撞地在地上的时候,一瞬间呼吸都停止了,还以为自己会死。在地上躺了一会儿,直到冲击渐渐远去,
后背的疼痛残留下来。
“哈,哈哈……”
亮介笑了。就是到这种时候,尿意居然还是不会消失,真是让人悲哀的事。亮介再次向台阶发起挑
战,因为下半身已经没有再踌躇下去的余裕了,腰都籁籁地颤抖了起来。拼命地忍耐着,这次俯着身体
爬上台阶。只不过是上个厕所,就要付出简直要让人昏过去的劳力。好不容易手摸到了门框,心想着“
好了”的瞬间,忍耐的线就绷断了。
“啊……”
腿间被暖暖的东西浸湿了。想要停止,可是怎么也止不住。亮介为“尿了裤子”这个事实受到了极
大的打击,一时僵立在那里动都不能动了。飘起的氨水臭味让他觉得很恶心,黑色的水迹落在台阶上的
沙子上,渐渐扩展开去。向外看去,周围是无尽的沙漠,在这什么都没有的洁白的空间里,远近的感觉
很快便麻痹了。到了现在,亮介终于知道忍为什么不愿意去找东西了。要走到这个空间当中去,自己也
会觉得恐惧的。
点子就放在门的旁边,上面叠着那把椅子,在一片白色中形成奇妙的存在。亮介瘫坐在灼热的沙子
上,呆呆地看着自己的影子,然后若有所思地把沙子撒在双腿之间。他以为这样多少能吸走一些臭味,
可是不管撒了多少沙子,被子干了,臭味还是无法消失,闻着这股臭味,自我厌恶也越来越深。
额头上挂下了汗水,头脑热得像烧了起来一样。在这当中,带着湿气的风抚过亮介的脸颊。仰头看
看天空,刚才还蔚蓝色的天已经被厚厚的灰云遮盖住,就好像关了灯一样,天色迅速地暗了下来。滴答
、滴答,沙子中出现了小小的黑色洞穴。不规则的雨滴迅速地变成了倾盆大雨。被雨水冲刷着,亮介笑
了。他笑着把学生服的裤子和内裤脱了下来,就着雨水洗掉,然后大张开口咕咚咕咚地喝着雨水。但最
初还像救命甘露一样的雨水,过了五分钟不到就成了残酷地夺去人的体温的冰冷东西。亮介拿着脱下来
的衣服回到了地下室。虽然关上了门,但雨水还是会从门缝中浸进来,隔很长的时间会落下一滴。
把衣服全脱掉放进台阶上,亮介在房间的角落里蜷缩成了一团。他因为寒冷而籁籁地颤抖着。虽然
喝点葡萄酒也许能让身体暖和起来,但一想到上厕所的问题,亮介就再也不想伸出手去拿了。他听着滴
答滴答地规则掉下的水滴的声音,蜷着身体。尿了裤子,又全裸着身体在这里颤抖,自己实在是太难看
了。
过了一个小时左右,不意间雨声停了。虽然想去看看,但是考虑到爬上台阶要花掉多少劳力,也就
没了特意去确定一下的心思。可是,就在很快之后,他因为难以忍耐寒冷还是爬了出去。等他上气不接
下气地爬上台阶,推开沉重的门后,看到的是从白色的沙子上蒸腾而起的水蒸气,还有一点也看不出下
雨痕迹的无尽晴空。
等夕阳的光线射入地下室的时候,湿漉漉的衣服已经干透了。从门里探出头来,在鲜艳的橘红色夕
照与白色沙砾间凝目看去,看不到一个像人影的东西。等太阳落山就看不见标记了,就算月光再怎么亮
也不可能找回来的,连这个他都不知道吗?心想着他至少总该有明白在天黑前回来那点程度的脑子吧,
亮介焦躁不安地眺望着地平线,忽然发现了一个小小的黑点。最初那黑点像蚂蚁一样大,真想他赶快走
近来确认,可是等男人走到眼前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忍什么也没有带回来,只有撕破了的
衬衫,肿得老高的右脸,还有阴暗的表情而已。
见了亮介的面,忍就说着“我被打了”哭了起来。问他理由,他也只是抽着鼻子不回答,结果惹火
了亮介,对他怒吼:“快点讲!”他这才断断续续地说了起来。忍找到了有人住着的地下街,刚一开口
请他们分自己一点食物,他们就毫不留情地打了过来。忍大吃一惊,正想逃出去,却看到一个一样是来
乞求食物的上了年纪的男人正遭到好几个年轻人的围殴,就扑过去帮他,可是自己也被打得昏了过去。
等醒来之后,急忙去看那个被打得浑身鲜血的老人,却发现他已经断了气。
“大家都好奇怪啊,阿亮。”
忍抱着头低低地呻吟着。
“他们……把人往死里打。好可怕,好可怕。我差点被他们杀了。”
忍颤抖着抓住自己,亮介没有推开他。亮介在想着,还有人和自己一样活了下来,那么他们为了确
保地下仅剩的食物而发生争夺也是自然的。现在既没有了警察,也没有了法官,那么在没有秩序与规则
的世界里,人们自然以自己的利益为优先,暴力也自然会蔓延开来。
自己这三天里一直昏迷着,结果迟了一步。打量一直周围,有的只有葡萄酒而已。光靠这个不知道
到底能让自己撑多久,但多半不会超过两到三个星期。而且谁也不能保证在这段时期里就能得到援救。
“我就这么死了也没关系。”
忍紧紧地抓着亮介的膝盖。
“在这里和阿亮一起死了也没关系。”
亮介用膝盖狠狠地撞开忍的头。伴着这个动作,一阵强烈的饥饿感升上胸口,让他很是恶心。
“我不要。我绝对不要死在这种地方。”
不想死,不想死,不想死。饿死……这种时代,为什么人还必须要这样死去呢。吃不到东西,没有
东西可以吃。当产生这样的自觉的时候,饥饿感就进一步增强了。虽然从早上起就一直很饿,但和现在
完全无法相提并论,不管是什么,都想塞进肚子里。在这种情绪下,亮介一把抓住了忍的衬衫。
“给我拿酒来。酒好歹也是有卡路里的吧。到了现在,不管是什么都行,必须要吃点东西下去。
忍笨手笨脚地从酒架上拿了酒来,亮介焦躁地一把抢过,拔开塞子就往嘴里倒去。
“忍,你也给我喝。”
把喝了一半的瓶子塞到他手里,忍摇着头。
“我,我不太喜欢喝酒的。”
“现在是能让你挑剔的时候吗?如果你动不了了,那我要怎么办?”
忍很勉强地喝了酒,自己也打开了第二瓶酒的塞子。酒让饥饿感淡薄下去,身体开始发热的时候,
下腹部又产生膨胀的感觉,亮介愤愤地哼了一声。因为饿肚子的事情占据了思考,就忘了刚才的教训,
自己可绝对不想再经历白天那样的失败。
“喂,带我到外面去。”
低着头的忍抬起脸来,问了声:“为什么?”
“你少管闲事。快点带我出去。”
忍在亮介面前弯下腰来。可是爬上了他的背后,他却无论如何也站不起来,膝盖完全用不上力量。
“阿亮,对不起,我好像是醉了……”
一把推开这个没用的男人,自己向台阶爬去,可是脑袋就好像坐上了过山车一样,爬一步就晃晃悠
悠的,途中好几次又趴下去。好不容易才爬到了台阶下面,但自己没有能爬上去的自信。
“阿亮,你是不是要上厕所?”
自己羞耻的事情却被忍轻易地说出了口。
“罗嗦!”
通红着脸,亮介咬紧了嘴唇。
“不用到外面去也没关系的。”
忍摇摇晃晃地走到了房间的角落,拿起了什么东西,又走了回来。
“用这个就行了。”
他递过来的,是一支给葡萄酒换瓶用的玻璃容器。口的部分比酒瓶要粗和长,瓶子的底部像烧瓶一
样,是个椭圆形。
“这个很方便的。阿亮还没有醒过来的时候,我一直用这个。”
“你说用的意思是……”
心里生起了很讨厌的预感。
“把阿亮的那个放到瓶嘴里去就行了。”
由于过度的羞耻,汗水一下子从全身喷了出来。在自己昏迷的三天里,一定也是有必须上厕所的时
候的吧。忍的行为是合理的,不然的话自己一定会弄脏衣服的。可是只要一想到,一个和自己同年的男
人在自己昏迷的时候照顾了自己的下半身,就觉得还不如当时死了的痛快。
下腹部那接近极限的刺痛感,宣告着失禁的即将来临。亮介盯着那玻璃瓶子,向一脸无所谓的忍下
了命令:
“你给我到架子那边的墙角去,我不说好,你绝对不准转过头来。”
忍老实地走开了。一看不到他的影子,亮介马上拿起了瓶子。自己又不是病人,为什么非得用这种
东西呢。亮介为自己的悲哀而流出了眼泪。但即使如此,他还是不敌激烈的尿意,拉下了被子的拉链,
把它塞进了瓶口。玻璃的冰冷触感让尿液向回缩了一下,但马上就爆发一样地喷了出来。虽然发出的声
音让人羞耻,想要抑制,但根本做不到。那不愉快的声音渐渐地压倒了羞耻心,最后只剩下了不知今后
该如何是好的败北感。
“阿亮,你好了吗?”
忍这样问着,但没有得到回答,他就又问了好几次。
“当然好了吧!蠢货!”
亮介怒吼回去。忍因为寒冷而吸着鼻子走回到亮介身边,用力地抱住了他。
“阿亮,阿亮。”
他像做梦一样地,一遍一遍地低声重复着。亮介任凭他把自己抱在身前,闭上眼睛。等下次醒来的
时候,发现这一切不过都是场梦的话,那该多好啊……他半是认真地这样想着。
只差一点就能吃到肉了,在做着这样的梦的时候,亮介醒了过来。好不容易梦到了食物,却在吃到
之前就醒了,他很是生气。咽下满口的唾液,胃立刻传来绞扭一般疼痛。是因为企图用酒意掩盖饥饿感
吧,胃也抗议起来,从前天开始,只要一喝酒就会恶心得立刻吐出来。这两天里,自己下了肚的东西,
只有偶尔会激烈在倾泻下来的雨水而已。
一旦醒了,就因为饥饿而无法再入睡了。看看时间,早上五点三十五分,自己只睡了一小时而已。
空着肚子根本睡不着觉,好不容易迷糊一下,却这么快又醒了。亮介搔了搔着,再次躺了下来。没有东
西可吃,是因为一直都只能在这个地下室里过日子的缘故。无法入睡的头脑计算着困在这里的日子,今
天是十月十八日,所以自己已经八天什么也没有吃过了。行动一天比天困难,如今已经连说句话都觉得
没有力气了,很明显,体力已经衰竭了下去,如果就这样睡着了,说不定就再也不会睁开眼睛。
不能死,一定要在这之前吃点什么东西才行。亮介想着,不管什么都好,哪怕只是一块巧克力也好
啊。他看到地上掉着一个小小的像石块一样的东西,就拿起来放到鼻子下面,闻到了甜甜的味道。虽然
知道那是酒瓶的瓶塞,但他还是咬嚼了起来。然后,把那带着葡萄酒的味道、木木渣渣的东西勉强地吞
了下去。全都吃下去之后,过了五分钟不到他就吐了。呕吐的声音让睡在身边的忍醒了过来。忍叫着“
阿亮,你没关系吧”抚摸着自己的背。由于胃液刺激了喉咙,亮介有点哭了出来。
“肚子好饿。”
忍也知道亮介已经不能再喝葡萄酒了,亮介紧紧抓住沉默着的男人的胸口,粗暴地摇晃着。
“我肚子饿,肚子饿!你想点办法!”
自从四天前出去找食物被人殴打以来,忍就没有再出去过,一天天地,只是喝着葡萄酒窝在地下室
里,等下雨的时候就拿空瓶子出去,储藏些雨水。
“我要死了。”
说出这威胁的话后,亮介感到忍颤抖了起来。
“我已经要死了。绝对会死的。肚子这么饿,已经不行了。我绝对会死掉,不行了,不行……”
一个劲地重复着死这个词的时候,就好像死亡的影子真的落在了自己身边一样,亮介恐惧起来。就
算今天不会死,但到了明天,后天,自己说不定就真的会死了。
“我想在死掉之前吃点东西,想吃东西。”
自己从来没有像这样用献媚一样的声音来求过一个佣人。
“我好想吃啊,忍。”
忍大大地吐出一口气,安慰似地摸了摸亮介的头,低低地说:
“阿亮,你把我吃掉也可以。”
他把衬衫的袖子高高地卷了起来,把手臂递到了亮介眼前。亮介看着这意想不到地突然送到自己眼
前的食物,像看一根黑暗中横在自己眼前的棒子一样,定定地看着。
“不能走路了就麻烦了,所以脚要留到最后。你把我的手吃了好了。”
的确,这应该和鸡肉与猪肉同样分在“肉”的范畴里,可是作为一个人,吃人肉是不能被允许的事
情。如果吃了的话,就会……该怎么说呢,就好像在伦理是支撑自己做人的柱子就会塌下来一样。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