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前面是“悬崖”,后面是“追兵”,他无路可逃啦。
慕轻光顾着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没注意到门槛的高度,在“哎哟”声中再次跌倒在地,又是满嘴的泥巴。
开头就不顺利,往后的日子……会好过吗?
慕轻趴在地上,扯出怀里的小手绢,不禁放声大哭。
6.起居自理
梦境里,慕轻看到只有六七岁的他哭着闹着揪住哥哥慕衍的衣服就是不肯撒手,稚嫩的小脸皱成了一团儿,吵着要吃冰糖葫芦。
一个同他年纪相仿的青衫男孩子站在一旁,看着兄弟俩打打闹闹,只是静静的笑着,犹如一朵在春风轻抚中默默绽放的花。
打闹了一阵,慕衍像变戏法似的拿出了一串冰糖葫芦,四五颗圆滚滚的山楂串在细细的竹签上,外面裹着厚厚一层红色的冰糖,在阳光的折射下闪亮亮的耀眼,馋得他吞了好几下口水。
他正要举手去拿,不想慕衍手腕一转,把冰糖葫芦递到了青衫的孩子面前:“谦之也喜欢吃吧?这串给你,表扬你学业用功。”
青衫孩子的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他昂望着面前英气飞扬的少年,好久才伸出手去接过了冰糖葫芦。他看着红艳艳的果子又抬头看了看少年,伸出舌头舔了舔。
眼看着心爱的冰糖葫芦被哥哥拿给了别人,他岂肯善罢甘休,当即一屁股坐在地上,哇哇大哭,两条小腿使劲踢着地上的小草,好似和它们有仇一般。
贺谦之看看任性撒娇的他,又继续自顾自的舔着冰糖葫芦,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慕衍见他闹得厉害,从一旁石桌上又拿起一串冰糖葫芦递给他。
好吃的东西到手了,他立马换了一副笑脸,胡乱用袖子擦掉脸上的泪水,乐滋滋的吃着。
那时候,能够心满意足的吃一串冰糖葫芦便是最幸福的事情。
梦境倏地转换,还没待他看清楚是什么,一阵“喔喔喔”的鸡叫声就把他从梦里活生生扯了出来。
慕轻打了一个哈欠,又舒服的伸了伸懒腰,才从床上坐起身子,揉了揉惺忪的睡眼。
“来人啊。”他迷迷糊糊的喊道,可一向随传随到的家丁没有立刻出现在他的屋子里,慕轻皱起眉头,又喊了几声,门才“吱呀”一声开了,一个红色的影子像一团火似的跳进来。
“慕轻表哥,早呀。”桑曼蓉笑着打招呼。
慕轻一看表妹,蓦地想起什么低头一看,惊呼一声扯过晚上被踢到一边去的被子挡在衣衫敞开的胸口。
他不自然的咳嗽两声,问道:“你怎么进来了。”
小丫头毫不避讳什么,轻巧地走到床前,说:“昨天忘了告诉你一件事情。姑父交代我一件事情,也就是在这里的一切生活起居全由表哥你自己打理。”
慕轻眨巴眨巴眼睛,似乎没听懂:“什么意思?”
“就是你自己的衣服自己洗,饭自己做等等的意思喽?”桑曼蓉说,“明白了吧?”
慕轻瞪着桑曼蓉,对自己的耳朵产生了莫大的怀疑:“真的?”
“是,真的。”桑曼蓉点点头。
“那昨天我看到一大群家丁丫鬟是来干什么的?”
桑曼蓉柳眉一挑,说:“姑父要求你这样做,可没要求我,所以他们是来照顾我的。你认为我会烧菜做饭?”
怪叫一声,慕轻裹着被子不停地在床上打滚。
父亲怎么可以这样对待他?
他何曾自己动手洗过衣服?又何曾煮过一顿饭?
不对,他曾经尝试煮过一顿饭,可是……贺谦之吃了一口后,差点翻白眼晕过去。
是为了今后把他赶出了家门,好让他自力更生?是吗,是吗?
桑曼蓉叉着腰,无奈的看着撒泼似的表哥,又说:“半个时辰后我希望能在书房看到你,如果你没有准时出现的话……”她从腰封上抽出一把戒尺,微微一笑,“你知道我会怎么做的吧?”
慕轻坐起身子,看着那把又长又宽的戒尺,那颗小小的泪痣抽搐了几下。
“没有别的事情,我就先去书房等你喽,表哥。”桑曼蓉拿着戒尺的手在慕轻面前晃了晃,跳着走出屋子。
慕轻眼里噙着泪花,“啊呜”一口咬着被子,死命的扯了半天,知道自己是抵抗不了任何,只能乖乖接受。无奈的他起身拿衣服,可是昨天三番五次的摔倒后,衣服已经脏得不成样子了。
他把衣服丢到一边,环视屋子一圈,没有找到放衣服的包袱。
“哎呀”,慕轻一拍脑袋猛然想起家丁把包袱都放在了大厅里了!
低头看看只穿着中衣的自己,慕轻欲哭无泪,不会是要他穿成这样子跑到大厅去拿衣服吧?再看看那件脏衣服,不偏不倚的正好扔进水盆里……
他想先裹着脏衣服去大厅都不可能了。
慕轻愣愣的盯着湿漉漉的脏衣服,长叹一声——其实吧,反正都是自家人,穿着中衣出去被瞧见了又怎么样呢?至于桑曼蓉那小丫头,在书房里也看不到吧?
没有顾虑,慕轻低头找鞋子,可是翻遍了整间屋子,一只鞋的影子都没找到!
“不会吧?鞋子自己长了脚,跑了?”慕轻自言自语,详装摸着根本不存在的胡子,时间越来越紧迫,也容不得他再找下去了,“算了,大不了等会儿洗个脚。”
就这样,涂二公子光着脚丫子走出屋子,直奔大厅而去。
突然,慕轻听到周围爆发出热烈的大笑声。他慢下脚步看了一眼四周后,步子就这么不由自主地打住了,同时脑袋里“轰”的一声。
不光是涂家的家丁丫鬟,小院子里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些他不太熟识的锦衣少爷。一群人指着他“哈哈大笑”,像在看一出滑稽戏。
衣带不知道何时松开的,露出慕轻如玉般的胸膛,那白皙光滑的皮肤本来能令人垂涎欲滴,只可惜刚才为来找鞋子脸上沾了些灰尘,头发也没有梳理,乱糟糟的披着,甚至有一撮头发傻兮兮的竖在
头顶,在微风下轻轻摇摆。
众人捂着肚子,笑得都快要直不起腰了。
“听闻涂家二公子虽是断袖,但也是一位风度翩翩的贵公子,”一个紫衣的青年强忍着笑,说:“今日一见……真是令在下大开眼界。”
慕轻感觉自己的脸在发烫,他咳嗽了两声,一手挡在胸前一手捂着凌乱的头发,也不敢说些什么,一溜烟地冲进大厅,甩开那些笑声。
7.天降大任
想着自己刚才出丑的样子,慕轻脸皮一片红晕,他慌忙地扯出一套月白色的袍子套上,正打算去洗梳,却听身后又传来笑声。
“表少爷,您外衣穿反了。”
慕轻低头一看,果然是穿反了,他回头看看那丫鬟,心想他在她眼中一定傻的可以。
果然开头不顺利,后面倒霉的事情接二连三降临。
好吧,不是有句话叫“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
慕轻一边重新穿好衣服一边翻着白眼想着伟大的儒家学说代表人物孟子老先生的话。
“后面的话是什么来着?”他抓抓头发,那撮毛仍顽强的“站立”在头顶,“不管了,总之‘行拂乱其所为’说的一点没错!”
慕轻抹了抹眼泪——想要成就一番大业,必须如此吗?
“表少爷,时候不早了,小姐还在书房等您呢。”那丫鬟对仍在暗自感慨的慕轻说。
这一提醒,让慕轻猛得惊醒,他一拍脑袋,先是跑到水缸边随意洗梳了一下,然后慌慌张张地向厨房跑去。
不大的厨房里,收拾的非常干净,干净到台子上碗橱里一粒熟米都没有,不知道是桑曼蓉给藏起来了还是一群人早就吃光光了。米缸里有满满的大白米,角落里堆放着瓜果蔬菜,可都是生的,叫人
怎么吃?
慕轻傻傻的瞪着空空的大锅,摸着肚子,那里隐约传出“咕咕”的声音。
“其实我一点都不饿,一点都不饿。”慕轻自我催眠着,转身向书房走去。
书房临湖而建,面向湖的一面开了几扇窗子,徐徐的凉风带着花的芬芳香气从湖面上吹来,令书房内的一干人等不禁心旷神怡、精神抖擞。
桑曼蓉坐在首座,笑眯眯的看着面前排列整齐的七八张书案。此时大半的书案后都坐了人,个个衣着光鲜,一看便知不是普通人家的公子,他们有的凑在一起聊天,有的认真的看着摊在案上的书,
还有的正盯着桑曼蓉漂亮的脸庞挪不开眼睛,口水都快要从微张的嘴巴里流出来。
桑曼蓉微笑着盯着那个看她的公子,可手却没闲着——拿起桌上一本空白的册子,毫不留情的向他砸去。
那人躲闪不及,册子正中他的脑袋,一声杀猪似的嚎声,那人捂着脑袋痛哭流涕。众人向他看去,一阵哄笑。
桑曼蓉摊看一本册子,狠狠地在某个名字上画了一个鲜红的大叉叉。
慕轻进来的时候正好看到这一幕,他向那位不幸中招的公子投以同情的目光。
这世上除了“水性扬花”的主儿以外,有几种人是不能色眯眯的盯着看的,首先是有夫之妇,例如皇帝他老婆,轻则暴打一顿,重则你可以去和阎王爷报到,见见祖宗了。
再者是摆脱红尘俗事、清心寡欲、潜心修佛的出家之人,会被人强烈鄙视。
还有一种便是桑曼蓉这样的大家闺秀,别以为弱不禁风就是好欺负的,往往在你措手不及之时施以狠狠一击!
特别是这小丫头,最讨厌别人那种不正经的眼神,明里不和你计较什么,暗地里非整死你不可。
慕轻摇摇头——看谁不好偏偏看桑曼蓉,未来对你来说一片黑暗,兄弟保重!
“表哥,你来啦,快坐下吧,要开始了。”桑曼蓉合上册子,向慕轻招招手。
慕轻看看周围的公子哥们,甚是不解——不是应该桑曼蓉给他单独辅导吗?怎么会出现这么多人?害得他出丑。
似乎是猜到表哥在想什么,桑曼蓉淡淡的说道:“与你今年一起参加今年的会试,受了拜托,所以与你一起学习。”
慕轻无语,见只有临窗最后一个位子空着便坐了过去,看着案上厚厚的一摞书,漂亮的脸上瞬间出现了一张比苦瓜还苦的表情。
四年前的乡试,他废寝忘食的连夜看了整整一个月的书才勉勉强强过了。之后看到书他就想吐,也就没了再念书去考会试的想法,松散的到处晃悠。
如今必须去考会试,虽然贺谦之一直敦促他多看书,可他看到书还是头疼,不想去翻,翻了也没真的看进去多少。
桑曼蓉开始讲课了,慕轻摊开一本书,装出一副在认真听课的模样。他偷偷的瞟着表妹,心里开始嫉妒起她。
桑曼蓉两三岁的时候,她娘因为体弱多病去世了。她爹也就是他舅舅,忙于公务无暇去照顾年幼的女儿,请来奶妈。
小时侯的桑曼蓉就特别喜欢看书,小小年纪每天大半的时间窝在父亲的书房里看看这书翻翻那书,巧的是奶妈识字,见小曼蓉好学也就一点点的开始教她。
到了十岁的时候,桑曼蓉已经才华绝伦颇有些见地,引得帝都上下都啧啧称奇。
因为从小失去了娘,她爹和奶妈千般万般的宠着她,任何要求只要能做到必定答应她,于是不知不觉的就养成了古灵精怪的性格,有一些小小的任性,没有一般大家闺秀的内向害羞。
每天奶妈都会带着她四处走一走看一看,学到了更多书本上学不到的东西。
待十六岁的时候,她才华不知让多少人折服,先帝在世时曾说过“若曼蓉是男儿之身,定是国之栋梁”。
可惜桑曼蓉是女孩子,不能站在朝堂之上高谈阔论。不过她名满天下的才华倒是吸引了众多将要参加科举的学子,常常有人上门请教,桑家的门槛都快要被踏平了。
听说上届科举的探花,本是平常之辈,考殿试最多三甲。可是考前经桑曼蓉一番辅导,竟是摘得了探花之位,使得她更是名声大震。
不少好人家上门提亲,可皆被桑曼蓉给拒绝了,她想要自己寻得如意郎君,她爹眼见她快满二十居然也不着急,反而答应了她!
慕轻想到这里,又摇摇头。
从小吃喝玩乐的他在人生的起点上就输给了表妹,所以注定他只能嫉妒,只能死去活来的被她算计着玩。
不过,若他爹也处处宠着他就好了,也许就不用来这个倒霉地方。也不知道贺谦之有没有和慕衍说回去的事情……
突然,他感觉到有一双眼睛在盯着他,背后一阵发冷。慕轻抬头望去,看到一张陌生的脸。
8.与你有仇
那人脸庞轮廓清俊、眉剑目星、丰神俊秀,墨色的长发梳得一丝不乱,一身绣着白色花纹的淡蓝色袍子显得他温文儒雅。
慕轻看见桑曼蓉正在低头看书,目光又落回到那人身上,抬手指着自己,小声问道:“你认识我?”
那人冷笑一声,隐隐的带着嘲讽,不屑的看着慕轻,说:“涂二公子真是好记性。你这样的脑子去参加科举,那可真是……”
慕轻再笨也能听出话中之意,他噘着嘴巴,厌恶的瞪着那人的脸,越看越觉得有些熟悉,好像曾经确实在那里见过,并且不是说了一两句话那么简单。
他们,似乎——
有仇?
那人似笑非笑的盯着慕轻好一会儿,才转过头去。慕轻感觉心里猛得一颤,他正要再度开口问,却听有人咳嗽了几声,寻声望去恰好对上桑曼蓉一双明亮的大眼睛。
眼睛里含着笑意,但那绝对是恶意的笑,好像在告诉你“要是再不认真听课,小心我把你扔进湖里”。
慕轻再次感到背后发冷,他慌忙低头看书,抬眼偷偷瞟到桑曼蓉转看眼神后,才松了一口气。
猛然间,他想起那人是谁了——
安雅城。
可以一手操控会试取中者名单的官员之一的礼部尚书安景的儿子,今年二十四,比他年长一岁。因长相英俊、风度翩翩不知是多少帝都大家闺秀想嫁的对象。
他们第一次相遇是在一年前,地点“汇贤楼”。
没错,他们第一次见到对方就是在帝都赫赫有名的相公堂子之一“汇贤楼”,谁也不曾料到安大公子竟然也是断袖,只不过不像他涂慕轻这么招摇弄得人尽皆知,相反安大公子非常低调,从来都是
点人喝酒上床付钱走人,简简单单从不多说什么,包括自己真实的名字。
他也是后来跟着爹去安家拜访才知道那个和他大吵一架、甚至差点君子动手的家伙是谁。
那天,他像往常一样来到汇贤楼找他的明熙,还没踏进大门就听见哭声和吵闹声,进去一瞧——安雅城粗鲁地拉着明熙的手似乎要强行将人带走,老板赵琪玉拼命阻拦着,一群人围在四周看热闹。
见明熙被人欺负,他哪里能咽得下这口气,当即冲上前去从安雅城手中夺过人来。
“喂,你干嘛抢我的人啊!”他指着安雅城责问道。
安雅城瞪着他,醉里喷出浓浓的酒气:“本少爷有的是钱,想为明熙赎身带他走都不行吗?赵老板,你说个价钱,无论多少本少爷当即付给你!”
赵琪玉看看他,一副左右为难的样子:“这位少爷,小熙是涂少爷看上的人,您不便带他走啊。”
“那涂少爷有钱给明熙赎身吗?”安雅城嘲笑道,眼睛一瞬不瞬的看着他。
他一愣,避开对方咄咄逼人的目光,扭头看着身旁的明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