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時間,緩緩滑至十一月的下旬,楓紅,也逐漸有了凋零的痕跡。
下午四點半,秋陽正緩緩西傾,雲霞多嬌。
燦燦光輝穿過樹影,透過玻璃,斑駁地映了一地。
門上傳來以指節敲擊的聲音。一聲請進後,走入了兩名少年,一名清雅如天使,一名陰美而冷厲。
「你們好。」揚聲,青年迎向今早邀請的訪客,領著他們在會客專用的沙發落座,正巧與青年身畔的少女面對著面,「不好意思,這個時間找你們過來。」
「哪裡。」回應的,是天使一般的少年:「只是,特意找我們,是不是有什麼重要的事情?」
「應該算是。」青年?a>\\\?a>\\\一笑,柔化了原本嚴肅的臉部線條,「先喝杯茶吧,這是理緒為你們泡的。」
頷首一笑,兩名訪客順了主人的意。
「你們在這裡,也待了一個月了?」青年,小柳清也完全是閒話家常的口吻。
「差不多。」回話的,依舊是天使般的少年,安澄羽。
「待得還習慣嗎?不管是哪一方面……都習慣了嗎?」
「其實,蔚心的風氣都是相近的,只是,語言還有國情上,和台灣有點不同。不過,我和紊還算是適應良好。」
「那麼……有件事,我就開門見山的直問了。」放下骨瓷製的茶杯,小柳清也的眼底,閃現一抹精光。
「澄羽,你決定什麼時候和理緒訂婚?」
若無其事地,小柳清也扔下了一枚威力強大的火藥。
安澄羽錯愕抬眼,正巧與小柳清也略微狹長的沉著眸子相遇。
默默無言的望著對方,半晌,安澄羽亦放下了手上的杯子,「你們在什麼時候知道的?」
「安先生提及你將前來留學的時候,他也順道說了這件事情。」
接著,又是一陣窒人鼻息的安靜。
「──沒有異議嗎?」安澄羽不解的是這一點,「這樣子的婚姻,妳願意接受?」他望向面帶微笑的小柳理緒。
「為什麼不?」相較於安澄羽的納悶,小柳理緒的態度則是理所當然的。
「這是一樁只有利益結合,沒有任何情愛基礎的婚姻。」小柳理緒的理所當然,讓安澄羽更為困惑,「這樣子的婚姻,妳能接受?」
「和諧的婚姻,也不一定需要愛情;如同親友一般的關係,婚姻反而更能久存。而且……為了朝帆,我必須。」
儀態優雅的啜了口杯中茶湯,小柳理緒這才繼續說明,「我想,學長可能還不曉得朝帆在未來是由誰來繼承的吧?」
小柳理緒話中含意,讓安澄羽有點意外,「繼承家業的,照理說大都是家中長子,再不然就是次子。」
不管在何時何地,繼承家業,一向是男孩的事情,尤其是在日本這個重男輕女的國家,再怎麼樣,也不可能輪到女孩才對。
「可是,不是每一個家庭都是這樣的。」反手撥開落在肩前的長髮,小柳理緒偏首一笑,「小柳家,在哥哥與我的這一代,不一樣。」
安澄羽挑眉,無語。
「將來要繼承朝帆商社的人,是我。也許是光明正大的繼承,也許是讓哥哥掛個名,但,朝帆未來的主事者,無論如何都會是我,而哥哥,他必須開創屬於自己的天空。說的簡單點,我負責守成,而哥哥負責創新,所以,我必須以朝帆商社的未來為第一考量。」
明白的點點頭,安澄羽揚起純真如天使的微笑,「所以,為了朝帆的未來,妳決定接受這樣子的婚姻。」
「是的。」小柳理緒嫣然一笑,「學長不也是如此?你也是為了億帆?a>\\\輸,所以,才會千里迢迢的來了日本。」
不可置否的在臉上劃開一抹笑,安澄羽沒有做正面回答,「那麼,妳希望在什麼時候訂婚?」
「愈快愈好,因為,最近有一筆重要的投資案需要億帆的大力幫忙。」小柳理緒倒是直接了當,「所以,我希望在下個月就能夠訂婚,有一個穩定的關係。」
「原來是那件案子呀……」沉吟著,安澄羽的指尖,輕輕的在大腿上敲出有致的節奏,「那件案子,對億帆也有益,是愈快愈好沒錯。」
「那麼……訂婚典禮,在哪一天舉行才好?」
「就在聖誕節那天吧,十二月二十五日。」
「既然你們決定好了,我會盡快向父親商量。」小柳清也再度執起茶杯,悠閒品味杯中的亮褐色液體。
「小柳社長他……不曉得這件事吧?」安澄羽指的,是為了利益而決定訂婚這件事。
「爸爸他一直希望你和理緒能夠談戀愛呢。」小柳清也輕輕的笑了,「聽到你們決定要訂婚的消息,他一定會很開心的……雖然表面上看不出來,不過爸爸可是個相當崇尚浪漫的人吶。」
這麼說,就是不知道了吧……那就好,只要不讓小柳社長傷心就好,「那麼,麻煩你向小柳社長轉達,可以嗎?」
「這是應該的。」
「那,我先離開了,我還有社團的事情要忙。」優雅起身,小柳理緒向眾人點點頭,接著,她望向尹紊,美麗的微笑卻有些感傷。
「……由,還是忘了我嗎?」
用若有似無的音量留下這句問話後,小柳理緒翩然離去。
始終面無表情的尹紊,在聽到小柳理緒這句應該是針對自己說的話時,他不由自主的呆了一下。
由……?她怎麼會曉得──
等等,她說……還是忘了她?!
腦海裡,迅速閃現了幾幕模糊不清的畫面,像曝了光的照片。
緊緊皺眉,尹紊有一種就要抓住某種重要事情的感覺。
倏地起身,尹紊匆匆說了句告辭,又回眸看了安澄羽一眼,便快步走出學生會室。
「那麼,我也該回社團了。」見尹紊像是追隨小柳理緒一般的離開,安澄羽也迅速從沙發起身,想立即追上。
「澄羽,你先等等。」在安澄羽起身之時,小柳清也喊住了他的行動。
「有事嗎?」
「是有點……」脣線彎出一種特殊的弧度,小柳清也的微笑,曖昧。
立定在原地,似乎在思索著什麼的安澄羽,在兩秒後,又坐回了原位,露出了像是天使一般的無邪笑顏。
「什麼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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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澄羽,你和尹紊是戀人吧?」
很雲淡風輕的,小柳清也一派自然的說出了這樣子的話來。
笑臉幾乎是察覺不到的僵了下,安澄羽又恢復了鎮定,「好像什麼事都瞞不過你呢,清也。」
「你──」拖著尾音,小柳清也將身體傾向安澄羽,「這是在諷刺我嗎,親愛的澄羽?」
安澄羽沒有回話,只是笑著,像個不知憂愁煩惱為何物的純真天使。
「如果你覺得被冒犯了的話,請容我向你道歉。」退回原位,小柳清也有模有樣的行了個英式脫帽禮,「但是,這是必要的功課。我想,你對我們兄妹應該也做了相同的功課。」
「因為,這是好孩子要做的功課嘛。」食指點點鼻,安澄羽的目光降下,笑得好不天真無邪。
「是啊,這的確是好孩子應該做的功課。」長腳交疊,小柳清也的十指交握,自然的擱在大腿上,「所以,我只是想向你確認這一點而已。」
「那麼,在你已經確認了之後的現在呢?」秀眉一挑,安澄羽清澄的眼底閃爍著晦暗不明的利芒。
「這個嘛……」小柳清也起身,緩緩踱往安澄羽身後。
偏首望向小柳清也,不經意露出誘人頸線的安澄羽,依舊維持著可親的笑顏。
「尹紊,是個美人。」牛頭不對馬嘴的,小柳清也冒出這麼一句話來。
「很多人都這麼認為。」
「所以,尹紊也是難得一見的上等獵物。」
「是有不少人對他抱持這樣的想法。」
「澄羽,」停止了移動,小柳清也稍微彎了腰,雙臂擺上在沙發柔軟的椅背上,「我想,你應該看得出來。」
「看得出什麼?」長長的眼睫眨了眨,安澄羽的模樣無邪,像極不知世事的天使。
「同類。」噙著一抹似是勾誘,又似挑釁的微笑,小柳清也的上身更傾近安澄羽,幾乎是貼在他的耳邊說話,「我們兩個,是同一族類的。」
柔柔地笑著,安澄羽沒有避開小柳清也過份貼近的身體,「是這樣子嗎?」
「當然是呀,親愛的澄羽。」大手,更進一步地撫上了滑嫩白皙的臉龐,「我們都是只愛男人的生物,不是嗎?」
「我不否認。」微微一笑,安澄羽閒適地垂下了眼,同時也掩去所有心緒,「你對紊有興趣?」
「他是個難得一見的上等獵物,畢竟,我們這一族類的……很容易受到美人的誘惑。」
「紊,不是你的獵物。」再度揚睫,安澄羽眼中晦暗不明的銳色此時鋒芒畢露,「也不會成為其他人的獵物。」
「就是因為這樣,才有狩獵的價值。」面對安澄羽眼中那顯而易見的警告,小柳清也還是悠悠哉哉的笑著,完全不當一回事。
「是嗎?」
「啊,對了,你是尹紊的初戀嗎?」莫名奇妙的,小柳清也又從天外飛來一句與上文不相關的問話來。
「是又如何?」天使仍是笑著,只是,他的目光激烈而銳利,猶如為血腥殺戮而生的阿修羅,不復天使的無欲無求。
「我在想一個挺重要的問題……」刻意的,小柳清也在此時將話停了下來。
「問題?」天使的眉高高揚起,笑容有些危險。
「澄羽呀,你想尹紊……會不會是所謂的『假性同志』?」
安澄羽一震,清麗微笑有些走樣。
「澄羽,你認為尹紊是假性同志的可能性是百分之多少?」微微一笑,小柳清也收回逾越的手,優雅地踱往玻璃落地窗,「是百分之三十,百分之五十,還是百分之七十?」
這一次,安澄羽沒了聲音。
「噢,對了對了,有件事,我一直想告訴你,只是,一個月下來,都沒有機會提起。」立定在落地窗前,小柳清也拉開了兩扇玻璃,迎入一室清風。
「重要的事情?」安澄羽平靜的聲音,讓人聽不出其中的喜怒哀樂。
「對你來說,它應該是重要的。」旋踵,俐落回身面對安澄羽,背著夕陽的小柳清也讓人看不清其表情。
「什麼事?」
「尹紊,曾經在京都住了兩年。」逐字輕道,小柳清也同時步向安澄羽所在的位置,「而理緒,也在京都住過兩年。」
安澄羽不知不覺的咬緊了牙,仍是不動聲色。
一步一步走著,小柳清也,也一句一句的說著,「理緒這幾年來,一直在找一個人,那個人……和她擁有一段相當快樂單純的快樂童年。」
安澄羽,依舊一聲不吭,目光隨著小柳清也的腳步移動而轉,總是掛在臉上的天使微笑,卻早已消逝無蹤。
「而你的尹紊,似乎就是理緒這些年來,一直在尋找的那位童年玩伴。」在安澄羽的正對面坐了下來,小柳清也的態度倒是無關緊要的很,「我記得……中國似乎有句形容這種兒時玩伴的成語。」
「青梅竹馬……」喃喃地,安澄羽幾乎是無意識的吐出這四個字來。
「啊,是了,就是這句成語。」彎脣一笑,小柳清也的表情愉悅,「我一直認為這句成語很美、很純真,你覺得呢?」
安澄羽沒有半點回應,就像是沒聽見小柳清也的問話。
「澄羽?」脣畔漾著笑,小柳清也絲毫不介意安澄羽的心不在焉。
勉為其難地將視焦移到小柳清也身上,安澄羽眨了眨眼,似乎沒法把心思專注在眼前的人身上。
「要不要再添點茶?」執起玫瑰紋樣的骨瓷茶壺,小柳清也臉上的微笑,和煦的像是秋日上午的暖陽。
就像被絲線所操縱、擺佈的傀儡娃娃,安澄羽動作僵硬的搖搖頭,向來清明的腦子,此刻,只有「青梅竹馬」這四個字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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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尹紊再次見到小柳理緒,已經是他離開學生會室算起的二十分鐘之後的事情了。
因為,他找不到小柳理緒──學生會室、社團辦公室他都找過了,直到現在,他才在劍道社的活動教室裡見到他要找的人。
將ID卡刷過機器,尹紊推門而入。
而映入眼中的,只有小柳理緒一個人。
有些疑惑的脫下鞋,他走上原木鋪成的道場,緩步走向小柳理緒。
現在是社團活動時間,再怎麼離譜,活動教室這邊也不該只剩下社長一個人。其他社員都到哪兒去了?
慢慢走近背對著自己的小柳理緒,尹紊的足音很輕,但是,並不是無聲。
「尹同學嗎?」小柳理緒沒有回首,準確的說出了來者的身份。
「社長。」淡淡打了招呼,尹紊在小柳理緒的面前停下,「其他社員呢?」
「尹同學,你真是健忘呢。」拿著一面手鏡與一隻唇蜜的小柳理緒輕聲笑了。放下手鏡與脣蜜,她端正本就優雅的坐姿,「你忘了今天是國中部和高中部的聯合聚餐嗎?我記得這次聚餐的時間與地點,在幾天前就公佈在社內網站上頭了。」
尹紊無言;一方面是因為他想起來的確有這麼一回事,而一方面,是他正在思考該怎麼詢問小柳理緒為什麼會知道那個沒幾個人曉得的名字。
「尹同學,不參加聚餐嗎?」偏首打量著尹紊若有所思的臉龐,小柳理緒笑得甜蜜。
「我會參加。」抿了抿脣,尹紊才又說話,「社長,我想請問妳一件事。」
「關於『由』這個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