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看这个吗?」
我将漫画接到手上一看,这是一本早就过期的少年漫画杂志,然后,我终于股起勇气对他说:
「橡皮擦…不付钱不行的!」
三浦惠一将原本埋在书里的脸庞往上抬起,然后毫无表情地看着我。
「不可以当小偷,绝对不可以做这种事!」
他总算将漫画放在一旁说:
「才十元耶!十元不是到处都有吗?」
三浦惠一理直气壮地扬起头来。这让我感到非常困惑,对于他这种是非不分的心态,我究竟应该要如何向他解释,才能够让他了解?
「但是,那毕竟不是你的东西啊!如果你自己的钱也被别人拿走了,相信你也会生气的,不是吗?」
「如果谁敢抢走我的钱我就揍谁。」
「如果那家店的老爷爷知道这件事情的话,想必也是和你一样的想法,所以,我们不可以那么做,自己讨厌的事情,自己也不能做,这才是做人的道理。」
嗯…嗯,三浦惠一一阵自言自语之后,突然开始笑了起来。
「既然是做人的道理,不如我们来玩一个游戏吧!如果我输了这个游戏的话,我就遵守这个道理。」
「不行,道理就是道理,它不是任何人或是任何事情可以决定的,如果你不遵守的话,我也不会再侍在这里了。」
「那么,我们到别的地方啊!」
三浦惠一尽说一些歪理,这使得我不得不着急得对他大声说:
「去哪里都是一样,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地方可以允许偷窃的行为,除非是死掉!」
「死掉」这两个字,让我们两个人都停止了动作。他突然变得安静下来,我也很困惑为什么自己会突然说出「死」这个字眼,当两个人都不再说话的这个时候,我才听到防波堤外传来阵阵海水拍打
流动的声音。
「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要没有被发现,就不会有任何人会因此而生气…」
他的声音显得有气无力。
「不可以!」
「我是不明白你所说的道理,不过,你的意思,是不是要我将这东西还回去比较好?」
我点点头之后,三浦惠一便很快地从防波石块里站了起来。
「我们去还东西吧!」
他居然是这么直接。没想到,我所说的话他竟然还听得进去,而且还照做了,这多少让我感到有些意外。
虽然我们回到店门口了,两个人却站在原地动也不动地站着。我们总不能够说是自己偷了橡皮擦吧?三浦惠一又不懂得该如何道歉,若是我一五一十地对老爷爷说明情况而道歉的话,必定会让人讨
厌吧!因此我心里想着,为什么明明是三浦惠一做错事,却要连我也一起承担这个过错?究竟要让他自己去道歉好?还是另外编一个好理由比较好?
考虑到最后,我还是对杂货店的老爷爷说,我们在店里捡到20元,因此要将20元还给他,这么一来,就将他和我的橡皮擦的钱都付了。然而,一开始盯着我瞧的老爷爷,这回却露出细长的眼睛瞇着
对我笑说:
「谢谢你,但是,在店里捡到的钱未必一定是我的,你还是还给它真正的主人吧!」
手掌心握着钱,我怀着复杂的心情走出了店门口,手里头握着的是两个10硬币。
「不说实话可以吗?」
三浦惠一走出店门的时候这样子问我,我却回答不出任何话来,心情真是坏透了。这个时候,太阳已经逐渐西沉,天空也被染成了橘红色,我心里只想着快点回家,于是,趁着我还记得回家的路以
前,我拍拍三浦惠一的肩膀说:
「拜拜!」
才刚刚说完话,我便一溜烟地跑走了,由于我实在不喜欢他,所以连话也懒得对他多说,像他这样奇怪的人还是少惹为妙。我一边跑回家,心里一边不断地这样想着。
一九七八年 春天
学生服的领襟总是让人感到不舒服,幸好我穿的尺寸稍微大了些,领口也就显得比较宽松。突然间,一朵粉红色的花瓣飞到我的胸前,于是我抬头一看,开满的花儿遮住了天空,我现在正站在一颗
樱花树的下方,然后,不知道是谁从建筑物的一角飞奔出来。这让我立刻停下了脚步,三浦惠一很快地来到我的身边,他总是像现在这副慌张的模样。
「我们今年不同班级耶!你去看了吗?你在三班我是四班,都已经是中学的最后一个学年了,却还分在不同的班级,结果,我们在同一班的时间也不过只有短短的一年而已。幸好只是在隔壁班,体
育课也是一起上,而且,休息的时候我也会去找你。」
我暧昧地笑了一笑,然后故意装做很沮丧的样子。其实,我比他还要早去看分班的公布。毕竟,分班对于我未来一年的时间有着非常重要的意义,我怎么可能会错过这个重要的时刻呢?当我知道和
三浦惠一被分到不同班级的那一瞬间,我的心中,就好象大石头落下来般的轻松。但是,我无法当着他本人的面前这样说,更不能表现的太明显,所以只好对他装个样子了。
三浦惠一在我的眼前一边叹息一边摇晃着他的脑勺。他的浏海已经长到可以遮住鼻尖了,生活指导的老师也曾经不只一次地告诫过他,他的服装仪容似乎从来没有整齐过,骯脏的制服总是毫不在乎
地穿在身上,领口的部位也被汗水渗透而污秽不堪,胸前的扣子也不知道开了多少次,总而言之,三浦简直是集「不良的榜样」为大成。
「有一年在同一个班上已经是很幸运了,从樱田小学毕业的人当中,去年被分在同一个班上的只有友久和你而已,对了,友久今年还是和我同一班呢!」
听到友久的名字时,三浦惠一显得有些惊讶地挑一下眉毛。
「你从小学开始就一直很喜欢那个家伙,今年可高兴了吧?」
三浦惠一的思考模式还真是单纯明快,这让我不禁苦笑了起来,我明白他在这时候最想要听到的是什么。于是,我两手交*着,然后面对三浦惠一那张正在闹别扭的脸说:
「是啊!但是没有和你同班,还是让人觉得非常遗憾,因为如果没有你的话,那多无聊啊!」
原本有些不高兴的脸,在听到我的这番话之后,顿时变得豁然开朗,整个人都明亮了起来。三浦惠一不断顶着我的肩膀重复说着:「是啊,是啊!」然后便露出了腼腆的笑容。
「我也很喜欢你,我们简直比亲人远亲,你知道大家是怎么说我们吗?他们都说,我们是个奇怪的组合。」
这个说法让我觉得不太舒服。
「我也听说过。」
「真的是太过分了。」
当三浦惠一说「太过分」的时候,脸上还露出了愉快的笑容呢!一阵风吹过,这阵风就好象我此时的心情一般。强风让三浦惠一的眼睛瞇了起夹,在阳光的照射之下,他的头发闪耀出褐色的光芒。
这个休息时间似乎有些长,我好象应该多利用休息时间更用功一些,虽然我不需要讨好老师,但是,我对于老师不太喜欢三浦惠一这件事情却感到有些高兴,尽管这和我无关。
我看看手表,然后慢慢地开口说:
「再不回教室的话,班会就要开始了。」
原本低着头的三浦惠一这才抬起头,往教室走去,我则笑着跟在他的后面。由于三浦惠一刚刚装了一副小狗的表情,因此,我也故意摆出了笑脸。
「好了吧!再不走快点,我们恐怕在新学期一开始就要迟到了。」
「说得也是,那就下次再见了。」
三浦惠一拍拍我的肩膀后跑着离开了。我望着那个我怎么也无法喜欢的人的背影,就这么在花瓣的群飞乱舞之下目送他。
班上有一半以上的同学我都认识;当我刚进教室的同时,上课的钟声也刚好响起,于是,我赶紧找到我的座位后坐下。
「和也、这里!」
当我抬头一看,就在右边第三排*近中间的位置,有一张熟悉的脸孔正在对我招手。
「你的位置刚好在我旁边。」
于是,我赶紧走到友久旁边空着的座位坐下。
「座位的顺序是按照姓名来决定,所以很好找。」
灰久将双手枕在他的后脑勺。明明现在还是中午,他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去年不也是这样吗?」
「对于位置的坐法,即使再多的抱怨也没有用,倒是今年又要麻烦你多多指教了。」
「和你这个家伙还真是分不开哪!」
友久一边嘟嚷着,一边斜眼看着坐在旁边的我。
「我可没有想过三年都会和你在一起喔!」
我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说道。
「还好是和友久你同班,我本来以为会和三浦惠一同班,而担心得不得了哪!」
友久突然住四周扫瞄,然后放低了声音说:
「你怎么可以说得这么大声…说不一定什么时候,就会傅到他的耳朵里了喔!」
「好啊!反正我无所谓。」
于是友久叹了一口气,然后搔搔他的头发。友久可算是我唯一的知音,他不但明白事理,嘴巴也紧得很,因此,我也很放心地向他倾吐内心的话,他才是我真正像亲人的好朋友,自从我小学四年级
转来和他们同一所学校以来,我就和他以及三浦惠一玩在一起。也不知道三浦惠一究竟喜欢我哪一点,总之,他一直都围绕在我的身旁。
虽然我对于有暴力倾向的三浦惠一感到讨厌,却也碍于他的暴力而不敢向他明说。而且,我一向将老师所说的话都当成自己的座右铭,对于老师曾经说过的「大家都要相亲相爱」这句话,我都还一
直忠实地遵守着。
由于我从来没有拒绝过三浦惠一的亲近,他也就理所当然地认为我也喜欢和他在一起。因此,无论何时何地,都可以在我的身边看到他的踪影,他也一直当然地坐在我的旁边。
明明心里讨厌这个人,表面上却装得好象和他很要好,这种情形维持久了,心里难免会产生不平衡,而这个不平衡的心情,只好在友久的身上才得已解脱。他的思考模式和我很相像,我的心情他也
非常了解,因此,和他在一起让我觉得非常安心,在他的面前,我也从来不需要说谎。
「他说休息的时候会来找我,真是麻烦,不过还好,只要再忍耐一年就可以了。」
看着边笑边说话的我,友久突然抬起头说:
「你想要进鹭沼高中吗?」
「鹭沼…是吗?」
鹭沼高中是县内有名的升学学校,入学考试非常难考,一年只有两、三个人进得去。我的成绩在学年当中也算得上是佼佼者,老师也对我说,只要在这一年当中好好努力的话,应该可以考上这所学
校。然而,我并不是因为那是一所名校,所以才选择它,而只是单纯地认为,这是离开三浦惠一最好的方法。因为他的成绩从后面数来远比较快,如果不是个原因的话,县内的公立高中才会是我的
最佳选择。
「如果是市内的学校的话就必须要住宿,光是这一点就让人打了退堂鼓。」
友久耸耸肩地说道:
「你啊,从以前就不太喜欢三浦惠一那家伙,但是,其实他最近已经有很大的改变了。例如他现在所说的话我们都可以了解,而无谓的打架事件也不再发生了,不是吗?」
「可是他还是像以前那么粗暴,像个笨蛋似的家伙。」
「那你就去对三浦惠一这样说说啊!只要一句话就好了,那家伙就再世不会接近你。」
「说得简单,说完之后可就惨了,因为那家伙是个连下一步会做出什么事情都不知道的人。」
「虽然会让他非常生气,但是想一想,他却会因此而远离你的身边,那不是一件很好的事情吗?」友久盯着我的脸说着。
「事实上,你自己不也沉浸在一种说不出的优越感当中吗?」
这突如其来的话不禁让我震惊了一下,友久一边观察我的反应,一边嗯嗯地哼着。
「一开始我也不清楚,为什么三浦惠一会这么执意地侍在你的身边,直到最近,我才逐渐明白其中的原因。因为你是个好孩子,我没有其它恶意,这是实在话,你是个守规则、有礼貌的人,老师们
对待你的态度也是又亲切又喜爱,而我呢,要我守规则是要看情形的,三浦惠一那家伙更不用提,他是根本就不遵守的那种人。因此,对于任何事情都表现优秀的你,自然是非常羡慕,相信他一定
也很尊敬你。」
从友久口中说出被三浦惠一尊敬的事情,这让我感到有些疑惑。
「那家伙在女孩子当中可是很受欢迎喔!」
「咦?」
我倒是第一次听到这种事。对于我惊讶的表情,友久寺只是露出一脸苦笑。
「那个家伙的脑筋不好,看人的眼光也不怎么样,但是,他的五官端正,身高也够高,有不少女孩子都向他提出交住的要求,却都被他拒绝了。」
「喔——…」
我从来没听三浦惠一说过有女孩子向他告白的事。没想到离他最近的我,居然不知道这些事,反而是由友久来告诉我,这使得我有一些心理不平衡,然而…这也让我明白了一件事,或许是我自己太
不关心他了。
「你知道他拒绝别人的理由是什么吗?他总是对别人说『最喜欢的人只要一个就好了』,他口中的那个人应该指的就是你。」
「我?你少开玩笑了!」
「但是除了你之外,我不认为还有谁会和那家伙这么亲近,你觉得呢?」
我根本就不知道有这么回事,什么叫做最喜欢的人只要一个就好了,这不是让人感到非常的奇怪吗?就算有很喜欢的朋友,但是,女孩子又是另外一回事,就算他和其它的女孩子交往,还是可以同
时和我继续做朋友啊!
「那家伙在男孩子当中也是很有人缘的,虽然有时候会做出令人意想不到的事,但是脑筋还算清楚,就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不和你以外的人来住。和也,如果你真的那么讨厌他,甚至希望他离
开你身边的话,我认为不如将实情告诉他,对于他来说也算是一件好事,这样一来,那个家伙也可以开始和你以外的人交朋友,而你也可以让他离开你的身边,这不是一石二鸟的好方法吗?」
友久的这一番话好象是在说教一样,我到现在还在思考着他先前所说的「优越感」的意思。他的意思大概是说,我本来没有这种想法,但却在无意当中造成了这种情形,而三浦惠一便成了其中的受
害人,只不过,其中一定有什么原因,而且,平常他的坏嘴巴不是常惹得友久很不高兴吗?没想到友久今天居然会为他说话,或者……
在深入分析友久的话之前,我决定不要在现在这个场合继续讨论。
「我想了很久,你说得对,我必须清楚告诉三浦惠一我心里面的想法,这样对他比较好。」
友久苦笑着轻拍着我的肩膀。
「我想,只要你对他说清楚的话,他应该听得懂才是。与其你在这边胡思乱想,倒不如说出来算了,如果他听了你的真心话而打你的话,你放心,我会保护你的。」
「两个人耍一起被打才是好朋友嘛!」
于是两人同时笑了起来。就在这时候,新的导师才在迟到五分钟的情况下走进教室,友久慌张地往前看,接下来的时间里,我一边听着老师的介绍,一边思考着刚刚的谈话,我该如何告诉三浦惠一
说我讨厌他呢?心情顿时烦躁起来,头也为此感到疼痛无比。
我开始心怀怨恨地瞪着友久。他说得倒简单,说完的结果却是将麻烦事丢给我,但是我又无法反驳友久所说的话,因为我不想让他讨厌我。
我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新学期才刚刚开始而已,却好象有不少麻烦的事呢!
不远处传来小小的声响,正在熟睡的我为此睁开了好几次眼睛,最后,才不情愿地用手指头揉揉眼睛,将手腕上的萤光面手表*近眼睛一看,果然不出我所料,现在才不过是半夜三点而已。声音又
出现了,南边窗户传来一阵小小的敲打声,会在这个时间跑来敲二楼窗户的人,在我所认识的人当中,除了「他」,没有别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