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花劫之桃花劫+番外——翼暝

方大不好意思去逼她，毕竟孩子是她吃苦生下来的，要这样子把孩子送出去的，做娘的哪能不心疼？还是从桃花下手吧。如果桃花愿意去，那么娘子也不好意思反对了。

于是一天方大借故叫桃花去地里帮忙，一个人把桃花带走了。家里有时也会叫桃花下地帮忙，虽然桃花的工作量不大，但也总算帮得上一点忙。因此大家见方大把桃花带走了也不觉得奇怪。

“桃花，你想去城里吗？”在去地里的路上，方大问道。

“桃花想和爹娘一起去，要带上哥哥他们，否则他们又要抱怨爹娘偏心了。”

“那你喜欢城里吗？”

“喜欢。”

“那如果有机会住在城里，桃花想吗？”

“住在城里？”桃花突然想到那个眼神锐利的大舅，“桃花不喜欢大舅。”

“为什么？”

“因为他的眼睛总是看起来凶凶的。”

“桃花现在认识多少字？”方大揉揉儿子的头发，继续问道。桃花的头发软软的，摸起来很舒服，不像其他儿子，硬硬的，摸着刺手。

“呃，爹和娘的名字，哥哥们的名字，还有自己的名字，很多了吧，娘说够桃花一辈子用了。”说到认字，桃花一脸骄傲。桃花认字很快，娘总夸他聪明。而且自己老是帮娘的忙，娘有空的时候就会教自己认字。因此他认得的字要比哥哥们多上好几倍。

“桃花喜欢认字吗？”

“喜欢。”

“桃花想认得更多的字吗？”

“想。爹，你今天怎么了？怎么那么多问题？不是要快点去地里干活吗？”

“没事。爹只是想桃花那么聪明，反正你又帮不了地里的忙，或许该送你去上学。”

“家里没钱，桃花不要去学堂，有娘教就够了。”

“那桃花以后要怎么办呢？以后桃花长大了要怎么办呢？”

“爹放心，桃花能养活自己的。”

“城里的大舅想接你去城里。他们家请了先生，你在他们家可以认字念书。而且大舅家是做生意的，等你认了字，你就可以在大舅家帮忙，应该好过在这乡下。”

桃花闻言，停住了脚步。而方大沉浸在自己的思考当中，并没有留意到他。

爹果然也嫌他是个累赘。

自小他就知道自己不讨家里人喜欢。刚出生的时候身体弱，老是生病，家里没少花钱。长大后，自己不像哥哥们有力气，在外面总是被别的小孩欺负，在家里也帮不了什么忙。爷爷总是笑呵呵地抱起哥哥们，对自己却是爱理不理。哥哥们开始还会保护自己，可慢慢地也觉得腻烦，玩的时候也慢慢变得不带他了。虽然爹总是喜欢拿手揉他的头发，可是爹不会像爷爷抱哥哥们那样抱自己。自己知道不讨大家喜欢，所以他总是尽自己所能的帮家里的忙，可是他所能做的却连哥哥们的十分之一还不到。他不止一次的在夜里一个人的时候独自埋怨自己为什么不像哥哥他们一样那么有力气，他也想帮家里干活。桃花实在是恨自己的无能。

虽然知道自己不讨家人喜欢，可却从没想过会被家人这么抛弃。他知道乡里有些人家实在穷得不行的时候，会把自己的孩子带到城里卖掉，好换取银两维系生计。以前他听说的时候总是会为那些孩子感到难过，可却从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也会跟他们一样。原来那些漂亮的衣服、好吃的东西，就是买他的钱啊！

为什么要卖掉自己？桃花虽然干不了多少活，但桃花会努力啊！

桃花在心中呐喊着，可是方大听不到。方大走着走着，这才发现桃花落在了自己身后好远的地方，立马折回去：“桃花，你怎么了？”

桃花抬头望向方大。方大却被桃花苍白的脸色吓到了：“桃花你怎么了？脸怎么这么白？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爹，你是不是已经决定要把桃花卖到城里去了？”

“这孩子说的什么话，大舅是咱们的亲戚，他接你过去住，是想要照顾你，这怎么能算是卖呢？更何况，爹也是觉得这样对桃花比较好。不过如果桃花不想去，爹也不勉强你。”

“那娘呢？”

“你娘也觉得这样对桃花有好处，只是你娘舍不得你，所以一时也还没主意。”

“桃花愿意去，不会让爹娘为难的。只是今后还请爹娘多多保重身体。”桃花心里感到无限的悲哀，可是他不懂这种情绪，只是觉得心好像被一双无形的手给揪紧了，怎么也喘不过气来，胸口闷闷的。

“爹，我们快点到地里去吧，哥哥他们说不定已经到了，我们磨磨蹭蹭地，会被他们嘲笑的。而且这可能是桃花最后一次去地里帮爹的忙了。”桃花故作轻松的说道，希望不被爹发现他的不愿意。

“这倒是，那我们快点走吧。”

七天后，戚仲杰又来了。依然带了很多礼物，孩子依旧很兴奋。这次桃花换上了那些漂亮的衣服。方家人还有戚仲杰第一次看见这样的桃花，秀丽俊俏得犹如仙童一般。所有人都傻愣着看着他，只有桃花心里难受得像被人捅了一刀。

戚仲杰待的时间很短，连茶都没喝就走了。走的时候如往常一样，只是多了个桃花。桃花的哥哥们听说桃花要跟大舅到城里去住，个个羡慕得不得了。而桃花却宁愿跟他们住在这乡下破烂的小屋里，也不愿到城里去住那个大房子。他是被卖过去的！他真想这样告诉哥哥们，不过估计即使是卖过去的，哥哥们也会非常乐意吧。

于是桃花十四岁那年，他离开了乡下的方家，自此有很长一段时间再也没有回来过。而在桃花跟着戚仲杰离开方家后，戚仲杰也鲜少来方家了，东西也越送越少，直至有一天再没东西送来。

第三章

桃花本就对这个大舅心生害怕，再加上自以为是被爹娘卖给了大舅，就更没了当初进城时的兴奋劲。他想着自己是被卖过来的，那大舅带他回去后肯定是要叫他干活的。他一心只想着要多干活多拿工钱，好贴补家里，免得家里更加不喜欢他。

桃花一心这么认为，早忘了他爹当初跟他讲的在大舅家读书写字的事。不过他的想法倒跟方大当初被卖进城时的想法如出一辙，不愧为父子啊。只是当初方大进城拐回了个戚家大小姐，就不知桃花又将会有怎样的境遇了。

戚仲杰将桃花带回家后，就给他安排了个小院住，不准任何人靠近，自也不准桃花随便出来。桃花因自小受欺负的关系已养成了不出门的习惯，戚仲杰不准他随便出门他也没觉得奇怪，自以为出门了又将受欺负。只是每天都待在房里，干不了活挣不了钱，让他有点焦急。

戚仲杰另外安排了一个小厮和一个丫头服侍桃花。这让桃花有点无所适从。自小习惯什么都自己来的生活，突然什么都有人来帮忙，让桃花着实有点害怕，心里揣摸着这又是什么欺负人的招数。

就这样，戚仲杰把桃花软禁了起来。而乡下的方大戚芳蓉却以为自己的儿子在城里和有钱人家的少爷一起读书写字。

桃花在被软禁的情况下，在戚家待了两年。两年里，他除了每天待在小院里发呆外，什么事都没干。偶尔他会拿树枝在地上练习娘教的字。但除此之外，他更多地是发呆，想爹娘过得好不好，哥哥们有没有娶亲了，地里的收成好不好，偶尔他也会想家里的人还记不记得他。每当想到这的时候，他总会觉得很难过，他是被卖过来的，估计他们已经忘了他了吧。

戚仲杰派来的小厮和丫头被吩咐了不能和桃花说话，因此桃花发呆的时候他们都只是站在旁边看着桃花。偶尔他们也会好奇老爷关着这个漂亮的孩子做什么，但这毕竟是老爷家的事，还是少问为妙。

小院就这样安安静静地过了两年，外面的人似乎都快忘记这个安静的小院里还住着人的时候，戚仲杰来了。戚仲杰自从将桃花带到这个小院后就再也没有在这里出现过，似乎都忘了自己将桃花关在了这里。可事实上，他从没忘记。因为桃花可是关系到他们整个戚家将来的命运啊。

戚仲杰严肃的脸上难得出现了笑容，只是这个笑容怎么看怎么让桃花感到害怕。戚仲杰让丫头端上来一碗鸡汤，嘱咐着让桃花喝掉。在戚家的两年，桃花的伙食大有改善。尽管戚仲杰对他不闻不问的，但是在食物的待遇上，其实与府中的少爷没什么两样。桃花每天都吃着在乡下吃不到的好吃东西。只是每次吃到好吃的东西的时候，他都会想起乡下的爹娘和哥哥们。因此，这吃饭也逐渐变成了折磨桃花的事情。

桃花好奇大舅怎么突然对他这么好，但他不敢问出来，他始终认为自己是被大舅买回来的，尽管这两年他每天吃好吃的，穿好看的，什么活都没干。

桃花乖乖地喝了鸡汤，随之就昏倒了。戚仲杰立刻唤来照顾桃花的丫头，帮桃花梳洗干净，给桃花换了身衣服。然后让下人扛着桃花，带着自己的管家就从后门出去了。

一切事情都进行得快速、安静。除了小院的丫头和小厮，整个戚府没人知道这夜戚仲杰来过这个小院，也没人知道戚仲杰带着桃花去了哪里。

后门外，早有马车等候多时。戚仲杰将桃花安置在车厢内，就直奔目的地。他一向严肃的表情，此时就流露出些许焦急。

马车在一所大宅的后门停了下来。戚仲杰与看门的小厮耳语了几句，就抱着桃花径直步入府内。此时夜色已深，没人注意到他们。

戚仲杰抱着桃花，轻车熟路地走过花园、亭廊，来到一间类似会客厅的大房间。大宅内其余的房间都已熄了灯，唯有这间房间依旧灯火通明，透着些丝诡异。

“大人，戚某如约，带人来了。”戚仲杰的表情此时已变得带有些许谄媚。

“哼，我还以为你们戚家不想在城里待了。”厅内站着的主人长得肥头大耳，表情略有不快。

“怎么会？小人只是在为大人找上等货色。”戚仲杰说着，连忙将怀里的桃花扶正，好让主人看清桃花的脸。听见对方发出满意的叹息声，心里悬着的石头终于落了下来。

“把人放下，你可以走了。”主人面带不耐地准备赶人，眼角却时不时朝内堂瞟去。戚仲杰暗忖：是在等什么人吗？

“怎么？县衙大人什么时候也有这种兴致了？”主座上不知何时坐着个人，不禁让戚仲杰吓了一跳。

“玉爷，您终于来了。小人的这些兴致，玉爷怎么入得了眼呢？”刚刚还神气活现的县衙大人此时却谄媚得像条狗一样。

戚仲杰好奇着来人是谁，竟让这个县衙大人自称是小人。他微微抬起目光，不想却与那人的目光相撞，吓得连忙低下了头。

“你就是城里戚家的当家？”那人冷冷的语气中，却带着些许不可抗拒的威严。

“……”戚仲杰被刚才对方的眼神吓得已经忘了怎么开口了。

“戚仲杰，快回玉爷的话！”县衙在一旁催促着，生怕惹恼了那人。

“回……回爷的话，小……小人正……正是。”平时与人谈生意时总是威风八面的戚仲杰，此时却如同鼠蚁般弱小，连说话的声音都在发抖。

“你怀中的人是谁？”那人把玩着手中的玉佩，状似漫不经心的问道。

“回爷的话，他乃小人的外甥，叫方桃花。”

“深夜带他至此，为何？”

“县衙大人吩咐我带来的。”

“噢？县衙大人，此话怎讲呀？”

“呃，回玉爷的话，小人也只是偶尔玩玩而已……”县衙搓着手，低着头，身子略微发颤。

“把人带过来。”

戚仲杰本欲亲自把人送过去。从县衙的态度，他已经发现来人大有来头，如果能攀上那人，那他就不用再受县衙的要挟了。可是却不想，县衙肥胖的身躯此时却异常灵活，一把抢过桃花就送到了玉爷身前。县衙看着桃花俊秀的小脸，暗自惋惜到手的美人飞了，却又不敢忤逆玉爷，只得在背后偷偷摸了桃花两把。

戚仲杰此时才看清玉爷。那个玉爷也只不过是个十八九岁的少年。如雕刻般完美的线条，还有仿佛不能被任何事情所打动的冷静。一双漂亮的眼睛，就像两块流转的黑宝石般，冷冷的，幽幽的，像能吸摄人的灵魂般。这些无不衬托出少年非凡的相貌。但是少年散发出来的冷冷的气息却让人不寒而栗。

少年抬起了桃花的下巴，看了两眼后，开口道：“人我要带走。”既不是询问的语气，也不是商量的语气，而是命令的口气。

“是，玉爷请便，这孩子就孝敬玉爷了。”县衙脸上依旧是谄媚的笑容，没有流露一丝的不愿意。

“那我走了。”少年扛起桃花，就往大门走去。

“啊，那玉爷，我说的事？”县衙见那人要走了，连忙追了上去。

“我会考虑的。”说着，就消失在大门口。

见那人已走，戚仲杰这才开口问道：“大人，不知那个玉爷是什么来头？”

“戚仲杰，这不是你能知道的事情。你来的时间还真凑巧，害我到手的美人就这么没了，你明天还是把你儿子送过来吧。”说完，县衙拂袖离去，而戚仲杰只能呆愣在了地上。

原来，这个县衙有个亲戚在京城做大官。他这个县衙位置就是拜那个亲戚所赐才得来的。前几年去京城找那个亲戚的时候，发现亲戚家养着许多长相秀丽的男孩。为了保住自己县衙的位置，他回来后就决定搜集男孩，好去孝敬自己那个亲戚。而戚仲杰的儿子一日与他母亲上街游玩之时被县衙瞧见。县衙以戚家的布料生意作要挟，让戚仲杰把儿子送过来。戚夫人哪舍得自己的儿子去给别人狎玩，寻死觅活的。戚仲杰本就不愿意把儿子交出去，再加上夫人这么一闹，更加不情愿，却又不敢得罪当官的。

他本欲在自家兄弟的孩子中找个与儿子相貌相似的准备蒙混过去，突然想到爹过世时跟着蓉妹来的那个孩子。那个孩子本就长得漂亮，再加上其怯懦的性情，更是惹人怜爱。但自家妹子的脾气自己最清楚，恐一时半伙搞不定那孩子。于是他向县衙禀明了情况。县衙听说比戚仲杰的儿子长得要漂亮好多倍，遂同意了将事情缓一缓。

戚仲杰费尽心思消除了方大一家的戒心，慢慢地还博取了他们的信任，这才将桃花带回了戚家。将桃花带回戚家后之所以没有立刻将桃花交出去，是因为思量着自己与戚芳蓉兄妹一场，就这么将蓉妹的儿子送人狎玩，日后如让蓉妹知道，她恐难就此罢休。他寄希望于县衙能够忘了此事。哪知，几日前，县衙派人来催，他才知道此事无法再拖。于是下狠心将桃花迷晕了送来。本以为自己的儿子能够就此没事了，哪知半路却杀出了个玉爷，害得自己之前的努力都泡了汤。戚仲杰此时真是欲哭无泪啊：回去要怎么跟娘子交待啊？

第四章

桃花醒来的时候，天色已亮。他只记得大舅在晚饭后拿来一碗鸡汤，自己喝了之后就失去了意识。桃花睁开眼的时候，发现床的高度变低了，而且还一晃一晃的。他猛然意识到这里不是他熟悉的环境，“噌”地一下就坐了起来。不料此时突然一下颠簸，桃花身形一个不稳，就撞到了额头。

“醒了？”

发现还有别的人在，桃花不顾额头的疼，回头望向那人。只见在自己的对面，坐着一个穿着紫色衣服的少年，手中把玩着一把扇子，眼睛看着他，却又不似看着他。桃花一时愣在了那里，说不出一句话。

“怎么？哑了？”对方见桃花没有任何反应，复又开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