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尧风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之处,开口便回答道。以往楼主要他出外时,他也曾一个人露宿过,仅是睡在屋外,对他来说没什么。
严清郎听了却不禁顿下擦拭的动作,放下巾子便问说∶“为什么不回到落院那儿住下?”
“我不能去那儿,楼主说了,以后我俩只能住在秋风居。”尧风摇了摇头地说道。
严清郎沉默了良久,才淡说∶“罢了,你快些睡下吧!”他放开尧风的手,起身便走下床。
“清郎你呢?”尧风连忙拉住严清郎,紧张似地问道。
“我需要冷静的想些事情,你先睡下吧!”严清郎轻拉开尧风的手,淡然地说着。
闻言,尧风不再过问,仅是忧心重重地看了严清郎的背影一眼,才躺在软榻上歇息。
严清郎走至窗旁,遥望着夜空上那弯明亮皎洁的弦月。他抬起被枷锁困住的手,铁链清脆的交击声,惊醒了他尚在迷惘中的神智,让他不禁抬起双手捂住脸。
他必须离开这里,绝不能因为尧风而有所动摇,自己不过是将他当作弟弟般看待,倘若他要如此自作多情的爱上他,那也是他自己的事,他并不需要去在意,或是因此感到心疼或同情,他没必要替
他承担这些压榨而来的情感!说了要他别喜欢他,一切都是他自己一厢情愿的想法罢了…
严清郎不断的这般告诉自己,不想承受他人的情感压力,否则痛苦的将不只是他人,就连他…也会被牵连。
要快点才行…一定要赶快找到离开这里的方法,再不离开,他迟早有一天会沦落,不行…他绝不允许!要离开…他一定要离开!
13
清晨,秋风居外弥漫着浓雾,清冷的风透过大开的栏窗吹入房内,也冷醒了穿著单薄的严清郎。
他紧皱了下眉头,从原本靠卧着的案面撑起身,一股酸麻感立刻蔓延开来,双臂更是有如被蝼蚁啃咬般滋麻酸痛。
严清郎揉了揉双臂,回过头看向后方的软榻,却发现尧风已不在,甚至连床被都没折叠好,显然是匆忙之下离开的,八成是被蔺舆风唤去了吧!没想到自己竟睡得这么熟,连尧风离开了也不知道。
他自嘲似地扯了下唇角,正欲起身整装梳洗,门扉立刻被人大力推开,三名黑衣男子,不由分说的冲上来,便恶狠狠的扯住严清郎往外拖拉。
突如其来的状况,让严清郎直觉得莫名,好不容易站稳了脚步,架着他的其中两人却又用力的拉扯了他一下,使得他险些被绊倒,整个人看起来狼狈不堪。
直到三人将他拉入堂厅内,他才被放开,整个人难看的被摔在冰冷的地面,站在厅内两旁的人,也毫不客气地大笑出声,彷佛故意要让他难堪似的。
严清郎脸色有些难看,双眸更显冰冷锐利,任谁也不会在大清早被人以这般难堪的方式拖到这儿,还会感到开心的,他当然也不例外,甚至感到恼怒。
站在右方的尧风见了,差点儿止不住冲动想跑上前,可惜高台上传来的声音,却硬是阻止了他这番愚蠢的举动。
“严清郎,这几天你过得可消遥?”坐落于玉帘之后的蔺舆风,冷然地俯视着高台下的严清郎问道。
严清郎面无表情的站起身,随意地拍抚了下曲皱的长衫淡道∶“有话就快说。”
闻言,蔺舆风不由得轻笑出声,让台下愤慨的众人,皆感到不寒而栗。“看来…你还真以为自己是什么大人物,若不给你一点教训…你似乎不会轻易接受此刻的身份呢!”他忽地朝外一弹指,不知
射出了什么东西,“首先…要学会该怎么跪下!”
“唔!”严清郎先是痛哼一声,膝骨立即感到一阵麻痛,整个人不由得半跪了下去,一股被羞辱的感觉立刻涌上心头,气愤得他不禁握紧双拳。
“怎么?不服气?”蔺舆风露在面具外的唇冷冷地朝上一扬。
“楼主!”尧风终于忍不住地喊出声。
笨蛋!严清郎捂着疼痛不已的膝暗骂,可惜此刻他连自己也救不了了,更别说要出声去阻止尧风,仅能别过头忍着痛楚不哼声。
蔺舆风冷冷地看向面露焦急的尧风,心底忽然萌生一分不快,扬手挥开玉帘便唤道∶“夜风!把严清郎带下去好好教导一番。”
一名黑衣男子立刻站至台下,恭敬地朝蔺舆风一躬身,旋即将爬不起身的严清郎硬拉起来,森冷地在他耳旁轻笑说∶“这下子你可落到我手里了吧?看我怎么整治你!”
严清郎眉也不皱地闭上眼,任由早就看他不顺眼的夜风将自己扯出堂外。
“楼主!为何不让我…”尧风心急如焚的看着严清郎被带出堂厅外,一时口急的想询问,不料,蔺舆风却愤怒的站起身大吼。
“闭嘴!”他怒的差点儿克制不住自己,倘若再让尧风说下去,他肯定会一掌杀了这该死的家伙,竟然…敢在他面前袒护严清郎,甚至…
蔺舆风一咬牙,不由得回想起严清郎被尧风亲吻的那一幕,愤得他甩头便离开,连看也不看尧风一眼。
见状,尧风再也顾不上他人疑惑的目光,急也似的奔出堂厅,慌乱的到处找寻夜风与严清郎的踪迹。
寻了好一会儿,他才听闻落院的柴房传来一声声的怒骂,和东西摔落在地面的声响。
“磕头你不会吗?赶快给我低下头!”夜风毫不留情的踢了严清郎一脚,硬是要他跪在脏污的干草上。
严清郎痛得冷汗直流,身上早不知道挨了夜风几记硬拳,方才膝盖又受了伤,怎受得起夜风这一踢?当下立刻软身跪了下去。
夜风还不肯罢休地一脚踩住严清郎的肩膀,逼迫他低下身,见他死撑着不肯低头,他又气的踹了严清郎好几下,“叫啊!痛就叫出声!求我饶了你呀!”
“愚蠢…”严清郎却仍是那副一贯的冷然,毫不退却地冷道。
“混帐!”夜风脸色转狠,用力的踩上严清郎那张俊逸非凡的脸庞,恶狠地扭转几下哼说∶“如果没有这张脸,看谁还会喜欢上你这种禽兽!”
“住手!”尧风一把推开门扉,毫不客气的一掌拍上夜风的肩胛,旋即拉起严清郎就往外跑。
被暗袭一掌的夜风气得脸色发青,踉跄着脚步走至门前朝远离的尧风怒吼∶“尧风你这个叛徒!”
两人跑没多久,严清郎立刻推开尧风,任由自己跌至草地上。
“清郎!”尧风顿了下脚步,赶紧回过身扶起严清郎,不料,他却粗鲁的将他推开。
“愚蠢!你知不知道你做了什么?”严清郎愤怒的朝尧风吼道。
这一切…不过是蔺舆风想惹怒他的手段,尧风这么忽然的闯进来救他,不也将自己陷入危险之中吗?更背负了叛徒之名,不过是挨一顿打罢了,从前当卧底时挨得可不比这些少,甚至更胜,但是只
要忍过去,他也就安全了,但是尧风却为了他做出这种傻事…值得吗?为了他这种人…
“我不知道…我是不知道!但是我想救你呀!我不想看见你受伤的模样…”尧风用力的将严清郎抱住,忧心受怕的不断亲吻他的发喊道。
“你…”严清郎脏污的俊脸流露出一丝动容和无奈,“所以我说了…自以为是的人最是傻…你这个傻子。”他紧抱住尧风低喃道。
“我们赶快离开这里吧!”尧风虽然恨不得能狠狠的吻住严清郎,好好的感受他在怀中的温暖,可是现在绝不是做这种事情的时候,他们得赶紧离开这里!
严清郎轻点头,由着尧风将他搀扶起身,艰困的走着。
“站住!”
语方落,尧风立即感到一股剑气由后袭来,还来不及旋身躲避,肩胛便被一把冰冷的寒剑刺穿。
“尧风!”严清郎只来得及吐出尧风的名字,便被前来阻止的人拉了过去,恶狠地掐住他的手臂不放。
“哼!严清郎,你还挺厉害的嘛!先是冷月后是尧风,外头还有一群甘愿为你抛头颅洒热血的愚昧家伙,你到底用这张脸孔迷惑了多少人?用你那张能言善道的嘴说过多少甜言蜜语呀?”蔺舆风又
气又愤地扯着严清郎的发恨道。
尧风硬是忍住肩胛传来的阵阵剧痛,捂着伤处走上前,“楼主…求你…别伤害他…”他忽地跪倒在地上,咬紧牙根地忍住疼痛,不断地朝蔺舆风磕头哀求。
严清郎见了,不禁皱起眉头地别过脸,“站起来!我不需要你替我求情!”
14
“听到了吗?”蔺舆风用力的挑起严清郎的下颚,冷笑着看向脸色惨青的尧风接着说∶“他说他不需要你。”
尧风紧揪住手边的草皮,忽地从地上跳起来,将手上的东西洒往蔺舆风,便迅速地拉过严清郎,欲施展轻功离去。
“愚蠢!”蔺舆风怒也似的挥开尧风洒来的尘屑,点足一跃,凶狠的朝尧风打了一掌,顺势将严清郎拉至身旁圈住,缓缓地落至地面。
严清郎震惊的看着尧风跌落草地上,精瘦的身躯颤抖得宛如风中落叶那般,一口又一口的鲜血不断溢出唇边,惊得他也忍不住颤抖起来。
“尧…风?”他顾不得还隐隐作痛的脚,一把推开蔺舆风地走上前,软跪在尧风身旁,抖着双手将他抱起。
尧风近乎死灰的双眸,哀伤的看着严清郎,不断翕张的唇,彷佛是想对他说些什么,可是吐出口的,却是那永不止息的鲜血。
严清郎痛苦万分的将尧风紧紧的抱入怀中,吸入胸腔的气息,宛若利刃般,割划着他,欲开口,却越是说不出半句话,他好恨这种感觉…就如同那日他在父亲坟前不断拉着二胡那般的痛苦,不可否
认,自己就是怕会品尝到这种苦涩,所以才不敢…爱上任何人,不敢与他人有所牵扯,就怕这一日的到来…
他早该彻底断绝尧风爱意的啊!偏偏…就是无法狠下心拒绝他,才造成了现在这副局面,傻的人是他…是他才对!
“清郎…我…咳咳…喜欢你…”尧风硬是将欲呕出口的血吞回腹中,颤抖着手轻抚严清郎的俊脸,想要他看着他,想对他说出一些话,他不要到了死,也无法对他说出喜欢他这三个字,他要他记着
…记着他这个人。
“我知道…我知道…”严清郎紧锁着眉头哽声道。双手…将尧风抱得更紧了。
尧风欣慰的笑了,抚着严清郎脸庞的手,慢慢地滑至他的薄唇,还来不及仔细勾划,手便无力的垂了下去。
严清郎痛苦的闭上双眸,轻抓住尧风逐渐冰冷的手贴在自己的唇上。“对不起…”
“够了!”站在一旁冷眼旁观的蔺舆风,越看越是心怒,索性走上前,一把扯开严清郎握着尧风的手,将他自地上拉起。
严清郎没有挣扎,仅是任由蔺舆风拉着自己走入廊中,一双眼死死的看着尧风不再有气息的躯体,看着他离他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
自那日之后,严清郎便被关回潮湿阴冷的石室中,没有冷言嘲讽,亦无人来看他,有的只是四面石墙,和尧风那晚所给他的二胡…
问他究竟喜欢过尧风吗?他不知道,但是曾经在乎过,曾被感动过,不过…也只是曾经罢了。
那日他没有哭,反而在尧风死后显得更加冷静,或许…他只是在舍不得,舍不得一个爱他爱到愿意为他舍去性命的人死了,如此…而已。
严清郎轻靠着墙沿,闭目沉醉般地拉着二胡,宛若哀调般的曲子,越是惹人心伤,他的表情也就越渐冷漠,彷佛从一开始,他就是如此无情冷淡的人,没有什么能使他感伤,更没有人…能再度勾痛
他心。
倏地,前方的墙忽然震动了下,没一会儿,蔺舆风便走了进来,上前一把夺过严清郎手中的二胡,将之狠狠的摔在地上。
“吵死了!每晚…每一晚!你都非得拉这首曲子吗?”他似乎是忍耐到了极限,竟然仅着一件薄衫便跑到这儿来,愤怒的扯起严清郎的衣襟吼道。
严清郎连看也没看蔺舆风一眼,便推开他弯身拾起那把二胡。
见状,蔺舆风简直气坏了,抓起严清郎的手腕便往外拖拉。
两人一前一后的步入落院内,尚未入睡的下人们,一个个好奇又疑惑的看着两人,只见蔺舆风脚步一停,便将拿着二胡的严清郎推至院中央。
“从今以后,他就待在这儿,要是谁听见他拉那把二胡,就禀报上来,不准给他饭吃,看他还有没有力气拉那把该死的东西!”语罢。他冷哼一声地甩袖离去,不再看向始终沉默的严清郎。
众人同情似地看了面无表情的严清郎一眼,随即转身回到房中,谁也不愿意去扶他一把。
严清郎宛若没事般地站起身,缓步走至池塘旁的树下坐着,任由冷风不停的吹打他,也抚去他心中残余的痛楚…
几日过去了,严清郎也不再碰那把二胡,不是怕被饿上一两餐,而是他也该停止这番自虐般的举动,抚着二胡,只会让他想起许多伤痛,不如不碰,就不会再想起来了。
转眼一望,他来到千风楼的日子竟也过了三个月之多,发生的事情太多了,多到让他几乎忘却自己该做些什么,该想些什么,离开…才是他现在该想的吧?
严清郎轻扯了下唇角,静坐在没有人会注意到的角落,冷然地凝视着众人用着午膳。
“你不吃吗?这样可会没力气的呀!”一名和蔼的老者,捧着一碗还冒着热烟的饭菜递给严清郎。“快吃吧。”
严清郎看了眼老者,才伸手接过木碗,朝他轻点头表示谢意。
老者仅是呵呵地笑了几声,便走开身回到原位上坐着。
不疑有他的严清郎,拿起竹筷扒了两口饭,没一会儿,他看到有人走至他面前,嘲讽似地对他笑着。
“如何?这加了药的饭可香?”来人正是一向厌恶严清郎的夜风。
闻言,严清郎不禁放下手中的碗筷,渐渐绞痛起来的腹部,让他的脸色顿时发青。
“求我啊,跪下来求我我就给你解药,否则…不出半个时辰,你可是会死的喔!”语毕。夜风愉悦的大笑出声,引得其它人开始围上前观看。
“…会死吗?”严清郎也笑了,笑得好不开心,甚至比夜风还要开怀,勉力地站起身,便退开傻眼的夜风走出食馆。
夜风着急似的扯住严清郎喊道∶“严清郎你…你傻了是不是?赶快对我磕头我就给你解药,不然你真的会死啊!”
严清郎却罔若未闻般地甩开夜风的手,捂着腹部往外走去。
“你这个愚蠢的家伙!死了也好,死了看你怎么去祸害其它人!”夜风气急败坏的朝严清郎大骂。
严清郎仅是冷笑了下,连回头看他一眼也没有,直接走入廊内。走至半途,他已经痛得几乎喘不过气,总是冷冰冰的脸孔,也终于露出一丝痛楚。
眼前的视线渐渐模糊了,他不是不怕死,只是纯粹不想这般狼狈的向他人低头,更不认为他真的会因为厌恶他,便要对他下毒手,看来是他错了,呵!没想到这条捡来的性命,最终还是难逃一死呀
!
严清郎呵笑地搀扶着廊栏,脚步踉跄地不断往前走,想知道…自己还能够走多长的路才会断气,断气前…又能看到谁,很有趣不是吗?这可不是平常人能有的经验呢!
“严清郎!!”
他抬头看向声音的来处,一见到那抹银白的身影,他笑了,彷佛在自嘲般地笑着,转过身欲离开,却被匆匆赶来的那人紧紧抱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