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磊家住在一个很旧的桶子楼里,厨房和卫生间都是公用的。到了他家门口,他在上面的门框上摸了一下,摸出一把钥匙来,把门打开。
我后来见过许多人做同样的事,我一直觉得这是很愚蠢的行为。我曾问过小磊不怕钥匙被小偷摸去,可以直接就进屋了。
他想了想说:大概我们家也没什么好偷的。
他家是里外两间屋,可能是由原来一大间隔开的,两间都显得很小,不过收拾的很干净。里间是一张双人床和一张大桌子,外间是一个上下铺的单人床,还有两张自己打的沙发和一个柜子。
小磊的床是外间的上铺,特别干净,跟他的人一样,整个儿一洁癖。床头还贴了几张球星的照片。
我一屁股坐到小磊的哥哥,也就是那个“李大”的床上,捂着肚子,赖皮赖脸地跟小磊道:“我饿了,你给我弄点吃的吧。”
小磊二话没说就跑到公用厨房,一会儿就弄回了两个洗干净的小黄瓜和几个西红柿,我俩就大嚼大啃起来。
我拍拍身边的床板,让小磊坐过来。小磊坐在我身边,我就半仰半躺在他的腿上。小磊看着我,我看着他,我觉得他一点也不象在学校里那个拽拽的小霸王,倒很象小时候那个处处回护着我的小哥哥。
我是在很久很久之后,才开始明白小磊原来是怎样的一个当老公的上佳材料。只可惜那时的小磊,已经不属于我了。
吃过之后,小磊就教我下国际象棋。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国际象棋,而且那时在中国玩的人的确很少。小磊下棋的时候特别认真,他那认真的样子看上去很可爱,和他在田径场上的那股帅气又有所不同。
后来郭阿姨下班回来,一见到我就亲热地叫我“白小儿”,我臊的满脸通红。小磊在一边做着鬼脸,跟着叫“白小儿”占我便宜。
不过他也没得意多长时间,郭阿姨一开口就叫他“郭二”。他老大不愿意地抱怨道:“不是说好当着外人,你不叫我小名吗?”
“哎哟,我叫我儿子别人还管的着啊?”郭阿姨看着我。“再说,白小儿也不是外人。”
我赶紧在一旁附和:“就是就是,我觉得‘郭二’挺好听的,叫着又顺嘴。”
气得小磊直在郭阿姨身后冲我挥拳瞪眼睛。
那天郭阿姨给我做了好几个菜,小磊帮了不少忙,有两个菜还是他炒的。这让我很是讶异,在我们家,我可是从不下厨房的啊。
晚饭只我们三个人,郭阿姨一个劲给我夹菜,还说我懂事,嘱咐我要在学习上多帮助小磊。
小磊的哥哥没回来吃晚饭,说是去女朋友家了。看来有了媳妇忘了娘,是天下的通例。从照片上看,他哥哥也是一个大帅哥,长的高高壮壮的。不过我更喜欢小磊的样子,我觉得他把照片上他爸爸年轻时的英俊和郭阿姨的漂亮完美地结合在一身了。
不过郭阿姨可是比照片上老了很多,也比我的记忆里老了。我印象中她短短的头发,黑黝黝,现在已夹杂了不少的白发。我听妈妈说。郭阿姨在李叔叔去世之后吃了不少苦,带着两个孩子,很不容易。李叔叔是在他们家搬走不久之后因一次工伤事故去世的,我妈妈过了很久才听说了消息,想去找郭阿姨,看望看望她,可惜一直没能联络上。所以在我们班的家长会上的意外相逢,两人都感慨掉了眼泪。
想当初两家都是其乐融融地过着日子,再回首,人生已是大不同。那时我听着妈妈和郭阿姨讲这些事,一半懂了,一半还是不大懂。在过了许多年之后,我的人生也有了许多起起伏伏之后,我才慢慢开始真正领会到当时她们的心境。
二十五
那天吃过饭之后,天已经很晚了,郭阿姨嘱咐小磊送我回去。
出来之后,才发现月亮很圆很亮,悬在半空,照得大地上一片银灰。
小磊没骑车,跟着我的车慢慢地走着。我一手扶着车把,一手搂着他的肩膀,靠在他身上。清冷的风迎面吹过,让人精神为之一震。
前两天刚下过雪,路上的积雪白天被晒化了,晚上又冻成冰。小磊专挑那些滑的路面走,用手搂着我的腰,在冰面上打着蹴溜滑。我的自行车在冰面上东倒西歪,吓的我紧紧地搂着他的肩,把脸贴在他的脖子边上。
他一直送我的理大门口。还是象往日一样,分别的时候他把手放在我的后腰上,轻轻一推。
我忍不住回头冲他摆摆手,他也笑着跟我摆摆手。我骑出去很远了,回头看他还站在路口,见我回头,又冲我挥挥手。
我已经完全不记得那天的路上我们说过些什么了,可是那晚的晶莹剔透的月光,那晚冷冷的清风,却永久地留在我的记忆里了。
那是初恋的味道。
二十六
过了两天,小磊来我家找我去滑冰。我虽是在东北长大,却不会滑冰。以前试过两次,净摔跟头了,也就放弃了。
我有些为难地跟小磊说我不会,再说我也没冰鞋啊。
“那怕什么。”他拍拍胸脯。“包在我身上,包教包会,不会下次免费。冰鞋吗,我认识体工大队的人,他们那儿有的是鞋,什么码的都有。”说完,拉着我就走。
那整个一下午我们都呆在冰面上了。小磊果然很耐心,教我腿部该如何用力,如何掌握重心。
开始我很怕摔交。他就跟我说:“怕摔交哪能学会滑冰,怕挨揍哪能学会打仗。”
我看着他,笑出来,道:“小流氓。”正笑着,一个重心不稳,一屁股坐到地上。
这回轮到他哈哈大笑了。
慢慢地,他在前面牵着我的手,我可以滑出很远的距离了。
“进步很快吗,小朋友。”他用手指很轻佻地勾了一下我的下巴。
“还是老弟你教导有方。”我嘴上这么说着,手里却紧紧拉住他,怕他一松手我就趴下。
“那当然,我教你比教我儿子还用心。”他知道我有求于他,愈发有恃无恐起来。
我瞪着他,又不好发作,慢慢朝前滑着。半晌认真地问他:“小磊,你说你以后会不会是个很严厉的老爸?我觉得你有这种倾向。”
他看看我,不知道我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笑着站住,把我拉到他面前。“我也这么觉得啊。不过正好,人家不都说严父慈母吗。”说罢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我。
“你要死。”我扑上去。他没防备,被我拖着站立不稳,两个人一下子都摔倒在冰面上,大笑起来。
天快黑的时候,我已经能摆脱他,自己连走带滑很远一段距离了。小磊这时就绕着场子开始练速猾了。有路过的家属子弟和体校运动员认识他的,就拉他去打冰球。他看看我,说改天吧。
有时他滑到我面前,忽然来个急转弯,吓得我要死,生怕撞上他,他便在一旁利落地停住,象个小孩恶做剧得逞般笑起来。
我看着他咬牙切齿。半晌,赖赖地道:“小磊,我滑不动了。”
他便来到我的身后,从后面抱住我,让我把双手张开,合上眼睛。然后他滑起来,速度越来越快,耳边是呼呼的风声。小磊在我耳边轻轻问:“是不是象飞了一样?”
我点点头。那是怎样的一种速度的快感啊,可以跟做爱相比吧。
我知道很多人会联想到电影《泰坦尼克》。当我看到男女主角站在船头的片段时也曾想,不知道小磊是否也看过这部电影?是否也会想起那年冬天呢?
不知道他是否也曾和其它的人分享过那份快乐的感觉呢?
不过我劝有机会的朋友真该去试试,那始终是我记忆里最美的一种感觉:
想飞。
二十七
从冰面上下来,拖了冰鞋,才发现两脚都磨出了血泡。小磊说是因为我力气用的不对。我已经累的走不动了,还好是小磊骑车带我回去。
我开始让他跟我回家吃晚饭,他还不肯,有些害羞的。看他这叱诧八中的小痞子露出这般的羞涩表情,简直要杀死人,可爱死了。
我软模硬泡,说我妈人很好,肯定很喜欢他云云,他才被我拖进去。
果然我妈见他来了,特别高兴,说他长高了,又夸他长的俊气。他臊的满脸通红,坐在那里手脚都不知放哪好了。还好万幸我妈没叫他“郭二”。
那晚我妈做了好多拿手菜,一边让他吃,一边说:“小涧,你看看人家小磊多懂事,多有礼貌,哪象你。你以后要多向人家学习。小涧总是长不大,小孩脾气,小磊你以后要多帮助他。”
我看我妈一眼,不满地道:“妈,是相互帮助。”
“对,相互帮助,相互帮助。”妈妈很慈爱地看着我俩。“你们小哥俩以后要相互扶助啊。”
吃完饭我送小磊出去的路上,小磊一直沉默着。半晌,突然道:“你妈真好啊。”
我扑呲笑出声来。“郭阿姨也很好啊。”
小磊停下来,转过身,用手揽着我的头颈,深深地看着我。
不知过了多久,他拍拍我的脑袋,笑笑:“你回去吧,阿姨该担心了。”
那以后,不是我去他家,就是他来我家。那些日子我的冰技大涨,可以很自如的滑出很远了。有时候小磊和体院的那帮人打冰球,我就站在场外给他助威。
其实冰球也是种挺危险的运动,场上冲撞很激烈,很容易受伤。不过小磊打的很投入,我发现他真的很争强好胜。有几次,双方都差点打起来。
不过他每次滑过我站的场边,都会冲我笑笑。虽说是隔着玻璃,我看得很真切,心里甜丝丝的。
然后就是小学同学聚会。因为我们已经上了初二,有了新的朋友,所以对小学也没什么留恋的了。大家在一起不过聊聊各自学校里发生的事,也没什么新意。我倒想说说我和小磊的事,可又实在不敢。
唯一值得一提的是那天葛雯也去了,就坐在我身边。我心想她要是知道我看了她给郭磊的情书,还不知道什么表情呢。上小学我俩同桌的时候,葛雯总是跟我说她父母重男轻女,经常虐待她。那时我是将信将疑,因为我总以我的父母来想,觉得天下怎么会有这样的父母呢。许是她做错了什么事,受到父母的怪责,便说父母虐待她。
很多年以后我回头想,才明白那是一个没有爱的孩子,渴望爱,渴望被保护的一种表达啊。
二十八
小磊已经有好几天没来找我了。那时我家已经装了电话,他家还没电话,找他很不方便。
我心神不安,做寒假作业的心情也没了。终于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冬日,我骑车出发去找我的小磊哥哥。
我刚一敲门,小磊就从里面蹦出来,搂着我转了好几圈。“哎呀,你怎么才来啊,闷死我了。”
我抬头见他的左眼上蒙着纱布,吓了一大跳:“小磊,你怎么了?你没事吧?你又打架了?”
“没事。”他轻描淡写地把我拖进屋。“你怎么跟我妈似的。”
“去你的。”我拉着他的胳膊。“让我瞧瞧。伤到眼睛了吗?”
“恩,我以后的外号就叫‘独眼龙’了。”他装模作样地叉着腰。“你就是我的压寨夫人了。”
我被他气笑了。“到底怎么了?你急死我了。”
他把我推坐在床上。“没什么,那天跟他们打冰球,对方的球杆打在我眼眉那个地方。我命大,医生说再往下一点点恐怕左眼就费了。小意思,缝了七针而已。来来来,咱俩下棋,让师傅看看你的棋艺有没有长进。”
“才七针?”我张大了嘴。“小爷,你也不看看那是什么地方。我说你以后少干点这么让人提心吊胆的事好不好?”
“那有什么,”他掳开他的袖口,给我看他手臂上那道长长的疤痕。“这儿缝了二十多针呢,小爷也没眨一下眼皮。别费话,来,下棋。看我怎么杀的你落花流水,大叫饶命的。”
“你少吹了。”我撇撇嘴。“等着下辈子吧。”
不过很快我就连输三盘。我把棋盘一推:“不下了。小磊,咱倆出去玩吧。”
“医生说没到七天,不让出去,怕受了风。要不我怎么没去找你呢。”
“那咱们干什么啊?”我无脊六受地四下望着。
小磊打了个哈欠,仰倒在被垛上。“我困了,咱们睡觉吧。”说着真的合上了眼睛。
“哎呀,懒猪。”我趴到他身上,摇动着他。“成天就知道睡。”
他不睁眼,还装做打起了呼噜。阳关从外面射进来,细微的灰尘在空中飞舞着。光辉映在他俊秀的脸上,我一时不禁看呆了。
他见我没了动静,半睁开没被蒙住的右眼,看了看我。“你看什么呢?”
“没,没什么。”我脸微微发起烧来,心跳开始加快。“小磊,那里 现在还疼吗?”
“不疼了。”他又合上眼。
“小磊,以后别再打架了。”我向前倚偎在他怀里,用手轻轻捏着他的手。“听到了吗?”
“哦。”他含混地应着,好象就要睡过去了似的。
我的脸贴着他的脸,看着他那俊朗的眉目,长长的睫毛,挺直的鼻梁。他的身上散发出一种淡淡的,特别好闻的,少年特有的体香。
我一时间有些情迷意乱,见他那薄薄的红润的唇,随着他的呼吸,轻轻地一张一合。
我慢慢地凑过去,轻轻地吻下去。
二十九
现在回想起来,当时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根本没有考虑什么后果,只是特别地想吻,就吻下去了。
我的唇轻轻地压在他的唇上,那湿润漂亮的唇上。
小磊整个身子动了一下,却没睁眼。只是拉着我的手的手,一下握紧了。
我把脸贴着他的脸颊,轻轻磨着,嘴里唤着小磊。然后我又把唇贴到他的唇上,轻轻地伸出舌尖。我探进他的唇,触碰到他整齐洁净的皓齿。
刚开始他的牙关是紧闭的,慢慢地他睁开眼,那迷茫的眼神里有一团明亮的火在闪耀。
他一下子紧紧地搂住我,张开嘴,将我吸进那个快乐的深渊。
那是一种天堂的感觉。
我觉得再多再美的形容词,都无法描述我当时的感觉。大概只有亲身经历的人,才能深深体会吧。
我知道到后面很多人会开始议论小磊到底是直人,BI 或是同志。
可我觉得那一刻这些已经不重要了。
我只知道,那是我的初吻,是小磊的初吻。
三十
想来我在这方面真是一个无师自通的人。
那时根本没看过什么黄色录像,电视上的那些接吻也都是假模假式的。可我们第一次接吻就用了舌吻,真是相当了不起。
那次的吻,那翻江捣海,天摇地动的震荡,让我俩一下发现了新大陆。
天下还有这么爽的事情。对小磊来说,可能只比打架的刺激差一点点。
那段时间,我和小磊每次回到家里,只要没人,都要大啃一翻,真是过瘾啊。
不过也只是接吻而已,没想到做些其他的什么,毕竟还只是十四五岁的少年啊。
后来有一次,在小磊家里,我俩忘记了锁门,被他哥哥撞进来,差点抓个正着。幸亏小磊反应的快,一把推开我。饶是这样,小磊他哥还笑问我俩是不是在玩摔跤。
那次的经验让我懂得了“最安全的地方才是最危险的”这条至理名言。
快乐的日子总是过的飞快,转眼又是新学期开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