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抽吗?」
『不用了』的拒绝了男人递过来的烟盒,立原坐在了椅子上。那独特的烟草香味将昨天被男人恶语相向的种种不快一并唤起。再加上今早的......立原不禁皱起眉头。站在逆光中的男人,只是简单
的吸了两三口,便将香烟掐进了烟灰皿中。
「叫你来也没有什么别的事,只是想听听你的感想。」
不知道男人所说的『感想』是指什么......
「......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就是昨天的『那个』啊。」
「那个......?」
男人一下紧皱住眉间。
「还是说......你已经不记得昨天的事了?」
冬峰露出一脸为难的表情轻叹了口气。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你记到哪里?」
虽然被问到『记到哪里』,但却似乎并没有明确的界线。什么『还不如幼儿园的孩子』啊,什么『砂场上玩耍』啊,这些辛辣的言语倒还记忆犹新。但是帐单支付完,出店后的事却完全没有印象了
。
「记到居酒屋回来的途中。」
冬峰一下睁大了双眼,并不是一直以来那装腔作势的做作表情,而是一副真的相当吃惊的样子。
「居酒屋出来后,去酒吧的事也不记得了?」
「我们去了酒吧吗?」
男人无奈地耸耸肩。
「因为同性爱的话题谈到白热化,我说想争论到你理解为止,所以带你去了一家我知道的店。这么说的话,你也不记得和我说了自己的好朋友在和男性恋人同居的事情了?」
完全没想到连青木的事情都说出来了的立原一下铁青了脸。青木是立原学生时代的好友,大约半年前还在同一间公司工作过。恋爱本身就是私人问题,再加上是那种非『普通』的恋情,即便是玩笑
也是绝不能轻易说出口的。立原不自然地回避着冬峰那好像窥视自己反应似的视线。
「我......和你说朋友的名字了吗?」
「......这倒没有。」
松了一口气地抚着胸口。曾在同一间公司工作的青木,冬峰说不定也知道他。如果在无意中说出了他的名字而被传为谣言的话,即便青木已经辞职,然而立原也无法忍受那种针对他的流言蜚语。即
便嘱咐冬峰不要说出去,立原也无法判断其可行性。和他只是短暂的工作关系,除了知道他很能干以外,冬峰实际上是什么样的人,是不是一个可以保守约定的人,立原无从而知。
「听你那么说的时候,我还真是羡慕呢。你的朋友真是个有意思的人。可以自己亲手抚养自己的恋人,这么说他早早就很能干了。」
立原吃惊于男人酸涩的语气和眼中流露的那抹并非玩笑的认真神色。
「你是真的这么想吗?你也知道......对方是个男人吧。」
「男人也好,女人也好,爱情和性别无关。」
的确爱情和性别无关,在社会中也有持有同性爱倾向的人。但那毕竟不是被能所有人接受的存在。如果在工作中公开承认自己是喜欢男人的,恐怕不可能不被抱任何偏见吧。这就是『现实』。
「课长应该知道所谓的常识吧?」
男人不自觉地眯起了眼睛,慢慢地接近。想着『他会怎样反驳呢』的立原全身紧张的僵直着身体,然而男人却只是悠然的坐在了立原的旁边。
「你还是真是个欠缺柔韧性的家伙。和昨天完全一样的论调呢。」
「昨天,你说你无法理解喜欢男人的好友。很肯定地断言男同士之间的爱根本就是头脑有问题,但是我是觉得无法理解这种事的你倒是很奇怪。」
「我哪里奇怪了?有我这种想法很正常吧。」
不自觉抬高了声调,被男人『小声点』的告诫着。
「这个房间虽然隔音,但是太大的声音还是会传到外面的。」
只是焦躁地表达自己的感情,都要被男人不留情面的指责。明明昨天就应该认知到自己讨厌面对这个人,然而思维就好像短路一样轻易地就被点燃了愤怒的导火线。为了让自己冷静下来,立原深吸
了一口气。
「你知道正常和异常的界线在哪里吗?」
男人把肘放在身边的桌台上,用指尖轻轻地点着额头。就好像等待答案的考官一样悠然地微笑着。
「那个......」
话已出口,却不知如何回答。正常和异常......当然知道这两者的迥然意义,然而分界线什么的却从来没考虑过。
「昨天我问了同样的问题,你也是哑口无言。连自己都不懂的事情,却断然按上异常标签的避重就轻还真是卑鄙呢。这就是你不面对现实的证据。一个极端的例子就是道路上站着一个全身赤裸的男
人。然而如果他只是在自己的家中,在其他人都看不到的地方全裸着,任谁也不会说他是异常的吧。只是场所的改变,却把同一种行为划分为两种概念。这是为什么呢?」
「裸在外面当然奇怪了,在人前露出那种东西很恶心的,让人很不舒服。会给别人带来困扰啊。」
「这么说的话,你对米开朗基罗的大卫像有什么想法?」
想起了中学时美术教科书上的画像。明明是件艺术品的名字,然而再现于自己脑中的却总是那集中了友人们话题的股间部分。
「你叉开话题了。」
「我没有叉开。只是在你的脑中缺乏话题连贯的思维管道而已。再给你点提示好了。大卫像也是男性裸体哦。只是,他被称为唯美的艺术品而在公共场合公然展示。同样是裸体,那和在道路上赤裸
的男人究竟有哪里不同呢?如果大胆地说,其实区别只是在他是否唯美而已。仔细想想的话,用美去区别概念,本身才是一种差别待遇吧。」
「别把艺术品和变态混为一谈!」
「你总是不能透过事物看本质,如果不抱着先入为主的观点,很多事情都会变得很简单的。像你拒绝接受同性爱的事情也是这样。所谓奇怪或是变态都是在『你自己』的常识范围内划分的。所以从
我的角度看,不能理解这些的你倒是很奇怪。」
也不是不明白男人要表达的意思,然而一句一句针对的全是什么『你的价值观』,『你的常识』......那是当然的,自己根本就是以此为活动轴的啊。
「100人中有99个都会和我一样,认为在大街上赤裸的男人是变态。所以我这么想很正常。」
「大多数那么认为就是正确的吗?中世纪的欧洲,魔女被认为是理所当然的存在,然而事实上魔女真的存在吗?」
冬峰的思维太具跳跃性,从大卫像到魔女,这些名词和图像在立原的脑中混乱地转换着。「总而言之,正常或是异常用界线来划分就很奇怪。这种词语在现在这个时代就不应该存在。比方说如今社
会中有这样一种规则,然而那也只是为了群体而居的人们的生活所制订的一般规范。说白了,除了统治目的,别无意义。觉得规范就是绝对的,有了规范就安心了,像你一样持这种奇怪想法的人总
是有的。」
顿时语塞。即便没有被强迫住嘴,然而下一句话似乎就是被堵在那里,不知如何应答。一旦说得道理不足,又会被驳斥得体无完肤。因此也就完全不知要如何接话。难到冬峰说的是对的?但是这种
程度的事谁都知道啊。即便是知道,却从没有认真得深入思考过。因为根本没有这个必要。从以前开始,就知道他是善于交谈,口齿尖利的男人,但是怎么也没想到能够到如此咄咄逼人的程度。
「昨天也是从同性爱谈到全体人类,一个又一个不同层次的问题,最后终于说到一些低级的......譬如说和同性做爱是否会有感觉之类的话题。人类欲望总是能被降低到最原始的程度。你说和同性
绝对不会有感觉,所以那样所谓的爱根本毫无意义。我则是认为即便是和同性也会有被挑起感觉的时候,所以我们是完全对立的观点。比起争论的话,还是用事实说话更好,为了实验一次,我们一
起去了旅馆。」
睡醒后的冲击顿时复苏。早上,在旅馆的房间中,就这样带着宿醉感醒来的立原看到的是睡在自己身边赤裸的男人。而且还是那个前一天毫不留情地将自己的自尊打击得支离破碎的第一企画课的课
长。就这样留下还在沉睡的男人,仓皇地逃离了房间。为什么自己也是全身赤裸?还和男人躺在同一张床上?在行进的电车中,在会议进行中,似乎可以想起些什么,然而记忆的碎片却很难再拼合
在一起。震惊于这种愚蠢的理由,难道这就是自己在醉酒后浑然不觉的情况下进入旅馆的原因。
「我和你做爱了。其实,也只是到爱抚的程度而已。你醉得完全不能动了,所以我采取了主动。即便是男人的爱抚,你也很有感觉。勃起,也射精了。所以说,性快感和给予方是男是女毫无关系,
只是忠实于身体上的感觉而已。」
在对方露骨的描述下,立原紧握的双手在瑟瑟颤抖着。一想到自己在醉酒后毫无意识的情况下被男人看到了身体,甚至被触摸到射精的程度,就使立原羞怒到浑身冒火。
「你这个......变态的混蛋!」
紧咬着后齿,愤怒地盯着男人。冬峰耸耸肩,双手摊开,歪着头说:
「我不认为你连这种事情都一点印象都没有。虽然知道你确实喝醉了,但做的时候也很配合,所以我认为这是两情相愿的行为。没想到你却对我发飙。不管你当时醉到什么程度,说『做吧』的人可
是你自己哦。如果你觉得自己不该对醉酒后的行为承担任何责任的话,那么最初就不该喝得那么烂醉如泥。如果是个洁身自好的成年人的话,就应该敢于承认自己的错误,不要一味地摆出一副受害
者的样子责怪我的不是。」
被男人刻薄地指责着,一股怒气一下冲上头顶,立原狠不得立刻揪起眼前这个男人,恨恨地揍上两拳。
即便被立原咬牙切齿地怒视着,男人的表情却没有丝毫变化。依然事不关己似的微眯着双眼。那触摸到脸颊的手指,明知道不会有任何攻击力,却还是使立原条件反射似的后退。
「所以你才无法理解你的朋友。」
冬峰一字一顿地慢慢说。
「像石头一样顽固不化的头脑,见识自然短浅。根本不可能会理解的。还是因为觉得没用,所以也就没有理解的必要了?理解这种事对你来说就那么困难吗?以你现在的思考模式,只要是不理解的
东西一律归为异类,只要排除在思维范围外就好了。」
立原用力敲打着桌子。
「不要一副什么都懂的口气!难道说你就全都明白吗?那个家伙......是和我交往了十年的朋友,你是想说我连他都不了解吗?」
男人从上衣口袋中取出香烟,点燃。短暂的沉默也多少削弱了立原的气势。
「我没有说我全都懂。我只是和你不同,可以接受爱上男人的他。我只是这个意思。你对自己无法接受的东西就自动视为『异常』,虽然说着想要理解自己的朋友,然而也只是嘴上说说,实际怎么
样根本无所谓。」
点燃的香烟头『咻』的一下闯入视野。立原无意识地将视线集中在那缭绕的白烟上。
「打个比方,你在电视上看到饥饿消瘦的孩子,一定会产生『真是太可怜了』的想法。觉得他可怜也好,想要为他做点什么的心情也绝非虚假,然而,转换了电视频道后,在你心中萌芽的那份好像
道德教科书一样的感情马上就会忘掉。因为那只是别人的事罢了。你对朋友所抱有的感情也是和此类似的无责任的东西。」
喉咙处产生了一种好像被什么柔软的东西塞住了一样的违和感。正确的言论令立原感到苦涩,一种胸闷般的不适感。正确的事情任谁都懂,然而『无责任』却是人类的真实写照。但是这是大多数人
都存在的问题,也不是只有自己一个。
「你也仔细考虑一下别人的事。朋友有个男性恋人妨碍到你什么了吗?没有吧?觉得讨厌也好,不能理解而感到不爽也好,全是你自己自以为是的感情罢了。」
立原一下瞪大了双眼。冬峰的一翻话无形地敲打在了心上。虽然青木是个同性爱者,然而自己和他的关系完全没有变。那自己究竟为什么如此拘泥于他喜欢男人这件事上呢?倒底有什么关系
呢......
青木是个安静的、少言寡语的男人。像自己这种凡事都要分个黑白,定个性质的人对青木那种办事模能两可的性格本就不太喜欢。认识他是在高中时,那个时候,比起青木,立原倒是经常和他那个
社交圈广泛的双胞胎弟弟玩在一起。然而和青木结交甚至变成好友的关系,却是差不多5年以后的事了。
大学第二年的春天,在新生欢迎会上立原喝到烂醉。前天刚和交往了半年的女友分手,因此而心情烦躁也是他喝闷酒的主要理由。一起喝酒的大概有15个人,中间也包括和自己的关系比青木亲密很
多的朋友。然而第二天,当自己睁开眼睛的时候,坐在床边的却是这个安静得好像装饰物一样的男人。『我很同情被甩掉的你哦』,青木说这是他将醉酒的自己留宿的理由。
「恋爱真是不可思异呢。」
青木毫无征兆地低语。
「喜欢是一种无形的感情吧。大家被这种东西所牵绊,痛苦着,快乐着,愤怒着......总是在想,究竟是为什么呢......那一定是可以改变人一生命运的强大力量吧。」把自己甩掉的女友脚踏两条
船,即便如此,还是喜欢她。倒是从没想过这是什么高尚的感情。然而不管怎么说,那种「爱」的感情确实存在。当听到青木对恋爱的看法时,立原不禁想,这个男人到目前为止都经历过什么样的
恋爱呢......也头一次对他本身产生了兴趣。想要和他多说说话。此后,两人交谈的次数也增多了。一直以来男人形只影单的暧昧轮廓,也随着交往的增多而逐渐清晰。当注意到那张看上去冷漠的
脸在面对自己时露出的温柔笑容时,立原确信,这个男人是可以和自己交往一生的朋友。青木是自己的好友,至少立原是这么认为的。所以,当一切都结束之后......辞掉了工作,离开了自己,当
听到他和那个怎么看都只是个麻烦的小鬼成了恋人的关系时,令立原相当的震惊。不正常......明显是异常的状况。即便开始顺利,然而异类的东西必定是存在破绽的,在自己看来那根本就是畸形
的恋爱。
相亲后早早地就决定结婚。建筑一个幸福的家庭,如果以自己家庭的美满切实地教育青木的话,说不定可以将他从那种异型恋爱中唤醒。即便现在由于热恋而看不清周围,然而一旦冷静下来,一定
会恢复正常生活的。为了那个时刻的早点到来,而使自己尽快成家......也忽略了自己可能会由此而产生的不快乐。然而比起那个,更在意的却是青木的事情,因为他是自己非常重要的存在。「你
......」
冬峰把双手手指在脸前交叉。
「如果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而且真心的想要理解你的朋友的话,我倒是可以帮助你的。」
「帮助......?」
「我很清楚你需要怎么做哦。」
冬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你不能理解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你没有经历过真正的恋爱。」
「和女孩子交往的事我还是有的。」
立原忍不住马上反驳过去。「我不是指数量。而是,是否对某人有深爱的感觉......这是个程度问题。你从没有想过喜欢一个人甚至到连死都无所谓的程度吧?」
『有的』想这么回答时,却在迎上男人视线时止住了。因为感觉这样的谎言可以很轻易地被男人拆穿。
「你从此以后就那我当作恋爱对象,体验一下真正的恋爱吧。这样你就可以理解你朋友的心情了。也一定会改变你的一生的。」
立原『啊?』的一声紧皱住眉头。男人大幅度的挑动了下眉,问着「很意外吗?」。
「虽然说是恋爱,也没有必要真的喜欢上。只是做做样子而已,应该说『模拟恋爱』更合适些。」
对于这突如其来的提议,立原毫无招架的余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得楞在那里。「你在想『这样做的话又能怎么样呢』,对吧?但是,这种方法很奏效的。毫无关系的男女一但成了恋人,就会表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