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极心不在焉的“嗯”了一声后便没再说话,只盯着从杜太医手上拿过的几味药材出神,越宁在旁边等的有些耐不住,轻轻拉了郑海的袖子一把。
郑海知他是在催促,但看任极的样子又不敢贸然打扰,只好满面为难的摇头。两人私下里如此几番之后,连郑海也等得有些受不了了,又被越宁再三催促,只好壮起胆子轻咳一声小声道:“皇上,越统领有事要禀。”
说完之后见任极没有反应,无奈之下又把声音拔高了些:“皇上,越统领有事启奏。”
任极思绪被打断,猛地抬头道:“你们怎么来了?”
郑海和越宁对看一眼,郑海小心道:“皇上,奴才和越将军已经候着将近一个时辰了。”
任极挑挑眉,脸上划过些微的波动又很快恢复成面无表情:“是有什么事情要报?”
越宁踏前一步跪奏道:“回皇上,是臣的部下无意中发现的,后宫的几个妃子里似是有异动。”
“你是说那些女人?”
越宁表情有些尴尬,俯身道:“臣逾矩,请皇上降罪。”
“降罪?你们难道还敢做什么不成?回朕的话。”
“是。回皇上,事情是这样的,前几晚巡查的时候,秦忠发现有人半夜自‘风倚宫’中出来,全身裹的一件大麾瞧不清面目,但从步态身形看是个女人,当时便觉有异,所以一路跟着,发现她走的全是宫中鲜为人知的小径秘道,直往‘未浠宫’去的。”
“你说‘风倚宫’?朕要没记错的话,那应该是董贞妃的寝宫吧。”
“是,正是董贞妃的。那女人的模样秦忠在她回宫后也瞧清了,是董贞妃的贴身侍女若樱。”
“是么?大半夜的跑去冷宫,是去见什么人么。”
“皇上圣明,确是见人的。只是当时秦武只有一人,所以选择跟踪若樱,不过他将另一人的身形和举止声音的特征都记了下来,经过几日的排查,发现是新进宫的一个小宫监,目前正在夏昭仪的身边服侍。”
“董贞妃?夏昭仪?”任极不屑的哼了一声,“原来如此,我还当那个女人与旁里的有些不同,看来是我的想多了。她这装腔作势的功夫,看来练得不错。”
这番话越宁没听明白,郑海却是心知肚明,最近最得任极宠幸的正是董贞妃,那些话显然就是说她的,看来,这位自己曾经看好的皇后人选是没那个福气了,恐怕夏昭仪也好不到哪里去,自己该是要换个巴结的对象了。
一想到这里,郑海将后宫若干妃嫔全在脑海里过了个遍,顿时苦恼起来,这皇上看似也没对别的女人有什么特别兴趣,这未来的皇后人选该是谁呢?’
边想边忍不住在偷偷打眼看任极,只见这皇上仍是一脸的漫不经心,然而手上却是紧紧握着那几株药草。
郑海盯着任极的手,没来由的在心里打个突,事情要真像他想的那样发展,到最后可该怎么收场?
越宁只关心当下,见任极不说话,便接道:“皇上,秦忠报给我后我便下令将董贞妃和夏昭仪都监视了起来,现在要把那个宫女和宫监一并抓起来将事情问清楚么?”
任极随意摆手,换了副颇有兴致的表情:“不用,这宫里一向无趣得紧,难得有人要闹腾,反正这都是想给朕看的,朕若不瞧瞧热闹岂非太对不起她们,什么都别做,等着看好戏才有意思。”
接着又道:“还有事情么?没有就退下吧,朕还有些事情。”
越宁郑海正待退下,忽又听任极道:“啊,越宁,你先留下。”
越宁便留在原地待命,岂料任极在盯着手里的药草发了会呆后又挥挥手:“现在说也无用,你先退下,等有事朕再传你。”
越宁满头雾水,告退后便离开,见郑海正站在药库外侍候着,便拉着他往旁边走了几步这才小声道:“郑公公,皇上今天怎么有些不对劲?”
郑公公却是低声戏谑道:“越统领,你可是堂堂的暗卫总领,皇上不对劲你是到今天才发觉么?那可是大大的失职。”
越宁先是一惊:“难道皇上最近一直都不对劲?”见郑海一脸莫测又随即恍然,“你的意思是……”
郑海只摇头,然后抬头看看晴朗异常的天空道:“什么意思都没有。越宁,处暑快到了吧?这阵儿天气可多变得很,要多留心。”
越宁抱拳:“郑公公说得是,越宁受教了。”
药库内,杜太医和薛大人仍旧站在任极身边,自从郑公公和越统领走后,皇上的表情变得阴晴不定起来。薛大人不明就里,只怕皇上责怪他失职,竟让宫中药库没有“独龙珠”,所以在一旁站着大气也不敢多出一口,更不要说多说句话。
而杜太医知他正为“独龙珠”烦恼,这是救莫纪寒的关键,可也是最能知道那莫将军在皇上心中分量如何的时候,若他比不过“独龙珠”,任极不愿耗人力物力去采,那他今生复原也就无望了。
杜太医很紧张,极想再多说点儿什么却找不到话来开口,最后还是只能默默站在原地看着任极离开,心叹道:莫丫头,老夫力尽于此,成败端看皇上的心性如何了。
郑海见任极出来赶紧跟上,果不其然的跟着他又站到了偏殿前,郑海躬着身子掩去表情,心里已经在盘算着如何能跟那位莫将军套上话。
他活了大半辈子,这种事还是头一遭遇上,讨好后宫里的女人对他来说很容易,可要讨好一个“后宫里的男人”,尤其还是个刚强坚韧宁折不弯的男人,却是件要大大费心思的事情,也极没有把握,一个不好弄巧成拙,只怕他的安乐晚年就会幻成泡影。
郑海心里正在千回百转,不想任极猛的把他拉到面前来:“郑海,你可见过朕为哪个女人左右不是过?”
郑海被吓得不轻,看到任极表情狰狞扭曲,几十年锻炼出来的好口才顿时不翼而飞,结巴道:“这、这老奴没、没见过……”
任极一把把他放开,原地踱了几个圈:“就是,朕富有四海,想要什么没有,为个男人费的什么心?!”
郑海见他把手里的药草也顺手给扔了,不由跟着开始迷糊起来:难道说,皇上并不像自己想的那样?那以后的靠山该到哪里找去?
任极已经跨步往外走:“他凭什么?他又值得什么?!”
郑海刚刚准备跟上,任极却又停了步子,回头恶狠狠的瞪着殿中那紧闭的大门:“也罢,朕就看看你值不值得!”
第 46 章
几步回到正殿,任极吩咐道:“去把越宁叫来,顺便将杜太医一并传过来。”
郑海一边转着自己的心思一边赶紧去办事,越宁摸不到皇上的心思,同郑海边走边问道:“郑公公,皇上这是要臣等去办什么事?”
郑海带着他往太医院去,道:“皇上还吩咐老奴去把杜太医也请过去。”
越宁不是傻瓜,莫纪寒的事情又是他一手包办,只这一提点稍稍动动脑筋便想出大概:“这么说皇上是想让他复原了?”
郑公公眼看看四下无人,这才小声道:“老奴不是说过要变天了么?看来这天不是要变,是一定得变的了。”
说完又轻声嘀咕了句:“皇上原来就不大喜欢宫中这些个后妃们,现在跳出个男人,也不知道往后会闹出多大动静来,这底下伺候的奴才们日后可难办了,唉……”
越宁虽与他走得隔了几步路,但到底听力久经锻炼,虽然听得不是太真切,大意总是听出来的,知道这郑公公不过是在盘算下步该讨好哪位主子,不由在心里暗暗好笑:怕是这位主子怎么样也不好的讨好的吧。
面上却当那话没听到,接着郑海的上一句道:“这天阴晴不定难测是自然的事,我们做奴才的做好自己的本分便是了。”
话刚完,两人就已站到太医院前,越宁止了脚步由郑海进去将杜太医带出来,三人见面打声招呼,便往“昭德殿”赶去。
这一路没人再说话,杜太医一见情形心里已经猜得八九不离十,果不其然一进“昭德殿”中,还没等他们请安,任极已经劈头就问:“你说‘独龙珠’是必须在霜降那天的清晨时采是不是?”
杜太医勉强控制住自己的表情:“回皇上,不错,‘独龙珠’一定要带着霜降那日的晨露采下来,一旦晨露干了,那便没什么药用价值了。”
“那好,如今刚是初夏,离霜降还很有几月,赶一赶应该能在霜降之前赶到滇地的‘五老峰’。你和越宁今天回去收拾好东西明儿便动身,郑海会打点好一切。”
说罢吩咐越宁道:“越宁,除你外,再挑几个得力的一起去。”
杜太医是个老医痴,虽知路远,但想毕竟能救人,且他从未碰上如此棘手的病例,若能治好,既可以得见“独龙珠”真容又能亲自一验古方的正确与否,自是高兴不提,一口就应承下来。
而越宁刚刚自符离回来,不想还没歇上几日就又要出远门,还是要为一个战俘再奔波一路,虽然刚刚才对郑海说过要“做好奴才的本分”,心里毕竟不乐意,连话都回得有些僵,只道:“臣遵旨。”
忽又想起一事,问道:“可皇上,今早臣听杜太医说过,似乎这‘独龙珠’才成株,而如今离上次成株的似乎还差了三年……”
任极脸色立刻变得难看起来:“那又如何,天底下‘独龙珠’难道就那一株不成,我就不信‘五老峰’上找不到今年成熟的!”
越宁知道自己越了界,只道:“臣多话了。”便立即闭嘴。
等三人出来,越宁有些气闷的决定出去走走,郑公公忙着去张罗路上所需,杜太医则是借口走前替病人诊诊脉,兴高采烈的往偏殿赶,一进偏殿,就拉着刚刚从小厨房出来的莫言到拐角:“莫丫头,皇上要我明天就启程去采‘独龙珠’。”
莫言眼睛瞪得大大的有些不敢相信:“明天便启程,这么说皇上是答应了?”
杜太医已经高兴得胡子都翘起来:“自然是真的,我刚刚从皇上那回来,才领的旨,明日便要赶往滇地上‘五老峰’。”
这消息自然是大好,但莫言过后又担忧起来,将杜太医上上下下看过一遍:“杜太医,你刚刚才从符离回来呢,现在又赶去滇地,那里听说多半都是山路,陡峭难行,这一路赶过去你身子受得了么?”
杜太医跟着莫言的眼光上上下下将自己打量一通,会过意来佯怒道:“小丫头你看什么?我老虽老,身子骨还是壮得很,再说我又不用骑马,车去车回不有受不了的?!”
莫言吐吐舌头,赶紧赔笑:“是是是,杜太医您老当益壮,莫言真是失言该打,要不,我这就准备些各色点心,给您老路上吃,如何?”说完不等杜太医回答,一溜烟的又溜回厨房里。
杜太医气也不是笑也不是,只好叹气摇头回到正堂,柳莺正在里面服侍莫纪寒用午膳,见到他来笑道:“杜太医,和莫言说完话了?”
杜太医点点头,坐在一旁道:“听莫言说莫将军最近身子没有什么不适,等吃完饭我再把把脉,看用不用调方子。”
“那正好,杜太医,现在时辰也不早了,不如就在这里用些午膳,我这就去取碗筷来。”
杜太医应了一声,等柳莺出去后想找个话题说说话,思忖着要不要将消息告诉莫纪寒,后来又想到以前自己从未跟他深谈过,还是作罢只默默坐着。
不多时柳莺和莫言就拿着另一副碗筷并几碟热菜进来,将东西一一摆好,杜太医和莫纪寒一言不发的吃饭,她们两人也一言不发的立着。
等到吃完饭,杜太医整整表情向莫纪寒道:“莫将军,老夫为你请请脉。”
莫纪寒看了他一眼,将右腕伸了过去,杜太医搭上两指,由于经脉一直被封着,脉象仍与平常一样虚且浅,所以他并未诊多长时间便将手收了。
想到等他回来后要重新用药,杜太医斟酌片刻,决定按医书上的方法改过药方重新调整他的身体,于是一边提笔写药方一边道:“最近我要出门一趟,所以想想还是提前把方子换过吧。”
“这方子有些刁钻,不光煎起来要比平常加倍小心,莫将军你吃起来也要仔细些,用下去后经络会有麻痛感,或许还会有些痒,别试着去相抗,尤其你如今经脉被封,不要强行运气,否则就前功尽弃了。”
“莫言,方子收好,我的随身小僮会留在太医院,日后你就找他抓药。”莫言点头,拿起药方看过一眼后不由主瞪大眼,动了动嘴唇没出声,只小心的将方子折起收好。
杜太医写完方子便起身:“我也该回去准备起程的事宜,这便告辞了。”
莫言收拾纸笔:“杜太医,那我送你出去。”
一出门,莫言一把拉住他,神情紧张:“杜太医,你这开的什么方子?为什么连蝎子尾蜈蚣足都有?”
杜太医神情也严肃起来:“这是用药之前的底子,主要就是冲开淤滞调理经脉,是按医书上的古方开出来的。不过莫言,我得说句,以前我没遇见过这样的病例,所以这方子我也是第一次用。”
莫言眼睛瞪得几乎脱眶:“你是说这方子还没给别人用过么?”
“自然是真的,我这么多年一直在宫里,给诊脉的都是普通人,虽说疑难杂症难不倒我,但哪里见过什么内力被困经脉受损的,老实说,我的把握也不大啊。”
“杜太医,这可是人命关天啊,您没把握怎么敢把这样的方子开出来?”
“莫丫头,我若不把这方子开出来,在这宫里又有谁能治得好他呢?”
莫言一时无语,杜太医拍拍她的肩膀道:“不管怎么说,那古方我查过很多医书,也先拿活物试过药了,应该无事的。现在也没别的办法,只能一试了。”
莫言看看手中的方子:“那、那些东西的量,能不能减减?”
“我已经斟酌着减了,我算过,这一去一回恐怕得大半年,慢慢调理经脉应该也行得通,没用那么猛的药性,可不能再减,再减就无用了。”
说着杜太医就从身上摸出三副药包来:“莫丫头,就送到这吧,你该去煎药看火了,这是我先配好的三包,记得这药一定要五碗水煎成一碗服下,得要将近二个时辰熬火。明天我就走了,这三包吃完后便去找我的小僮抓药,要有什么症状不对就立即停下,让药僮通知我,等我消息再说。”
“嗯,我都记下了,那……那杜太医你慢走,回头我把做好的点心让药僮给你捎去,我这就去煎药。”
莫言回去后拿着那几包药摇摆不定,正巧柳莺从厨房洗完碗出来,见她在外面转变奇怪问道:“小莫,你站在这里干什么?”
莫言一见她,赶紧把药包往她怀里一塞:“柳姐姐,正好你帮我煎药,要五碗水煎成一碗,我去给杜太医做些路上吃的点心。”
柳莺将药包接过来,满脸无奈:“你能不能稳重点,整天这样冒冒失失的。”话未说完,莫言已经跑远了。
将药包一打开,柳莺立即被里面冲鼻的药味薰得差点将药包丢掉,她还没看过方子,并不知道都有些什么东西,但一看里面便觉得那些药材都长得奇形怪状只觉得心里毛毛的,下意识的不敢深究,端来药罐加上水便把药都投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