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刻都是崭新的+番外——控而已

作者:控而已  录入:01-19

然后那个男孩儿就露出了一个混杂了难过,但是看起来仍然傻傻的笑容。

经过他之后,杜明明兴奋地说起此君的奇闻异事,说他是她大学同学,傻里傻气的,经常被人捉弄却毫无自觉,实习的时候只要对他说:临盆,我有点儿肚子疼,你帮我值夜班好不好?他就会乖乖地帮人值班。最惨的有一次在急诊外科值班,连续值了72小时,其实说肚子疼的女生们是因为想看那两天晚上连续播出的旋风男孩的复活赛。班上办什么活动,第一个被找来当苦力的就是他,因为很壮实,经常当作板车来搬运东西。而在班级聚会的时候,集体拿他开玩笑,对着餐桌上的童子鸡进行暗喻,集体哄堂,他本人却听不懂。

“这样有点过分了吧。”女朋友的滔滔不绝让许存道这么说了一句。

“那有什么,反正他也不介意。”女友嘟起嘴,说,“我们开心,他也开心啊。”

“没有人被嘲笑的时候会开心的。”

“他很开心的。你又不了解他。”女朋友坚持着。

因为不想就这件事和女友发生争执,关于那个男孩的交谈也就不再继续。后来女朋友又想起什么似的说:“对了呀,他本来考我们系的,但是不知怎么的被调剂到你们科去了。”

那个时候许存道才知道,这个人就是去年因人不够而被调剂过来的他的正牌师弟。

当时许存道的心情一下子变得十分复杂。

论文确定被接收之后,是在过年那会儿。那段时间邱景岳有个比较新的想法,想在许存道原来的工作基础上探讨ERK信号通路的作用。正当许存道开始摸条件的时候,那个叫武令朋的师弟在过完年七天后就返校了。

在正式见过这个徒弟之后,邱景岳的想法又有些改变了。

那天带着二弟子去见大弟子之后,邱景岳单独和许存道谈了一会儿。第一段的主旨是他这个师弟可能不见得有他这么能干。第二段的主旨是今年是领导上面统一分配课题,有一个课题是炮灰性质的,就是做了不署名的,纯粹是替领导现在一个临床型的博士毕业准备的。第三个主旨是他师弟如果要毕业,至少需要一篇中华牌的论文。最后问许存道:你现有基础的工作愿不愿意交给小武做?

许存道考虑了一会儿,说可以,没问题。

邱景岳拍拍他的肩膀,说:“委屈你了。”没说出口的意思就是如果没有意外的话,炮灰的那个课题是转落在他身上了。

当然,开开心心地把自己的工作交出去也是不可能的,对这件事,许存道进行过仔细的考虑。首先,邱景岳的忧虑并不是没有道理的,依惯例来看,领导很有可能把那个课题丢给他的学生。其次,让武令朋这样没有经验的人把两年时间都拿去做别人的课题,末了还自己毕不了业,确实是件很过分的事情。再次,即便是个炮灰课题,做不好的话邱景岳的立场势必更加艰难。综合考虑的结果,就是导师委婉提出的建议是这件事的最好解决方法。虽然势必是艰难的,但只要忍过这一两年也就罢了。

后来几天,每天早上向来最早到实验室的许存道在抵达实验室门口时,都能发现他师弟眼巴巴地等开门的样子。不知是不是因为杜明明说的那些事,当时看见武令朋,就像看见小时候被人欺负的弟弟许存得一样。这个感觉让他有些吃惊。至少在许存得上了初中,开始会用拳头之后,他这种感觉就再也没出现过。

2-3

和许存道同年级的肝胆科硕士研究生有五个,其中三个转了博士。其中一个领导的直博生和一个季师益教授的硕士和他住一屋,包括骨科的那位室友,住的是四人间。住一起的两个同科的是丁品经和郭榷,原本都是这所学校毕业的,但本科不是一个班的。两人关系在刚入学的时候还可以,半年后就闹出矛盾来了。先是丁品经喜欢玩魔兽,经常通宵,电脑正对着郭榷的床,光晃得郭榷入眠困难,交涉几遍无果之后,郭榷就不提这件事,憋着了。夏天集体凑分买了空调之后,丁品经喜欢把空调开到18,19度,空调又是正对着郭榷的床吹风的,睡觉前郭榷每回都会调回25度左右,如此几次,两人就杠上了,男生之间本来就很少使用交谈或商量解决问题,大部分时候能忍则忍,不能忍就不说话或用武力。去年九月份丁品经在屋子里摔坏了空调的遥控器,郭榷一怒之下掀了桌子,就再也没好好说过话。

许存道在寝室的时间一般只限于晚上十一点后到次日七点半,也就是洗个澡,睡个觉,和室友之间由于凑不到一块儿,交情较浅,矛盾也不多。但由于三个人都是一个实验室的,难免会有些亲疏。郭榷做的课题使用的细胞和许存道是同一种的,他实验开始得晚,很多时候会请教许存道,于是关系也就近一些。丁品经为人比较不顾忌周围的人,和许存道也没什么话说。

二月份武令朋进了实验室之后不久,那天许存道让武令朋在五点半下班走后,丁品经也正换了衣服打算走,经过许存道实验台前停了下来。

那时许存道正在给PBS定容,丁品经说:“许存道,你管一下你师弟吧。”

许存道有点吃惊地转头看他,丁品经满脸不爽地说:“今天在水槽边上丢了两个酒精棉球也不收拾,洗量筒的时候溅到我台面上,也不吱声,见了我连声师兄都不喊,是不是太不懂规矩了?”

许存道没说话,定容要定到1000毫升,只差10毫升。他用喷壶加水加到1000毫升之后,丁品经有点不耐烦,说:“你自己的师弟,不该别人来教吧?”

许存道放下喷壶,说:“我知道了,我会跟他说清楚。”

“你师弟说得清楚吗?傻不拉几的。”丁品经从鼻子里笑出来,“村里来的人就是和城里人不一样,你也真是辛苦了。”

见许存道没再搭理他,丁品经有些悻悻然地走了。

定好容之后,许存道把PBS装进容器里,恼怒的情绪终于平息下来了。

许存道脾气并不好,这点他有自觉。弟弟许存得在母亲离开他们家,继母进门,两人一起被赶到乡下爷爷奶奶家的时候只有四岁,大了他五岁的许存道从那时起就经常和人打架。邻居家的孩子集体欺负许存得的时候,许存道会用拳头把他们一个一个说服,就算自己被打断牙齿。也正是因此,许存道在初中时,由于身高和暴力倾向,是没人敢接近的恶人。

上了高中之后,换了环境,而许存得开始学他用拳头说话,被学校记过处分之后,许存道开始十分后悔,从那时起他告诫自己,要出人头地,就要做个文明人,拳头硬的人说话算话,也只是在底层社会管用。既不想将来停留在底层,也不想弟弟因为暴力被学校视为异端,他收起爪牙,开始学做文明人。

从那时之后,许存道几乎就没对别人发过脾气。如果生气的话,他会克制自己的情绪,告诫自己成人的矛盾不是拳头可以解决的。

只是他怎么也没想到,走得越远,憋屈的事越多。

他用冷水冲了脸,在离开实验室时,他给女朋友打了电话,问她吃过饭没。她说刚做完实验。他说我去你实验室找你。

没有每天和女友一起吃饭的原因主要在于忙,因为不想对方挨饿等自己,许存道通常会在下班前打电话告诉杜明明不必等他吃饭。时间久了,一起吃饭的机会反而少了。

交往了几个月,觉得除了杜明明有些任性,其他方面都还好,也比较自立,不是太喜欢黏着他,就算工作很忙,她也很少生气。许存道并没有对自己说出的那句以结婚为前提交往觉得特别庆幸,也没有感到后悔。也许他期望的也正是如此,平淡地交往,再自然而然地结婚。初恋的靠不住也许还是因为对感情期待得太多,一旦牵涉上现实,就会伤得很重。

那天吃完饭后,杜明明说快到元宵了,文化公园有花灯,很想去看。他于是带着女朋友搭车去了文化公园。

公园正门人很多。因为是羊年,广州又是羊城,所以今年羊主题的花灯特别多,门口的巨大的灯群是五只羊的造型,有些眼熟。杜明明说那个是五年前开亚运会的时候用的那五个Q版形象的羊。

之后进去有小规模的十二生肖的其他动物的灯群,和门口的一样,是用竹篾箍的框架,糊上各色的绢。灯都是通电的,灯泡的颜色也有不同。

由于人多,杜明明开始抱怨起来,说看不见,被挡住了。高个儿的许存道没有受到影响,说:“我帮你拍下来看,好吗?”

杜明明撇着嘴,说:“你抱我起来不行吗?”

对她的提议很是为难的许存道说:“不太好吧,这么多人。”

杜明明咬了咬下唇,说:“傻瓜,开你玩笑的。”

他们牵着手,往公园深处走去,挂着灯笼的路通往之处很暗,许存道说:“那边没灯了,不去了吧。”

“我就是要去嘛。”女朋友拉着他的手往前走。

在走到路的尽头,拐弯儿的地方,杜明明忽然松开他的手,往他身上靠了靠。

许存道搂住她的肩膀,问:“冷了吗?”

杜明明转身,正面抱住他,勾住他的脖子,扬起脸,闭上眼睛。

许存道说:“有人。”

其实周围并没有人,但是远处有些人,正沿着挂着花灯的林道走来。

“那去没人的地方。”杜明明依在他怀里,用带着鼻音的声音说。

“外边呆久了,冷,早点儿回学校吧。”许存道觉得她的手有些凉,于是这么说。

“今晚还要回去吗?”

听出女朋友弦外之音的许存道沉默了。杜明明等了一会儿,不见回应,恼羞成怒,甩开许存道就往前走。

许存道上前牵着她的手,说,“天冷了,早点儿回去吧。”

2-4

师弟武令朋并没有别人想象中那么蠢。虽然有些战战兢兢的,这个师弟对他很尊敬,并不是不懂事的人。白天虽然是寸步不离跟着许存道,但是挺察言观色的,不会阻住他的路,不会碍到他的事儿,甚至经常主动跑腿,洗玻璃器皿,帮他拿东西。在许存道把自己的一本比较简单的技术书借他之后,师弟每天晚上都会到实验室,在会议室里坐着看书。许存道晚上如果做些实验,他也会跟着看。

许存道记得自己去年跟陆易初学做western blot的时候,是做到第三次,才把实验的流程记清楚,但依然手忙脚乱,但武令朋在第一次把丙烯酰胺泼到他身上之后,似乎是下了苦功,狠狠地看书并看他做了几次,第二次独立操作的时候流程上已经没有犯错了。

武令朋会犯错误,第一次做的时候几乎不可避免一定会犯错,而且时常犯下的错是导致要返工的,但几天以后的第二次,他通常会进步神速,这让许存道很惊讶。如果要追究的话,应该是由于他勤快有耐性吧,平常上班时间总是跟在他身后,并不是一般的师弟都做得到的。至少比他晚几天进来的另一个师弟刘文清,就完全没有耐性。

三月中旬的一天傍晚,邱景岳让许存道找他汇报课题进展。邱景岳在科室的事很多,除了平常的临床任务、教学任务以及自己的课题之外,还要负责两个临床试验、领导的很多申报材料以及英文翻译工作。许存道偶尔也想过,领导虽然对邱景岳忌惮,但事实上交给他的都是别人做不好的重要任务。这种关系实在有些矛盾。在三十七八岁这一档教授当中,只有季师益教授受重用的程度和邱景岳相似,但领导对他和对邱景岳的态度完全不同,从不当面给他难堪。

邱景岳和季师益的办公室是同一间,很狭长的一间不大的房间,用纤维板不完全地隔开了两个空间,在那间办公室后面就是三线值班房,虽然平常很少被其他教授使用,但邱景岳家离得远,每次值三线的时候都会老老实实地在那里住。

当天许存道到了办公室门口时,门是锁的。因为是早上约好五点半过来,许存道不确定邱景岳是不是记得,就在门口给他打了个电话。

手机铃声是在办公室里面响起的,然后就是椅子移动发出的咯吱声音,许存道有些疑惑,就听见电话那头有人接起了。

邱景岳和平常有些不一样的不太稳定的声线:“存道吗?”

“嗯,邱老师,我在门口。”

对方很奇怪地沉默了一会儿,咳了一声,说:“等一下,我来开门。”

一般教授办公室在里边有人时,是不会上锁的,就算下班时间也是如此。大约过了五分钟,门被从里边打开了。

邱景岳见到大弟子,笑道:“不好意思,打了会儿瞌睡。”

然后他们就开始谈关于课题的事。许存道把这周做的western让邱景岳看了,邱景岳说挺好的,之后问他有没有遇到什么困难。

许存道说都还好。

然后邱景岳问他:“小武最近怎么样?”

许存道想起了武令朋不得已放在他那儿的包,迟疑了一下,道:“没什么,他挺聪明的,学东西很快。”

“小武比较憨厚,可能有人会占他便宜,你看呢?”邱景岳说。

许存道想了一会儿,说:“他跟您说什么了吗?”

邱景岳一愣,笑了:“他要知道说,我也不会问你呀。”说着摸出一根烟,问:“我抽烟,可以吗?”

“没关系。”

在邱景岳点烟的时候,三线值班室里竟然有音乐声响起了。然后就听见里边有人接电话的声音,过了会儿季师益教授从里边出来,看了一眼邱景岳。

“怎么,有急诊?”邱景岳问。

“嗯。”季师益笑着说,“人不够你就上台。”

“季大教授都搞不定,我有什么用?”邱景岳夹着烟的手抬起来,笑着说。

季师益出去之后,邱景岳解释道:“他这周值三线。”

许存道哦了一声。

“刚说到哪儿啦?”

“您说小武被人占便宜。”

“嗯。董婶说她排了细胞室值班,但是每次看到的都是小武在打扫,有这回事吗?”

董婶表面上看起来凶恶,其实是个软心肠的人,学生之间发生的不公平的事她会尽量解决,但丁品经是领导的学生,她也不好出面。

许存道摇摇头,说:“我不太清楚。”

邱景岳把没有抽几口的烟在烟灰缸里摁灭了,说:“没这回事就好了。”

许存道沉默了一会儿,说:“我不知道,可能有这回事,我问问他。”

许存道离开外科楼的时候,觉得天气有些闷。不过才三月,就已经温暖得不像话了。到处都空间狭小的医院就像累叠起来的罐头盒子,密密麻麻的,不透风。

许存道发现自己在生气,是在接了杜明明电话的时候,对方听到他口气,说“你怎么啦?好凶哦”之后。

“没什么,不关你的事。”

这句话出口之后,杜明明的口气忽然更加不善了:“怎么不关我事啦,你怎么回事呀?”

不知道她为什么忽然生起气来的许存道有些愕然,但是不知为什么却没有像往常那样安抚女朋友的心情,觉得有些烦躁。

“我有点儿累了,有什么事见面了再说,好吗?”许存道说。

“那你现在来见我,我在实验室里等你。”

说完之后,杜明明就挂了电话。

本来还要去实验室拿东西的许存道只好先去了生理实验室。那个实验室在学校实验楼的十四楼,他上去后,实验室里似乎已经没有人了。于是他在门口打了个电话给她。

杜明明来开门的时候脸上却没有什么不高兴的样子,但和平常有些不同,许存道说不上来哪里不对,跟着她进去后,问:“怎么了?不下班吗?一起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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