被关进狱中，之后即王爷大婚……被放出来后便一直在自己王府，除了每日与众皇子一起在崇文殿勤修功课之余便是历练武艺。”
“是吗，他也终于要长大了。”江远轻声感慨，江羽看着那不言而喻的欣慰之情，嘴唇动了动，终于还是问了，“王爷……您知道潜皇子对您是何种感情吗？”
江远默默注视着江羽。这个孩子与潜可以说是完全相反的类型。外表柔弱，内心坚韧，敏感、坚强、无争却又玲珑剔透到易碎。于是缓缓道，“潜不同于一般的年少遭遇让他对我有别
于一般的依恋之情，可以理解，但那也只不过是一种短暂的幼鸟恋巢般的依赖之心。”
江羽感觉洒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变得异常的柔和。“就如同你一样。”
幼鸟恋巢之心？真的只是如此？抬起头来，面前的人早已卸下了简易的易容。那双光彩灿然的眸正柔和地注视着自己。江羽感到一阵目眩，喃喃如自语，不，绝对不是仅仅如此。但又
说不清到底是怎样的一种感情，他从不奢望占有，只希望能一辈子陪在这人身边，看着他高兴便高兴了。但潜与自己不一样……我一定会得到我想要的，不管是什么……少年决绝傲然
的表情霎时回映脑海。他不贪心，可那个七皇子与自己终究是不一样的。他会为自己的誓言付诸怎样的行动谁又能料到？恐怕王爷也不能料吧。因为在他心中，自己和潜永远都是当初
他救回的小孩吧。江羽心中暗暗叹了声。终于能体会到潜那种拼命要长大的心情了。
“王爷还把我们当作您当初救回的小孩子吗？”
一声极为好听的笑声在空气里轻轻绽开。“不是，如果谁把现在的你们当小孩看他肯定会吃不了兜着走，但是羽儿，不管长多大，在我眼中，你们永远都是当初的模样。”
江羽迎上那如星辰的目光，忽然笑道，“那王爷还记不记得您当初捡到我时的模样？”
“又瘦又小得可怜，完全看不出已是个八岁的半大孩子，才这么点高。”江远笑着伸手比到膝盖上方位置，下一刻语气却变了，瞅着江羽湿润的眸故意叹道，“哪想到那么一个乖巧的
孩子竟会发狠下平日十倍的药量硬要逼我收他做娈童啊～”
羞赧之下，江羽有点不知所措。那时他是抱着必死之心，不然哪里会做出那种荒唐之事。那件事之后虽然被王爷淡化，但十倍的药量，当时王爷他一定很痛苦……
“王爷……”江羽缓缓抱住了身前的人，就像幼时那无数个难眠的夜晚一样，将头埋进他的胸膛，呼吸着熟悉的热度。
“请答应我一个要求。”
江远轻笑，“只要不是又要我收你作娈童我可以考虑。”
“请让我永远呆在您的身边，就像这样。”
江远拍了一下他的后背，轻叹，“真是个小傻瓜，永远是多远你知道吗，你现在还小，到时遇到自己真正想要相守一生的人你就会离开我了。”
没有任何辩解，江羽抬起头仰出一个甜甜的笑容，“那我就再次要求，在我遇到那个人之前请允许我就这样一直呆在您的身边。”
人流穿梭，虫鸣鸟叫，又是新的一天。迎宾客栈二楼的厢房里，江羽正精心地准备着江远外出的易容。潜身异国京城，不引人注目这是首要的。这也是叫江羽前来的原因之一。易容换
装，用药用毒，是江羽的拿手好戏。
江远对着镜子照了照，依旧是昨天的模样，不过细看之下，肌理表情都生动了不少。“羽儿的易容术又精进了不少。”江羽受到难得的称赞不免一喜，有些得意，“医术毒术我不敢说
，可唯独这易容之术我敢说是净得师傅他老人家真传哦。”说罢眉头微微一皱，面上略显怀念之色。
江远似看出他心中所想，“说起来，前阵子有传玲珑圣手齐前辈便在乌孙境内逗留，还托言于我说近日来访，应该过几日就到了。”
“真的？师傅他老人家很快就来找我们了？”江羽大是欢喜。自去年养伤下山后他再没见过师傅，激动之情显而易见。江远微微而笑，“这也是我叫你来的原因之一。”
江羽瞬地红了眼。江远见了打趣道，“还说不是小孩，动不动就哭鼻子了。换好装，然后我们去好好游览下乌孙的皇城风光。”
说是游览皇城，真正游览之前还是去见了一个人。什么人江羽并不清楚。但他知道，随王府的势力早在数年前便不着痕迹地渗透到周边各国的朝廷。这是绝对机密，各国谍报人员名单
除了王爷外无人知道。而这些人也只听命于随王。
“据王爷描述，属下猜测应该就是那个一向隐居的乌孙大王子。”
“乌孙的大王子？”
“向来外界传言最烈的乃是为众人所知的乌孙国内二王子三王子间的剧烈争权，却不知乌孙其实还有位深居简出的大王子殿下。”尚尹思索着，“这位大王子，少出门，也极少参与朝
中权力争斗。为人儒雅好学，爱好中原的诗词歌赋及花鸟琴画之类的风雅之事，还替自己取了个汉族名字似乎叫……曹子沫。”
江远闻言一笑，“不想还是个妙人。”
尚尹皱了皱眉，“身为王长子，不争权不夺利，却处处行事低调神秘，这人的详细资料数年来属下一直无法取得。”
碧玉的茶盖轻弄着杯中叶片，江远清冷的嗓音缓缓响起，“看来，此次乌孙之行，应该不会一无所获了。”
51章
“公子公子，等等我呀。”一面容清秀作书童打扮的少年一边努力地排开身侧的人流朝前方的背影挤过去，一边焦急的呼唤。但显然他那走在前方的公子并没有感受到他的焦急，脚步
轻盈地在摩肩接踵的人群里悠闲地穿梭，一眨眼功夫，便失去了影踪。
少年眼睁睁地看着走丢了人，急的双目泛红，一时也顾不得人家看他，扯开了嗓门呼叫。可适时正逢乌孙王城昌京的大街上一天最热闹最拥挤的时刻，时逢庙会，当真人山人海，凭他
喊破喉咙，那叫声也要被淹没在如潮的人声里了。
江羽被人潮挤到街角呆立，实在没有想到会发生这样的突发状况。竟会在光天化日之下和王爷走丢。真是三分想哭七分想笑。却也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回客栈又不甘心，恪醍懂地随
着人流走了几步正郁闷的光景，突然一双手伸过来，捉了他腋下拉着他快步往偏街冷情处走。江羽本待惊呼挣扎，身后传来的却是极熟悉的气息。
待两人到了人流稀薄处停下，江羽才不解地看向身后的人，半带埋怨地道，“公子，你为什么走那么快，害我都跟你挤散了。”
“如此万人齐聚庙会的盛况当然不能错过，抓紧时间多看几眼也不枉这里一趟。”江远显然游兴高涨。江羽低声嘟哝，“这种盛况又不是没见过，我们京城的人比这多了何止十倍。”
江远听罢，眼光扫过周围，眨了几眨，意有所指地微笑，“你知不知道，这充满嘈杂的万人声浪中，只要你仔细去听，就会听到一些有趣的事。”
“有趣的事是指？”江羽毕竟跟随江远多年，一点即透，知方才王爷是故意与他走散去戏弄那些跟随的视线。
“比如，我知道今天一定会有人请我们的客。”江远笑着拉了他手臂向前走，江羽一头雾水，不知自家王爷何时学会了算命。江远只笑不答。
两人晃晃悠悠到了聚香楼前，人倒是少了些，因为此时出入聚香楼的大多非富即贵，酒楼前自是先清了下场子，以免太过拥挤出入不便。
进过一楼大堂时，江羽猛然被人撞了个趔趄，正想是什么人这么鲁莽时，撞人的人已拉开嗓子大声嚷嚷起来了。
“谁碰着大爷我了？是你？”伴着一股酒气，一脸醉态的大汉猛冲到江羽面前，一把提起江羽的衣襟，凑近看清江羽长相哈地笑了，“哈，这么俊，小娘子你是女扮男装吧。来，和大
爷我去玩玩乐子去吧。”
江羽冷冷瞪着眼避开醉汉伸过来的调戏的手，却被醉汉手脚麻利地捉住袖子作势拖着他往外走。江羽一声不响，眼睛朝自一开始便打定主意在一旁悠闲看热闹的人看过去。江羽瞪下眼
，分明在说，王爷你就由得这醉鬼在这儿撒泼欺我？那边一双眼眨了几眨，其中的笑意怎么也掩饰不住，摆明了一副让江羽自己解决的姿态。
江羽无奈，回过眼来，正待把气全洒在这醉鬼身上，却适时听得一声不轻不重恰到好处的呵斥。“住手！王城之中怎能容你这等不法之徒作恶。”虽是呵斥，那语调却是不紧不慢，悠
游自若，下一刻，还扯着江羽的醉汉便被人提着嗖地一声甩出了大门。待属下清理完了杂碎，先前出声相救的白衣公子这才上前，“醉汉莽撞，可不要吓着这位小兄弟了？”说罢又朝
一旁的江远略微一礼，“醉汉无礼，让两位受惊了。”
这人一袭丝质白衫，上隐约绣有夏荷图案，雅致却不张扬。面容更是俊雅中透着翩翩书卷之气。可观他那周身的举止气势却又绝不是一般读书人。江羽转眼看向旁边一直未曾出声的人
。
江远施施然回礼，“多谢公子方才搭救小僮。”
“举手之劳罢了。在下曹子沫，昌京本地人，若不嫌弃，今日不如在下作东请公子二位共饮几杯。就算替二位压压惊。”
“随非远。”江远答，指指江羽，“小僮羽儿。”
江羽坐在二楼雅座，看着一桌精致菜肴二人相互敬酒为礼。有人请吃饭绝对是好事，因为异国完全不能兑现银票，他和王爷身上的银两这样下去肯定不够。而此刻他不由得开始认真思
考，王爷之所以把自己调来代替回京的狄长清，是不是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由于他的这种作用，比如被英雄救美后顺带蹭饭。因为他实在很难想象高大俊朗的威远将军被“英雄救美”
然后再顺道作陪的景象。可是真要迎合人家这“英雄救美”的桥段，不是他自己更合适吗……目光朝旁坐一脸笑意的人瞟了眼，江羽摇了摇头，算了，还是算了，若是王爷自己来，那
效果恐怕就不是“英雄救美”那么简单了。
“听二位谈吐不像昌京本地人，是中原过来的吗？”
“本是中原应州的读书人，因前阵大旱，便弃了几分薄产带着小僮来投靠昌京的远房叔父。今日能与曹兄相识，也是缘分。”
曹子沫举杯相敬，“其实不妨直说，方才自那醉汉出现在下已在一旁观看，本不愿出手，但一时竟为随兄临危不乱的气度所折，遂冒然相救。今日能与随兄相识共饮，子沫实在是三生
有幸。”
“哈，曹兄实在过誉太甚，小可一落魄书生而已，哪里能及曹兄你风采华然，令人仰慕。”
“不瞒随兄你，子沫确非一般官家子弟，但君子以诚论交，你我一见如故，又何须在意彼此身份。”曹子沫这一笑颇有深意。江远闻言眉宇一扬，打了个哈哈。“曹兄说得甚是，来，
你我共饮此杯。”
＋＋＋＋＋＋＋＋＋＋＋＋＋＋＋＋＋＋＋＋＋＋＋＋＋＋＋
夜色浓时，昌京正街最南端的右相府书房中，有人负手而待。尚尹推门进来，见了来人立即拜倒，“王爷夤夜前来，不知有何指示？”
“日间，我已和曹子沫打过交道了。”江远收回赏玩书房字画的目光，看向故人。“其实在那日聚香楼时，他似乎便已早知我身份。”
尚尹一惊，“那王爷，您……”
“知我身份，还故意制造机会前来与我接近相交……尚尹，你之前可曾与那曹子沫有过接触？”
“有过几次，但都是在一些大场面上的敷衍，此人并不涉足朝中政事，平日也是寡居鲜出。并无机会与他接近。”尚尹见江远面有忧色，不由迟疑，“王爷，您如此担心此人，莫非他
真有何能耐……其实就算他是已知王爷您身份故意接近您，或许只是单纯地想要借机与王爷您认识也未可知。”
“此人心思缜密，藏而不露，并不简单。”叹了口气，江远闭上眼睛。沉默不答，须臾，却突然问道，“尚尹，你知道什么最能让人心生害怕吗？”
尚尹努力思索半晌，摇摇头，“属下愚昧。”
“黑暗。黑暗中未知的危险最能让人心产生惧怕。”
尚尹豁然点头。确实如此。江远再问，“你觉得对于一个上位者来说，什么样的状况是最令他害怕的？”
“这……属下不敢妄自揣度。”
“是当他感觉身周被一些他无法看清的危险力量包围的时侯。一个上位者，杀伐决断，必须洞若观火，毫厘必审。无法预知，便不能掌控，这等于将他置身于光明中却独独蒙住了他的
眼睛，对方能时刻窥探着他，而他却连他的样子也无法看清。感觉最糟的莫过于此。”
尚尹深深看着面前这个男人。“王爷，也会惧怕吗？”
苦笑：“当然。谁生而无惧。”
“但是，我却相信王爷。无论多大的危险，在您的面前都将会化险为夷。”
尚尹眼中流露的，是毫不质疑的全然信任。默然片刻，江远抬头，双眸中亮光闪动。
“尚尹，我要乌孙当朝及前两朝王室宗谱、王族之中能查到的所有关系往来，所有后妃的详细资料关系往来。”
“是，属下即日去办。”
“不能因为自己身在黑暗就惧怕对方的光明。要努力将黑暗变为光明。恐惧，就是让人战胜的。你说是不是。”江远伸手拍了拍他的肩，浅笑着，眸光却是灼人的亮。
看着眼前这个在世人嘴中被诵为传奇的男子，尚尹一阵感动，“王爷……”
“不过战胜这‘恐惧’化解‘黑暗’之前，你得帮我一个忙。”声音又回复了平常的慵懒甚至还带上了点玩世不恭。
“属下万死不辞！”应答的人一本正经斗意盎然。
江远看着回答的义正词严的人，眨眨眼笑，“何须万死，只需少许破费。这之后我和羽儿在昌京的吃穿用度就由你负责了。”
“王爷……”尚尹一阵无力地看着哈哈大笑的男子跃出窗外消失至不见。
52章
江羽在房中摆弄他的瓶瓶罐罐，忽然一股极为熟悉的香气丝丝飘进鼻中，心中一喜，忙推开客栈东面的窗子，果见窗下打扮得一身鲜艳的俊美男子站立，吸引了无数路人的目光。见他
开了窗，便从下仰对他，笑得明媚耀目。
“师父！”将齐无玉迎进到房中，江羽便扑到自己师父怀中。齐无玉温和地摸摸自己爱徒的头，“羽儿最近可好？”
“嗯。”
“可有好好研习我之前给你的那两本用毒用药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