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猊(神相)第一卷 神相——细雪

作者:细雪  录入:01-19

延华又是一阵欢笑,笑过了抹了抹眼角笑出的泪水,才服侍着颐中孚梳洗。

颐中孚也知这夏远封不好意思出来,叫了延华一同出屋,临走前对屋内道:“水和帕子放在桌上,我去院子里等你。”

夏远封哼了两声,算是应了。

颐中孚瞧着一身白衣,面色通红的夏远封站在眼前,不由感叹造化弄人,他竟是和文圭哥哥如此相似,若不是那个别扭的表情、那双漆黑明亮的眼眸或许就是当年的文圭了。

只是人已去,影已成空……

颐中孚叹了口气,陪着夏远封吃了早膳,便拉着他出去。

被推上马车的夏远封一时摸不着头脑,问道:“这是去那儿?”

颐中孚白了眼,悻悻的回道:“今儿个清明,自是去扫墓。”

“扫墓?”

“恩,去给王六和王兔儿。”

“你不用……”夏远封话说到一半便停了下来,脸色不禁有几分郁郁,“看的淡些就好。”

颐中孚自是明白夏远封的意思,昨日见着夏远封烂醉如泥便想到了他定是家里受了委屈,以他的出身,祭祖是要回避的,清明时节,竟是连宗庙都不能进入,心下如何好受?

就算是夏远封自个不计较,可众人的稀落、亲人的疏远,长久的歧视,也必是让他受了不少委屈,少年的心里难免有些记怀,以己想彼,他此时也是料定了自己同是如此。

颐中孚想到此慧心一笑,问道:“有些事儿该看淡些,犹如昨日……”

夏远封一听“昨日”二字,顿时红了耳朵,半晌方道:“昨日,枕头硬了些,明个你可试试荞麦皮芯的。”

颐中孚靠在身后软垫上,微微闭目。

夏远封又道:“想来你是不用那东西,贫贱了却是真的舒适。”

颐中孚侧了侧身,不去理他。

“昨日赵意找我,说是上面要调他去刑部,补了右侍郎的缺,你可知道?”

颐中孚微微颔首,算是应了。

“我想就是你们干得,为了不让他再查张吉的案子,其实赵意这人细致,早就派人查了张吉,可是一时也无个结果。”

“说事儿便说,”颐中孚烦了,恼怒道:“竟扯些远的近的干吗!”

夏远封支吾半刻方问道:“恩,昨夜,咱们没什么吧?”

“昨夜?”颐中孚睁开双眼,煞有介事的思考道:“太淡了,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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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寿挑的却是个风水宝地,栖霞山侧,朝暮是见栖霞美景,却是人烟罕至,清幽怡静,早春时节,四周已是一片翠色环抱。

墓地似是个隐居者的小院落,篱笆围起的栅栏上盘着几只含苞待放的蔷薇,隔开了生与死的界限。

院内有处简单的茅棚,棚内一桌、一椅、一床,极尽简洁。茅棚不远处堆了一高、一矮两个土堆,两块儿无字的石碑证明着他们曾经的存在。

夏远封随着老管家一同去了上香。

颐中孚带了延寿四处下闲逛,见了满目美景不由笑道:“你倒是挑了个好地方。”

延寿嬉笑道:“爷喜欢就好。”

“爷喜欢?”颐中孚淡淡瞧了他一眼,撇撇嘴阴阴问道:“若爷埋在这儿,你觉得如何?”

延寿听了一阵心惊,知自己犯了忌讳,忙小心道:“爷长命百岁。”

“哈哈!”颐中孚一阵狂笑:“虽是昧心话,爷却喜欢。”

延寿低着头眼中流露出些许悲伤。他自是知道,自家主子的病活不过双十,因此纵使极尽奢侈也无人过问。家奴也全用延字为名,自己更是叫了延寿来为主子续命,其实爷自己也是明白的,如此不过是图个心下畅快罢了。爷历来不喜欢墓地,不是其他,只是到此总觉得爷总是便是该进去的,心里不痛快罢了,平日里祭祖也全是他逼着,可今日竟是主动陪着夏远封过来,是不是爷对这个夏远封太过上心?

延寿如此想,却是不敢如此说。

只能陪着颐中孚回了茅棚。

颐中孚走到茅棚里坐着。

老管家正在里面陪着夏远封说话,见了颐中孚赶忙起身行礼,颐中孚摆摆手,一旁寻了块儿石头,坐着静静听。

原来,这个老管家姓谢名铭,在乡下有几亩薄田,也算是个富户,家中有一个独女,长的貌美如花。那年女儿到了该出嫁的岁数,暗下里与本村老实、穷苦的贾秀才私定了终身,谢铭夫妇得知了此事异常恼怒,此时正赶上谢铭远方的姑表姨差人替儿子求婚,那是个南京城内的有头有脸的大户人家,家中又只有一独子,夫妻俩一商量,便同意了。

不久,女儿嫁去了南京城,不出半年那大户人家的独子便娶了二房回来,过年又接了三房回府,没几天又要娶来四房,谢铭的女儿一气之下,送了刚满周岁的女儿回了娘家,当夜返回韩府上了吊。

女儿死后,女婿更是夜夜笙歌,不久便死于纵欲过度。女儿的公公婆婆此时闹了来,用尽手段夺了孙女回去。谢铭的妻子被这儿事儿闹得,一病不起,没几日便撒手人寰,从此老管家便和女儿婆家断了联系,当作仇人,老死不相往来。

十三年过去了,韩家的小孙女长的成人,韩家二老原本只有一个儿子,儿子死后只留了一个孙女儿,因此希望找个孙女婿入赘,这左挑右选,竟找了个从外地来的当铺伙计的张吉。他们婚后不久,两个老人便是去世了,张吉也似一夜间变了个人一般,强取豪夺的霸占了韩氏的家产,又娶了个妓女周氏回家,让周氏做了主母,韩氏做了妾氏,韩氏当时有孕在身,自是不甘,和张吉周氏闹得翻天覆地,一次打闹之中,张吉一时失手竟是把韩氏推了个跟头,韩氏顿时倒在血泊之中,张吉以为自己杀了人,立时傻了。周氏见了,干脆找了家中护院来,抬了昏迷的韩氏扔入菜窖,对外宣称韩氏与人私奔。

谢铭听闻外孙女抛下万贯家财与人私奔定是不信,便乔装来到韩家的当铺,托了知情人介绍当了个账房。不久,张吉搬了府邸,开了个绸缎庄,家中缺了个管家,便把谢铭叫了去。

几年下来,谢铭已经知道了其中的一切,却也明白了张吉家中很不简单,不是一张状纸能告的倒的,因此隐忍下来等待时机。

王兔儿是在去年通过威远镖局的小姐嫁给了张吉当小妾的,张吉本是不乐意,但周氏希望张吉能同威远镖局关系更近些,便答应下来,那知这个王兔儿长的标志水灵、心地善良单纯,张吉竟是真的看上了,两人几次巫山云雨,王兔儿便有了身孕。不巧,不久之后,王兔儿给周氏请安,当日周氏不在,王兔儿见了掉在床上的信笺,偷偷的看了,得知周氏与青山山贼有关,晚上竟是傻傻的说给张吉听,张吉当下把她关了起来。周氏当夜便派了人送了毒药给王兔儿。

张吉后来怀疑,周氏故意离去,留了信笺给王兔儿,便同周氏吵了起来,不久却又重归于好。

而王六儿来张吉府上找人,看到了三年前劫其镖银的山贼便把此事告知了威远镖局的朋友,可王六不知,这个朋友竟然是周氏派往威远镖局的探子,最后落了个惨死狱中的下场。

听完谢铭的叙述,夏远封愣了愣方问道:“这威远镖局的探子是周氏派的?”

谢铭道:“当年周家男丁入狱,张吉逃了出来,不久便通过同乡介绍,到了当铺当伙计,众人只当他是张吉,没人知道他是周长吉,因此也算是过的安生。不出几年竟是被韩家小姐看上,入赘当了女婿。谁知,一日陪了客商去青楼,竟是见到了多年不见的周氏,一时悲喜交加,想赎了周氏出来,确凑不够钱。这周氏得知后,竟自个拿了银子出来,找了她父亲周新原来的属下,办了个身份,嫁与张吉。而那青山贼匪更是周氏心腹,都是浙江那些受过周新恩惠的人家。这周氏上头似乎还有人,平日里青山下来的好物件,周氏总是要派人送走的。”

夏远封听了谢铭的话,暗自揣摩。

颐中孚迟疑了一下,终是问道:“你可知周氏与那清乐坊琴缘的关系?”

谢铭道:“似是去年十月初一,周氏到这儿栖霞寺上香,便见了琴缘。”

“后来两人走的可近?”

“周氏以后每隔几日便要去清乐坊坐坐,我只这些。”

颐中孚点点头便不再问。

夏远封一旁拉着谢铭道:“老爷子,你一人在此多有不便,不如同我回去。”

“老朽老了,喜欢安静。”

“老爷子,您的心思我也知道,您觉得他们杀兔儿和六哥时未能阻拦对不住了。您想想,若是当时您阻拦了,定是要被他们灭口,如何能有今日的真相大白?”

“夏公子,老朽老了,喜欢安静,您若是能常来看看,陪陪我说话,就好。”

夏远封也不再言语。

两人坐了会儿,见红日已是偏西,便匆匆上了马车赶回。

车上,夏远封动了动脖子,对颐中孚道:“要不,找个人陪陪老人也好。”

颐中孚点点头。

夏远封又道:“过几日我在来劝劝,请他回去。”

颐中孚又是点点头。

夏远封继续道:“你说,昨日咱们没怎么吧?”

颐中孚又是点点点头,却愣了愣,笑道:“若是有什么如何?”

“恩,”夏远封红了脸,尴尬的说不出话来。

“好了,”颐中孚笑道:“昨日只是你喝醉了,衣服被吐脏,仅此而已。”

夏远封脸色恢复了几分,动了动脖子抱怨道:“这样我就放心了,不过,昨天倒是睡得不好,今个脖子止疼,你枕头太硬了些。”

“哼!”颐中孚哼了一声:“赖到我床上,没把你踢下去,已算是不错,竟然还敢满意我的枕头?”

夏远封笑了笑,“是了,昨夜有你这么个美人陪着,我知足了”

颐中孚翻番白眼,楼了夏远封在怀中:“夏姑娘,昨夜你那光溜溜的身子甚是引人啊!”

夏远封一时脸似怒放的桃花一般。

两人一路荤话,说笑怒骂的回了城。

第十章 相兄(一)

在南京城外,夏远封便下了车,自个回了夏府。

颐中孚一行返回相馆,刚进门便被香兰拦了下来,小声道:“爷,皇太孙午后来过,等了会儿您,刚走。走时留下话,若是您回了,请您去趟魏国公府。”

颐中孚想也不想便回道:“一会儿派个人去,说我乏了,不去!”

紧跟着的延寿听了他如此说,不由皱了皱眉,对香兰摇摇手,让香兰随着他进屋伺候,自个悄悄退去。

颐中孚径直回了屋,换了常服歪在榻上,香兰赶忙跪在榻前帮着他脱了鞋,捧着脚掐、捏、按、揉起来。

“香兰?你会不会觉得延寿可爱?”颐中孚突然没头没脑的问道。

香兰停了手,抬头问道:“爷?”

“没事了。”颐中孚懒懒的一句便不再言语。

片刻之后,香兰听着有微微的鼾声传来,又抬头瞧了瞧,颐中孚似是真的乏了,躺在软枕上竟是睡熟,许是做了什么美梦,嘴角微微翘起,眼角也有了弧度。

香兰拽了条薄被搭在他身上,轻轻的退了出去,正见着延寿拿了个长长的礼单进来,轻声对延寿道:“爷睡了。”

延寿点点头,仍是拿了单子进去。

“爷。”延寿贴了颐中孚耳根唤道。

颐中孚抬了抬眼,扫了眼拿着单子的延寿,复儿闭目,“皇太孙送来的?”

“是”延寿回道:“这次除了您平日里用得着的,太孙还特意让人把庆寿寺的象首足鼎炉给您送北京来了。”

颐中孚微微睁开眼,淡淡道:“他倒是费心。”

延寿又道:“这象首足鼎炉虽说不是个什么珍贵的物件,但姚师傅甚是喜欢,仙师圆寂后咱们本是想留在暗宫给您个念想的,那知陛下先留在了皇宫里,想来皇太孙求来也是不易。”

“以你的意思?”颐中孚漫不经心的微笑起来,“爷该去谢他?”

延寿一脸无辜,“奴才可不敢!”

“哼!”颐中孚冷哼了一声,慢慢仰起身子,拍了拍延寿的脑袋,调笑道:“你有什么不敢的。”

延寿赶忙递了单子上去。

颐中孚接来扫了一眼。“我今日不去,定是要得罪他。你担心他日我死了,所有的帐都要算在你这奴才身上,是不是?”

延寿立刻拉了脸下来,委屈道:“奴才真不敢啊!”

“不敢?许是去魏国公府的人到现在还没走吧!”颐中孚坐在塌边,伸出脚来。

延寿帮着颐中孚套上鞋子,“奴才是想……”

颐中孚从榻上下来,嘴一撇笑问道:“你想些什么?”

延寿站起身,收了笑容,“爷,您今日累了奴才知道。不过奴才担心,倘若他日,太孙得知您今儿个是同夏远封一起出游,回来时才不愿意见他,难免以后会难为夏大人。”

“喔?”

延寿神色正然道:“爷,您总还记得四爷是怎么毙的……”

颐中孚听了,身子颤了一下,低声喝道“备车!”

这魏国公府,本是徐达的宅子,因为徐达的女儿嫁与了朱棣,正是当今皇太子的亲生母亲,皇太孙的奶奶,如今虽说徐皇后去世十多年但皇帝对徐家的赏赐却不曾少过,光府邸近几年就赐了两座。这儿小小的魏国公府便空置下来,唯有皇太孙来南京时会偶尔住住,缅怀一下归天了的皇祖母。

颐中孚站在大门暗黄色的壁照前打量着左右的石狮子丝毫没有迈进门槛的意思,当值的大太监礼孝不敢耽搁,小心提醒道:“八爷,殿下等候多时了。”

“喔。”颐中孚回了一声,迈了一步,跨进门内,紧接着又停了下来,对着正房上的屋脊出神起来。礼孝一时哭笑不得,只能可怜巴巴的冲一旁的延寿撇了撇嘴来求助。

延寿领会,贴在颐中孚耳畔轻声道:“爷,既然咱们来晚了,理亏在前,就不必等殿下亲自出来迎接了吧?”

颐中孚扭了头过来,看着延寿,悠然道:“反正已经晚了,何必在乎这几步路的时辰?”说完,却是迈了几步,总算进了左手边的月亮门,只是进来后干脆坐在了回廊上,对着山石欣赏起来。

礼孝嘴都撇的到了耳根,延寿也只能很无奈的耸耸肩。

在这儿又耗了一刻,礼孝等不及了,却又不敢催促,只能原地打转。

颐中孚时不常的拿眼扫扫他,全当消遣,他正消遣的有趣,突见个藤球滚了过来,随着藤球一个宝蓝色的身影飘了过来,到他面前没停住,竟是一个踉跄,颐中孚伸手扶了他一把,仔细一打量,这跑过来的孩子竟是长了双极似自己的眼眸,顿时心生厌恶起来,一把把他推开,掸了掸手。

这小童跌坐在地,不敢叫疼,立刻起了身子,向颐中孚请了个安。

颐中孚瞟了一眼,见着孩子仍是站着不动,一双细目盯着自己上下打量,微微有些恼怒。

延寿赶忙上前推了推小童道:“愣什么,闪开!”

小童似是回过神来,朝着廊上的小亭跑去。

颐中孚随即起了身,让礼孝引着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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